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宗骞《芥舟学画编》中曾评述不同地理环境对人气质产生影响，进而影响到书法创作。“天地之气，名以方殊，而人亦因之。南方山水蕴藉而萦纡，人生其间得气之正者，为温润和雅，其偏者则轻佻浮薄。北方山水奇杰雄厚，人和其间得气之正者为刚健爽直，其偏者则粗厉强横，此自然之理也。于是率其性而发为笔墨，遂亦有南北之殊焉。”

　　对于昆剧表演而言，所谓的“环境”是指一种人文环境，主要是指受地理环境影响下的文化环境。不同地区观众群体的审美导向下，表演风格往往大异其趣。比如金华昆是昆剧的支派之一，指金华昆腔戏。自明代嘉靖年间魏良辅改革昆山腔以后，昆曲向全国各地发展，很快就流传到浙江的金华地区。金华昆腔戏过去多在庙会草台演出，由于它长期在山村旷野里流动，主要观众是农民，所以在发展过程中形成了自身的特点。首先是在文句唱腔上不去琢磨典雅婉转，而力求通俗简明，土话乡音很重。其次是在表演上不求精工，而重在神似，形成了轻文重武、轻唱重做、轻小重大，以武戏、做工戏和整本戏为主的风格特点。又如宣平昆剧是指浙江省原宣平县流行的昆剧及昆班。宣昆的艺术特色主要表现为：一、唱念上渗进了金华语音。二、曲调上加快节奏，减去了缓慢的唱腔。三、表演上动作加强，表情夸大，表演风格朴素、粗犷。四、剧目上多演武打戏、神话戏，以力求符合农民群众的欣赏习惯。

　　不同流派的演出风格往往会在舞美中直观的表现出来。由于脸谱受物质条件的局限较少，因此，不同流派的昆剧脸谱，或受当地乱弹的影响，或受观众审美的导向，脸谱往往呈现不同的风格。比如永昆是指浙江省永嘉县及温州市一带流行的昆腔，即温州昆腔。传演于浙江东南各县山村集镇，武打场面叫“对子连环”，其脸谱和温州乱弹较接近。而对于不同地域昆剧演出戏衣的风格问题则比较复杂。早在明清时期，苏州、南京等地已成为全国戏衣业加工和销售的中心。根据文献中记载，很多地区的一些经济条件好的班社往往直接从江南直接定制昆剧戏衣，但对于经济条件一般的班社则直接从本地专营戏衣的作坊购买戏衣。如《中国戏曲志·湖南卷》记载，民国以来湖南戏曲班社所使用的戏衣，“除某些布质简易服装为本地生产的外，大都购自外地。一般班社，向长沙专营戏衣的作坊、店铺购买，经济条件好的班社，向汉口、广东和苏杭一带购买。”民间演出对戏衣的材质也不甚考究，“戏衣的质地，都以布、呢料为主，印花和缎制顾绣较少。”到了二十世纪初，随着本地湘绣的发展，湘绣逐步用于戏衣。“二十世纪初，逐步采用缎、绸、绉等丝织品，加上绒绣、平金以及金夹线、银夹线等工艺。……二十年代，精湛的湘绣工艺启用在戏衣上后，更具有风格粗犷，色彩对比强烈的特点。”可见，对于不同地域的昆剧演出，受经济条件所限，戏衣不可能都从苏宁等地定制。因此，不同昆剧流派的戏衣往往也能体现当地刺绣手工艺的加工水平。但是限于这方面资料的匮乏，这一问题只能留待于以后进一步研究。

　　基于以上原因，下面仅以苏昆、北方昆弋以及晋昆脸谱为例，对不同环境对昆剧舞美的影响做一论述。

　　1、苏昆的生存环境及其脸谱风格

　　总体来看，昆剧中的脸谱艺术一直没有如京剧脸谱那样大的发展。以谱色为例，明代脸谱谱色只有黑、红、白三种颜色，至今昆剧脸谱谱色仍以黑、红、白色为主色，故有“七红、八黑、三僧、四白”之说。从谱式来看，也没有京剧谱式那么纷繁。这在苏昆中表现得尤为明显。脸谱中以净角脸谱为主，文戏、武戏中均有脸谱，但脸谱无疑与武戏的关系更为密切。武戏无论是从角色分类的需要，还是从制造火爆气氛的需要，其舞台美术都宜于充分发挥勾脸艺术的功能。因此，苏昆脸谱的不发达与其武戏的发展有关。乾隆时候昆班还分文班与武班。《燕兰小谱》说到乾隆四十年，京中昆班保和部“因构苏伶之佳者，分文武两部”。到了清末，昆剧昆剧演出偏于文戏的趋向已很明显。如道光年间，鸿福班、全福班均以演文戏著称。为了吸引观众，不得不与浙江的昆弋武班同台献艺。如光绪年间，“文全福”与浙江昆弋武班合班演出，组成文武全福班。至迟同治年间，浙江鸿福昆弋武班与以文戏著称的姑苏全福班并称为“文全福，武鸿福”。由此可见苏州昆剧演出中武戏的衰微。据沈传琨统计，在昆剧常演剧目中，净行的出场人物（包括配角）约有100余个之多。因为群众不熟悉，所以产生了昆曲没有净角戏之说。

　　分析苏昆的重文轻武可能与两方面的因素有关。首先是文士的欣赏习惯和他们的固守观念限制了武戏的发展。仅以唱曲为例，就可清楚地说明。昆剧唱曲根据表演方式的不同分为清工与戏工。“清工”以“清唱”为主，严遵词曲清唱的诗乐传统，对于唱曲的技巧和精致性，极至讲求，并成为一定的戒律，形成所谓“文士之曲”。“戏工”相对于“清工”而言，着重于表演，为适应剧场戏剧化的需求，唱曲风格趋向华丽和装饰，亦即所谓“剧场之曲”。昆曲艺术以“清唱”肇端，因此，长久以来，在知识分子心目中，“唱曲”被视为比“唱戏”高雅的艺术，如清代龚自珍《定童续集卷四·书金伶》更说：“清曲为雅宴，剧为狎游，至严不相犯”。清唱被刻意塑造成高贵整肃的雅乐，至以“清工”称呼，来与“戏工”相别。剧场表演已被文人视为“狎游”，不入雅流，因而，就更不要说戏工中的武戏了。其次，从演出场所来看，在明代中、后期勾栏剧场绝迹而新兴戏园尚未出现时，堂会成为包括昆剧在内的戏曲演出的主要形式之一。“堂会”成为昆剧演出重要方式之一，与舞台上演出之“台戏”相对。堂会之堂，指官府、巨第或民宅之厅堂、画堂、门轩、园亭，包括画舫、楼船等，在以上等处演出称“堂会”或“做堂会”，参见图4-3。明刊本《金瓶梅词话》中刻有一幅描绘海盐腔演戏的插图。厅堂中氍毹上正演出《玉环记》，上下方为宾主筵席，左首通向内室的一面，门板卸去，换上专供看戏用的簾帷，女眷们就坐在里面看戏听曲，类似的描绘参见图4-4清人绘传奇堂会演出图。旧时苏州演戏之风极盛，不但喜庆、节日，便是平常宴客，也往往有演戏娱宾的节目；此类堂会之戏班，有家班亦有民间营业戏班。家班一般只作堂会演出；民间戏班则往往需名班或一班中名演员方能得召去做堂会，所得赏金较台戏演出为丰。堂会演出，一般时间较短，多演折子戏或短剧，常由主人点戏、演员应召；多系文戏，轻吹轻打；或有仅作“坐唱”或“清唱”。昆剧演出由室外转至室内，可以想见武戏演出必然减少。

　　目前我们所能见到的南昆脸谱是苏昆艺术家沈传琨先生于60年代初为苏州市戏曲研究室绘制了70余枚昆剧脸谱。这些昆剧脸谱，是沈传琨根据祖传部分脸谱图式手稿，结合自身师授以及长期舞台实践绘制而成。基本反映了清末民初苏州昆剧脸谱的风貌。这些脸谱有以下几个特点：1、经营位置：疏密有致，奇崛多变，不恪守陈规，如铁勒奴脸谱，对眼部位置的处理打破常规，匠心独运；2、赋彩：繁复而统一。按红、黑、白三类随类赋彩，各类中具体敷色又有差别，变化而又统一。如“七红”中红脸即有红紫色、红朱色、土红色之别。紫、绿均归“八黑”。就单独脸谱而言，除主色外，又有若干副色，如火判脸谱眉窝和脸纹套白、褐、绿三色，非常繁复；3、用笔：线条遒劲、流畅，勾、点、皴、擦，用笔多变，具有书画意趣。总体而言，这些脸谱体现了江南文化的地域特色。风格细腻、繁复；或受苏州书画风习浸染，颇具文人书画意趣，似率意而就，却匠心独俱，参见图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