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翎子
翎子是中国戏剧表演的一个重要头饰,是一种极具可舞性的戏剧服饰。凡是看过京剧《吕布戏貂蝉》的人都会对吕布用翎子戏貂蝉的细节留下很深的印象。一个小小的翎子,何以会有如此无穷的表现力,竟能把角色的内心活动和外在神态栩栩如生、惟妙惟肖地表现出来,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那么,翎子是如何形成的,又是如何成为戏剧服饰的呢?
翎子最早来源于原始人狩猎或舞蹈时头上所插的羽毛。云南沧源岩画中人物所戴的头饰主要就是翎子,有的很长,有的很短;有的单根,有的双根,有的则是多根。另外黑山岩画的操练舞,所有的舞蹈者也都头插又粗又长的单根尾翎。从形状看,上述翎子多数与后世戏剧翎子的样子十分相像。
原始人狩猎或歌舞时头上所插的这些翎子,后来沿着两条道路发展,一是在民间成为少数民族或部落的服饰。《魏书》记载高勾丽人戴折凤冠时,在冠的两旁插上双尾翎以别贵贱。《新唐书·北狄传·黑水靺鞨传》也载:“(黑水靺鞨,辽吉一带人)俗编发,缀野豕牙,插雉尾为冠饰,自别于诸部。性忍悍,善射猎,无忧戚,贵壮贱老”。贵州台江县龙舟赛,每个参加赛龙舟的人都继承苗族遗风,头戴斗笠,并在斗笠后檐插上两根雉鸡尾羽。高山族美农支系的男子,至今帽上仍插雉羽为饰。景颇族每年农历正月中旬举行“目脑节”时,所有族人都要纵歌舞蹈,舞蹈时每队四个男子领队,称为“脑双”,头上都戴犀鸟嘴状的头饰,并插孔雀翎。阿昌族男子以雉尾为顶饰。黑脚苗、白马藏人喜欢头插白翎。哈尼族人也有头插羽毛的习俗。这些少数民族插鸟翎的习俗,除了用来表示戴翎者的勇敢外,还多与本民族的图腾崇拜相关联。
二是进入官方的冠服体系,成为武士盔冠的装饰物。《史记·佞幸列传第六十五》载:“故孝惠时郎侍中皆冠鵕鸃,贝带”。《集解》曰:“鵕鸃,鸟名。以毛羽饰冠,以贝饰带。”《索隐》“鵕鸃”条,应劭云:“鸟名,毛可以饰冠。”《淮南子》云:“赵武灵王服贝带鵕鸃。”《三仓》云:“鵕鸃,神鸟也,飞光映天者也。”鵕鸃即鹖鸟,“形类鹞而微黑,性果勇,其斗到死乃止,”是一种勇猛善斗的山雉。“上党(山西)贡之,赵武灵王以表显壮士”,赵武灵王把这种鸟尾赐予壮士,以显示壮士的威风。河南洛阳金村出土的金银错镜射虎纹饰图中,有一名战国武士盔插双鹖尾,验证了《史记》的记载,说明战国时期的武士已经在盔冠上插鹖尾示勇了,“至秦汉,犹施之武人”。《后汉书·舆服志》说:
武冠,俗谓之大冠,环缨无蕤,以青系为绲,加双鹖尾,竖左右,为鹖冠云。五官、左右虎贲、羽林、五中郎将、羽林左右监皆冠鹖冠,纱縠单衣。虎贲将虎文裤,白虎文剑佩刀。虎贲武骑皆鹖冠,虎文单衣。襄邑岁献织成虎文云。鹖者,勇雉也,其斗对一死乃止,故赵武灵王以表武士,秦施之焉。
至南北朝,凡武骑、虎贲仍插鹖尾于武冠之上,《晋书·舆服志》说:“鹖冠,加双鹖尾,竖插两边”。《南齐书》:“武冠……唯武骑虎贲服文衣,插雉尾于武冠上”。
自隋、唐以迄于宋代,大冠不再插鹖尾,而改用加饰附蝉及插貂尾了,但在宫廷卫仗中仍有戴鹖尾冠的情形,如《新唐书·仪卫志上》载:
凡朝会之仗,三卫番上,分为五仗,号衙内五卫。一曰供奉仗,以左右卫为之。二曰亲仗,以亲卫为之。三曰勋仗,以勋卫为之。四曰翊仗,以翊卫为之。皆服鹖冠、绯衫裌。五曰散手仗,以亲、勋、翊卫为之,服绯絁裲裆,绣野马。皆带刀捉仗,列坐于东西廊下。
元代朝廷用翎根甲来表彰壮士,如《元史·忙兀台传》说至元八年十月,忙兀台攻破襄阳,“同宋安抚吕文焕入觐,赐银五十两及翎根甲等物。”《元史·完者都传》也载:“十七年八月,枢密副使孛罗请命完者都往讨,从之,加镇国上将军、福建等处征蛮都元帅,率兵五千以往。赐翎根甲,面慰遣之”。
明代品官所戴的笼巾貂蝉冠即古武弁大冠的遗制,戴梁冠的公伯侯在冠上俱要插雉尾。《明史·舆服志三》载:“一品至九品,以冠上梁数为差。公冠八梁,加笼巾貂蝉,……侯七梁,笼巾貂蝉,……伯七梁,笼巾貂蝉,……俱插雉尾。驸马与侯同,不用雉尾”。另外,武将都督等也在笠上插天鹅翎,如《明史·舆服志三》载:“正德十一年设东、西两官厅,将士悉衣黄罩甲。……都督江彬等承日红笠之上,缀以靛染天鹅翎,以为贵饰,贵者飘三英,次者二英。兵部尚书王琼得赐一英,冠以下教场,自谓殊遇。”《明史·江彬列传》也说:“(正德)八年命许泰领敢勇营,彬领神威营。改太平仓为镇国府,处边兵。建西官厅于奋武营。赐彬、泰国姓。越二年,迁都督佥事。彬荐万全都指挥李琮、陕西都指挥神周勇略,并召侍豹房,同赐姓为义儿。毁积庆、鸣玉二坊民居,造皇店酒肆,建义子府。四镇军,彬兼统之。帝自领群阉善射者为一营,号中军。晨夕驰逐,甲光照宫苑,呼噪声达九门。帝时临阅,名过锦。诸营悉衣黄罩甲,泰、琮、周等冠遮阳帽,帽植天鹅翎,贵者三翎,次二翎。兵部尚书王琼得赐一翎,自喜甚”。其他如衙门杂役、皂隶在所戴毡笠上也多旁插孔雀翎。
清代未入关前的武将盔帽上插四至五根尾羽者,多为贵职。入关后武将的盔顶上仍用尾羽作饰,其他如官衙杂役、皂隶或刽子手仍沿用明制,在帽上插二根雉尾(图12)。
总之,雉鸡尾或称鹖尾、鵕鸃尾,在原始社会的狩猎、舞蹈活动中已经有了,后来成为少数民族和官方仪卫、武将的服饰,所以“雉鸡尾”很早就具有了表示勇敢、少数民族的两个意义,它们都被古代戏剧服饰的“翎子”所继承。另外雉鸡尾进入官方冠服制度后,一方面成为武将功臣的标志,另一方面成为普通衙役的服饰,这两种用法也被戏剧服饰的“翎子”所吸收。
作为一种戏剧服饰,雉鸡翎在明代杂剧演出中已经开始使用了,《三战吕布》、《连环计》、《单战吕布》和《刀劈四寇》等杂剧中的吕布就戴三叉冠,冠上插有雉鸡翎。明万历间顾曲斋刻本《古杂剧》中的《汉宫秋》“昭君出塞”插图中,昭君发髻上插双根长翎,随从的番将狐帽上插单长翎。明万历四十四年臧氏博古堂刊本《元曲选·吕洞宾度铁拐李》的“汉魏公断借尸还魂”插图中的衙役戴毡帽,插单短翎,《元曲选·神奴儿大闹开封府》的“包待制单见黑旋风”插图中的衙役、《元曲选·朱太守风雪渔樵记》的“严司徒荐达万言书”插图的衙役、《元曲选·猝范叔》插图的衙役也都一样戴毡帽、插单短翎,而明万历间臧氏刊本《紫钗记·杏苑题名》插图中的衙役则在毡帽上插两根短翎。《紫钗记·雄番窃霸》插图中的番将戴两根长翎,《紫钗记·河西款檄》插图的番将戴貂尾帽,头上插两根长翎,随从则插一根或两根短翎。《紫钗记·北贼》插图中的女将戴狐帽,插两根长翎。明万历间臧氏刊本《牡丹亭·围释》插图中的船头女子插两根长翎。明万历间臧氏刊本《南柯梦·围释》插图中的一男将头插一根长翎。明万历间臧氏刊本《邯郸梦记·边急》插图中一持刀骑马大将头插一根长单翎。明崇祯二年刊本《盛明杂剧·昭君梦》插图中的昭君入睡和梦中情形都是戴狐帽,插两根长翎。明崇祯十年白雪斋刊本《吴骚合编·闺情》插图中的贵妇人插两根长翎。清康熙间《笠翁传奇十种·意中缘》插图中的武将插两根长翎。从所有这些剧本插图中翎子的使用情况看,最迟在明代万历年间,翎子已经广泛运用于戏剧表演中。翎子分为短翎、长翎两种,双长翎为女将、番将所戴,番将有时也戴单长翎;短翎主要为衙役和随从武将所戴,有的也戴单短翎,有的戴双短翎。清代江湖行头和清代大戏服饰提到的雉鸡翎,一般是指长翎,多为番将或绿林武将所戴,而差役和报子们所戴的鹰翎帽的鹰翎只是一种短翎,这与戏剧剧本插图中的翎子及其使用情况是相符合的。戏剧服饰的翎子不仅在戏剧表演中具有表示角色的功能,而且具有极强的舞蹈功能,是演员通过舞蹈来表现角色内心情感和外在神态的重要手段。因此,翎子是中国古代戏剧服饰可舞性特征的一个重要表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