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节中,湘西瓦乡人崇信的巫是指汉文化中一般所言的巫师,包括巫觋,即女巫和男巫。《国语·楚语》曰:“古者民神不杂,民之精爽不携贰者,而又能齐肃衷正,其智能上下比意,其圣能光远宣朗,其明能光照之,其聪能听砌之。如是则明神降之,在男曰觋,在女曰巫。”《说文解字》注:“巫,巫祝也。女能事无形,以舞降神者也,象人两袖舞形。……古者巫咸初作巫。……巫,在男曰觋,在女曰巫,从巫见。”巫是先有女巫,后有男巫。据笔者调查,用坪瓦乡人对所崇信的巫师,自有一套内在的分类准则,且各具一定边界,主要表现为四种类型。一是女巫,亦称“仙娘”、“巫婆”,瓦乡话称“裟娘”,据说能通过神灵附体,回忆人的过去预测人的未来,并通过“点梁”和“下梁”等法事为人免灾。二是会邪法的巫师。他们主要操弄一些邪法术,本地人称之为邪法师,例如,让人家杀死的猪复活且奔跑起来,把别人的生魂抓住系在树枝或其他地方。记得笔者小时候,和村里小孩一样都受到家长嘱咐:碰到(会邪法的道士)JW要说“莫勾我的魂”,有的还说出来,引来不少误会。因为这些会邪巫术的巫师常做一些捉弄人甚至缺德的事,所以本地人认为,会这种法术的人会绝后,导致学的人少,现在传承人几乎断裂,就是会的人也推说不会了,或者忘记了。第三是自称为玉皇正教的傩法师,瓦乡话称之为“老裟”,相当于苗族的“巴代”(又称“苗老司”)或土家族的“梯玛”(又称“土老司”),他们在本地民众中的威望最高,与民众的日常生活关系最紧密。这与他们所履行的职责有关,他们不仅为民众日常生活中的小事排忧解难,而且是大型的群体性活动的组织者和表演者,他们不禁涉及民众的物质生活,更重要的是进入到民众精神生活之中,为民众求吉、求子、求官、驱邪、消灾。传统的老裟还可以通过“车童子”等法事主持神判,处理纠纷。他们自认为属于玉皇正教。老裟蔡超旺说:“我们既不是佛教,也不是儒教,我们是玉皇正教,是正大光明做法事的。”而玉皇即本地所俗称的“天公”或“天老爷”。在汉文化中,玉皇被视为道教最高神,所以有些本地官方志书将傩这一民间宗教仪式活动归入道教,又因为傩兼具巫文化因子,所以有些学者将傩归为巫教。笔者认为视傩为一种民间信仰或民间宗教仪式活动较符合实际。为突出自己的正统地位,老裟还将自己与裟娘作了区分:“那些裟娘(巫婆)与我们不同,她们胡说一通,乱做一气,而我们有前人,有仪式、正统规范。”老裟做法事的态度是:“大户人家我也去,小户人家我也行,有也去来无也去,半积阴功半扬名……。”(引自沅陵巫教经书《下马科》)可见,瓦乡人老裟是不论贫富,一请就到,故此得到当地民众的尊敬。四是民间道士,瓦乡话称“新裟”。用坪民间道士的职责主要是主持丧葬法事,也兼做红喜事中的“鼓手”,即敲锣打鼓吹唢呐等的乐手。虽然,民间道士与严格意义上的巫师有别,但是他们也操持一些民间巫术,所以在此也归属为巫之一类。
用坪瓦乡人之所以长期崇巫信鬼,与其特定的自然地理有关。长期以来,用坪山高地狭,地处偏僻,形成一种封闭状态,商品意识淡薄。由于生产力水平低下,他们生活贫困,文化落后,科学知识缺乏,疾病肆虐,病无医药,如果生病,就归之于鬼神,求巫医治,祈求得到鬼神的赐福或者宽恕。时至今日,一些偏远山区,有人生病了,仍然有人将求巫和求药同时进行,称之为神药两解。
而巫师中的老裟驱鬼逐疫主要通过还傩愿进行。据考察,用坪瓦乡人还傩愿中就充满着浓厚的鬼神信仰。这表现为:第一,还傩愿中所提到的神灵很多。如东山圣公(即傩神公公)、南山圣母(即傩神娘娘)、土地神、四值功曹神、梅山神、五方神、桃源洞神。还傩愿就是请神驱鬼逐疫,求吉纳福。还傩愿又是一种酬神仪式,酬谢的主要是傩神公公与傩神娘娘。第二,表现在还傩愿的傩坛布置中。2008年12月8日,在用坪蔡家的一次还傩愿傩坛布置中,其中有八张作为傩坛吊联用的长联,分别书上:“一封书奏九重天、二位圣帝临宝轩、三清大道齐增福、四值功曹建帝前、五岳都府通灵显、六位朝王降法坛、七星牛女排班座、八洞神仙乐平安。”另在中堂画轴挂图中,既有神图和神鬼画像,还也有人神共处的世俗生活图,如六位朝王、大小鬼、葫芦、判官、农耕图、渔猎生活图等。这些神图,底色为白色,表面色彩为黄色。第三,表现在还傩愿法事中所用的“符篆”中。用坪蔡法师告诉笔者,按上中下结构由“雨、斩、耳”三个字组成的傩符,含宰杀之意,即杀鬼之意。还说他们在用手在空中或碗中描画时,画的多是用“井”字象征的一座坟,以给神鬼提供栖身之地,表示祭拜之意。这与用坪瓦乡人民间道士在丧葬礼仪的下葬仪式中用手在空中划一座坟意义相似。傩法师所用柳巾,上面彩绘着各路神像,那是代表千军万马的兵马画卷,用布料制成,长约四米。第四,还傩愿所做法事均与鬼神有关。例如,还傩愿中的封祭法事是安五方神,起保护作用,防止邪神恶鬼捣乱。在烧钱山法事里面,老裟要拿着剪刀和梳子,蔡法师解释说:“梳子就是解罪,一梳梳上天,亡魂解了千年冤,一梳梳下地,亡魂解了千年罪,鸟到青山得快乐,鱼到深塘得好处。头上解了千斤枷,脚下解了万斤锁。”在还傩愿法事第十三场开财门中,表演者念道:“堂前锣鼓响如雷,神从九霄云内回,神从九霄云内转,洞中取水正常归。”结束时大声念道:“天上神仙,地下神仙,三槌锣鼓,送神归天。”就笔者调查情况来看,鬼神观念是民间还傩愿仪式活动的核心信仰,贯穿还傩愿始终,体现了用坪瓦乡人的宇宙观。
虽然,经过“破四旧”和文化大革命等政治运动的冲击,鬼神观念产生松动,但是作为一种内在的要素,似乎根深蒂固的存在于当地人们的无意识之中,成为一种集体无意识。因此,从某种程度上说,鬼神文化是湘西巫傩文化的核心内容和主干部分,巫傩文化与鬼神信仰有着密切的关系,对鬼神的信仰与对巫师的信仰是一种互动的关系。鬼神信仰加强了对巫的依赖和信任,而对巫的依赖和崇信又强化了鬼神信仰。可以说鬼神信仰是巫傩文化的信仰基础,是巫傩文化历经沧桑而不衰败,稍给活动空间就可以重建的支柱和主要因由之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