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少室山房笔丛》云:“魏良辅居太仓南园,能谐音律。”盖即闻野塘歌遂与之订交之地也。其时亦即与张说歌舞时。《笔丛》云:“若张小泉、季敬波、戴梅洲之类争师之。”碑魏之创获及其影响所及,必得助于小泉,则亦必得助于野塘明甚,非一人之独得也。
《闻歌记》谓张小泉、周梦山竟相附和,而《笔丛》又谓张小泉、季敬波、戴梅洲之类争师事之,其说与陈诗不尽合。盖张小塘亦如张野塘,一在师友间,一在友婿间,皆较魏稍晚也。《闻歌记》又云:“惟梁溪人藩荆南,独精其技至今云仍不约于梁溪矣。”凡此皆见一时风尚所趋,与流派所衍,盖蔚然成为一种新运动也。
《闻歌记》又云:“合曲必用箫管,而吴人则有张梅谷善吹洞箫,以箫从曲;毗陵(武进)人则以谢林泉善箫管,以管从曲,皆与良辅游。而梁溪人陈梦萱、顾谓宾、吕起渭辈并以箫管著名。”故魏所创曲以笛管筝琵,洞箫月琴伴奏,乐器倍于旧腔。如《客座赘语》、《南词叙录》所云:“盖人洲者众,乃相得而益彰,昆曲腔美出二腔上,伴估繁复,亦与有力焉,所谓吴俗敏妙之事者是也。”
《静志居诗话》云:“魏良辅变弋阳、海盐故调为昆腔,伯龙填《浣纱记》付之。”此士大夫立论如此,欲自为主导而轻乐师也。《少室山房笔丛》则云:“梁伯龙起而效之,自翻新调,作江东、白苎、浣纱诸曲。”则梁于魏为继起之人,魏之时曲赖有梁之点染而大光焉。即以《浣纱》初出之年(万历初)考之,梁亦较魏晚一时代也。是以《笔丛》继云:“谱传藩邸戚畹,金紫熠鍮之家,取声必宗梁氏,谓之昆腔。”此昆腔更趋成熟之另一阶段,美见重于时之第二阶段也。
《静志居诗话》云:“伯龙填《浣纱记》(付魏),同时又有陆九畴、郑思笠、包郎郎、戴梅川辈更唱迭和,今已百年。”《少室山房笔丛》则云:“梁伯龙作江东、白苎(大套小令)浣纱诸曲,与郑思笠精研音理,唐少虞、郑梅泉五七辈杂转之。”则郑思笠者,亦伯龙之音理助手,伯龙填词不达意,而制谱非魏所能专,谓合作限于两人者误也。且《诗话》之戴梅川当即《笔丛》之戴梅洲,戴与张少泉争师良辅,较魏亦晚出。凡此皆足证昆曲之成功非一手一足之烈,且历嘉、隆、万五十年间皆昆曲之诞生期也。
嘉靖初,苏昆诸腔初有更易,祝允明谓“被之管弦,必致失笑。”盖以金元为雅制,以南戏为无端,此一时也。嘉靖三十八年《南词叙录》成书之时,徐文长亦谓“今昆山以笛管笙琵按节而唱南曲者字虽不应,颇相谐和,殊为可听,亦吴俗敏妙之事。或者非之,以为妄作,请问[点绛唇]、[新水令]是何圣人著作?”盖守南唱之曲,以翻新为多事,此又一时也。至梁之昆腔既为金紫之家所宗,(万历)而社会反响仍未能免。《少室山房笔丛》云:“张进士新勿善也,用取良辅校本,出青于蓝,偕赵瞻云、雷逋民,与其叔小泉翁踏月邮亭,往来唱和,号南码头曲。其实禀律于梁而自以为意,稍微韵节,昆腔之用,不能易也。”此则昆腔革新之业既成俗尚,而立异相高者出焉,亦昆曲创之尾声也。
本日为旧历九月十九日,家人素食,俗传观音诞也。
十月二十五日
《度曲须知》论魏所创制云:“尽洗乖声,别开堂奥,调用水磨,拍捱冷板,声则平上去入之婉协,字则头尾腹音之毕匀,功深铬琢,气无烟火,启口轻圆,收音纯细。所度之曲,则皆折梅逢使,昨夜春归诸名笔,采之传奇,则有[拜星月]、[花园夜静]等词,要皆别有唱法,绝非戏场声口。腔曰昆腔,曲名时曲,声场秉为曲圣,后世依为鼻祖。”曰调、拍、声、字,皆声律之庇护谐协言;曰功、气、启、收,指歌唱之婉折言。所谓别有唱法,如《寄畅园闻歌记》云:“当时南曲率平直,无意致,良辅转喉押调,变为新声,疾徐高下,清浊之数,一依本宫,取字唇齿间,跌换巧掇,恒以深邈助其凄唳。”亦言昆曲声律之细非寻常也。故必辅以名曲雅词,而梁之词传焉。沈德符《顾曲杂言》谓梁“江东白苎之刻,乃大套小令,曲词了非剧词也。所作《浣纱记》至传海外,然止此不复续笔。”故至《浣纱记》出,乃初有昆曲之实。然此记初出,时已万历丁丑(五年)后矣。故谓良辅为昆曲鼻祖可,谓嘉(靖)隆(庆)间所创制为剧则嫌过早也。惟弋阳子弟不能改歌《浣纱》,则此剧不独腔与旧腔有殊而字之均协亦声律之丽于词者,益之以伴奏乐器之趋于复杂,而昆剧之规模早具于剧本之先矣,此亦不能不知者也。
按《红绡记》、《红线记》皆梁伯龙编,见《花朝生笔记》。又《顾曲杂言》论明人作北杂剧,谓“梁伯龙有《红线》、《红绡》二杂剧,颇称谐意,今被俗优合为一大本南曲,遂成恶趣。”则所撰盖北杂剧也。
十月二十六日
万历间曲家与玉茗(汤显祖)同时者,以吴江沈璟为最著。環字伯英号宁庵,世称词隐先生。官至光禄寺正卿。先生于音律一道,独有神悟,审铢黍而辨芒杪,一字不肯苟下。著有《南曲谱》二十卷,风行一时。顾与汤若士持论不合,各不相下。宁庵尝云:“宁律协而词不工,读之不成句,而讴之始叶。”若士闻之笑曰:“彼恶知曲意哉?予意之所至,不妨拗折天下人嗓子。”(《顾曲麈谈》)
录钱南扬(当代戏曲史家)《宋元南戏考》(载《燕京学报》第七期),论南戏所以不传之原因,其一,南戏十分之八九非文人所作,所以词句鄙俚,为后来文人所不喜。
王德骥(明戏曲理论家、作家)《曲律》:“古曲(指元明间戏)自《琵琶》、《香囊》、《连环》外,如《荆钗》、《白兔》、《破窑》、《金印》、《跃鲤》、《牧羊》、《杀狗劝夫》等记,其鄙俚浅近,若出一手,岂其时兵革孔棘,人士流离,皆村愚野老涂歌巷咏之作耶?”
又云:“古戏如荆(钗记)、刘(智远《白兔记》、拜(月记)、杀(狗劝夫)等,传之几二三百年,至今不废,以其时作者少,又优人戏单无此名目,便以为缺典,故幸而久传。”
又云:“庸拙俚俗之曲,如《卧冰记》[古皂罗袍]‘理合敬我哥哥’一曲,而曰‘古质之极,可爱可爱’。《王奂传奇》[黄蔷薇]‘三十哥央你不来’一引,而曰‘大有元人遗意,可爱’。此皆打油之最者,而极口赞美。其认路头一差,所以已作诸曲略堕此一劫,为后来之误甚矣。”(论《词隐》曲谱)
《南曲谱》仙吕过曲[古皂罗袍引]《卧冰记》原文云“理合我敬哥哥,敬哥哥,行孝礼,昆仲两个忒和气,休忘了手足的恩义,虽然和你是两个娘生,哥哥道都是一个爷养的,都是我母亲的孩儿,你缘何把这骨头来,都落在哥哥碗里?咳,娘也娘,仍煮着一锅羹啊,可有两般滋味。”
李调元(清戏曲理论家、文学家)《雨村曲话》:“《寻亲记》词虽稍俚,然读之可以风世。”又云:“《惊鸿》、《卧冰》二记,俱词句鄙俚,曲之最下乘也,宜乎其人亦不传。”
钱南扬云:“王氏的评论,不但自己不赞成南戏,简直不许人家说南戏好。所以连沈璟都给他骂在里头。”(明沈璟著《南九宫十三调曲谱》,《曲律》所谓《词隐曲谱》是也。)
又云:“南戏失传的时代则在明季。因为在成化时还有人集刻百二十家戏曲全锦;在嘉靖时还有个徐渭来著录南戏。隆(庆)万(历)以后,情形就不同了。王骥德是徐渭的学生。(在《曲律》卷四自云‘吾师徐天池先生’、‘吾师山阴徐天池先生’)对于南戏极力反对,态度与乃师大相径庭。所以在那时能赏识南戏的,只有沈璟一人而已。”昆曲之兴,在隆、万间,南戏即在此时不为时流所重,兴替之迹宛然。
十月二十七日
《顾曲麈谈》云:“荆、刘、拜、杀为四大传奇,《白兔》不知何人所作,读之近乎令人作呕。《杀狗》为徐畛作,词当娴雅矣,乃鄙陋庸劣,直无一语足取。仲由之言曰,吾诗文未足品藻,唯传奇词曲,不多让古人。自负如此,便不该随意涂抹。”(按《茶香室三钞》引《静志居诗话》曰:“《杀狗记》乃仲由所撰也。”(按徐畛字仲由)。
十月二十八日
南戏的文章质朴,远非明人所及。《琵琶》、《拜月》久炙人口,即[商调慢熙州三台]“晚来去淡风轻,窗外月儿又明,整顿阁儿新,饮三杯自遣闷情。”
[换头]“久闻倩馆芳名,猛拼一醉千斤。活脱似昭君,行来的便是桂英。”(《王魁负桂英》。
[中吕过曲渔家傲]“卑人在馆下多年恩爱深,自从那日游春,逢着那人,共他离了家乡去,做扑花行径,在阆州同作家筵,受万苦干辛,与卑人生两个孩儿看看长成,怎教他别取个头条嫁个人。”(《李勉负心》
至《卧冰》、《梅岭》等则纯粹白话,无一句粉饰语,盖民间文艺之真面目。(钱南扬《宋元南戏考》
《九宫大成南词音谱》作[商讯引],《王魁负桂英》作《王魁旧传》。《梅岭记》即《陈巡检妻遇白猿精》,亦称《陈巡检梅岭失妻》,亦称《陈巡检》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