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兔记》传奇,是元人《刘智远白兔记》南戏的改本,在明代演出,极受观众欢迎,被列为“荆、刘(即《白兔记》)、拜、杀”四大传奇之一。刘智远、李三娘二人,自结合而被逼分离,又复重圆的故事,在民间流传得极早,并且极广,几乎无人不晓。在《白兔记》传奇以前,说书有平话本,弹唱有弦索诸宮调本,情节大致相同。这个民间故事,可能在宋时已经盛传一时了。传奇为什么称《白兔记》呢?因为咬脐郎射猎,追赶白兔而遇到了李三娘(就是《出猎》),结果夫妻重聚、母子团圆。实在这剧名并不恰当。
旧史告诉我们,刘智远待他的岳家非但不薄,相反的非常优厚。刘智远建国以后,李三娘(实在是大姊)的几个老弟,都是高官厚禄,直到咬脐郎嗣位,还是掌握朝政的。只是这几个王亲国戚,庸碌得实在可怜。但历史与戏剧究竟是两回事,何况民间传说巳久,又如此动人,因此没有必要去做烦琐的本事考证。
传奇本共三十二出。现在还演唱的,不过《赛愿》《养子》《宝送》《出猎》《回猎》《麻地相会》等六出。《出猎》是传奇本第二十九出,向以李三娘为主角,咬脐郎为配角;《回猎》是第三十出,向以咬脐郎为主角,刘智远为配角。我先演《回猎》,以后才加串《出猎》。当时昆班不大演出这两出戏,我原来也没有串演雉尾生的意念。有一次,在上海满庭芳(广东路福建路之东)春仙茶园,看到京戏著名小生朱素云演出的《回猎》,极为精采,身段繁重而边式,就引起了我的兴趣。其时扮刘智远的是熊文通,扮岳夫人的是周凤文(当时艺名夜来香)。我向沈月泉学会了这出戏,又几次去观摩朱素云的演出,后来在天仙茶园的一次筹赈戏上和曲友邱梓琴合作串演,这是我串演雉尾生的尝试。后来曲友朱少云要我陪他串《出猎》,抄了脚本给我,才加串《出猎》。这两出戏,我串演的次数倒不少。《回猎》总是与邱梓琴合作,《出猎》多数是和张玉笙合作。玉笙的正旦,在曲友中极负盛名,他尽得老艺人阿本之传,博而且精,专业艺人亦极推崇他。直到我的长子德培,七岁时串演《回猎》,我改演刘智远,以后我就不再演出这两出戏了。
《出猎》的演出本与传奇本大致相同,不过李三娘少唱两支曲子而已。
李三娘首先登场,是正旦角色。从前的扎扮:戴三角兜,田螺髻,不贴片子。现在一般都用铜泡钉头面,贴片子,后垂黑尾子。身上黑褶,白罗裙,打腰裙,彩鞋。左肩挑水桶,小锣上场,手持绳索,左前右后,至九龙口停步蹲身,担桶微沉几下,起步开唱“棉搭絮”:
别人家兄嫂有亲情(肩担向上场角缓步而行),惟有我的哥哥(一指微伸向外指),下得歹心肠(抚胸)、恶面皮(掠眉)。罚奴夜磨麦(作转磨状),晓要挑水(停步,肩担微顿)。每夜弯蜷略睡(头微侧,手搭太阳穴),未晓要先起(走至下场角,卸肩,歇担)。倘有时刻差迟(摊手),他就乱棒打来(右落花,拍膝),我也不顾体(两手搭臂及肘际)。
众内白:“走吓!”五记。四小军引咬脐郎上。
四小军戴哨子帽,黑箭衣,勇字马甲,持弓箭。为首的名王旺,是丑角应行。从前只有他一人持弓箭,其余三人都是空手。现在有时上八个小军,前面四人持弓箭。
咬脐郎,雉尾生角色,服装:紫金冠,雉尾,花箭衣(亦有穿龙箭衣的),加佩(即排须落),腰悬宝剑,红彩裤,乌靴,马鞭。上场至九龙口,勒马加鞭,扬鞭起步,同念“窣地锦裆”:
连朝不惮路崎岖,走尽千山并万山(走圆场),擒鹰驾犬走如飞(四小军走至上场角,自外至内一字顺立),追赶山中一兔儿(咬脐郎至上场角,一鞭,勒马。李三娘在此时可作汲水动作)。
王旺向前张望,看见有一妇人,屈一膝上前启事:“启衙内,赶到这里,霎时不见了兔儿,那边有一妇人(指三娘),想是被她藏过了。”咬脐郎:“你去问来(挥鞭向三娘)。”王旺应“是”,走到下场角:“吓,妇人!可曾藏过我的兔儿?”三娘:“我是受苦妇人(按胸),不晓得什么兔儿(双摇手,右前左后)。”咬脐郎在二人问答时趟马,先起左脚,加鞭,左转身,反执鞭,双手勒缰,左右勾脚跨步,转翎,左转走一圈,至原处,亮相,勒马。
王旺又屈一膝复命:“启衙内,她说是受苦妇人,不晓得什么兔儿。”咬脐郎:“你去对那妇人说(用鞭一点),兔儿事小,有圣上所赐金鎞御箭事大(搭鞭上拱),把箭还了,兔儿就赏与她吧(挥鞭向三娘,翎随鞭转)。”王旺应“是”,又至下场角向三娘照说一遍。三娘因来人纠缠不清,面有愠色:“有兔必有箭(穿袖,搭髩),有箭必有兔(摊手,正色而言)。”王旺:“好张利嘴(点三娘)。”咬脐郎在这节问答时,作第二次趟马。先起右脚,加鞭,右转身,左脚提起,右脚着地碾步,右绕一圈,亮相,勒马;再加鞭,搭鞭,分两腿微蹲,作骑马势,洒步斜行几步,勒马。
王旺又来复命,口吻有点负气:“启衙内,那妇人说(侧身点三娘),‘有兔必有箭,有箭必有兔。”咬脐郎听了,不免诧异,顿了一下,说:“唤那妇人过来(下马,将马鞭交与第二个小军)。”王旺应“是”,向三娘:“吓,妇人!俺衙内唤你过去。”三娘神色坦然地说:“就去何妨(摊手)!”王旺前走:“随我来。”接着对咬脐郎:“妇人唤到。”仍就原处立。此时咬脐郎在台中坐下,椅子是横放的,有人以为这算是八角琉璃井,咬脐郎是坐在井栏圈上的。我以为不是,因为三娘的水桶放在下场角,明明井在那一边,并且三娘已经汲过水了。这只椅子,不如说是代表树根或者石块。到此旷野之所,就在树根或石块上坐下,也是合理的。咬脐郎坐下时,四小军分左右立,王旺在左边。
三娘上前,对咬脐郎一福,抬头一看,面现惊奇之色,随即以袖障面,“唉呀”一声,哭了出来。三娘为什么一见咬脐郎就会惊奇起来呢?难道说养了三朝就分离的婴孩,隔了十六年之久还依稀相识,因而引起惊奇么?决无此理。我的理解,应当是咬脐郎长大之后,与刘智远当年面貌相似,所以三娘一见之下,突然惊奇。非但惊奇,而且想起十六年杳无音讯的丈夫,不禁悲从中来,就哭起来了。这样,一惊一哭,便有了着落。
咬脐郎骈着两指对三娘一点:“妇人!看你屏风虽破,骨格犹存(落花)。为何跣足蓬头(对三娘上下打量),在此汲水(点下场角)?有甚情怀,细细讲来(托胸)。”郑重其事地唤了过来,不问兔儿,又不问金鎞御箭,倒问起妇人的情况来了。这是什么缘故?因为咬脐郎原是个聪明懂事的孩子,见了这个妇人的落魄样儿,不禁引起他的好奇同情之心,细细盘问她的身世,把兔和箭倒放在一边了。
三娘受苦多年,无处申诉,突然有人动问,倒也有点诧异,所以接着一声很长的“吖!”开唱“雁过沙”:
衙内问我(向咬脐郎一拱)甚情怀(按胸)。
咬脐郎夹白:“为何好鞋也不穿(点三娘)?”三娘连唱:
也曾穿着绣罗鞋(先微伸左鞋尖,俯视,次蹋右脚,微露右鞋跟,手搭右髩,回眸视鞋跟)。
咬脐郎夹白:“敢是挑水卖的(点下场角水桶)?”三娘连唱:
不曾挑水(单摇手)在街头卖(平抚)。
王旺突然踏步上前:“可是做歹人的?”咬脐郎连忙阻止:“不可生事!”三娘板起面孔,指着王旺:“哫!”连唱:
我是贞洁妇女(按胸),怎肯作事歹(双摇手,先左后右,且摇且退步)。
咬脐郎夹白:“被何人凌辱(先抚掌,两手拉开,右高左低,左脚随左手跨出)?”三娘连唱:
被无知兄嫂(摊左手外指,右手托袖,随上前二步)忒毒害(落花)。
咬脐郎夹白:“可有丈夫(双摊手)?”三娘连唱:
东床也曾入门来(掠眉退步)。
咬脐郎夹白:“你丈夫哪里去了(骈两指点出)?”三娘连唱:
往九州按抚从军去(踏上,左指自内向外点出,右手托袖)。
咬脐郎夹白:“会什么武艺(双手作扎枪势)?”三娘连唱:
十八般武艺皆能会(右指作“八”字上扬,左手拉袖,左蹋脚,迎上,右手按剑状)。
咬脐郎夹白:“你丈夫叫什么名字(摊右手)?”三娘连唱:
嫁得个刘智远(右袖障面作含羞状,退一步)……。
咬脐郎一怔,四小军同声吆喝。三娘闻声一惊,迟后两步,搭髩两面一望。与此同时,咬脐郎起立,对小军双手一拦:“不可生事。”仍坐下,问三娘:“可有孩儿(右手平抚)?”三娘连唱:
泼乔材。怀抱养子方三日(蹋右脚,左手作抱婴儿状,右手托住。次左手伸三指上扬)。
咬脐郎夹白:“孩儿哪里去了(左手搭剑,右手两指外点)?”三娘连唱:
感火工窦老(拱手,自左至中),送到爹行寨(踏上,双手向下场角托出,蹋右脚)。
三娘一曲已毕,咬脐郎继续问话:“你孩儿叫何乳名?”三娘念,“小小花蛇腹内藏(托胸),爹娘见他异相配鸾凰(二指比对)。一别今经十六载(侧身迎前,微伸一指,掌向上),亲生一子咬脐郎(搭髩对咬脐郎一望,掩袖哭泣)。”这里的一望一哭,并不是因为三娘看到咬脐郎象她自己孩子,前面说过,三娘不会认识分别了十六年的婴儿;但也不是与上一次哭泣那样,为了想念刘智远;而是因为说到自己的孩子,看见面前的衙内,心中不免想着,我的孩子如在身边,大概也有这样长大了,惜乎一别至今,消息全无,不知何时才得相会?想到这里,不由得哭了起来。上一次的哭是“念夫”,这一次的哭是“思子”。
四小军闻得“咬脐郎”三字,又是一片吆喝,三娘正在思子哭泣,倒也并不惊骇。咬脐郎又起立,双手一拦:“不可生事。”咬脐郎听得妇人先说出刘智远姓名,又说出自己的乳名,按情理应该十分惊奇,定要追问究竟。哪知不然,咬脐郎始终不动声色。这在情理上未免讲不过去,但也不能说全无理由。一则咬脐郎根本不知他父亲的经历,满以为累世功勋,父亲是叨祖父余荫官居显要的,怎会和这个落魄妇人有什么瓜葛?二则照戏中的咬脐郎的表演,倒象很有城府,而不象一般天真的孩子;只看他几次拦住小军不要生事,就可知道了。但父子姓名完全相同,究竟也有点诧异,还是记住了这里的地名,回去向父亲询问。他在《回猎》中的态度,就与《出猎》有所差别了。
当时咬脐郊闻得三娘的申诉,拦住了小军的吆喝,随即对三娘说:“吓,妇人(迎前一步)!我非别人,乃九州按抚之子(右手拍腰)。你丈夫既在邠州(两指点出),谅必在我爹爹帐下从军(腾步向外一拱)。待我回去(面向三娘),禀过爹爹(拱手),军中出一告条(腾步,倒翎,两手拉开,右高左低),挨查你丈夫出来(右手平抚),管教你夫妻完聚(先掏右翎,继掏左翎,左右搭翎),母子团圆(两翎环转,放翎,先右后左)。你意下如何(平抚)?”念毕坐下。
三娘听了,当然惊喜。但正旦角色,向来注重在端庄大方,虽然满怀高兴,也不形之于色,不作什么夸张的表情的(只有《烂柯山》里的崔氏是例外)。三娘迎步上前:“若得如此,恩同再造(退步挖角)。衙内请上,受奴一拜。”开唱“香罗带”:
衙内听拜禀(拜下,一拜即起)。
三娘拜时,以前的做法,咬脐郎起立,要作头晕状,屈一膝跌地。这种陈腐的做法,在我年轻时已经不通行了。我演出时,不过起立,摇手,念“叫她不要拜”而已。王旺白:“不要拜,不要拜,拜得我衙内不自在。”此时咬脐郎走至上场角,李三娘仍在下场角。三娘接唱:
容奴诉事因(按胸,拱手上前)。一从别后没音信(后退,摇右手),被哥哥嫂嫂(摊左手,上前指出),苦逼两离分。也(伸两指分开,退步)。罚奴朝朝挑水(踏前,指担桶,蹋右脚),辛勤怎禁(右落花,后退一步)。夜间磨麦(踏前,蹋左脚,右手转磨状,左手托右腕)珠泪零(后退,掩泪,弹泪)。
咬脐郎在三娘弹泪时夹白:“唉!可怜!”接着与三娘同唱“合头”:
异日说冤恨(咬脐郎云手,起右脚踏上,倒翎,退后,两手拉开,拉满。三娘点口,按膝),报取薄幸人(咬脐郎左手搭创,右两指点外,踏前一步。三娘点外)。苦也天天(咬脐郎腾步,踏前,倒翎两次。三娘向上拱手)。甚日得母子团圆说事因(咬脐郎左蹋脚,双手右高左低,在上场角作月圆状,三娘右蹋脚,双手左高右低,在下场角做月圆状)。
咬脐郎接唱“香罗带”第二支:
娘行免泪零(腾步,提起左脚,双手左落花,左高右低),听咱说事因(后退,左脚尖踮起,蹲身作骑马势,右拇指反指脚,左手搭剑)。俺爹爹(向外拱手)管军兼管民(双手平抚,起右脚,身微侧,转身向右,绕行一圈),军中挨查姓刘人。也(起左脚,微侧身,转左绕行一圈)。教他取伊(右指点外,左手搭剑),免伊泪零(向三娘双摇手,先左前,后右前,且摇且退步)。
这里王旺有句夹白(通行曲本未载):“请衙内赏她一个日子。”咬脐郎连唱:
多则一月(勾左脚,踢右脚,作骑马势,右手伸一指上扬)少半旬(左云手,踏上,蹲身,伸半指)。
三娘接着与咬脐郎同唱“合头”(唱词身段如前)。
“合头”唱毕,念下场诗,三娘:“深感衙内传信音(上前歛衽),”咬脐郎:“管教查取伊夫身(走至台中,招手向三娘);”三娘:“若还再有团圆日(两指并,蹋右脚),”同念:“犹如枯木再逢春(手高按)。”咬脐郎随即吩咐:“王旺,挑了水桶,送那妇人回去。”王旺应:“是。”三娘再敛衽:“多谢衙内。”正旺挑了水桶,问:“往哪里走?”三娘:“这里来。”三娘前,王旺后,走向上场门。
三娘的哥哥李洪一从上场门出场,付角应行,勾付脸,知了巾(以前把三角领做成■耳帽,很别致),绿色褶,手持竹爿(即响板)。随念:“个臭花娘,勿知到落里去哉?”在上场角与三娘遇见。“咦!臭花娘!俉水末勿挑,倒拉里白相。臭花娘!臭花娘!”以板打三娘,三娘哭,由上场门下。李洪一看见王旺挑着水桶:“咦!担是伲个,俉是啥人?”王旺:“我是军。”李洪一:“俉是军,打断俉个筋(一竹板打在王旺脚上),水桶拿得来(在王旺肩上抢去水担)。”王旺:“拿去末哉!”李洪一:“阿要买田鸡吖(挑担作丑态下)?”
上李洪一的用意,是为了表现他的凶狠、丑恶,但以情理讲很不妥当。当五代之世,干戈四起,正是武人专横的时候,李洪一纵然凶狠,断然不敢一见军士,动手就打。他又是个土财主,也不会挑了担叫卖田雞。这样的噱头,只能算是无理取闹。现在的演出,不上李洪一,王旺桃了水担,一直送三娘下场,倒也干淨。
咬脐郎在这一节中,无戏可做,可以向内立。王旺挨了一板,握拳掩泪,竟然哭了回来。咬脐郎回身问道:“王旺,为何如此?”王旺:“小的送那妇人回去,被个花嘴花脸(掠眉)的人,把小的乱打。”咬脐郎:“你该说是军。”王旺:“小的原说是军,他说打断你的筋(上前一步,指点咬脐郎脚)。”为什么王旺对衙内敢这样放肆呢?只能解释为王旺挨了花嘴花脸的人一板,心中气不过,竟忘其所以了。咬脐郎后退一步,说:“胡说!”随即两边一望,问:“这是什么地方?”王旺和三小军同时张手一望,回说:“徐州沛县沙陀村,八角琉璃井边。”咬脐郎再问:“什么时候了?”小军望天,回答:“黄昏时分了。”咬脐郎吩咐:“带马(两手一拦)!”小军应。同念“窣地锦裆”:
黄昏时候赶城门(上马),隐隐钟声隔岸闻;渔翁罢钓归来晚,牧童遙指杏花村。
四小军先下。“黄昏时候赶城门”四句,本来也是下场诗;但前面已经念过下场诗(“深感衙内传信音”)了,这样变成一出戏有了两首下场诗,现在把后一首改为“窣地锦裆”,也好。
咬脐郎念毕,走至上场角:“嘚!马来!”驰骤,勒马,加三鞭,起腿,转身,下场角亮相。马鞭搁右臂,左手搭剑,侧身下场。
《回猎》的演出本,与传奇本亦大致相同,仅仅咬脐部少唱一支曲子。
刘智远首先登场,是老生角色,服装:方翅纱帽,团花帔或开氅(即出摆),衬褶,彩裤,乌靴,黑三(刘智远一角,到《宝送》为止,都是不戴髯口的;至此才有胡须,前后距离已十六年了)。小锣上,至九龙口,照例双抖袖,整冠,理髯;起步至台口,念引子:
盼望旌旗(右折袖,举手遙望),每日里(右手推须,左手捋须)耳听消息(右手一指橫点耳)。
这支引子,原文还有“闻得孩儿回至”一句,现在都不念了。曲牌名标的是“卜算子”,句法完全不对。咬脐郎是征得他的同意,去郊外打猎的,又不是出兵打仗,哪里用得着“望旌旗,听消息”等语。既在盼望咬脐郎回来,又说“闻得孩儿回至”,真有点胡扯。《白兔记》在此等处都是很马虎的,这里且不去细细考究。
引子念毕,坐中,念白:“我儿郊外打围,但不知打了多少飞禽走兽,待他回来,便知分晓。”这几句念白,通行曲本部不载,应当补入。接着四小军吆喝,引咬脐郎上。四小军摆门,分左右立。咬脐郎至台中,回身一鞭,勒马。服装与《出猎》同。念上场诗:
“柳荫之下一佳人(起左脚勾腿,横马鞭,转身对上场门,倒翎,左手搭剑),夫婿孩儿同姓名(转身向外,马鞭挂下,两食指比并)。好似和针吞却线(转马鞭,腾步,左脚提起,鞭伸外收回,鞭柄点口,左手搭剑),刺人肠肚系人心(左脚放下,马鞭挂指,右手虚抚胸,左手仍按剑)。”退至上场角,勒鞭一看,表示已到门口。四小军齐声:“衙内回府。”咬脐郎随即下马递鞭,两边一看四小军,吩咐:“回避(两手分摊)。”四小军应下。
在《出猎》中,咬脐郎听得三娘的诉述,表面上不动声色,若无其事。但在《回猎》上场诗中,说明实际上他满怀心事,疑团莫释,并不是无动于中的。并且一到府门,就吩咐从人回避,准备要向父亲详细询问,生怕从人在旁,有所不便。这与《出猎》中几次拦住小军“不可生事”,刻划咬脐郎的胸有成竹,前后贯串。
咬脐郎撩鸾带,按剑,挖角进门,走下场角,左转身,向刘智远一望:“吓,爹爹(勾左脚,上前倒翎,拜揖,仍退下场角)!”刘智远:“我儿回来了(招手)!打得多少飞禽走兽,细细说与为父(反手超须)知道。”咬脐郎起左脚,小腾步,踏上:“爹爹听禀(拱手,蹲身作坐马势)。”开唱“锦缠道”,这支曲子,身段很繁重,是《回猎》一剧表演重点。
望芦葭(起右脚,大腾步,提左脚,金鸡独立势,左手执剑鞘,右手搭剑靶。两且望前,头左右移动,要望得远),浅草中(左脚踏下,云手,勾右腿,起左腿,到上场角俯首倒翎)分圆(头抬起,退步,云手,拉开拉满)跨马(勾左脚,起右脚,双手拍边腿,至下场,分脚蹲身作骑马势)。见一个(先掠眉,右手自左至右一指上扬,右脚自左至右,随指移动,翎亦随手脚方向转)兔儿(蹲身)在前面过(转身对刘智远,双手掠眉三次,先右手,后左手,且掠且退步),我(右手托鸾带)直赶(三倒手。先右手拍左肩,次左手拍右胁,双手向左,自上至下转动而出,双手向右倒下。同时右脚左移,左脚向右跨出。此为一倒。转身面向内,双手如前转动倒下,此为二倒。软腰翻身,面仍向外,双手随身转动倒下,翎亦随身飘荡,此为三倒。三倒直至上场角)……
刘智远夹白:“赶到哪里(摊手)?”咬脐郎表演时,刘智远目光应随之注视。咬脐郎连唱:
到前村(在上场角蹲身,双手拇指向内相对,略分高低)柳荫之下(勾左脚,左转身,对刘智远,蹋脚蹲身,双手平掠眉。起立后,右转身向外,再如前蹋脚,蹲身掠眉)……
刘智远夹白:“可曾见什么?”咬脐郎连唱:
见一个(右手自内向外,一指上扬,右脚随手移动,蹲身作骑马势)妇女(捏鼻,挪步作妇女状)身落薄(右落花,拍膝,蹋左脚),她跣足(腾步,起左脚横勾,右手点左脚,脚即放下)蓬头(俯首,转翎,自左至右,头抬起,右手一指横点头)遭折挫(左落花,蹋脚)。她说(蹲身骑马势)被兄(踏步,两指点外)嫂(退步转手,两指点内)日夜沈埋(右脚踏前,起左腿,双手摊出,内转身平抚,且抚且转;又外转身,平抚如前)。行行(右两指频捻,右脚顿两次,左手搭剑)泪洒(起右脚,踢左脚,右手弹泪三次,至下场角,转身看刘智远),她口口(腾步踏上对刘,左手搭剑,右指点口)声声(向外两望)只怨(退步,右拳击左掌,顿脚)……
刘智远夹白:“怨着谁来(双手一摊)?”咬脐郎连唱:
怨刘大(腾步至下场角一看外面,再腾步迎前,对刘智远障手似耳语状)。
刘智远听儿子诉说的,并不是打猎的情形,却是一个受苦妇人的不幸遭遇,正听得没头没脑,最后儿子忽然凑上来说什么“刘大”,心中未免有点不自在起来。面色一沉:“唔(捋须)!说话不明(抖袖),犹如昏镜(掠眉)。我问你打得多少飞禽(高抚)?说什么刘大刘小(双手摊出)!”咬脐郎听父亲语气,带有责备之意,俯首恭听。至此小腾步上前拱手:“告爹爹知道。”刘正色而言:“讲!”咬脐郎向外一看,继续念道:“孩儿(右手内向,拇指点己)往郊外打围(挺身,右手点外,左手搭剑),大大排下个围场(勾右脚,踢左脚,至上场角倒翎,云手,退步,两手拉开,要拉满),只见草丛中(两脚分跨,手点上场角),赶出一个兔儿(左手一指上扬,左脚踏出),被孩儿(拍腰)一箭(云手,拉弓,起右脚,跨左脚),正中那兔儿(退下,点外),那兔儿(转身迎前,对刘)就带箭而逃(退步,点上场角,点直)。孩儿紧赶紧走(双反掌,自右平抚,起左脚,且抚且行,至上场),慢赶慢行(双手自下转上,右蹋脚,跨出,至上场角,左脚尖踮起,蹲身骑马势)。”刘智远问:“赶到哪里(点外)?”咬脐郎:“赶到徐州沛县(勾左脚,右手两指点出)沙陀村(云手,穿袖,跳步至下场角)八角琉璃井边(倒翎,蹋左脚,偏身,双手合围作井状,起立)。”
刘智远听到“沙陀村八角琉璃井边”,不由大吃一惊,但立刻镇静下来,装作没事,问道:“为何去得能快?”咬脐郎:“孩儿也不信(托鸾带),坐在马上(蹲身骄马势),犹如腾云驾雾一般(云手,转翎),赶到那里,兔儿霎时不见(摇手,退步),只见一妇人(点口,扭步上前),跣足(腾步勾左脚,右手点脚尖)蓬头(俯首转翎,抬头,右指点头),在井边汲水(点地)。孩儿问她讨取兔儿(驭掌前后参差上托),那妇人说,‘我是受苦妇人(摇头,落花,拍膝),不晓得什么兔儿(摇手,退步)。’孩儿说(拇指点己),‘兔儿事小,有圣上(上步拱手)所赐金鎞御箭在上,把箭还了(双手自外向内按胸),兔儿赏与你吧(转手点外)!’”刘智远问:“那妇人便怎样(挥手摊出)?”咬脐郎接着说:“那妇人说,‘有兔必有箭(左右手各伸二指,前后平拉开,前低后高,掌向上作箭状),有箭必有兔(摊双手)。’”刘智远说:“回得好!”咬脐郎接着说:“孩儿看那妇人(迎上走近对刘),非低下之人(后退摇手),她说被兄嫂(转身点外)凌辱,所以如此(又向刘单手一摊)。”这几句念白,通行曲本都遗漏了,应当补入,才完整。刘智远又问:“可曾问她可有丈夫?”他心中有点明白,那妇人可能就是李三娘了,不过还要问个仔细。问时目光注视,很郑重的神气。咬脐郎答道:“孩儿(按腰)也曾问过。吓,爹爹(踏上一步对刘)!好奇怪!她丈夫(点出)的名字,竟与爹爹相同(迎上至刘前,拱手,目光注视)!”刘智远至此大惊,长长的一声:“吖!”这一声“吖”有两层意义,第一层,果然是李三娘,不免吃了一惊;第二层,李三娘已将自己的姓名,告诉了儿子,这样,一向对儿子隐瞒着的身世要无法遮掩了。但一惊之后,又镇定下来,顺口说:“与我相同,奇吓(身迎出)!”接着又一想,与己同名,或者还可隐瞒,只说同姓同名之人,也是有的,担不知三娘可曾说出孩子来,所以又问:“可曾问她可有所出?”咬脐郎回道:“爹爹!越发奇怪(后退又迎前)!她孩儿(侧点外)的乳名,又与咬脐一般(两手食指相并)!”刘又是一惊:“吖(捋须)!又与你一般!”又是一顿,他想三娘已将孩儿的事说了出来,更不能隐瞒了,不知三娘可曾说出自己的经历?自己做了大大的九州按抚使,管领军民,以前的出身,怕三娘也说了出来,所以思索之下,又问:“可曾问她丈夫哪里去了(身又迎出,指侧点外)?”咬脐郎又说:“孩儿也曾问过(点己),她说丈夫往九州按抚从军去了(迎前。刘也顺着说:“从军去了。”)孩儿就对她说,我非别人(双插手退步),我乃九州按抚之子(按腰)。待我回去,禀过爹爹(踏上拱手),军中出一告条(云手,勾右脚,起左脚,倒翎,双手上下拉开),挨查你丈夫出来,管教你夫妻完聚(掏翎,先右后左,搭双翎),母子团圆(双翎内外环转作圆状,放领,先右后左),你意下如何(抚手)?”刘智远:“那妇人便怎么?”这一句问得很随口,并不象上两次的语气郑重。咬脐郎接着说:“那妇人感激孩儿(拍腰),在孩儿马前(俯首转翎)就连拜两拜(抬头,右两指自左至右上扬),孩儿倒不自在起来了(双摇手退步。这句原文是“头晕了两次”,因为《出猎》已将“头晕”改掉,此处亦应改动,但仍根据《出猎》中王旺所说,改作不自在)。”刘智远:“哎(拂袖)!千不合,万不合,不合受那妇人两拜(摊手)。”咬脐郎很不服气,上前一步:“爹爹(拱手)!孩儿(拇指点己)虽不才(左脚尖踮起),也是带刀上殿(右脚踏出,左手按剑)指挥使(伸右拇指),就受那村僻妇人两拜(跨步上前,摊双手),何害于理(退步)?”这几句话有两种解释。一种是正面的说法,认为咬卟郎虽然心疑,但料不到这个村僻妇人就是亲娘,他的不服气是真不服气。也有人认为咬脐郎此时已经了然其中秘密,看到父亲老是不肯实说,所以故作此语,反激父亲说出个底细来。但照剧情说,仍以看作咬脐郎未明究竟为是。刘智远此时,无可再瞒,只得和盘托出,说道:“儿吓!你道为父(托须)的官从何来(摇头)?”咬脐郎:“是祖父(向外拱手)功荫下来的(左脚向下场斜移三步,右脚跟上)。”刘智远:“哪里是你祖父(拱手)功勋荫下来的,为父的(反手超须)渴饮(左手作杯状)刀头血(右手刀斩状),倦在马上眠(右手推须,左手撩须,右拳横搭太阳穴),吃得苦中苦(右手点下,左手托袖),方为人上人(双手托天)。”场上起唤板(勺勺勺),起立至台口:“啊呀儿吓(一记)!你方才说徐州沛县沙陀村(点外),这这这……这就是你为父(托须)的出身之所了(退步)!”(五记)咬脐郎:“爹爹(踏上拱手)!快快说与孩儿知道■(屈右膝,跪刘面前)!”刘智远:“儿吓!”坐下,开唱“青歌儿”:
我在沙陀(双抖袖)受饥寒(托胸),也是无极奈何(双摊手)。咬脐郎听说,接了一声:“吖!”这表示至今才知道父亲原来出身贫寒、穷极无聊的。刘接念白:“为父的衣不遮体(两袖交叉搭臂),食不充饥(点口),日间在赌场中搜求贯钞(右指点左掌),夜间在马王庙中(点侧)安身(右折袖搭太阳穴,头微侧)。那年有个李大公、李大婆(拱手)前来赛愿。”咬脐郎问:“赛愿便怎样(双摊手)?”刘智远接唱:
荷恩县(拱手)他就领归(平抚)我(搭胸)。
咬脐郎又问:“领爹爹(拱手)回去做什么(摊手)?”刘智远白:“见为又(反手托须)有些异相(掠眉)。”咬脐郎到底是个孩子,听了这句话,又发生好奇心了:“唔!其实有些异相(侧身,双手捧刘须,左右各两指拈须,面现笑容,频频点头。这一身段,带有向观众表示的意思)。”刘智远接唱:
就把嫡(左手按口,右手障袖向左望)亲(左手障袖向右望)女招赘爹(超须)为夫妇(双指比并)。
咬脐郎在刘障袖左右两望时,随着左右两望。这句唱完,夹白:“这就好了!”此句通行本不载,一定要用,方可引起下文。场上起唤板(勺勺勺)。刘智远:“啊呀儿吓(双手执住咬脐郎双手。一记)!为父的好不命苦(放手),谁想拜堂之后(抖袖)……”接唱:
吖哈(右手推须,左手捋须)二老双双(右手自左起,伸二指上扬,目注视,手颤动;头频摇)一旦皆亡故(按目,弹泪)。
咬脐郎在此节中,取手掏翎,换左膝屈,侧身偏在下场。这一身段是让出地位,使刘智远一角,完全面对观众。刘唱“皆亡故”时,咬脐郎仍跪正,按泪夹白:“唉!可怜!”这句唱完,随问:“可有舅舅、舅母?”刘闻之勃然而怒:“■(顿脚,起立,随扶咬脐郎起,咬脐郎立下场)!还要提那泼男女呵(到台口,点外,顿脚)!”接唱:
叵耐恶舅夫妻生嫉妒(抚胸),逼鸾凤啊呀(穿袖,双拂袖,顿脚)两下分(左右两指交叉分)开(按泪)。
咬脐郎向前拱手:“爹爹快快说与孩儿知道■!”刘智远悲怆地说:“儿吓!为父的(托须)有句话,一向要对你说(点咬脐郎),因你年幼,不曾说得(随念随坐,咬脐郎仍屈一膝跪面前),到今日里呵!”接唱:
你今既来问我(捧须)。
咬脐郎催着:“爹爹快些讲(推搡刘两膝)!”刘智远白:“你道后堂(障右袖向内望)享荣华受富贵的是谁?”咬脐郎一拱手:“是我亲娘。”刘智远突念:“禁声(按咬脐郎口,障袖两望)!”场上超唤板(勺勺勺),按念:“啊呀儿吓!这不是你亲娘(此句哑嗓念,但要出声,念时用虚劲)!”咬脐郎面现惊诧,紧紧接问:“我亲娘在哪里?”通行本里有“吓(一记)”等字,这样便把剧情松弛下来,应当紧接为是。场上又起唤板(勺勺勺),刘智远:“啊呀儿吓(扶起咬脐郎,刘亦起立。一记)你方才说徐州沛县(点外)沙陀衬八角琉璃井边(两袖作虚围)汲水妇人。”接唱:
吖哈这(拂袖)这就是剖(右手高按)剖心肠(抚胸),在磨房中产下儿(拍咬脐郎肩)一个。
咬脐郎此时才完全明白,场上又起唤板(勺勺勺):“吖(后退转翎,双手抚膝。五记)!”接念一段二三锣的韵白,这段韵白比通行曲本多两句,身段亦颇可观:“儿对严亲把事提(双手自左至右拱出,右膝微屈,左脚撇外),谁知母子各东西(右脚退步,左脚踏前作丁字步,双手分开。二记)。继母堂中多快乐(内拱),却教亲母受孤恓(以臂按目,哭泣,蹲身顿脚。三记)。吓爹爹(上前拱手)!你忘恩(双摇手,左前右后,摇头退步)负义(双摇手,右前左后)非君子,不念糟糠李氏妻(先点出,后高拱,顿脚。二记)。今日还我亲娘来见面(先托双手上前向刘,后双掠眉),万事全休总不提(双摇手,退步。三记)。”刘智远紧接念:“啊呀儿吓(一记)!一时哪得亲娘来见面(摊双手)?”又起唤板(勺勺勺),咬脐郎续念:“吖(手搭太阳穴,俯首转翎。五记)!若无亲娘来见面(单掠眉,扬上又起唤板勺勺勺),罢(右手击左掌,顿脚。一记)!咬脐一死待何如(向右转身,至台中,左手执剑鞘,右手拔剑,头向右侧,身微仰,左脚踏出踮起,作自刎状)!”场上打圆场。这段韵白要念得激越爽朗,只有“却教亲母受孤恓”一句可带悲怆之音。“咬脐一死侍何如”一句,更要念得靳钉截铁。但咬脐郎是否真要觅死呢?不是的,他只是做作,吓唬他这个忘恩负义的爹爹而已。
刘智远见儿子拔剑,连忙上前执住他的手,连呼:“我儿不可如此!”一面向内唤:“夫人快来!”通行曲本所载,为“我儿苏醒!夫人哪里?”是不对的。咬脐郎并没有晕厥,用不到叫“苏醒”,“夫人哪里”的语气,也太不紧张了。
岳夫人自上场门上,五旦应行,服装是:头面,贴片,花帔(与刘智远所穿为一对),衬褶,白罗花裙,绣鞋。上场念:“隔墙须有耳,窗外岂无人。”随念随行至上场角。刘智远即对咬脐郎道:“你亲娘来了,过来拜了。”通行本没有“过来拜了”这句。这两句是刘智远哄骗孩子的话。儿子闹着要亲娘,寻死觅活,就哄哄他说“亲娘来了,过来拜见”。其实咬脐郎与岳夫人,朝夕相处在一起,也用不着说“来拜”的。咬脐郎真当是亲娘来了,将剑入鞘,迎上一看,见是岳夫人:“哎(手一摔。一记)!你不是我亲娘(转身向下场角)!不拜不拜(双拳背揩泪,两脚乱蹬)!”岳夫人老大没趣,摆出做娘面孔来,一声:“哫(一指点出。一记)!畜生!我虽无十月怀胎(抚胸),也有三年乳哺(伸三指。“乳哺”二字欠妥)。怎见得我不是你亲娘?吖唷!气死我也(抚胸)!”刘智远见夫人着恼,连忙上前拱手:“夫人请息怒!方才这畜生遇见了什么亲娘,所以如此(点咬脐郎)。待下官(托胸)去责治他(转身对咬脐郎)。哆(双手锥拳,自上击下。一记)!畜生!若无岳氏母亲抚养,焉有今日?还不过来拜了(退后摊手)!”刚才是哄孩子,现在因为岳夫人发恼,认真叫咬脐郎拜岳夫人了。咬脐郎仍说:“不是我亲娘,不拜不拜(先回顾,后转身连连摔手)。”岳夫人又讨没趣,面现尴尬之色,只得自己收篷,向刘智远道:“千不是,万不是,都是相公不是(左摊手,一指点出对刘。旦角指人,除非发怒、怨恨或者对敌视之人,才伸指点出,其他大都用摊手微露一指的方式)!”丈夫的语气比孩子温和得多,后退一步,说:“怎说下官不是?”岳夫人早已听得明白,乐得做个顺水人情:“既有前妻姐姐在彼(摊右手侧指),何不备了凤冠霞帔(掠眉),接取到来(双手平托置胸侧),同享荣华(平抚),今日就不受这畜生之气了(右指点出,左手托袖)!”刘智远听了岳氏的话,一桩为难的事竟然这样解决了,顿时笑逐颜开,上前一个肥喏:“多谢贤德夫人!”在岳夫人白“千不是,万不是……”一节中,咬脐郎潜身刘智远背后倾听。等刘智远谢岳夫人时,咬脐郎不待说完,一个小腾步,上前俯首倒翎,蹲身拱手:“多谢贤德母亲。”哪知岳夫人还是有气,又是一声:“哫(一指点出)!谁要你拜?少间进我房来,把你髁骨也打断。吖唷!气死我也(按胸,右拂袖,下场门下)!”
咬脐郎不拜,岳夫人发恼;这回拜了,又是发恼。孩子受了委屈,又哭起来了。但这次是噎气的哭,一面双手锥拳,交换按泪。这是表示孩子受了委屈,在大人面前,既不敢放声哭出来,又忍不住要哭的神情。刘智远是一向奉承老婆惯的,见岳夫人进去,忙着张开两手,作扶持状,跟在后面,对内唤道:“夫人进来了!丫环!看茶侍候吓!”他是堂堂九州按抚使,为什么这样奉承老婆呢?照《白兔记》传奇的情节,他到岳节度使处投军,后来招赘为婿;岳节度使升任太尉,推荐他执掌军马,得了战功,才有今日。我们就说刘智远是因此而惧怕老婆,也未尝不可。送了岳夫人下场,回到咬脐郎面前,场上起唤板(勺勺勺),刘智远:“啊呀儿吓(一记)!方才若没有为父的(托须)在此,被她责罚几下,成何体统(摊手退步)?”这“成何体统”一语,为了咬脐郎年纪究竟不算小了,还是个殿前指挥的身份,若真被责,确实不好看。咬脐郎把话头拉回正题:“啊呀爹爹(一记)!快快还我亲娘来吓(双顿脚)!”场上又起唤板(勺勺勺),刘智远:“吖(要念得高而长,表示下了决心。一记)!你要见亲娘,一些也不难。咬脐听令(折右袖上扬,立场中)!”这“一些也不难”一句,很有意思。先前因为碍于岳夫人,所以为难,现在岳夫人已同意接取三娘,所以就一些不难了。
咬脐郎闻得令下,急趋立刘前:“在!”刘智远接念:“明日同叔叔史肇宏(咬脐郎走至上场角),带领三千人马(伸三指。咬脐郎亦伸右三指上扬,右脚跨出,念:“三千人马。”二记),把李家庄团团围住(右折袖,右转身。咬脐郎提左脚,向左转身,双手右前左后平抚,念:“团团围住。”三记)。拿住李洪一夫妇,刀刀见血(退步,手作刀斩状。二记)。”咬脐郎接念:“剑剑抽筋(右脚腾步,左脚提起,拔剑,三记)!”原来这句也是刘智远念的,咬脐郎仍在二三锣中,夹白“刀刀见血,剑剑抽筋”两句。现在这样,接念一句,比较简炼,也显得有力。
接念下场诗,刘智远:“我将彩凤金冠去接妻(踏上拱手),”咬脐郎:“此情莫与外人知(双手向右摇,右手前,左手后。踏右脚,踮左脚)。”刘智远:“黄河尚有澄清日(双手圆转抚,退步点地),”咬脐郎:“爹爹(拱手)!岂可人无得运时(左右交替抚肩,次双手托天)?”刘智远:“快去!”咬脐郎:“是(四记。外分背,刘穿袖拂袖。咬脐郎右手自左至右上扬,左手搭剑)。”刘智远:“快走!”咬脐郎:“是(三记。内分背)。”刘智远:“走……走……走(左右三拂袖,三退步,起脚,撩袍角,转身下场)!”咬脐郎应:“是……是……是(三上步,三拱手)。”这节“快去快走”,有些不合剧情。刘智远明明说“明日带兵前去”,为什么又要急不待缓地吩咐“快走”呢?要合情理,又要保留这一节,只须把前面念白中“明日”二字,改成“你”一字就行了。
咬脐郎此时,遂了心愿;在送刘智远下场之后,两脚向后跃起,双手拍双脚跟,向上场门转身,冲至上场角,场上打圆场:“明日要见亲娘了!哈哈(拍掌,跳步,左绕一圈。五记)!”继至下场角:“明日要见亲娘了!哈哈(拍掌,跳步,右绕一圈。四记)!”至台中:“吓哈哈哈(拍掌如前)!”此处的“明日”二字,当然也要改掉的。
场上打长尖,咬脐郎下场。下场的步法:勾右脚,起左脚,云手,向下场门转身。腾步,右脚着地,左脚金鸡独立势,右手按剑。再左脚落下,右脚勾起,目注视脚跟。然后偏身走“经折步”(即左右向交替斜行)冲下场。
咬脐郎虽与呂布、周瑜等,同属雉尾生,但因年龄、身份不同,不论神情口吻,以至举止动作,都有很大差别。上面所谈的许多身段,跳脱灵活,处处符合未脱稚气的性格,可见前辈艺人为这个人物设计的表演手法,是花了不少心血的。我们在运用这些身段表演人物时,就必须深深体会,紧紧掌握,才能做到动作准确,形象鲜明。这两出戏,我已有四十年没有演出了。在当初,曾经下过一番工夫,细细摹拟的,尤其是《回猎》现在重温旧课,更使我对为丰富表演艺术而辛勤劳动的前辈艺人,怀着深厚的敬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