四 川调
川调是湖南花鼓戏中最常用的曲调之一,其名称之由来,迄今为止有两种说法。一谓“川”指“串子”或“川子”。湖南方言中称演奏过门为“扯串子”,川调即指用弦子(大筒)伴奏的带有过门的声腔,故凡属此一声腔者,即为川调类。这符合湖南花鼓戏音乐的实情。另一种说法以为“川”指四川,即指由四川梁山县(梁平县)的“梁山调”演变而来,故称之为川调。
本文认为,后一种说法更切合实际。理由有三。第一,从语音/文字学的角度看,湖南艺人用方言口语称唱腔过门为川子或串子,这没错,但如果形诸文字,那么,从情理上讲,应取“串子”而不是“川子”。原因有二:其一:“串”有“串起来”之义,而“川”系“山川”之义,前者符合“用过门音乐串起腔句”的本义;其二,“串”字并不是一个生僻字,即使是文化程度不高的艺人,用“串调”来表达这种含义并不是一件难事,因此,主观地以为“串”与“川”同音而艺人们用“川”字代替“串”字的猜想不一定能成立。第二,从有关史志来看,早在道光年间,湖南境内即有唱“贵调”和“川调”的记载。“贵调”是指贵州传来的曲调,那么,川调当然是指从四川传来的曲调。道光三年(1823年)《辰溪县志》卷十六“风俗”款云:
城乡善曲者,遇邻里喜庆,邀至其家,唱高腔戏配以鼓乐,不装扮谓之打围鼓,亦曰唱坐场。士人亦间与焉……庆元间,有《采茶歌》及《川调》《贵调》之属。其词鄙俗,操土音。
此处将“贵调”与“川调”连类并指,皆是从地域色彩称名。第三,从早期湖南花鼓戏与境外剧种融会交流的实际情况看,“川调”亦指从四川梁平传来的曲调。湖南花鼓戏中本无所谓川调,只是因为湘西北的“杨花柳”戏与当地乡土民歌相结合而形成川调系统,此后往湘中等湖南其他地区辐射,才使各地的花鼓戏中普遍使用此一曲调。那么,湘西北的杨花柳戏又是如何与梁平调联系起来的呢?是因为湘西北与川东北、鄂东南、贵东相毗邻,此一三角洲自古即为商贸中心、交通要塞,经济文化十分发达,各方面的交流异常活跃。梁山艺人与湘西杨花柳戏是否有直接的交流关系,于史无据,但梁山调确实是曾流传到鄂西南地区的。咸丰二年(1852年)《长乐县志》卷十二“风俗志·岁时”款中云:
正月十五夜,张灯演戏,多杨花柳戏,其音节出于四川梁山县,又曰梁山调。
该志上还录有田泰斗的一首《竹枝词》:“一夜元宵花鼓闹,杨花柳曲四川腔。”湘西北地区同时也曾流行“杨花柳”曲,迄今湘西、湘中仍有人称花鼓戏为“杨花柳戏”。相毗邻的两个地区同时出现同名戏曲形式,那绝不是偶然的巧合,肯定有内在的联系。湘西北之杨花柳戏受湖北长乐县杨花柳戏影响的另一个重要史实是:咸丰二年(即1852年),湖北藕池江堤溃决,鄂东南大量移民下华容,一些民间艺人带来了莲花闹、三棒鼓、渔鼓道情等曲艺,当然也很可能带来杨花柳戏。因此可以说,湖南花鼓戏音乐中之“川调”,直接地受湖北长乐杨花柳戏之影响,而后者又受四川梁平调之影响,湖南花鼓戏之“川调”名称源于四川的说法是可以站得住脚的。
川调由过门乐句和唱腔乐句组成,基本唱段有起(腔)有梢(结束唱腔的形式)。以大筒为主奏乐器,以唢呐为特色乐器,其基本的声腔结构形式为:上句过门+上句唱腔+下句过门+下句唱腔。如长沙花鼓戏《刘海砍樵》中的“双川调”即采用了这个基本形式。具体而言,川调又有单句子(单川)、夹句子(双川)、数板等几种结构形式。单句子在湖南各类花鼓戏中均有,其特点是:一句唱词分两个腔句来唱,十字句的唱词一般用六、四格式,七字句唱词一般用四、三格式,每个腔句之间均穿插过门。因为单独一句唱词配上乐曲后,在音乐上已经构成一段完整的乐曲,即一支花鼓调,因而称之为“单句子”川调,习惯上称为“一流”。因为一句唱词拆分为两个腔句来唱,所以属慢板曲调,字少腔多,长于抒情,往往用来抒发沉郁悲伤的情绪。所谓夹句子,其特点是:唱词不论是十字句还是七字句,每个词句均用一个腔句唱完,是川调中最常见的结构形式。它和单句子的不同点,在于必须由两句词(上下句)配上音乐,才能构成一个完整的唱腔,习惯上称之为“二流”。结构上像单句子一样,也以呼应原则为主。呼应原则是花鼓戏唱腔中最常用的一种结构原则,为表现剧情的需要,将两个或两个以上的腔句(乐句)组织、连接在一起,彼此之间互相呼应,共同表达一个完整的意思。如长沙花鼓戏中的“西湖调”:祝公远闻此言心中大怒,不肖女无廉耻败坏家门。(一式)。过了一山又一岗,丛林茂密遮日光(二式)。听说来的梁山伯,不由英台喜在心(三式)。数板是川调的主要变化形式,属夹句子结构。数板的形成,最先是将川调二流省去中间过门而反复演唱;也有的数板是把一首民歌加上前过门而反复演唱,句式长短、句数多少都是十分灵活自由的数板。此类曲调的特点是唱词生动而富有形象性,唱腔口语化的程度较大,善于叙事。川调的另一种曲调形式是“哀子”、“叫头”,实际上是川调的变体。哀子在演唱中常常用来表现生离死别、凄怨伤感的场面,具有很强的艺术效果。在花鼓戏中,哀子常用唢呗伴奏,起到地方大戏中的“哭头”的作用。由于它只是一种起腔形式,属装饰性乐段,故一般只有简单的唱词,如“天哪”“好伤心”“我的娘啊”等等。通俗地讲,其性质和作用与文言句式中的“呜呼”“悲夫”“噫”等相同。“哀子”、“叫头”在唱词中虽没有实际意义,但对表现人物情感起到重要作用。在我国古代文学作品中,就采用很多语气助词表现人的喜怒忧思悲惊惧七情。许慎《说文解字》中云:“吁,惊也。”“僖,痛也。”“嗟,吞叹也。”人是有情感的,人类进化的历史,也就是情感不断丰富的历史,大脑越发达,情感越复杂。从心理学角度论,人的情感需要表达,情绪需要发泄,如同生理上必须排泄一样。古代散文中的兮、唉、呜呼、哉等富于音调和节奏的感叹词,即是为了更好地表达人物的内心情绪。川调是湖南花鼓戏中最有影响的一个声腔类别,各类花鼓戏都以川调作为主要的唱腔形式,主要原因是它的声腔格式和曲调结构灵活多变,既有较大的表现生活的容量,又适合舞台演唱,因而在各类题材的花鼓戏中都能派上用场,如表现人神恋爱的《刘海砍樵》和表现现实生活的《小姑贤》等传统剧目,都以川调为其主要唱腔。
综上所述,湖南花鼓戏具有四种声腔——唱腔的形式,但这是就全省各类花鼓戏的整体风貌而言的,具体到六种花鼓戏中则有所侧重(新中国成立以前,湖南各地的花鼓戏名称很不一致,名目繁多,例如,湘北的花鼓戏叫“小戏”;常德的花鼓戏叫揢揢戏;长沙的花鼓戏叫打花鼓、地花鼓,也曾被称作“楚剧”;零陵花鼓戏叫“祁阳花鼓灯”或“道州调子班”;邵阳花鼓戏则叫“花鼓灯”。新中国成立后,将这些名目繁多的地方小戏统称为花鼓戏,并且都以其所在市县区域命名。依据唱腔的不同,湖南各地的花鼓戏又可以分为六种,即:长沙花鼓戏、邵阳花鼓戏、衡州花鼓戏、常德花鼓戏、零陵花鼓戏和岳阳花鼓戏。衡州花鼓戏流行于湘南各地,叫“衡阳马灯”或“衡山花鼓灯”。新中国成立之初,曾将“马灯”改名为“衡剧”。1954年,根据湖南省文化局意见,改名为衡阳花鼓戏。各县成立专业剧团时,统称花鼓戏并冠以县名。1982年,在筹备撰修《中国戏曲志·湖南卷》时,经过论证协商,将流行在湘南、以各县县名命名的花鼓戏,统称为衡州花鼓戏)。并不是说所有的花鼓戏都含有四种声腔形式,如:衡州花鼓戏中没有走场牌子,而常德花鼓戏中则以川调为主,当地称之为“正宫调”。当然,民歌、灯调则是各类花鼓戏中都有的,因为它们是具有装饰、点缀意义的“彩腔”,在各种剧目中系插曲性质,故通常称之为“小调”。其特点是旋律优美、轻松活泼,保持着民歌的基本特点。此外,其他几种正调也都各有特点,如走场牌子优美抒情,它们其实是戏曲化了的湘南民歌小调;打锣腔则庄重深沉,而川调则大不一样。它曲调较多,调式色彩丰富,又有各种各样的变化,所以适应表现更广泛的题材,塑造不同的人物形象,故而无论是传统花鼓戏还是现代花鼓戏,大多喜欢采用川调这种声腔形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