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剧是语言的艺术。它在剧本中同情节结构和人物塑造占同样重要的地位。在小说中，作者可以用自己的语言刻划、描写人物和自然环境，甚至直接对读者抒发感情。戏剧要受到时间和空间的限制，剧作者不能自己跑到台上对观众去说明剧情，评价人物，所以高尔基说：“剧本是最难运用的一种文学样式。其所以难，是因为剧本要求每个剧中人物用自己的语言和行动来表现自己的特征，而不是作者提示。”

　　有人说戏剧台词是世界上最难写的散文，因为它既是叙述性的，又是抒情性的，又是戏剧性的。要写好戏剧语言，既要深入生活，又要有深厚的文学艺术修养。《外国独幕剧选》中的一些名著，在戏剧语言上是值得我们研究借鉴的。

　　法国喜剧大师莫里哀的《逼婚》，主人公的出场，莫里哀只用了几句台词，就把一个资产阶级的人的形象生动地体现在观众面前：

　　“我出去一会儿就回来，家里要照料好，该怎么着，就怎么着。有人给我送钱来，赶快到皆洛尼莫先生那边找我；有人问我要钱的话，就说我出门了，一整天不回来。”在莫里哀的另一个剧本《可笑的女才子》中，人物的语言和独白，成为谚语在人民中广为流传。

　　性格化的语言是戏剧语言的最高标准之一，它要求能准确地表达出人物的心理状态和内心活动。《月亮上升的时候》，把巡长这一思想变化揭示得非常清楚，性格转变得令人可信，主要靠富于性格化的语言。例如当巡官知道站在眼前的男人就是要逮捕的犯人，作家让巡官说了一句话：“真是可惜！真是可惜！”虽然只有八个字，可以说是言简意深，把巡官的内心冲突给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了，真是一句富于性格化的好台词。

　　契诃夫的独幕剧，剧情并不复杂，人物却非常生动鲜明，使观众百看不厌。其中重要原因之一是剧中的语言既体现了人物性格和内心世界，又推动了戏剧情节的发展。如独幕剧《蠢货》中讨债地主史米尔诺夫有一段很长的台词：“太太，我这一辈子见的女人比您见的麻雀还多呢！为着女人我决斗过三次，我扔了十二个女人，九个女人扔了我！……”这段台词好象是自我介绍，但却很生动地表现了这个粗野好斗的退伍炮兵中尉的性格，看到他如何对待生活，现在又如何嘲弄波波瓦。

　　小仲马说：“戏剧家和诗人一样，也是一个语言艺术家。”戏剧语言的诗化，并不是说要把台词写成韵文，而是要写得有诗的意味，感情充沛、热情洋溢。《外国独幕剧选》中的许多剧本大都是诗的语言。我国著名剧作家丁西林先生在批注《上了锁的箱子》时指出：“剧中用了不少重复句子，使你有阅读，倾听诗歌之感。”印度著名剧作家泰戈尔的独幕剧《牺牲》，浪漫的想象，象征的手法，诗意的笔触，音乐旋律的语言水乳交融地揉和在一起，读起来给人一种美的享受。

　　在各种不同风格和流派的独幕剧中，我们看到一种与传统戏剧艺术手法完全不同的戏剧——荒诞派戏剧与超现实主义戏剧。

　　荒诞派的兴起在法国，是二次大战后西方戏剧舞台上出现的一种新的戏剧品种。五十年代后期风靡欧美各国，成了战后西方最有影响的戏剧。荒诞派戏剧所表现的思想多是世界的不可知，命运的无常，人生的荒诞性。

　　荒诞派戏剧在艺术手法上自辟蹊径、别具一格。它没有什么戏剧性事件和通常的戏剧情节，戏剧冲突，有的只是零乱的、破碎的舞台形象，如满台的椅子，遍地的鸡蛋，好几个鼻子出现在一个姑娘的脸上，半截入土的人……剧本中的语言通常是毫不连贯、语无伦次，往往是胡言乱语的梦呓。作家在剧中是靠充分调动一切舞台手段，运用夸张、象征、寓意等非理性手法来说明社会现实和人类命运的荒诞不经。

　　荒诞派戏剧尽管表现形式离奇、怪诞，但往往还是自觉或不自觉地暗示了现实社会矛盾，呈现了人类状况和人类生存条件的荒诞性，微妙地引起战后一代人思想上的共鸣，表现了资本主义社会在物质文明上的高度发展，精神生活上的极度空虚。

　　独幕剧《动物园的故事》是当代美国和世界上最重要的荒诞派剧作家爱德华·阿尔比于1958年写的第一部代表性作品。剧中共有两个人物，代表荒诞派意识的流浪汉杰利由于极端孤独、丧失一切生趣，走到公园里，碰到偶然相识的事事如意的出版商彼得，便上前攀谈，向他介绍游动物园的感受，认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同动物园里的动物一样，也是用栅栏互相隔开的。最后，杰利要把彼得从公园的长登上挤下来，促使他认识到“生的痛苦”刺激得彼得怒不可遏。这时，杰利把刀扔给彼得，发狂似地扑上去，用自己的生命打破了人与人之间的栅栏，与自己以外的另一个人沟通起来。

　　《动物园的故事》生动地烘托出美国的孤独、绝望的气氛，表现了一个人在寻求自我存在时所经受的极度痛苦，描绘了人的孤独、人无法和其它人建立任何接触，就象关在动物园笼子的野兽。剧本揭示了资产阶级的精神危机及一代人的思想状态，反映出作家对资产阶级文明的幻灭，在一定程度上暴露了美国资本主义表面繁荣、内部腐朽的性质。剧本里我们很难看出它的戏剧冲突，有的只是混乱，不合逻辑和缺乏意义；剧中的语言甚至可以说是语无伦次，杰利叙述的那段和狗的故事，竟长达五千多字，既不显示人物性格，也不能推动剧情的发展。这却正是荒诞派戏剧的特点——人的存在是无意义的，是空虚的；人摆脱不开自我，就象动物园笼子里的野兽那样。同时，这正是作家眼中的现实。

　　超现实主义是荒诞派的先驱，它是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后在法国兴起的一个重要的文艺流派，在两次大战间流行一时，影响到世界上许多国家，成为国际性的文艺思潮。超现实主义的创作特点是“纯粹心理上无意识的行为，通过它，人们或者用口头，或者用写作，或者用任何其它的方式，企图不受一切理性的监督，在一切美学和道德的成见之外，表达思想的真正作用。”（布洛东：《超现实主义宣言》）为此，超现实主义者首先致力于把自己的头脑从通常的词汇和形象的约束中解脱出来，他们从事“自动的写作”，“听写无意识的思想”，“叙述梦幻”，把脑中闪现的东西任意拼凑起来。

　　法国作家让·科克托被西方公认为当代超现实主义流派的大师，他的超现实主义独幕剧《奥尔菲》于1925年写成，1926年演出时轰动法国剧坛。剧本说的是古代伟大的音乐家奥尔菲，他的妻子在结婚的那天被毒蛇咬死了，于是他下到地狱，要回了妻子，条件是不许可看她，奥尔菲违反规定，看了一眼妻子，最终失去了她，自己则被女巫撕死。

　　剧本中的音乐家奥尔菲在舞台上讨论诗歌、爱情、死亡的主题，往返于阴世和阳间，他的诗是从魔鬼化身的一匹马的击蹄声中听写出来的，而他却认为这种诗句“最感人”，从中可以“听到自己的心声”，发现“一个新世界”，为了保卫这首“梦幻的诗”，他宁愿牺牲自己的生命，这种倾听神秘的声音，叙述梦幻，体现了当时超现实主义流派的理想和特色。剧中，作家把“死神”设计成一个少妇，她的助手穿着外科医生的制服，镜子是死神来去的门；把“天使”设计成一个装配门窗玻璃的人，奥尔菲被祭酒女巫撕死以后，他的头可以说话，这种荒诞的表现手法，也是超现实主义惯用的技巧。

　　超现实主义和荒诞派的戏剧都是国外新的戏剧流派，读一读《动物园的故事》和《奥尔菲》，是可以开阔眼界的。

　　外国独幕剧是一个丰富的艺术宝库，近百年来进步的戏剧家们创造了大量的优秀剧作，反映了不同历史时期社会风貌，给人以优美的艺术享受，并为艺术创作积累了宝贵的创作经验。《外国独幕剧选》中的一些剧作，无论在主题的广泛性，题材的真实性，艺术上的独创性，都有值得称道之处，因而至今活跃在各国舞台上，并受到世界上广大观众热烈欢迎。《外国独幕剧选》的出版，对于我们学习借鉴外国戏剧遗产，繁荣社会主义创作，将是一本有益的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