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昆剧舞美的演变历史中,有三个剧种与它的关系最为密切。花部秦腔、京剧和越剧。
花部相对于“雅部”昆山腔而言的各种新兴地方戏,由于其腔调和音乐风格较活泼嘈杂。所以在清代不论梆子腔、西秦腔、吹腔、弋阳腔或时调小曲等,都以“乱弹”一词作为代称或自称,当时又可称为“梆子腔”。在清代花部演出为官方所禁止,但事实上在民间的花部演出却是屡禁不绝。乾隆中叶以降,逐渐展开花、雅之争。乾隆四十四年四川秦腔传入北京,轰动一时。以至乾隆五十年,清廷下诏禁唱秦腔。
乾隆五十五年(1790),徽班进京。一个新剧种自徽班内部逐步孕育、演化,经过徽调、汉调、昆曲、梆子互相交流、结合、融化,大约经过了五十年光景,道光二十年至同治年间(即约1840-1860),京剧这一崭新的剧种脱颖而出。从1840年到1917年,经过70多年,京剧艺术逐步步入成熟。成为根植北京、影响全国的一个崭新戏曲艺术品种,并很快传遍了祖国各地,并在上海形成了独具特色的南派京剧。1917年前后至1937抗日战争爆发前,京剧全面繁荣步入鼎盛时期。从源头看京剧(皮黄)是花部的一支,它一方面继承了清代花部的成果,同时又从昆剧中吸收了大量的养分。自1790徽班入京,北京剧坛的昆腔演出受到冲击。到同、光之际,徽班、京班南下江南,延及苏、扬,已居颓势的昆剧艺术此时已难以与京剧抗衡。
越剧是继昆剧和京剧以后的全国性剧种。它兴盛于抗日战争的第二年,地点是当时沦为孤岛的上海。当时越剧观众多是妇女,重女角,喜生旦戏。越剧早先都是男班,兴盛时期则完全由女班所替代。女子越剧演员的生理条件,决定越剧剧目内容侧重文戏的方面发展,演出形式也趋于优美、缠绵、抒情的基本格调。
秦腔、京剧和越剧演出风格各具特色,在继承昆剧舞美的基础上又发展出自己的特色,并反过来对昆剧舞美产生冲击。
(一)花部秦腔的影响
清代被统称为“花部”的各种新兴地方戏,在进入城市以前,其衣装、砌末非常简陋。《扬州画舫录》记载乾隆年间的扬州“郡城演唱,皆重昆腔”。昆腔的江湖戏班,其行头中的某些服装已采用了贵重的“顾绣”工艺,形成了精美、典雅的风格“本地乱弹”则多在趁昆腔散班的机会入城演唱。花部诸戏班大都自备行头,“服饰极俚”。但当这些新兴剧种在城市站稳脚跟以后,它们不但以新颖别致、生动活泼的演唱艺术同昆曲等古老剧种争胜,而且也在衣装、砌末上讲究起来。徐孝常为张坚的《梦中缘》传奇所写的序文中有这样一段话:“长安梨园称盛,管弦相应,远近不绝。子弟装饰,备极靡丽;台榭辉煌。观者……所好惟秦声、罗、弋,厌听吴骚;闻歌昆曲,辄哄然散去。”清人钱泳在《履园丛话》中讲到乱弹、滩王等新腔进入苏州以后,也是“多置行头,再添面具,方称新奇,而观者益众”。花部诸腔勃兴的时候,昆剧已形成了一套比较完整的装扮规制。所以,可以推断,这些新兴剧种的“多置行头”,很多是直接继承了昆山腔的造型艺术成果。
另一方面,花部诸腔在服饰穿扮上也逐步形成了一些自己的特色。最突出的是旦脚装扮上的改进。1645年,顺治发布上谕,宣布“今者天下一家,岂容违异?自今以后,京师内外,限旬日尽令薙发”。男优亦不能获免。同时,为了避免“男女同台,有伤风化”,禁止男女合演,这势必造成旦角由男优充任。清代中叶,世风日下,“断袖之风(同性恋)”日盛,男优们在演出旦角时,装扮越接近女子就越受到欢迎。时值花雅争胜,原本在格调上就输于昆曲的花部诸腔皆以旦脚为重,这里的旦角所指为花旦,主要是扮演一些年轻、貌美、甚至轻佻的女子。因此,花部在旦角化妆上着意改进。所以,旦脚的装扮艺术在花部诸腔中特别受重视,得到发展也就不是偶然的了。其最著名的是秦腔对旦角发式的改进。根据《梦华琐簿》的记载,在戏曲演出中通用旦角发式——“梳水头”正是由十八世纪七八十年代活跃于北京戏曲舞台的著名秦腔演员——魏长生创始。“……今则俱梳水头,与妇人无异,……闻老辈言,歌楼梳水头、踹高跷二事,皆魏三作俑,前此无之。故一登场,观者叹为得未曾有,倾倒一时。今日习为故常,几于数典而忘其祖矣。”魏三死后,焦循曾写过《哀魏三》的诗,该诗序文中提到魏氏“善效妇人装,名满于京师。”魏所制“梳水头”是改进了明代以来昆剧中所用的包头、戴假髻的形式,使得男优扮旦角时在造型上更加接近当时女子容貌。从“水头”的名称上可以推知这是魏长生模仿生活中妇女发式的一种发明。用水、刨花水来定型发式这是古代生活中女子梳头常用的方法。元人王鼎《一半儿》曲中就有“鸦翎水鬓似刀裁”句。《金瓶梅》第五十九回:“郑爱月儿出来,不戴狄髻,头上挽着一窝丝杭州攒,梳的黑鬖鬖光油油的乌云,露着四(水)鬓”。《海上花列传》第十回中写道:“双玉方才丢开,起身对镜,照见两边鬓脚稍微松了些,随取抿子轻轻刷了几刷,已自熨贴。只见巧囡怀里抱着衣裳,同周兰上楼来了。双玉收过抿子,便要取衣裳来穿。周兰道:‘慢点○。耐个头勿好啘,啥毛得来。’乃将手中揣着的豆蔻盒子放下,亲自动手替双玉弄头。捏了又捏,揿了又揿,浓浓的蘸透了一抿子刨花浸的水,顺着螺丝旋刷进去,又刷过周围刘海头。刷的那水从头颈里直流下去,连前面额角上也亮晶晶都是水渍。”直到民国时期,苏州女子也用刨花水梳头。张兆和回忆到:“大姐是化妆能手,好在这屋里有的是母亲的胭脂、花粉、梳子、刨花。搽粉点胭脂后,就开始梳妆。男孩子头发短,任你刷多少刨花水,用大红丝线怎么也揪不成一根朝天的辫子。”魏长生在头饰花样上也有许多讲究,形成一套私房行头,后为其徒黄葵官所继承。《日下看花记》载:“葵官,姓黄,年二十三岁。顺天人。在双庆部,魏三之徒也……所簪首饰,犹其师遗物。”魏长生时代的“水头”已不可复识。这一改进首先在北京演出的四川的秦腔艺人中产生很大影响。后又对北京、扬州、苏州的剧坛产生影响,特别是对乱弹腔艺人。《日下看花记·序》称:“嗣自川派擅场,蹈蹻竞胜,坠髻争妍,如火如荼,目不暇给,风气一新。”《扬州画舫录》记载,乾隆时期“扬州鬏勒,异于他地。有蝴蝶、望月、花蓝、折项、罗汉鬏、懒梳头、双飞燕、到枕松、八面观音诸义髻,及貂覆额、渔婆勒子诸式”。北京艺人受魏三影响,纷纷从扬州购买最时兴的头饰,“鬏髻花样,俱自扬州购来,故妙绝一时”(见《日下看花记》)。但兴起于花部的这一革新在昆剧界认为是“妖冶”之举,并未在昆剧中产生决定性的影响,仍然延续明代以来的传统扮相。但个别昆剧演员亦不免为风习所染。如在苏州昆剧界,“乱弹部靡然效之,而昆班子弟,亦有倍(即背)师而学者”。清代乾隆年间,烜赫一时的扬州大盐商江春(鹤亭),为迎接乾隆南巡御前承应,征花部为“春台班”。春台班中有昆剧演员,有花部演员兼演昆剧,每日演出带演昆剧一、二出,有时多至三出。杨凤翔“前在山左,擅名于时,昆部之曲颇多……音律恪守梁溪规范,尤存正始之音,仍复参用时妆,不违众好”。针对这一“流弊”,恪守传统的《审音鉴古录》在《琵琶记·规奴》一出强调牛氏“戴○古扮,莫换时妆”。
此外,花部演员为了迎合世风,还对女子下裳加以变革。明代女子多著裙,不露足。女子以小足为美,多缠足,端庄女子往往长裙曳地。女子露足是轻浮之举,如《金瓶梅》中描绘潘金莲,穿扣身袄子,露金莲。明代以来戏衣传统中对女子著下裳的规定也非常严格。“剧中旧规矩,凡女子非穿裙子不可,盖不许露足也。”这点在昆剧中尤为严格。《审音鉴古录》《荆钗记·绣房》一出科介注明:(小旦穿月白绫袄,绣素云肩,白绫裙)行动止用四寸步,其身自然袅娜,如脱脚跟一走即为野步。《琵琶记·训女》牛丞相训导牛小姐:(外)自古妇人之德,不出闺门,行不动裙,笑不露龈。四川秦腔梆子演员魏长生不仅模仿生活中女子裹足发明踩蹻,还开始易裙为裤,穿着袄裤露出“金莲”,并在清末渐为剧坛所采用。据齐如山记载:
“乾隆间,有旦脚魏三名长生者,隶双庆班,唱秦腔,始创踩蹻之法。其徒陈银官,字渼碧,继之。剧中女子始露足。初时,群以为怪,后遂相习成风。然闺门旦、青衣,仍不踩蹻。踩蹻者惟花旦。按踩蹻与裤袄同时而兴,皆为时式装束。在数十年前,箱中皆不预备,穿此者,皆为脚色自备之物。故数十年前,踩蹻之旦脚,决无穿蟒帔褶子之时。三四十年来,则随便穿矣。”
又《国剧艺术汇考》“裤袄”条:
但此(按:指袄裤)原系时样装束,北平戏界,自乾隆间始有此,乃魏长生由四川带来(此事见于笔记者很多,兹不赘),本不在戏剧规矩之内,清朝光绪初年,戏箱中尚不备此,凡穿者都是自己私制,然女子穿此,仍系极随便之时,倘有礼节,仍须穿帔。
比较《穿戴题纲》与《昆剧穿戴》并列表可以发现,清中叶至清末昆剧中丫鬟的下裳也有了明显的变化,袄裤替代了传统的袄裙,参见表4-2。
表4-2 明清昆剧丫鬟服饰与清末民初丫鬟服饰的比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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