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先秦时代，傩的历史便有了文字证据。先秦，是指夏、商、周三代一千八百多年的上古时期，这是傩礼最终完善的时期。古代傩史是一个从三代政治性的宗教礼典，逐渐向世俗化，娱乐化礼俗转变的过程。

　　一、先秦傩母质

　　先秦礼制贯穿着血缘宗法等级制原则和阴阳说观念，傩礼也不例外。所谓先秦傩母质，包含三个要点。

　　（一）血缘宗法等级制原则

　　先秦时代是血缘宗族社会，实行血缘宗法等级制。夏代这种制度已初具规模，商代有很大发展。周代最为完善。这种等级制，是上层进行统治的政治基础。它依血缘关系的亲疏，将社会分为：

　　1.天子（上帝之子、大宗首领），大宗；

　　2.诸侯，小宗；

　　3.大夫，小宗，又分上、中、下三等；

　　4.士，小宗，也分上、中、下三等；

　　5.自由民，包括没有爵位的低级官员；

　　6.奴隶，最底层是奴隶，也有不同等级。

　　（二）阴阳说观念

　　先秦礼制具有古代宗教的主要特点，它在诸多方面已超越史前原始宗教的直观性，社会功能大为增强，上帝的至上性衬托着帝王的无限尊严，设置了专职的神职人员等等。并且，已经有其简单的宗教理论——朴素的阴阳说，并涉及到伦理观念。

　　（三）假面驱赶无形之鬼是其基本形式

　　先秦傩那时刚从原始社会脱胎而来，还保有浓厚的原始成分。包括面具、仪式等等，都表现出浓厚的原始风格。假面驱赶无形之鬼是先秦傩的基本形式。人驱赶意念中捉摸不定的鬼疫。与“尸”不同，没有“鬼”的角色出场。这是官方礼制中最粗糙、最简单、最不讲究的一项。

　　二、官方傩与民间傩

　　官方傩和民间傩有自己的特点，这里谈两点。

　　（一）官方傩与民间傩的共性和差异

　　虞舜时的原始傩礼，上层贵族与氏族基层之间已有区别。由上层贵族原始傩礼演变而来的三代官方傩礼，同由史前氏族基层傩仪传承下来的三代民间傩仪之间，自然也会有其共性和差异。

　　1.官方傩与民间傩的共同点。在上古，官方傩与民间傩是在同一个体系中，共性是主要的，大体反映在四个方面：（1）驱傩的时间一般是统一的；（2）都用假面形式；（3）驱赶无形之鬼；（4）在礼仪方面部分一致，比如为农业丰收、为去病除疫而傩的意图，社会上下各阶层都是一样的。

　　2.官方和民间政治经济上的差别，在傩中也会有所反映，主要有三个方面：（1）从周代开始，统治者只是到场“观傩”，本身并不直接驱傩，也不参与跟驱傩有关的其他具体事务。而民间傩则是全民的事情，保持着较多原始假面驱赶巫舞的传统，后来则是一姓或一村全体居民的事情；（2）官方礼仪比民间礼仪隆重，礼物比民间丰厚；（3）礼仪也有部分区别，官方往往以天子和贵族的个人安危和社稷兴衰为中心，也会为镇压反抗和扩张地盘而傩。庶民们则多一层为政治、经济、宗教的不幸而傩的内容。

　　（二）官方傩资料是重建傩史体系的主要根据

　　顾颉刚先生在《圣贤文化与民众文化》一文中，说出了所有民间文化研究者的共同心声：“研究历史感到痛苦”。因为，史家专记圣贤事，不记民众事，使民间历史的研究十分困难。在古籍中，官方材料相当详细，民间的材料少得可怜，不是重要的或奇特的，一般不予收录。现存的方志和笔记小说有关岁时风俗方面的记载，多数是晚古的，中古的少，上古的更少。研究民间诸多专史的学者们所能得到的，大多是零散片断的材料。而官方史料，却能供你连接，使之形成系统。同时，我国古代民间礼俗，往往也由官方规定，官礼、民俗本来就很难绝然分开。所以，以官方傩为骨架寒重建傩礼、傩俗的历史体系，便是惟一的选择。

　　三、禓——微的故事

　　夏代宫廷有关傩礼，目前尚无实证。但是，战国史官所撰《世本》，记载了生活在夏代的商族人所创造的禓。

　　（一）《世本》的记载

　　战国时期成书的《世本》内容早已残缺，现存几种辑本。由于汤、伤、禓、殇等字左旁不同，极易误抄或误刻，出现了一些不同的说法。关于驱疫之傩，清代雷学淇辑本“作篇”收录的是这样一条文字：

　　微作禓五祀。

　　《（太平）御览》五百二十九·《路史余论》四，引作“激发作五祀”。

　　微者，殷王八世孙也。禓者，强死鬼也。谓时傩索室驱疫，逐强死鬼也。五者，谓门、户及井、灶、中雷。”

　　这条记载有传说的成分，但也有与历史发展相符合的成分。

　　（二）禓五祀

　　禓，包含三层意思：一是鬼名，禓鬼即强死鬼，非正常死亡之鬼；二是祭名，东汉郑玄注《礼记·郊特牲·乡人禓》说：“禓，或为献，或为傩”；三是行祭，动词。

　　五祀，是指五种祭祀对象。夏商人常会以为死去的祖先会捣乱自己的生活。禓鬼死得冤，更加不安分，因而禓礼要比傩礼更加激烈，门、窗、井、灶、屋檐或堂屋（中雷）都得搜索清理干净，免得禓鬼逃脱再来作祟。所以，夏代商族的五祀很可能是禓礼中的五个细节。

　　（三）微其人

　　微，甲骨文写作上甲微、上报甲、报甲或上甲，是夏朝帝相（夏后相）的同代人，商族第八代祖先。夏代帝泄十二年，微的父亲亥被有易国王绵臣所杀，微便杀了绵臣，灭了有易，替父报了仇，为商争了光。并且，为祭祀其非正常死亡的父亲，还创建了激烈的禓礼。他是商族很有作为的一代领袖。因此，商族后人对他十分尊崇。

　　四、甲骨实录：商宄

　　甲骨文有商傩的实录——宄礼。一些学者还认为，商代有傩礼主角方相氏。

　　1.殷商宄礼

　　于省吾先生《甲骨文释林·释宄》引用了两条卜辞：

　　（1）宄辞甲：出自罗振玉《殷墟书契后编》下三·一三。内容是：“丁亥，其宄（寝），宰。十二月。”（2）宄辞乙：出自《殷墟书契前编》六·一六·一。内容是：“庚辰卜，大贞：来丁亥宄（寝），有宰，岁羌卅，卯十牛。十月。”

　　2.于氏的解释要点

　　于氏认为，宄就是傩，他解释的要点是：

　　（1）宄，读若“轨”（ｇｕｉ），后人简为“宄”。

　　（2）《说文》：“宄，奸也。外为盗，内为宄。从宀，九声，读若轨”。宄字上部的“宀”，古宅字，正是“内”。宀之下，从九从攴。九鬼通用，攴殳也通用；九殳，就是以殳击鬼，这与《周礼》季冬晦日命方相氏索室驱疫鬼的傩制基本一致。

　　（3）商宄用畜牲，也用人牲。“宰”、“卯十牛”是磔畜。“岁羌卅”则是磔三十名羌族奴隶。

　　3.宄礼有两种

　　两条宄辞，说的是两种宄制：一种是定期的，如宄词甲，在年底进行；另一种是临时的，如宄词乙，为十月里发生的重大事故而举行。

　　宄礼由王本人主持，因故不能参加，则由贞人代理。许多卜辞都有贞人的名字，宄词乙的贞人名叫“大”。

　　4.殷宄用方相

　　郭沫若先生《卜辞通纂》第498片，共有三条卜辞，中间的一条。”（图2）

　　辞中的省略号［……］，代表甲骨片上部断缺部分。郭先生认为此条卜辞是写战争。

　　陈邦怀先生《殷代社会史料征存·方相》认为，这是一次傩礼，“魌夹方相”不是地名，他的理由是：

　　（1）人名，即执行方相之事者。

　　（2）之上截为方相氏逐疫时所戴头饰，因其头饰魌魌然盛大，遂称为魌。

　　（3）方相，《周礼》名词，卜辞用为动词。而所掌者就是逐疫之事。

　　（4）“魌夹方相四邑”，方有魌名（夹）者，执行方相氏逐疫之事。

　　图2　方相辞拓片

　　该甲骨有三条卜辞，这里只摹“方相辞”

　　（5）四邑，犹言四方。

　　（6）辞末的“十三月”，是殷代的闰月（当时的闰月都放在年底，作为第13个月）。

　　我们简称其为“方相词”。

　　另一种意见认为，商代还没有方相氏。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员张长寿先生用实例说明，“陈邦怀老先生所补的不确”，将“魌夹方相”解释为地名，是对的。

　　这样，商代有无方相的问题，尚待进一步讨论。

　　5.易即禓——傩

　　饶宗颐先生《殷上甲微作易（傩）考》一文认为：“易即禓，与傩同字”。“傩肇于殷，本为殷礼，于宫中驱除疫气，其始作者实为上甲微。

　　“易”是否就是“禓”，似乎还有商量的余地。而微所创禓五祀，是夏代的商族（商国）礼典，早于殷。殷商只是继承祖先上甲微的遗制。

　　6.商宄是史官文化

　　上古时期有两种高级知识分子，一种以歌舞、医术和筮法传达鬼神意志的巫，侧重于艺术和技术；另一种是以观天、记事、治史和卜法传达鬼神意志的史，侧重于历史和文学。他们之间长期激烈地争夺代神发言权。

　　商代始祖汤崇史禁巫，有其历史根源，不光是他本人的喜恶。这与文字有关。在文字尚不成熟时，巫官的作用最大。而在文字逐渐成熟，并且使用越来越频繁的时代到来之后，巫可以做的事越来越少，而史官则越来越显得重要，地位自然会越来越高。

　　实际情况正是如此，卜辞中的商宄，是一个占卜和记录占卜及其结果的过程，其执事——贞人就是史官。可见，原先作为巫官文化的傩，在商代变成史官文化。而且，这种状态到明代才真正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