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国古典五大名剧中,《西厢记》是才子佳人戏,《牡丹亭》是更为深度的才子佳人戏,《琵琶记》是有关伦理道德的戏,《桃花扇》则是历史剧加才子佳人戏。相比之下,《长生殿》的题材最特殊,写的是帝妃之爱。
同样都是敷衍历史,《长生殿》是戏史,历史只是作为剧作的一个道具或叫背景,《桃花扇》则是“借离合之情,写兴亡之感,实事实人,有凭有据”。同样是写“情”,《长生殿》与《牡丹亭》又不一样。杜丽娘与柳梦梅是从灵到肉的结合,而《长生殿》中唐明皇与杨贵妃则是从肉到灵的结合。所以在五大名剧中,《长生殿》是那样的不同。
尽管《长生殿》是那样特别,但在对五大名剧中的研究中,《长生殿》的研究却显得羸弱。自《长生殿》诞生之日起,不知是否因为吴人的评点太精彩,所以除此,其他人对它的评点和笺校本不多见。在当代,对《琵琶记》作研究的有《琵琶记资料汇编》,对《牡丹亭》作研究的有《汤显祖研究资料汇编》及《牡丹亭研究资料考释》等,但《长生殿》的系统研究资料却很少。尽管《长生殿》的合律依腔让它占取了得天独厚的搬演机会,但今天的昆剧舞台上所残留的折子戏却不过十余折,远比《牡丹亭》、《琵琶记》为少。而且,在舞台演出中,《长生殿》的演出也不及《牡丹亭》火爆,对《长生殿》的舞台演出作系统研究就更是匮乏。
《长生殿》研究成果不多,是不是说明洪昇创作的剧本本身有问题呢?2004年苏州昆剧院排演了三本《长生殿》,在台湾、香港、大陆演出均引起轰动,并于2007年1月远赴欧洲,在比利时列日皇家剧院上演,盛况空前。2006年上海昆剧团新排了号称全本的四本《长生殿》中的前两本,并将于2010年进入上海世博园演出。这些均说明《长生殿》是有它独特的吸引力的。
这种种问题对研究者而言,既是机遇也是挑战。
1688年洪昇的《长生殿》正式问世以后就备受关注,1689年的盛演,及此后的遭祸,不久的解禁,加上它所显示的剧作技巧的成熟,使得不少文人骚客为之吸引,表现在舞台演出上,是“勾栏争唱孔洪词”。但对于《长生殿》的真正研究,还是始自20世纪。罗寰五发表在《月月小说》上的《读长生殿》题诗:“承恩不及负恩真,只是江山误美人,未必禄儿因祸水,可怜天子制强臣。空将云雨思前梦,枉把鸳鸯誓后身。纵为情天能补恨,梨花春雨总伤神”,开启了20世纪研究《长生殿》的大门。在20世纪前半页,印行了很多《长生殿》的新式标点本,这为《长生殿》研究的普及奠定了一个资料学基础。随着职业昆班演出《长生殿》的增多,有关《长生殿》演出的报道、剧评、介绍等文章亦屡见报刊,并随着这些公共资料的广泛流通,影响甚大。
1954年在山东大学举行了纪念洪昇逝世二百五十周年的纪念报告会,随后有不少《长生殿》的研究文章相继刊行。1979年出版的章培恒编著之《洪昇年谱》填补了洪昇及其《长生殿》研究上的一项资料空白。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出版的王永健之《洪昇和〈长生殿〉》,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出版的董每戡《五大名剧论》,中国戏剧出版社1985出版的孟繁树之《洪昇及〈长生殿〉研究》都从不同角度对洪昇及《长生殿》进行了综合性的论述。1987年的中山大学《长生殿》讨论会,虽然各路神兵摩拳擦掌,讨论中不时闪现智慧的火花,但其焦点仍然不逃《长生殿》的文本本身。
时至90年代,人们在接受了西方各种文学理论、哲学理论的洗礼后,纷纷结合中国的文学艺术作品进行研究,这些交叉学科的渗入,使《长生殿》的研究又呈现出新景象。
进入21世纪,经过了前面的研究铺垫,《长生殿》的研究领域越来越开阔,其中的一个特点就是随着几次较大型的《长生殿》的演出,学者们对《长生殿》演出变得更加关注。
下面分三个时期来讨论《长生殿》的研究情况。
1688年——1900年
自《长生殿》问世至清末,对《长生殿》的研究并不成体系。此一阶段对《长生殿》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吴舒凫对《长生殿》的评点及各人对《长生殿》所作的序言、跋,另外还散见于文人士大夫的笔记、诗文中。
清代梁廷柟的评论具有一定的代表性,他说:“钱塘洪昉思昇撰《长生殿》,为千百年来曲中巨擘。以绝好题目,作绝大文章,学人、才人,一齐俯首。自有此曲,毋论《惊鸿》、《綵毫》空惭形秽,即白仁甫《秋夜梧桐雨》亦不能稳占元人词坛之席矣。如《定情》、《絮阁》、《窥浴》、《密誓》数折,俱能细针密线,触绪生情,然以细意熨贴为之,犹可勉强学步;读至《弹词》第六、七、八、九转,铁拨铜琶,悲凉慷慨,字字倾珠落玉而出,虽铁石人不能不为之断肠,为之下泪,笔墨之妙,其感人一至于此,真观止矣!”既对《长生殿》作出了总体评价,又对其中的某些出目的特点进行了分析。
1900年——1949年
1900年到1949年间,随着西学东渐,中国人对西方一些新事物的引进,尤其是中国的报刊、印刷业逐渐发达,公共戏院的大量建立,对《长生殿》的各种研究同清朝时期有很大的不同。
首先是印行了大量的《长生殿》单行本,使《长生殿》为更多的人所接受。借着《长生殿》剧本的流传,对《长生殿》关注的人就越多。周传瑛就曾回忆说,当年他们“传字辈”演员在上海新乐府戏院演出时,就有一些观众根据他们的演出剧目公告,而手持曲谱前来看戏。
其次是对《长生殿》的曲学研究。有1924年殷溎深订谱的《长生殿曲谱》,这是迄今为止最为完善的《长生殿》梨园谱。王季烈在《螾庐曲谈》卷二中指出,《长生殿》全本五十出,在宫调的选择、角色的分配、剧情的布置等方面均为上乘。卢前在《明清戏曲史》之《传奇之结构》中亦称:“清之曲家,《长生殿》为第一”。吴梅亦评之为:“惟其词句采藻,直入元人之堂奥。所作北词不在关、马、郑、白之下,且宫调谐和,谱法修整,确居云亭之上耳”。在《中国戏曲概论》卷下中又言《长生殿》:“至其文字之工,可云到底不懈。余服其北词诸折,几合关、马、郑、白为一手”。除了在这些综述性的著作中极高地评价《长生殿》外,吴梅还写了一专篇《〈长生殿〉传奇斠律》,对《长生殿》中的《传概》、《定情》、《贿权》、《禊游》、《旁讶》、《幸恩》六出进行了逐出稽核,研讨其中的南北诸曲,评其工拙,考其出处,每有妙笔。又有刘振修编的《昆曲新导》上、下册,把《长生殿》中的《定情》、《赐盒》、《酒楼》、《絮阁》、《鹊桥》、《密誓》、《惊变》、《埋玉》、《哭像》、《弹词》、《见月》、《雨梦》等折的乐谱由工尺谱译成简谱刊载出来。
再次是对《长生殿》的本事研究。如徐珂在《清稗类钞·戏剧类》中就用专条写了《演〈长生殿传奇〉》,把《长生殿》当时演出的情况以及怎样罹祸的因由简述了一遍。钱静方在《〈长生殿〉传奇考》中,详细叙述了《长生殿》的剧情,并将它同正史、野史、私家笔记等相互比勘,追溯《长生殿》传奇的渊源。觉盦有《〈长生殿〉本事发微》,亦对《长生殿》当年的各种情况予以详谈。叶德均在《〈长生殿〉之祸》中细致考察了当年演出《长生殿》而招致官祸。又次,随着昆曲《长生殿》折子戏、串折戏的经常上演,有关《长生殿》的剧评时常见诸报端。如海上漱石生曾评论过苏州大雅班的名旦小金虎所演出的《长生殿·絮阁》,在此折中,小金虎的表演是“如泣如诉,宜喜宜嗔,他伶断难得其神似”,因此,海上漱石生认为小金虎所饰演的《絮阁》中的杨贵妃可以说是近三十年来伶界之拿手戏。远村在上海《申报》上连续发表了昆剧《〈絮阁〉、〈密誓〉、〈埋玉〉、〈惊变〉本事》,讲述了这几折昆曲常演折子戏的剧情、精妙的曲子以及演出时的行当归属。在《申报》的剧讯中,也会有一些演出剧评,如1927年12月14日增刊1版中有《笑舞台新乐府开幕盛况》一文,高度评价由苏州昆剧传习所毕业学员组成的新乐府昆班中的顾传玠、朱传茗、张传芳三位所搭档演出的《长生殿》,称之为“璧合珠联之拿手戏”。
1949年——今
1949年以来,《长生殿》的研究呈现出可喜的变化,突破了民国时期考辨型的研究方式,回到《长生殿》文本本身,对《长生殿》的主题、情、眉批、取材、音韵乃至剧作者本人等诸多方面都进行了深入的研究。
下面分几大版块来进行综论。
一、研究述评
1949年以来,随着学者们视域的扩大,有关《长生殿》的研究成果很多,因而十分有必要对这些成果进行整理,总结研究成果,评其精彩处,找出薄弱点,以供更多的研究者把握最新的《长生殿》研究动态。目前已有五篇文章分别从不同角度对1949年以后的研究成果进行述评:
郑尚宪、黄仁忠合作的《建国以来〈长生殿〉研究综述》,此篇论文作为附录载于1987年6月广州中山大学召开的《长生殿》学术研讨会后所出的讨论会专辑中。作者在此文中综观建国以来已发表的大量论著,分析后评论到,建国以来学者们争论的焦点主要集中在如何理解《长生殿》的主题思想、怎样评价李、杨爱情、如何看待洪昇的民族思想以及对《长生殿》下半部的评价上。李晓在《二十世纪的〈长生殿〉研究》一文中考察了20世纪《长生殿》的研究状况,觉得20世纪的《长生殿》研究可以按时间明显地分为三个阶段:一是30~40年代,一是50~60年代,一是70年代末~今,并分时间段分别进行了述评。李舜华有《世纪回眸:洪昇与〈长生殿〉研究》。她认为,解放前、建国后、新时期十年至九十年代,每个时期都有自己的特色,几乎都是围绕着“情”和“史”展开。解放前主要是资料的发现和研究的初兴;建国后,一场关于“爱情”与“政治”的大争论;八十年代是研究的多方面展开;九十年代则是研究的发展与冷落。李静的《新时期以来的〈长生殿〉研究述评》分四个部分述评了新时期以来(1979-2003)《长生殿》的研究情况:以考据学为基础的“实学”研究、“知人论世”的文化社会学研究、相关学科的广泛参透、比较研究的异军突起。最后李静总结说,因为缺乏对新文献资料的挖掘,导致《长生殿》的研究无法深入;研究者整体上是良莠不齐的,导致大量研究只是简单地重复,缺乏创新;而且研究方法还未突破传统的社会学和文化学的范畴,因此研究者还待努力。谢柏梁、屈桂林的《万古不磨李杨情——20世纪的〈长生殿〉研究》。在该文中,作者分三个部分考析了20世纪的《长生殿》研究:“曲学价值与文学地位”、“爱情、政治与双重主题说”及“悲剧、心理与宗教诸说”。能从一些新的角度回顾20世纪《长生殿》的研究情况,是难能可贵的。
二、《长生殿》专题学术研讨会
《长生殿》的专题研讨会表明了学术界对《长生殿》的重视,尽管学者们可以通过公开发表文章等方式来探讨最新的《长生殿》研究成果,但大家都觉得有必要聚在一起交流各自对《长生殿》看法,以求推进对《长生殿》的研究。据不完全统计,1949年以后举行过四次较大型的学术研讨会。
1954年以洪昇逝世二百五十周年为契机,山东大学举行的《长生殿》纪念报告会为起点,全国掀起《长生殿》的大讨论,如北大中文系的师生们亦对《长生殿》进行了反复讨论,这些大大小小的讨论焦点主要集中在《长生殿》的主题思想以及怎样评价李、杨的爱情上。
1987年6月20至24日由中山大学中文系王季思等人发起在中山大学举行了《长生殿》讨论会。与会代表约40人,大家踊跃发言,讨论非常热烈,会议由中山大学黄天骥和中国社会科学院邓绍基主持。此次讨论会最大的特点是大家关注的范围不再局限于《长生殿》的主题或对其中爱情主题的认识,对《长生殿》的诸多方面均有涉及:如对《长生殿》是否为历史剧的评判,对《长生殿》文学历史地位的评价,对《长生殿》后半部的理解等等。会后中山大学中文系根据讨论会的发言录音整理出版了《〈长生殿〉讨论集》一书,书后附有郑尚宪、黄仕忠整理的《建国以来〈长生殿〉研究综述》、《长生殿》序跋辑录、洪昇与《长生殿》研究资料索引(包括国内部分、港台部分、日文部分、黄文部分、俄文部分)。
2000年12月10日由台北中央研究院中国文哲研究所、中正文化中心主办的“案头与场上——《长生殿》的文学、音乐与表演艺术研究会”。此次研讨会主要是配合上海昆剧团新排的上、下两本串折戏《长生殿》的演出,属于“跨世纪千禧昆剧菁英大汇演”系列学术活动之一。研讨会分四场举行:第一场“专题演讲”,主要是由曾永义整体评述了《〈长生殿〉在戏曲文学与艺术上的成就》;第二场以“《长生殿》的音乐艺术”为主题,有胡忌发表了《独占鳌头——〈长生殿〉中北曲的魅力》、李林德讲述了《曲牌体音乐中“旋律母题记忆”之审美作用——以〈絮阁〉【醉花阴】套曲为例》,洪惟助讨论了《从曲谱看〈长生殿·惊变〉音乐的演变》;第三场的主题是“《长生殿》原著与改编”,唐葆祥探讨《〈长生殿〉的舞台艺术价值》、王安祈讲论《〈长生殿〉改编本举隅》、王瑷玲分析了《情缘总归虚幻:〈长生殿〉的“情”观》;第四场“《长生殿》与昆剧表演艺术”座谈会,邀请了上海昆剧团演员蔡正仁(饰唐明皇)、张静娴(饰杨贵妃)、计镇华(饰郭子仪、李龟年)、刘异龙(饰高力士)、顾兆琪(笛师),在名作家白先勇的主持下,以边说边示范的方式,展现了《长生殿》中的精彩片断,观众们赞叹不已。会后,中央研究院中国文哲研究所主办的《中国文哲研究通讯》,专门配置了版面,将此次研讨会的成果展现出来:“案头与场上——《长生殿》的文学、音乐与表演艺术专辑”。专辑除了收录研讨会上讨论的七篇文章外,另有华玮和王瑷玲的《“案头与场上——〈长生殿〉的文学、音乐与表演艺术”专辑前言》,概要介绍了此次研讨会的情况,还有陈静芳纪录由白先勇主持的《“〈长生殿〉与昆剧表演艺术”座谈会》一文。
2005年10月27日至28日在上海交通大学闵行校区举行了“《长生殿》国际学术研讨会”,此次会议是由上海交通大学、苏州市文广局主办,上海辞书出版社、中国戏剧出版社、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学术月刊》社、《中国戏剧》社、苏州昆剧院协办。研讨会有来自美国、韩国、中国北京、上海、江苏、福建、安徽、陕西、台湾等地的学者约80人参会,收到正式论文40余篇。研讨会共分六个专题:“世界文化遗产”、“史迹戏文情缘”、“文辞曲律音韵”、“苏昆艺术品格”、“民间民俗信仰”、“中外流传历程”。2006年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了由谢柏梁、高福民主编此次学术研讨会的论文集:“千古情缘——《长生殿》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与前两次在大陆举行的大型研讨会相比,有个显著的不同就是此次研讨会对《长生殿》演出的关注。作为台湾歌仔戏《长生殿》的编剧兼制作人的刘南芳先生与大家交流了他们成功将洪昇的《长生殿》改编成歌仔戏的经验。谢柏梁介绍了苏昆《长生殿》的演出情况,朱锦华介绍了上海昆剧团排演《长生殿》的情况。王燕介绍了《长生殿》在域外的演出情况。屈桂林在资料的搜集和整理方面颇下功夫,她整理出了《长生殿》演出编年等。
从这四次大型的学术研讨会来看,学者们的研究中心在不经意间发生了转移,50年代的大讨论,学者们普遍陷在主题与爱情的漩涡中,80年代的讨论是现场交锋式地争论,虽然也有《长生殿》的昆剧改编者参加,但对《长生殿》的演出部分很少涉及,千禧年的讨论,虽然参会人员不多,与前面两次讨论会不同的是它对演出的关注,当然本来它就是为了配合《长生殿》的演出而举行,05年上海交大的讨论会又有突破,在《长生殿》文本的研究方面,有新的研究方法介入,在《长生殿》的演出方面,有新的研究成果出现。从学术研讨会内容的变迁,我们很容易发现学者们在不同时期对《长生殿》研究侧重略有不同。
三、《长生殿》的主题研究
关于《长生殿》的主题,一直是学者们争论不休的议题,大家对其主题的理解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上世纪50、60年代的争论主要是在判定所谓“爱情主题”和“政治主题”或者是“双重主题”的是非上,受当时的“阶级论”、“反映论”等观念模式的限制,论者在下定结论时往往存在简化、单一化的倾向。而在80、90年代以后,问题本身的复杂性开始得到清醒的认识,论者开始以新的思想观念和理论基础为指导,对原有讨论格局中的老命题加以重新审视,给定新的评价,并逐渐认识到原有讨论思路、范围的局限,开始尝试新的探讨途径。这样一来,对《长生殿》主题的认识也越来越深刻。
1987年中山大学的“《长生殿》专题讨论会”是对《长生殿》主题研究的一个转捩点。在这次讨论会上,除了继续重申“政治主题”、“爱情主题”、“双重主题”外,还提出了一些新的观点,如“多层次主题”说、“遗憾”说、“模糊主题”说、“复杂”说等等。宁宗一提出,《长生殿》表面上写的是一个“情”,但它并不就是歌颂“情”。洪昇对李杨之情的根本态度是“情缘总归虚幻”。作者写“占了情场,弛了朝纲”,是一种政治哲学,是第一个层次的内涵。第二个层次是洪昇用佛家的色空观念来否定帝妃的情欲,这与洪昇的整个身世是相联系的。持“遗憾说”的学者有叶长海等人,他们主张,《长生殿》中表现出来的就是一种“永恒的遗憾”,就是只有失去的,才是值得怀念的,永恒的。
20世纪90年代后涌现出了多种文学艺术作品研究方法,拓宽了《长生殿》的主题研究视野,比如来自美国华李大学的傅鸿础就从女性主义的角度来探讨了《长生殿》的主题。结合作品,他指出,洪昇一方面要批评杨贵妃糜烂的生活给黎民百姓带来的苦难,觉得她是“祸水”,使唐玄宗“占了情场,驰了朝纲”,最终导致灾难。但另一方面,洪昇又显然认为杨贵妃不应该为安史之乱承担责任,尤其不应受到马嵬坡下的侮辱与惩罚,因此《长生殿》全剧的主题是不确定的,但从女性主义的角度来看,《长生殿》的真正意义在于它把帝妃之爱还原为普通人之爱情。
陈劲松从宗教学方面来研究《长生殿》的主题,他将《长生殿》的主题归结为一部道教仪式剧。他指出主人公在预先无法预测的艰险历程中,经历了享乐——沉溺——堕落——醒悟——忏悔——飞仙,这样一个艰苦的历程,最后进入理想境界。支撑李隆基(真人)和杨贵妃(仙子)最终修成正果的,表面上是“爱”,其实更宽泛地说,应该是一种信仰。
这些论点表明《长生殿》的主题研究在深度和广度上已有了明显发展。
四、眉批研究
《长生殿》中的眉批是洪昇的好友吴人所作。吴人又名仪一,字舒凫,又字瑹符,号吴山,别署芝坞居士,浙江钱塘人。他对洪昇的《长生殿》作了三件重要的事情:其一是为《长生殿》写序,并写眉批;其二是主持《长生殿》的刊刻;其三是曾将《长生殿》删节为二十八出,以利于梨园搬演及舞台传播。吴人所作的575条评语,十分精到,引起《长生殿》研究者的重视。
在学者中,最早注意到吴人眉批的是叶长海先生,他在其专著《中国戏剧学史稿》之《〈长生殿〉批评》中论述了吴人的批语。他对吴人所评的“无中生有”、“人定胜天”、“以讽为上”、“经纬巧织”、“妙在含蓄”、“侧写映衬”、“排场新幻”、“本色当行”、“注重搬演”、“比较分析”一一进行了评议,并评价说,吴人的批语在古代各种戏曲评点中是成就较高的一种。曾永义注意到透过吴舒凫的《长生殿序》可以看到吴氏的观点:有人觉得《长生殿》“虽传艳情”,一般人也“疑其诲淫”,但事实上“其间本之温厚,不忘劝惩”,因此吴氏在他对《长生殿》的评语中要体现出来。曾永义就从当年吴氏对《长生殿》的评语中一一将吴氏的观点还原。王瑷玲发现《长生殿》完成后不久,就受到吴仪一的重视,并加以详细的批注,表明作者与批注者之间早已有了明显的对话,这使得这部作品一开始就被“作者”与“读者”以不同的两个角度加以理解与诠释。因此在其长文《评点、诠释与接受——论吴仪一之〈长生殿〉评点》中,王瑷玲运用西方的“诠释学”来对《长生殿》中吴仪一的评语进行了详细诠释。
由于吴人与洪昇关系的特别,他对吴人所作《长生殿》眉批的肯定,也意味着他认同吴人对《长生殿》所作的评价。因此,通过研究吴人的眉批,我们可以发现洪昇本人在《长生殿》中没有直接表明的戏剧观点,并且这种眉批研究也可以说是研究的研究,这项研究可以使我们更了解那个时代的戏剧批评情况。
五、文辞曲律音韵问题
《长生殿》的文辞、音律均美也,这在很多文人只能炮制案头剧的情况下是不可多得的。对《长生殿》进行文辞曲律音韵方面的研究也是学者们很感兴趣的议题之一。
刘明澜在《从几种曲谱的比较看〈长生殿〉音乐的演变》一文中,对现存的十来种《长生殿》工尺曲谱,进行了概述,并从“音阶上的变化”、“笛色与调式上的变化”、“节奏上的变化”、“旋法上的变化”等四个方面总结了的《长生殿》音乐演变规律,最后作者概括说,《长生殿》的音乐演变过程,体现了艺人们不断变革的精神和丰富的创造力。吴新雷经过认真考证后指出,自洪昇写成《长生殿》以后,清代一共出现过两种全本工尺谱:第一种是乾隆五十四年(1789)苏州清曲家冯起凤订定的清宫谱《吟香堂长生殿曲谱》,第二种是晚清全福班艺人殷溎深传承的梨园戏宫谱《长生殿曲谱》。并且,后者传抄的《长生殿曲谱》反映了昆班演唱本(台本)的实际情况,从清末民初传唱的都是这个谱系。
可能大抵是现代人的国学根基不如民国时的耆宿一般,因而在文辞曲律音韵方面进行考辨的成果远不如民国时期丰实。在这方面研究得最为透彻的是台湾的曾永义,他就《长生殿》的文词、音律等仔细地斠证考据,有当年吴梅作《长生殿斠律》的风范。
六、比较研究
洪昇在《长生殿》的写作时受到了多部作品多方面的启智,再加上以李、杨之事为题材的作品很多,洪昇自己对《长生殿》是“一部闹热《牡丹亭》”肯定,等等因素,因此将《长生殿》拿来与不同的作品进行比较的研究很多:如与同时代的《桃花扇》作比、跨时代的如与《梧桐雨》、与《牡丹亭》等作比,甚至于与外国的作品如印度梵剧《沙恭达罗》、莎士比亚的《安东尼与克里奥佩特拉》等等比较。比较的内容也是五花八门,有比较主题的,有比较爱情的,有比较取材的等等。
向志柱将《长生殿》中的爱情拿来与《桃花扇》作比。首先他肯定了李、杨之爱和侯、李之爱都是在真实性基础上的艺术创造。但是二者却又是如此不同:李、杨题材本身就包含有政治内容,而侯、李爱情的政治内容,更多的是作者赋予的;李、杨之爱是一个净化、升华的过程,侯、李之爱则是一个维护和捍卫的过程;李、杨之爱具有内在的悲剧性,而侯、李之爱则因外部因素而酿成悲剧。
史春梅看到了《汉宫秋》与《长生殿》在题材、主题方面的某种相似性。她认为,马致远、洪昇的人生经历的相似,所处的时代背景相似,均为异族统治下,又深受中国儒学入世思想影响,因而他们的代表作也以相似的题材内容表现出了相似的双重主题——爱情、政治主题。
莎士比亚的《安东尼与克莉奥佩特拉》问世于1607年,由于与《长生殿》在题材及写作时代方面的相似性,有多篇文章从不同角度拿二者来比较。马建华通过比较,发现《长生殿》与《安东尼与克莉奥佩特拉》的作者对历史题材的处理以及在爱情方面的描写是不一样的,前者是真诚专一的至爱,后者是纠葛不清的迷恋。马氏由此分析认为,《长生殿》体现了洪昇对真情的追求,《安东尼与克莉奥佩特拉》则突出了莎士比亚的对人性复归的渴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