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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昆曲身段研究

朱夏君

  昆曲身段指的是昆曲表演中舞蹈化的形体动作。昆曲身段包括两方面内容,一是腰、腿、手、臂、头、颈的各种基本功;二是传统武术的舞蹈化,即“把子功”、“毯子功”。凡用古代刀枪剑戟等兵器对打或独舞的,称把子功。在毯子上翻滚跌扑的技艺,称毯子功。

  昆曲身段表演主要有两个作用,一是表现虚拟化的舞台时空。如《下山》一折,叙述小和尚和小尼姑逃下山去的情景,两人分别从各自庙中逃到山下相遇并且一起过河。小和尚下山之前,有这样一段身段:“(回身进门,脱了袈裟,搭在椅子上,背身退步,双抖袖,到台左方转身。)……唱:我怎奈花迷出了家(指鼻;双手高抚,分左右落下;双食指由外向内,合掌在右耳际,踮起左脚,头骗向下角,亮住)”最后这一组动作表明他已经从庙中出来,置身于“下山”的途中了。身段表演的另一个作用是塑造人物形象。如《断桥》一折,叙述白娘子与小青由金山寺返回杭州,碰到同样逃回杭州的许仙,两人重归于好。这一出戏的俞振飞和梅兰芳在表演的时候,“俞振飞演许仙跪在白娘子面前,希望她饶恕他,那一天也不知为什么他(俞振飞)跪得太近了,白娘子用手这么一指,表示她又恨又爱的意思,低头一看他的脑袋就在自己的手指底下,于是他就即兴地来了一下,把他脑袋这么一点,俞先生趁势一让,梅先生赶忙一拉。”这种表现把白娘子对许仙又爱又恨的感情表现得特别细腻。

  昆曲身段虽有程式化的表现,但是并不是没有演员发挥的余地。梅兰芳讲到昆曲身段表演时说,“昆曲的身段,是用它来解释唱词。南北的演员,对于身段的步位,都是差不离的,做法就各有妙巧不同了。只要做得好看,合乎曲文,恰到好处,不犯‘过与不及’的两种毛病,又不违背剧中人的身份,够得上这几种条件的,就全是好演员。不一定说是大家要做得一模一样才算对的。有些身段,本来可以活用。……总而言之姿势是容易学者摆的,要做得从容自然、合乎音节,那就要靠平时的熟练,再加上多年的功夫与火候了。”

  昆曲身段谱是艺人记录形体动作的谱子。现存最早的身段谱抄本是康熙九年(1670年)抄录的《思凡》一出。道光年间的《审音鉴古录》为古代唯一刻印出来的身段谱文献。身段谱抄本大多采用一炷香式、玉柱式、行间夹注式等记录方式。经过数代艺人的传承,身段谱具有极高的史料价值。如《审音鉴古录》《上路》一折,为乾隆时期扬州老徐班外脚副席孙九皋首创之剧;上海图书馆保藏的《昆弋身段谱》所收《打车》一折,为“余维琛太老先生嫡派张季芳老先生授”;同书所收《书馆》一折卷末名言昆曲艺人传承谱系:“张维让(太师祖)——朱景福(师祖)、曹文澜(师父之岳父)——孙茂林(师父)——陈金雀”;中国艺术研究院藏清嘉庆三年(1798年)抄《酒楼》、《反诳》二折,系昆曲名伶龚兰荪为曹文澜校正之本。

  20世纪以来,以徐凌云、周传瑛为代表的表演艺术家在昆曲表演中加入自己对剧本、人物和舞台的独特理解,采用图片、表格、点评、图示等方式记录了昆曲舞台艺术所特有的身手定式、表情心理和舞台调度情况,留下了独具特色的身段谱资料。

  (一)徐凌云《昆曲表演一得》

  徐凌云(1885—1965),上海康定路徐园主人徐隶幼子,字文杰,号暮烟,浙江海宁人,后迁居上海。徐凌云一意研究昆曲,曾向沈斌泉、沈月泉、周凤林等人学戏,其表演横跨昆曲生、旦、净、丑诸行。徐氏与俞氏在南方昆曲界享有“徐家做,俞家唱”之盛誉(“俞”指昆曲表演大家俞振飞)。徐凌云与北方京、昆表演大家溥侗并称为“南徐北溥”。徐凌云著有《昆剧表演一得》三集,晚年口述《看戏六十年》十六篇。此稿现为未刊印手稿,对民国时期上海众多京、昆名家均有介绍与评述,是一本记载清末民初戏曲表演的重要著作。

  徐凌云“能戏一百多出,在《连环记·小宴》中饰王司徒,与俞振飞的吕温侯,可谓珠联璧合。又在《闹天宫》中饰孙猴子,跌扑翻腾,观众叫绝,饰丑角又描摹尽能。1949年以后,徐凌云曾一再应邀赴北京,为学习戏剧的青年讲授演戏的技巧和理论。俞振飞组织的上海戏曲学校,聘凌云担任顾问。梅兰芳演《风筝误》,一再请凌云配演,亦经常和他商榷讨论,备极推崇。”周玑璋在为《昆曲表演一得》作序说:“从十八岁起就登台演唱,直到去冬七十三岁时还演过《见娘》中的王母,有五十多年的舞台经验。特别难能可贵的是他一身兼善各类角色的戏,生、旦、净、末、丑,他都演过,可以称得上博学多能了。”

  《昆曲表演一得》由徐凌云口述,管际安、陆兼之记录整理。原计划出四集,因徐老故去只出了三集,分别于1959年6月、1959年10月、1960年3月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分别出版。1993年苏州大学出版社出版了三集合集本。该书有赵景深、俞振飞、周玑璋序文各一篇,徐凌云跋文一篇,收录了“寄子”、“议剑”、“献剑”、“小宴”、“嫁妹”、“梳妆”、“跪池”、“见娘”、“藏舟”、“偷桃盗丹”、“狗洞”、“出猎”、“回猎”、“借茶”、“刘唐”、“惊丑”、“借靴”、“梳妆”、“掷戟”、“云阳”、“乐驿”、“学堂”、“问路”、“搜山”、“打车”、“照镜”二十六出折子戏的舞台表演实况。徐氏除了主要角色的表演身段加以分析说明外,还分析剧中人物在特定环境中之思想活动,并对剧情、服装、化妆及梨园掌故活动均有论述。

  1、身段和剧情结合,从塑造人物心理出发

  徐凌云不是亦步亦趋地遵循前辈艺人的舞台习惯,而是以塑造人物性格为表演艺术第一要务。赵景深《昆剧表演一得序》中说:“本书演述身段,不是机械地搬弄,而是结合剧情,从人物的性格出发的。他说明《照镜》中颜秀的‘阿曾打听有几化嫁资’一句话不能删去,是说明颜秀的丑恶,‘非但爱色,并且贪财,是个双料的心术不正之人’;他又说明《梳妆·掷戟》中的吕布戟不离手,不仅为了边式好看,也是表现吕布焦忿激动,大有惶惶不可终日的样子;《问路》中郭驼的静和慢,癞头的动和快,更是性格的明显对比:《乐驿》刻画专门讹诈的所谓读书人乐道德,分作七个层次来剖析,非常清楚;《云阳》卢生被绑,手不能动,必须用眼神表现恐怯、愤激等的复杂情感,凡此都对于舞台艺术表演有很大的帮助。”

  徐凌云在《昆剧表演一得》的跋文中说:“经过若干次的舞台实践,渐渐体会到演戏要把戏中人演活,必须先捉摸住他的神情口吻,举止气度,照现在的讲法,就是人物性格。”他分析《连环记·小宴》中吕布心理时说:“吕布是个勇猛武夫,但在这出戏里,勇猛的表演是用不着的。这出戏里的吕布,具有四种性格:一、骄傲;二、鲁莽;三、急色;四、卑鄙。这四种性格,在戏中都要具体地表演出来,而‘急色’与‘骄傲’尤为重点。像唱第二支【画眉序】向王允夸张虎牢关战绩,对王允佯醉谢罪后起立掸尘作出不屑状,最后自己直说‘方才是不醉’:这些地方都表现了吕布的骄气十足、狂妄自大。吕布是为谢冠而来,为什么要谢冠呢?追根究底是因为虎牢关一战失了冠,那就应当自觉惭愧,怎么还要对人自夸战绩呢?及至王允许婚以后,还口称司徒。这些地方,说明他是粗鲁的武夫。初闻金冠为貂蝉所制,喜形于色;才见貂蝉奉酒,就想接杯;在貂蝉二次奉酒以后,和貂蝉叙话,虽然掉文弄句,刻意做得温文,但言词说得很突兀,神色显得很匆遽;一见王允许婚,就问几时送来,又抢着说‘十五’:这一连串的表演,处处显出吕布的急色情态(事实上正因吕布的急色,王允的连环巧计才能成功)。等到闻得王允许婚,突然地惊喜欲狂,竟然说出‘当效犬马之报’的话来,这是与以前杀丁原,以后杀董卓作前后响应,表明吕布‘爱色好货、无所不为’的卑鄙人格。表演这出戏,要把吕布的这四种性格适当地发挥出来。当然,根据剧情的发展,对四种性格的暴露,比较上有多有少,但是缺一不可。王允深知吕布的为人和性格,就抓住、也利用吕布性格上的缺点,装成圈套来摆弄他。”分析剧中人物性格特点,对演员的表演带有提示性作用。徐凌云塑造人物性格,强调要在人物的角色行当之中展示不同人物的心理特点,对表演艺术的提升和审美基调的确立都是十分重要的。

  2、折子戏表演审美风格的确立

  徐凌云谈到折子戏演出的时候,确定了某些折子的表演风格。如徐凌云论《寄子》折表演云:“在将近六十年以前,我曾见文全副昆班演出这出戏。搬演伍员的,为名老外吴庆寿,那时已是落齿发白的老艺人了。后来其子吴义生也擅长此剧。他们父子二人的表演,都是以朴实大气为主,那些指手画脚,带点花哨的小身段,完全不用。这与伍员的身份,是很合适的。”肯定了《寄子》一出吴氏父子质朴大气的表演风格。他在分析《议剑》折表演风格时说:“本来此剧的曹操,一般有两种演法:一种较冷,一种较火。我认为按照当时具体环境和具体人物来看,以后一种演法较为合式,因为曹操当时年少气盛,又是武将身份,机警狡猾之外,还有慷慨锋芒的一面,与以后做上汉丞相、以至魏王时期的精神面貌不同。我们不能以后来的曹操性格,来代替早年的曹操性格,把人物演成前后一个摸样,陆寿卿的表演,能够顾到这些性格特点,动作也比较开阔,适合青年曹操的身份,所以我采取了陆的演法。”盛赞陆寿卿的表演风格。

  徐凌云吸取南方昆曲和北方昆曲表演形式上的特点,融会贯通,形成了独特的风格。当时昆曲舞台上《嫁妹》一出,南方昆曲后来不太常演。“南昆这出戏,是全福班著名副角陆寿卿所传授的。全福班的净角茂松仅演《火判》,不演《嫁妹》。一九一九年冬,韩世昌同志的剧团初次来沪,老艺人侯益隆演出此戏。我看了不禁‘见猎心喜’,于是把南北两派的演法合在一起,取长补短,并作了部分变动。南北两派不同之处,主要有两点:北昆喷火而不耍牙,南昆耍牙、喷火都不用。我演出时,牙、火一齐用了。”这样,北方昆弋代表性剧目《嫁妹》在徐凌云改进推广之后,融合南北昆表演特色,成为常演剧目活跃在舞台上。

  3、记录民国昆剧演出习惯及梨园掌故

  在记录身段谱之前,徐凌云一般先介绍折子戏的演出装扮。昆曲折子戏《乐驿》今已不演,徐凌云记录的演出情况和演员装扮很有价值。“人物服装:乐道德:付角应行,勾副脸、黑抓、头戴搠角(类予:硬方巾,前高后低)、身穿摆踱(蓝色或月白色圆领,没有补子,四周及领圈滚黑边,后身两个摆亦用黑色。这种打扮,是秀才的礼服,俗称蓝衫,在《永团圆》传奇《赚契》一出戏中,蔡文英要去府衙门鸣冤,请娘亲拿大衣服出来,所谓“大衣服”,就是这件服色)、宫绦(稳步宕在身后)、黑裤、朝方、手持书画折扇。驿子,副净应行,勾白睑,黑四喜、黑高鬃帽、青布箭衣、青布搭膊(有时系鸾带,但以搭膊为宜)、黑裤、长统袜,鞋、手持赭色油纸折扇、怀中纳红纸手本(作为人夫名单)、小纸包两个(作为银两小包)。郑元和,巾生应行,文生巾、色素褶、色彩刀裤、靴、书画折扇。来兴,丑角应行,勾丑脸、罗帽(亦可戴网巾边竖小辫)、直身、鸾带、黑裤、鞋。扛抬夫二人,毡帽、青袍、黑裤、鞋,扛枯椅帔两个、小官箱一只。”

  他讲到《梳妆·跪池》折说:“《狮吼记》传奇,共有三十出,通常演唱的,只有《梳妆》《游春》《跪池》《梦怕》《三怕》五出。其中《梳妆》《跪池》两出,舞台演出较多,往往连在一起演,略去《游春》。”讲到《出猎·回猎》时说“我先演《回猎》,以后才加串《出猎》。当时昆班不大演出这两出戏,我原来也没有串演雉尾生的意念。又一次,在上海满庭芳春仙茶园,看到京戏著名小生朱素云演出的《回猎》,极为精彩,身段繁重而边式,就引起了我的兴趣。其时搬刘智远的是熊文通,扮岳夫人的是周凤文。”记录了《狮吼记》之舞台表演习惯以及梨园旧事。

  徐凌云对民国昆曲演出习惯以及梨园掌故的记录,展示了20世纪初期曲友和艺人演出活动的情况,为研究当时的曲家、艺人的演出状况积累了资料。

  (二)《周传瑛身段谱》

  周传瑛(1912—1988)本名周根荣,苏州人。1921年进入昆剧专习所,师承沈月泉,工小生。后传字辈组建“新乐府”,成为“新乐府”的台柱。1940年加入国风苏剧团,对苏剧表演艺术的形成、发展贡献很大。1956年参加《十五贯》的改编、导演工作,其所饰演的况钟蜚声国内外。周传瑛的戏路宽广,巾生、冠生、鞋皮生、翎子生均能应行,并擅于连用眼神、身段、舞姿塑造各类舞台人物。《昆剧生涯六十年》、《周传瑛身段谱》两书记录了周传瑛表演经验。

  《周传瑛身段谱》由周传瑛嫡子周世瑞及周传瑛弟子共同讨论记录而成。此书收录《连环记·起步》、《连环记·小宴》、《玉簪记·琴挑》、《紫钗记·折柳阳关》、《牡丹亭·拾画叫画》、《牡丹亭·硬拷》、《红梨记·亭会》、《惊鸿记·太白醉写》、《长生殿·密誓》、《彩楼记·拾柴》十出折子戏身段谱,约二十余万字,附录图表及照片四百余张。

  1、纯熟的表演技巧

  周传瑛的嗓音条件不好,因而特别注重在身段表演上下功夫,巾生戏、穷生戏、雉尾生戏他都非常擅长,故有“‘三子’(褶子、翎子、扇子)唯传瑛”之誉。他把对人物的深刻理解融入了表演中,诠释了许多生动鲜活的艺术形象,其身段表演细腻生动,颇能显示人物独特的精神气质。《周传瑛身段谱》记录了《连环记·小宴》吕布的表演特点。吕布描述虎牢关战役唱【画眉序】时载歌载舞,是整折戏中雉尾生表演的重点。在击第一记“笃”时,吕布右手伸出食、中二指,手和头一起自右至中耍翎、挑翎。击第二记“笃”时,右手二指向紫金冠上一搭,略带傲气。做这两个动作时,双眼上眼皮需有力往上一抬,表现出一股“骠劲”。接着开唱“三战”,右手伸三指,白头右侧左晃一圈至右上侧举起,双目先收再放。“怯”,右手三指仍伸直从右侧高抚至左侧,再向台左角倒下,翎子随手指倾向左前下方。头连带翎子随手反向左前下方;“曹”,三指提起转向右前下方,头随之抬起后又倾向右前下方;“刘”,三指朝中间,把翎子绕一圈,掇起高挑。“莫笑收兵落人后”——双手作磨盘之状。“把边疆固守”——作双分手抵边之势。“高拥貔貅”——双手作托月状。“看拔寨”——“看”,托月之手落下;“拔寨”,云手后双手按桌。“席卷囊收”——“席卷”,用头耍了下翎子;“囊收”,双手反掏翎子,身子猛然站起,两眼作斗鸡眼。“尽倒戈”——在桌边站定,将右腿蜷着抬起,下身向左扭转,右腿及膝平搁到桌上,上身挺胸,正面向观众。“云奔电走”——“云奔”,挺胸昂首,向右前倾倒下去,几与地面相近,并顺势把两水袖向右前直甩;“电”,云手;“走”,头把翎子高高一扬,挑起来。在表演的程式化技巧方面,周传瑛已经形成了一套独特的风格,以细腻传神、潇洒飘逸的风格享誉剧坛。

  2、艺术上的成就

  周传瑛唱曲吐字清晰,音节分明,抑扬顿挫,具独特韵味,加上极富表现力和象征意义的翎子、扇子、褶子等工具,使得其舞台表演得心应手,达到了出神人化的境界。周传瑛表演的《太白醉写》充分体现了这种艺术上的造诣。为演好李白这个角色,周传瑛阅读了李白的诗和有关的书籍,将对李白的理解融入舞台,使得其《太白醉写》表演的具有多层次的特点。他谈这出戏的表演经验时说:“这个戏的表演与其他戏不同,不仅要有扎实的功底,更重要的是要掌握表演李白的独特的身段。我的经验是掌握住‘六个方面的三’:三态,三醉,三咏,三呼,三辱,三笑。”其中的“三态”指的是身、步、眼这三态。“李白的身、步、眼,三态都和一般程式表演很不同,可称为‘出格’。要掌握这些‘出格’的表演,除了首先要把握剧本主题、人物性格之外,在具体表演艺术方面,必须切实做到以下两点:一、表演‘出格’的动作,必须首先具有非常扎实的规范、严格的合格的动作作根底。‘出神入化’,你要掌握‘出格’表演的神韵,必须首先‘入格’,才能从中变化得来,‘入乎内方能化于外’。二,李白的出格‘三态’,都是及其松弛狂放,但实际上演员是非常提劲持韧的,用一句通俗的话说‘外松内紧’,特别吃筋骨。”郭汉城评论周传瑛饰演的李白说:“他在《醉写》中,塑造了一位飘逸,清狂、才华横溢的醉太白,真是满台酒香,满身书卷气,具有大诗人风度。”

  (三)王益友总结《昆曲身段要诀》

  朱经畲《昆曲艺术家王益友传略》云,1942年王益友在北京大学文艺研究会昆曲组教身段,拍曲由许雨香担任。年终在北大礼堂举办游艺会,演出《赐福》、《刺虎》、《三醉》、《思凡》(带《下山》)、《烧香·水斗》、《游园惊梦》。嗣后又排练《夜奔》、《花荡》、《嫁妹》、《小宴》、《扫花》、《探庄》、《琴挑》等戏,在东安市场的吉祥戏院演出。当时北大学生张荫朗,跟随王益友学习昆曲。1985年《剧坛》刊出张荫朗整理、王益友总结之《昆曲身段要诀》,为王益友昆曲表演精髓。此文不多见,兹摘录如下:

  “偶在友人处见八四年一月号《剧坛》刊有纪念王益有先生的文章,不禁引起回忆。王先生在北京大学任教时,我作为其学生之一,随先生学艺三年,时间虽短而获益良多。尤以王先生传授舞台表演要领,颇为可取。我将王先生所传诀窍,总结为身段要诀。今提供同好参考。

  站丁不站八,走圆不走直。在台上,除特殊场合外,两足常成丁字步站立。无论前脚踮步或后脚踏步,均成丁字形,重心在一脚上。凡走必成弧线,弧线弯度有大小,但不走直线。

  子午阴阳势,五趾抓地擎。凡亮相必取子午阴阳势。所谓子午阴阳,即头与身子不在同一方向上,形态即不板不拙。而亮相时要稳,必须脚的五趾抓地。以擎住整个身子。

  欲左先从右,视上先顾下。身段肢体向左运动时,须先稍向右,然后由右向左,显得婀娜多姿,而且引观众注意(反之亦然)。在台上一般是二目平视。而要向上看时,先把眼神从平视向下略移,即看台下观众席的一二排或三四排处(依剧场大小而异),再由下向上看,使眼的变化加大,方能得神。反之亦然。

  手眼身随步,肩肘腕一家。凡手眼之动作,必须有步法上的协调,同时躯干也要与之相应。亦即步法为先,王先生极重视步法,常说:没有步眼就没有戏(京剧的手眼身法步的法字是取法之意,即手眼身取法于步)。王先生说戏时,用粉笔在地上面画出步位,使学者得益非浅。身段动作,十分之七在两手,而手之动必须与肩肘腕成为一体,如打太极拳,方为美妙。

  行断意不断,兼顾小与大。身段并不是永远不断地舞动,中间必然有停处、断处。但在一支曲子之中,身段虽有停断,但意必须连贯,方为整体。在一支曲子中,如大动作多,则小动作也必须略大,才能相称。否则太大与太小的动作夹杂一起,形态不美。

  高吭身须缓,低吟腕要活。昆曲的声腔一般占两个半八度音,凡唱高音时,身段要缓,一则便于用气行腔,二则使声音喷向一方,听者能集中注意力。而低腔一般多迂回跌宕,动作必须小而碎,主要运用手势,即手腕的翻转回环,而随腔作势,腕活是首要的,如腕死即是发僵。

  通场三回还,临去意先夺。三就是多。一支曲子,除坐唱的以外,昆曲多走唱。而走唱不可直去直来,必须多用回环旋转,才不生硬。而下场时,除虚下(即暗下)外,凡下场之前必须吸引观众的注意,即聚眼神,夺观众的精神,这样下场才没。

  曲先手在后,余韵默然中。昆曲曲文较为细腻,文学性强,在唱曲子时必须用手势把曲文的意义演出。而手势必须在曲文之后,曲文先唱出而身段略迟,方显和谐。一曲唱完,声音己止而余韵犹在。这个余韵并不是声音,而是用身段手势表现出来的,所谓歌止而舞未终,使观众如听见余音,才是绝妙。

  传神先蓄势,融会自贯通。昆曲身段妙在传神。而传神要在于善于蓄势。如一指之前,先有欲指之势,使观众知道你要出指,然后指出去才有神。

  以上各法,并不是呆板的规律程式,妙在于灵活运用,多多揣摩,然后能一同百通。

  我学昆曲四十年,从师有南北,而经王益友先生作总结式的指点,细细揣摩,无论南北昆曲,各位老师所传,都包括在王先生总结之内,因此,我概括之编为身段歌诀以备不忘。王先生对手势、架势很讲究运气,一指指出,气贯指尖。韩世昌先生从王先生学艺,也常说一指千斤力,就是把气运到指尖的意思。

  昆曲表演身法,虽专对昆曲而言,但我想对其他剧种不无可借鉴之处,因此借《剧坛》一角,提供同好参考。”

  “身段要诀”已经掌握了昆曲舞台身段表演的精神实质,而不仅仅着眼于技巧或者舞台经验的总结上。它注意昆曲身段和传统文化的结合,以辩证、全局的观点关照昆曲身段表演实践,探讨“手、眼、身、法、步”的整体程式规律。王益友认为“身段肢体向左运动时,须先稍向右,然后由右向左”,从相反的方向转入正题,并要求昆曲身段表演要有神韵,身体每一个部分的表演都不是单独的表演,而牵动整个精神气质的舞台表演。

  王益友在舞台表演中实践其演出要诀,其表演风格和审美取向得到了观众的肯定。他的演出以大气、质朴、传神取胜。“王益友的艺术表演,切合剧中人物的身份,以平淡取胜。如一生享盛名的《夜奔》,他饰林冲,《打虎》的武松,《夜巡》的卞九州,他演《夜奔》不同于后来演这戏的演员偏重于武功技巧的动作。他曾讲:《夜奔》是身份戏,不能只卖弄腰腿功夫,要把身段摆“四至”了,观众看得舒服。他演这戏通场只在【折桂令】曲牌中走“射雁”、“飞脚”,在【得胜令】中走一个“劈叉”,此外无其他技巧性的表演,但演来却显得稳重大方,优美和谐。”

  除了上文所论,20世纪昆曲身段研究谱较为可论的还有张元和《昆曲身段试谱》、华传浩《我演昆丑》所录《相梁》、《刺梁》、《芦林》、《茶访》、《盗甲》、《醉皂》、《下山》身段谱、白云生《生旦净末丑的表演艺术》所录《断桥》、《林冲夜奔》、《单刀会》、《春香闹学》、《游园惊梦》、《拾画叫画》身段谱等。

  1972年,张元和为了让自己的老朋友、在台湾教昆曲唱段的徐炎之、焦承允先生更好地教授学生,写成《昆曲身段试谱》一书,详细介绍了昆曲《长生殿·小宴》、《玉簪记·琴挑》、《牡丹亭·学堂》、《牡丹亭·游园》、《邯郸梦·扫花》的各种身段表演。此书在编写上明白易懂,开20世纪昆曲身段谱记录体式,在昆曲界影响较大。后来周世瑞等人编写《周传瑛身段谱》,便吸取了《昆曲身段试谱》的编写方式。

  《昆曲身段试谱》由张充和题签,焦承允先生作序。序中说:“昆曲之为艺,歌唱与表演并重。习者例由教师心传口授,并无教术。歌唱方面,曲词腔调,尚有曲谱或脚本可凭,偶尔遗忘,犹可复按;唯表演之姿态动作何如,方位何如,喜怒哀乐,疾徐进止,除由教师面授外,初无书本记载,全赖强记与体会,其难更甚于习歌若干倍。”“台湾在光复前,一般人皆不知昆曲为何物,光复后,经大陆来台之曲家提倡,渐有研习者,但多限于歌唱,能表演者甚少,盖师资缺乏之故也。昆曲之表演,较平剧更为严谨。举手投足,悉有一定准绳。在台能教演昆曲生旦戏者,据余所知,除徐张善芗夫人外,仅顾夫人张元和女士一人而已。”“余识张女士于蓬瀛曲集,对其造诣,至深心折。余爱好昆曲,能唱不能演,师范大学同学,有从余习曲者,余辄转请张女士为之排身段,俾能登台彩爨,效果甚佳,私衷弥慰。”

  《昆曲身段试谱》的前言记录了该书所录身段的渊源:

  “琴挑:潘必正身段乃从周传瑛艺人所学,……然尝与李方桂夫人徐樱女士上演于夏威夷大学之甘乃迪戏院,中外人士,极表欣赏……”

  “学堂:儿时观梅兰芳演此剧,印象迄今不忘。张传芳于昆曲传习所、新乐府、仙霓社各时期演出,余亦常往观摩,其后传芳教授曲友,余更熟记。一九六九年教授师大学生,大致不离谱。”

  “游园:幼从昆曲老艺人尤彩云所学,恒与诸妹共演,余扮丽娘。一九六八年傅梅瑞芳女士欲与余合演,央余饰春香,欣然应允,即将幼学丽娘身段教彼,自演春香。其中身段为求美观,有多处改编,并有数处参考充妹身段者。”

  “扫花、何仙姑身段系一九六七年为庆祝蒋慰堂、徐炎之、成舍我、郁元英四位曲友七十大寿,自编上演,聊当余兴者,后教几位美国曲友,皆认为此段歌舞戏可单独表演,穿古装,亦美观,因此编入。”保留了20世纪初期昆曲身段传承上的一些记录,具有极高的史料价值。

来源:上海戏剧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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