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剧服饰以明代服饰为基础的观点，在学术界并没有太大的争议。如陆萼庭在《昆剧演出史稿》、宋俊华《中国古代戏剧服饰研究》、王安祁《明代传奇剧场及其艺术》中都表达了类似的观点，并对昆剧服饰（按：在宋与王的著作中是针对传奇服饰）中比较有代表性的内容进行了考证。但是从涉及内容的范围来看，论证仍显得不够充分。特别是对于昆剧戎装部分的论述，尚无统一的观点，对色彩和纹样部分更鲜有涉及。本节就以上存在的问题展开，从服饰造型、色彩、纹样和纹饰三个方面，对昆剧服饰以明服为原型的问题做一具体论述。此外，陆萼庭先生曾提出昆剧服饰吸纳了明代服饰风尚的观点，但论述过于简略。在本章中，也会就此问题进行深入研究。

　　（一）服饰造型

　　1、文扮男子服饰以明代男服为原型

　　（1）体服

　　昆剧中蟒服为帝王将相的官服。圆领大袖，两侧有“摆”，圆领大襟，绣以蟒纹。唐代以前一品以上官吏祭服可用龙纹，宋代以后则限于皇室，普通官吏未经特许不得使用。元明清三个朝代，龙始终代表一种神性，成为九五之尊的象征，因此不能随便亵渎。《元史·舆服志一》：“服色等第，……蒙古人不在禁限，……惟不许服龙风文。龙谓五爪二角者。”明清官吏在服饰上僭用龙纹的现象比较常见，为了与皇帝所用的龙纹有所区别，特规定四爪为蟒，五爪为龙。明朝规定，品官用龙皆绣四爪。若蒙御赏，亦可用五爪，但不得称龙，改称为蟒。《明史·舆服志三》：“一品至六品穿四爪龙，以金绣为之者听。”又：“宦官……贵而用事者，赐蟒，文武一品官所不易得也。……蟒有五爪、四爪之分。”明代不仅大臣穿蟒，受到宠信的宦官穿蟒，番王也穿蟒，且对于僭越穿着蟒服者重处。明沈德符《万历野获编》写道：“今揆地诸公多赐蟒衣，而最贵蒙恩者多得坐蟒，则正面全身，居然上所御兖龙。往时惟司礼首珰常得之，今花亭江陵诸公而后不胜纪矣。按正统十二年，上御奉天门，命工部官曰：官民服式俱有定制，今有织绣蟒龙、飞鱼、斗牛违禁花样者，工匠处斩，家口发边卫充军，服用之人重罪不宥。宏治元所，都御史边镛奏禁蟒衣云：‘品官未闻蟒衣之制，诸韵书皆云蟒者大蛇，非龙类，蟒无足、无角，龙则角足皆具。今蟒衣皆龙形，宜令内外官有赐者俱缴进，内外机房不许织，违者坐以法。孝宗是之，著为令。盖上禁之固严，但赐珰赍屡加，全与诏旨矛盾，亦安能禁绝也。”又谓：“蟒衣为象龙之服，与至尊所御袍相肖，但减一爪耳。正统初，始以赏虏酋。弘治中，阁臣刘健，李东阳等拜大红蟒衣之赐。辅弼得蟒衣自此始”。清代沿袭前朝制度：五爪称龙，用于皇族；四爪称蟒，用于百官。有时皇帝将五爪龙衣特赏给近臣及有功人员，受赐者须挑去一爪方可使用。清刘廷玑《在园杂记》卷一：“衣服上所织四爪者谓之蟒，民间通用；五爪者谓之龙，非奉钦赐暨诸王赏赉（音赖，给予）不得擅用。”《大清会典·冠服》“凡五爪龙缎、立龙缎……官民不得穿用，若颁赐五爪龙缎、立龙缎，应挑去一爪穿用。现今的蟒袍蟒已改绣五爪，只存蟒袍之名了。参见图2-1。

　　官衣在戏装中为中低级官员所穿。以色彩（紫、红色职位较高，蓝色职位较低）及补子纹样区别品级。《穿戴题纲》中“圆领”或“青花”均指补子圆领官衣。《古本戏曲丛刊本》《彩舟记》一出，小生吴太守穿胸背褶。胸背、背胸或亦为补服的别称。“明·尹宝《北征事迹》云：陆续赐大红织金纻丝蟒龙，并各色胸背衣服。按丛钞第六卷引国朝刘廷玑《在园杂识》疑背胸即补子。读此，知明人已有胸背之名。胸背、背胸，当即一物。但不知是否为补子耳。”参见图2-2。

　　“青素”又称素服，即无补子的黑色圆领，穿时不束角带，以丝绦束腰。在昆剧中为没有品级的杂职公务人员如吏典、门官等所服。参见图2-3。“青素”原形为明清生活中门官等低级官员所著的素衣。《旧京遗事》载：“长安中九衢相通，出入传呼自有体数，如四品以上名卿上街，驺卒传呼诸人下马，而他卒传呼人下驴。至如外臣以觐贺入京，自藩臬以至郡县有司概无呼引，直素衣服罩，引马避而已。”参见图2-3。

　　昆剧中襕衫为士子之服。圆领、宽袖、有“摆”，衣长至足，蓝色四边及领圈镶黑色宽边。在古代生活中襕衫是一种圆领宽衫。以本色细麻为之，除了在领、袖等处加以边缘外，还在膝部缀上一道横襕襕，“襕衫”之名即由此而来。从文献记载来看，西周时期的士人，已经有专门的服装。《诗·郑风·子衿》：“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汉毛亨传：“青衿，青领也，学子之所服。”可见当时的士子服装，大都装有青色的领子，以区别一般的庶民之衣。根据《新唐书·舆服志》记载，“襕衫”始见于初唐，多用于士人礼服。唐代以后其制不衰，至宋犹用，沿至明代，襕衫则被用作士人公服，使用时和软巾、皂绦相配。据明郎瑛《七修类稿》云：“（明）太祖以学校为国储材，而士子巾服，无异吏胥，宜有以甄别之，令工部制式，凡三易之。自命用玉色绢布为之，宽袖皂缘软巾垂带，谓之襕衫”。因“襕”与“蓝”同音，故有时也作“蓝衫”。唐殷文圭《贺同年第三人刘先辈》诗：“甲门才子鼎科人，拂地蓝衫榜下新。”即将襕衫写作“蓝衫”。到了明清时代，则出现真的“蓝衫”，以蓝绢制成。如张自烈《正字通·衣部》：“明制，生员襕衫用蓝绢，裾袖缘以青，……因色蓝，改为‘蓝衫’。”清顾张思《土风录》卷三也称：“秀才、举人公服曰襕衫，……或云当为蓝衫，取李固‘柳叶染袍’之意，故今公服多用蓝色。”明清时期的戏文，在讲到文人书生突然发迹取得官职时，往往用“蓝袍新作紫袍仙”这句话来形容，这里的“蓝袍”，指的就是蓝色襕衫。昆剧中士子最初著青素圆领，明代昆剧剧本《西楼记》第二出标明：“生晋巾青圆领上”；《东郭记》第二出：“生青袍儒巾扮齐人上”。蓝衫的应用也是明末清初时的发展。李渔在《闲情偶寄》中记录这一演变过程。“记予幼时观场，凡遇秀才赶考及谒见当涂贵人，所衣之服，皆青素圆领，未有着蓝衫者，三十年来始见此服。近则蓝衫与青衫并用，即以之别君子小人。凡以正生、小生以外、末脚色而为君子者，照旧衣青圆领，惟以净丑脚色而为小人者，则着蓝衫。此例始于何人，殊不可解。夫青衿，朝廷之名器也。以贤愚而论，则为圣人之徒始得衣之；以贵贱而论，则备缙绅之选者始得衣之。名宦大贤尽于此出，何所见而为小人之服，必使净丑衣之？此戏场恶习所当首革也。或仍照旧例，只用青衫而不设蓝衫。若照新例，则君子小人互用，万勿独归花面，而令士子蒙羞也。”参见图2-4。

　　昆剧中道袍是男子便服。道袍本是僧人和道士所穿的服装，万历以后，广泛用于士庶男子，葛、麻、绫、罗皆可制作，单、夹、绒、棉各惟其时。通常采用大襟交领，两袖宽博，下长过膝。《云间据目抄》载：“男子衣服，予弱冠时，皆用细练褶。老者上长下短，少者上短下长。自后渐易两平，其式即皂隶所穿东暖夏凉之服，盖胡制也。后改为阳阴衣、十八学士衣、二十四节气衣、皆以练为度，亦不多见。隆万以来，皆用道袍，而古者皆用阳阴衣，乃其心好异，非好古也。”中国历史博物馆藏《皇朝积胜图卷》显示嘉靖、万历年间市民多穿道袍。紫花布道跑或白布道袍即今戏装中的老斗衣，为年老而朴素的平民所服。现今道袍又称褶子，而在明代戏服中，可能为两物，且同为士庶男子的便服。《古本戏曲丛刊本》剧本人物的穿关提示中有“补褶”与“胸背褶”，如《彩舟记》（3，18出）小生吴太守服“胸背褶”。《穿戴提纲》、《扬州画舫录》中“褶子”与“道袍”并举。褶子，亦作“摺子”，褶子是明代男子的常服，尊卑均可穿著。褶子根据不同形制，有大褶、顺褶、衤旋褶诸名，统称为“褶”。或用圆领，或用交领，两袖宽博，下长盖膝。腰部以下折有细裥，纱、罗、绢、绒各惟其时。《天水冰山录》记载严嵩被籍没家产的名目中就有各色褶子数件。《金瓶梅词话》第七十九回描写西门庆的穿着：“身穿紫羊绒褶子，围着风领，骑在马上。”《古本戏曲丛刊本》中提及的“胸背褶”、《扬州画舫录》中的“五色顾绣青花五彩绫缎袄褶”当为明代有补褶。刘若愚《酌中志》卷十九：“顺褶，如贴里之制。而褶之上不穿细纹，俗谓‘马牙褶’，如外廷之衤旋褶也。间有缀本等补。”从记载来看，明代的褶子与昆曲服饰中的褶子，形式不同。明代褶子在今天的昆剧衣箱中已不可见，现在褶子成为“道袍”的别称。参见图2-5。

　　大太监衣和小太监衣为昆剧中内侍所服。大太监衣圆领、宽袖、大襟，长及足。有红、绿两色。四周镶波纹曲线宽黑边。腰间镶黑色腰围。下缀络子穗。前胸、后背、肩部、臂部、前后身下摆，有蟒纹团花装饰共十团。小太监衣为明黄色，斜领、周身镶波纹曲线黑宽边，腰间镶黑色围腰，下缀络子穗。衣袖、前胸、后背、前后身下摆处有黑底绣蟒纹团花装饰，共十团。四件为一堂。《穿戴题纲》记载，大太监入如高力士者著大太监衣，一般的内侍及小太监则穿贴里衣。贴里是明代宦官所著之袍。以纱罗在纻丝为之，大襟窄袖，下长过膝。膝下施一横襕。所用颜色有所定制，视职司而别。如明初规定，御前近侍用红色，胸背缀以补子；其余宦官用青色，不用补子。明代宦官刘若愚《酌中志》卷十九：“贴里：其制如外廷之衤旋褶。”可见，“贴里”与“褶子”的形制是很接近的。清周寿昌《思益堂日札·行围》：“章京服色亦随本旗，惟御前侍卫及内大臣得穿黄褶子。”现今戏衣中的大太监衣，从形制看更接近明代的“曳撤”。曳撒，长袖，两旁有摆，前襟两截而其下有马口褶（口应为牙之误），其褶从两旁起，亦有红、青二色，红者缀本等补子。曳撒不特内臣服之，外廷亦有，后期士大夫在交际宴会时也常着之。褶衣、贴里、曳撒都源由元服。如曳撒本为从戎轻捷的服饰，其衣式应即是前代质孙服的遗制。《坚瓠集》载：“元亲王及功臣侍宴者则赐冠衣，谓之只孙，明高皇定鼎，命值驾校尉服之，仪从所服团花只孙是也”。参见图2-6。

　　“海青”又称“海衿”，在昆剧中为家院、奴仆等下层男子服。样式与褶子（即道袍）相同，但非广袖，惟全系黑色，衣领也为黑色。海青是明代一种宽袖的长袍，吴地将这种广袖大袍称为“海青”。《金瓶梅》第六回写道：“婆子道：‘我不是赖精，大官人少不得赔我一匹大海青！”’明代郑明选《秕言》：“吴中称衣之广袖者为海青，按李白诗：‘翩翩舞广袖，似鸟海东来。’盖言广袖之舞，如东海青也。”可见，“海青衣”以其广袖拟名形而得名。但明代海青衣直接的源头可能是元服。南宋末年郑思肖的《心史》载：“元俗以出袖海青衣为至礼衣”。从今昆曲中海青可见，昆剧中的海青独存其名，形制上与明代生活中的海青样式已大相径庭。《穿戴题纲》中褶子、道袍为男子常服，而海青大多用于院子等下层男子，与现在的用法是一致的。可能当时“海青”与“道袍”形制上是有所区分的。只是后来逐渐简化，“海青”也以“道袍”代替。

　　海青也是我国汉地僧人除了袈裟之外最圣洁的僧服。它不是佛陀古制而是源于我国汉唐服饰，宽腰阔袖，圆领方襟，比所有衣服肥大得多，系依天子黄袍形式稍加修改而成。因此，通常又把海青叫做大袍、方袍，简称“袍”。因其袖甚宽大，故也称海青，此名亦取海貌之浩瀚深广，能容百物；取其波浪之飘逸洒脱，自在无碍；取其色泽之青出于蓝，代代更胜，意在鼓励策进，不同凡俗之意。海青别于俗袍的地方是它的袖口是部分缝合的。据顾笃璜先生介绍，昆剧中袈裟下的便服却是袖口部分缝合的大袖袍服。可见，昆剧中僧衣仍保留了生活中僧衣——“海青”的形制。

　　除了以上介绍的男子文服外，昆剧中一些服饰配件亦取法明代生活。如今昆剧戏装中有“护领”一项，除了丑角扮演的隶、役、兵、卒等角色不用，其余角色几乎都用，这也是明代生活的反映。《阅世编》有一则记述：“良家清白者，领上以白绫或白绢护之，示与仆隶异。……其仆隶乐户止服青衣，领无白护，贵贱之别望而知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