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增饰娱目”的过度追求
1、观众对于昆剧服饰“装饰性”的要求
昆剧服装属于自成一体的艺用类服装。昆剧的“娱情之用”决定它必然较生活服装更强调美饰。舞台整体的视觉美感能给观者带来美的享受。服装远比演员容貌更能在远距离外形成视觉效果,因此,漂亮的行头更能吸引观众。演戏商业竞争更促进了人们对戏剧服饰的唯新、唯美追求。宋代,北宋的汴京和南宋的杭州,都是商业与娱乐活动的中心。瓦舍的勾栏天天在演戏,互相竞争,这种竞争不仅要求戏班的剧目好、表演好,有名角撑台,还要求戏班在“行头”上与众不同。元代的演戏多是家班式的,戏班要竞争,必须在行头上求新求美。《汉钟离度脱蓝采和》最后一折,写蓝采和出家三十年后,又动“凡心”,还想“做杂剧”,表示要“将衣服花帽全新置”。他当年的伙伴王把色对他说:“你那做杂剧的衣服等件不曾坏了。”从中可以看出蓝采和很在意行头的“新”,表现出求新唯美的倾向。元代高安道在《淡行院》散曲中挖苦民间戏班道:
[六煞]……几曾见双撮泥金袖,可怜虱蟣沿肩甲,犹道“珍珠络臂韝”。四翩儿乔弯纽,甚实曾官梅点额,谁肯将蜀锦缠头?
[三煞]妆旦的不抹颩,蠢身躯似水牛,嗓暴如恰哑了孤椿狗。带冠梳硬挺着(月索)脖项。恰掌记光舒着黑指头。肋额的相迤逗,写着道:“翩跹舞态,宛转歌喉。”
[二煞]……都是些唵嘈砌末,猥琐行头。
这里挖苦过于直白,却正反映出观众对服饰的美学要求。
戏衣的好坏对表演具有相当的重要性,有时甚至可以决定一个戏班的存亡。1928年(民国17年)的《申报》题名为“新乐府最后之一夜”的文章中写道:“昆戏现方盛行于金华、衢州一带,识者谓其不为人所喜,其原因系由角色年龄太老扮相过陋,加之行头破旧,戏太沉闷。今新乐府之艺员,系由昆剧传习所开办七年以后所挑选,中间曾经多次严密的考查,牺牲不少的金钱心血,方聚集今日之四十余人,洵为不易。……且今日新乐府之角色,皆为年青子弟,扮相甚佳,行头亦颇漂亮,所演之剧,均能破除陈闷。以迎合社会之心理。”在上世纪三十年代末期,关于拯救如何拯救昆剧的大讨论中,有学者将昆班应置办新鲜、美观的服饰作为一个重点问题提出:因为“服装在常人,亦有相当重要,何况乎演戏?假定叫梅兰芳穿了一件破衣服做戏,恐怕也没有什么好看吧!”故“其行头必须鲜艳,庶得观众满意”。而且也体现了该戏班的实力。因此,戏班往往花费大部分的财力在行头的置备上。不仅如此,艺人们在改善服饰舞台效果上,也从小处着眼,力求完美。昆剧舞台上不但丝绸戏衣上均要装饰以纹饰,在道具上也要追求视觉的美感。昆剧重大道具主要有“三桌六椅”,加上桌围椅帔,表示其为桌椅。在桌围椅帔上均要绣以彩色纹样以增强其装饰性。如为了配合脸部化妆,服色往往与脸谱色彩谐调一致。以对关羽服色的处理为例,艺人们为了突出关羽的红脸而匠心独运的搭配绿衣。据《脉望馆钞校本古今杂剧》记载中关羽仍穿红袍。该书反映的是万历以前宫廷演出情况,由此可知关羽穿绿袍是后来昆剧演员的创造。又如富贵衣原形为生活中的褴褛衣服,但在昆剧中对补丁予以美化,在黑色绸褶子上缀杂色小块绸子,富有图案装饰的美感,参见图5-2。又如武扮中大额子由生活中戎装抹额发展而言,但由于装饰繁复,已几乎无法辨别其本来面目。

2、过度装饰对昆剧穿戴原则的影响
但是对昆剧服饰“美饰”的追求只能是“套着脚镣的舞蹈”,它必须是以遵循“宁穿破,不穿错”的穿戴规范为前提。明清以文人为主体的家班主人在昆剧排演中以规范为美,因此,昆剧服饰传统在这一方面较其他剧种都更为严格。《清稗类钞》中写到:“昆曲缜密,迥非乱弹可比。非特音节台步,不能以己意损益,服饰亦纤屑不能苟。剪发卖发一出,扮赵五娘者,例不得御珍饰。”《荆钗记》中的赵五娘守节尽孝,卖发葬公婆,倘若还满头珠翠自然与剧情不合。正如《审音鉴古录》所记载《琵琶记·贤遘》一出中,赵五娘万里寻夫,牛小姐为其恪守节孝的精神所感动,欲收留之但令其改换身上的道姑装扮,赵五娘改道扮但婉拒钗戴:
“……(正旦)夫人,我若戴了此钗呵,(可不)羞杀人形孤影寡。(小旦)既不戴钗儿,且簪些花朵。(丑执花去)戴子花罢(正旦)(说甚么)簪花(戴髻起身,脱道姑衣,丑收盘即下)(正旦)捻牡丹教人怨着嫦娥。”
这里,是否戴簪花、金钗已不仅仅是美饰的问题,它已成为人物刻画和剧情表现的一部分,传达着作者对儒家道统的认可与宣扬。
尽管如此,为了迎合世俗趣味,在昆剧中仍出现了对服饰“增饰娱目”的过度追求,反而走向了装饰的反面。例如舞台上的头面日益夸饰,以至喧宾夺主,以文害质,而违背了“装点发式”的初衷。更为严重的后果是违背了穿戴规则,而有害剧情及人物的表现。这种倾向在昆剧衰微以后,表现的尤为明显。如在清末民初,人物在丧礼场合照例穿本色麻布衣,如《琵琶记·贤遘》中牛小姐的唱词:“……(小旦)公死为我,婆死为我,(我情愿把你)孝衣穿着(把)浓粒罢。”但到了现在,昆剧戏箱中已不备麻布衣,角色往往穿着白色绸衣,女角还往往钗戴满头,与剧情极不吻合。此外,还有一些有悖人物身份的穿戴因为因习已久,几近惯例,也成为穿戴规范的一部分,这是非常奇特的现象。最典型的是尼姑采用道姑的服饰化妆。以《思凡》里赵色空的扮相为例,她的身份是尼姑,剃发修行,应戴尼姑帽。在其上场白中,也明明是“削发为尼实可怜,正青春被师父削去了头发”,而下面曲子中又是“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父削去头发”、“奴把袈裟扯破,埋了藏经,弃了铙钹……似这等削发为何……”,可见赵色空是一个削光头、穿了僧衣、披着袈裟的小尼姑。但演出中为了美观,通常采用带发修行的道姑的扮相,与陈妙常的扮相无异,梳大头,贴片子,戴妙常巾,而且还满头簪花头饰。身为尼姑却满头簪花,显得“思凡”,这与人物身份极不吻合,参见图5-3。早在近代北昆演出的全盛时代,白建桥在丹桂茶园演出时就进行了恢复色空尼姑扮相的尝试,但立刻遭到权威及观众的非议、认为“不如原来打扮登样。”由于白建桥改正错误,未获权威支持,造成后来梅兰芳唱《思凡》,也只好坚持旧规,依然作道姑打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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