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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民婚变戏中“男弱女强”模式

陈雯

  纵观贵妃明皇、昭君元帝的悲剧,一条最直接的概括便是:痴心女子负心汉。或许帝王身上的政治色彩过于强烈,往往他们的一举一动都牵动整个国家的命脉,故而常常面对皇权和爱情的两难问题。而且牵涉到过多的政局角斗、民族矛盾的因素,帝王少见有纯粹真挚的感情。

  相对之下,过着简单生活的普通百姓的婚姻家庭又如何呢?纵观古代戏曲中的婚变戏,不难发现主角更多的是平民书生。众多的平民婚姻的问题中,多见的题材也是痴心女子负心汉类型。

  常言道:商人重利轻别离。但从《张协状元》、《王魁负桂英》、《墙头马上》、《琵琶记》等这些代表性的剧本看来,那些饱读诗书的书生文人在面临个人利益与感情的取舍时,第一想到的依然是自身的利益。而且读书人一旦绝情绝义的话,似乎比商人更甚。整个社会都笼罩在男尊女卑的思想下,平民男子在负心婚变中自然同样处于主导者的角色,享有一切主动权和话语权。而女子仍是被动的去面对,去接受,等待命运的安排。

  平民婚变戏代表作品解读

  《张协状元》是现存南戏最早的完整剧本。张协作为一个读书人,以光耀门楣为己任,他进京赶考内心愿望很直接且简单:“十载学成文武艺,今年货于帝王家,欲改换门闾”。他在五鸡山突遇强盗劫财且受重伤,落魄投宿于古庙,并且巧遇王贫女。贫女原本生活困顿,但仍旧善良的收留了张协,并对他多加照顾,然而张协不但不感激,反而念念不忘在家的享福生活:

  【锁南枝】平日在家里,须读古圣书。这般雪儿才下,多是饮着羊羔,浅浅斟绿蚁。或赋诗,或探梅。又怎识这滋味。

  但是他又念:“情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随”,想与贫女成婚。

  【红衫儿】算未张协病,相渐效可。虽然恁地,归犹未得。一举登科,强在庙里。带汝归到吾乡,真个好哩!

  可见张协对贫女的既没有丝毫爱意,又没有半点怜恤,只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毫不掩饰地暴露出他性格中自私、卑劣的特点。因而,当他中状元后,对于贫女则视为陌路,吩咐下人:“还有村夫并妇人,不得放入,须密地前来通报。如犯约束,重行治罪。”由于贫女的存在,他不敢贸然攀龙附凤,于是“(生)恨消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一剑教死。和那神庙,一时打碎”。其用心何其歹毒!而在最后的大团圆结局中,虽然与贫女重归于好,但张协真实的想法:“(生)张协本意无心娶你,在穷途身自不由己。况天寒举目无亲,乱与伊家相聚。”(出处同上)

  与《张协状元》剧情极其类似的《王魁负桂英》,也是我国最早的南戏剧目之一,但由于多种原因未能流传下来。在徐渭的《南词叙录·宋元旧篇》中题作《王魁》,注云:“王魁名俊民,以状元及第。亦里俗妄作也”。故事见于宋代张邦基的《侍儿小名录拾遗》,内容大致是:书生王魁未中第时,与妓女敫桂英相爱并得到她的鼎力相助,将去考试谋取功名之前于海神庙发誓:“吾与桂英,誓不相负,若生离异,神当殛之!”但当其科第高中之后,竟背弃桂英与崔氏为婚。桂英悲痛至极,自刎而死。其鬼魂谴责王魁的负心,王魁因此而死。在南戏的《王魁》中,情节基本一致,只是王魁负心之后,桂英变作厉鬼复仇。

  落魄时得到贫女或妓女的帮助并结为夫妻,一旦高中状元则为弃妻而杀妻。自私、凶残、无耻,这便是张协、王魁身上的烙印。背负这种品性的人物,即便高中状元,他们飞黄腾达的身形背后,只有个渺小卑劣的影子。对照善良忠贞的贫女和桂英,张协和王魁只是个为谋一己私利不择手段的小人,在精神境界里,他们无疑是个弱者。

  南戏《赵贞女》流传到元代晚期,被高明改编为《琵琶记》。其中的男主人公蔡伯喈虽是才高八斗的新科状元,貌若忠孝两全,实际内心却是及其懦弱而没有主见、委曲求全。

  蔡伯喈的“三不从”向“三从”的转化过程,集中体现了他性格的苟安、懦弱。在参加科举考试的事上,他本意是“爹妈高年在堂,无人侍奉”、“甘守清贫,力行孝道”,但最后还是顺从了蔡父的“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的意愿。当他高中状元后,牛丞相奉圣旨招他为婿,他开始是坚决不从:“自小攻书,从来知礼,忍使行亏名缺。父母俱存,娶而不告须难说。悲咽,门楣相府,虽要选,奈佳人,实难存活……”;“我明日上表辞官,一就辞婚便了”。好一副忠贞之态,但是当被圣旨驳回后,他的软弱立刻再现:“他那里望得眼穿儿不到,俺这里哭得泪干亲难保。闪杀人一封丹凤诏。”入赘相府后,便享受着“攀桂步蟾宫,岂料丝萝在乔木。喜书中今日,有女如玉”的生活。

  蔡伯喈其实是个面对压力,只会立即缴械投降的懦弱之人。他虽有才学却不能遵从先贤教诲、做个有识见的读书人。虽愚善却做出了违背己愿、辜负亲人的举动,看成是封建社会愚忠愚孝知识分子的代表。相比之下,不论发妻赵五娘还是相府千金牛小姐,不光光是贤惠善良,俩个女子之间的包容和相互理解体谅所体现的大度,尤为让人赞叹。

  赵五娘历尽艰辛照顾公婆并为之殓葬,千里寻夫却得知高中状元的夫君已然入赘相府。而且最终在相府得见牛氏时,依然能保持个人的尊严绝不俯首乞怜,亦或撒泼取闹。面对牛氏,赵五娘不卑不亢,字字玑珠。作为社会里的弱势群体,一个平民女性面对权贵女子能有如此勇气,着实令人赞叹。

  虽然《琵琶记》最终是一夫二妻的大团圆结局,很大原因也是因为牛氏的贤良、包容,否则赵五娘难得善终。宽容又善解人意的牛氏虽贵为相府千金却最终屈居为妾,但相信无人会认为她是弱者,依旧会产生发自内心的认同和赞许。

  从以上三部平民婚变戏中已不难看出“男弱女强”的模式一再出现,但客观说来,贫女、敫桂英、赵五娘虽然品性纯良、和善忠贞,但仍旧展现的是中国传统贤妻良母的柔弱姿态。她们对夫君另寻新欢的态度,表现出来的还是隐忍,远没有杨贵妃的恣意的醋意和妒火。即便是敫桂英对王魁的复仇,也只能虚弱的借助鬼神之力,而非自身直接有所作为。相比看来在平民婚变戏中,身处婚变当中的女性群体里,白朴所作的杂剧《墙头马上》中的李千金则表现出难能的果敢和无畏,一扫“弱女”的陈旧印象。

  《墙头马上》是白朴根据白居易的乐府诗《井底引银瓶》改写成的,故事被安排在唐高宗即位仪凤三年。剧中李千金对情感表现的尤为炽烈直白,甚至激越。她丝毫不在乎外界的看法,即使侍女、下人在侧也毫不顾忌大胆地道出:“爱别人可舍了自己”。当裴尚书强行要拆散李裴二人时,李千金不屈不挠据理力争。可叹她生生爱慕的裴少俊却无所作为。孤立无援而又无可奈何的李千金最后只好认命:“瓶坠簪折,咱义断恩绝!”何等刚烈之女子!

  待裴少俊得官后前来复婚,李千金丝毫不为所动。她己看穿裴家父子:一个跋扈陈腐,一个懦弱无能。她言辞犀利的职责裴少俊:“你娘并无那子母情,你爷怎肯相怜顾?问的个下惠先生无言语。他道我更不贤达,败坏风俗;怎做家无二长,男游九郡,女嫁三夫。”当裴少俊说到“我如今得了官”“父亲致仕闲居”时,李千金则不依不饶地讽刺到“你父亲告致仕,却离了京兆府。吏部里注定迁移,户部里革罢了俸禄;枉教他遥授着尚书,则好教管着那普天下的姻缘簿。”

  好一张利嘴!骂的痛快!当裴少俊要搬到李家与她一起居住,居然为自己辩解说“这是我父亲之命,不干我事”。可想若无裴尚书之命,裴少俊或许还想不起要复婚咯?此等苟弱之人,即便得官又有哪点配得上李千金的刚直勇毅?最终他们得以复婚还是李千金自己“须是俺断不了子母肠肚”的母爱,倒便宜了裴家父子。

  平民婚变戏与帝妃婚变戏成因比较

  事件的发生一般总有内外两重因素共同作用,外因是契机、条件,内因往往才是主导因素。平民婚变中作为内因的,应当是负心男子为求功名、为发迹变泰、为光耀门楣的强烈内心愿望。而协助书生得以在仕途上攀爬的科举制度,主要还应归类于外在的因素。由此可以缩小范围,将视线主要集中在男性群体对积极入仕、热切希望改变社会地位和经济地位的心理状态的分析上。那么从何时起,平民书生信条变成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进而热衷科举,发迹变泰?

  早在唐代,戏曲尚未完全成形,但另一种文体却异常活跃:传奇小说。众多收录在《太平广记》中的唐传奇里,《会真记》、《霍小玉传》等也是典型的书生弃妻的故事。其中的莺莺和霍小玉,或许便是贫女、桂英、赵五娘的“前世”。成书于宋代的《张协状元》、《王魁负桂英》显然承袭了一直以来人们的群体意识:男子都应求功名,但富贵易妻的概念也流传了下来。

  自宋太祖赵匡胤由陈桥兵变上台,他吸取了五代十国武人拥兵自重、把持朝政、伺机篡夺皇权,致使政治混乱,政权更迭频繁的教训,逐步废除了重用武人的制度,建立了一整套文官制度。因此宋代的朝堂由文人主军,且朝廷对带军将领一直有所压制。

  政治地位的提高直接促使了文人经济状况的改善。宋代文人待遇优厚,生活水平达到了封建时代最高水平。只要做官,除丰厚的月俸外还有职田,宋代文官均有大量土地。政治、经济地位的提高使宋代文人获得了社会普遍尊重。即便是穷酸腐儒,人们亦未敢贸然小觑,因为“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在这种优厚的待遇下,宋代文人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优越感。宋人诗文中再也没有“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的感慨,供养子孙读书成为宋人的社会风尚。即便是贫寒之家亦会勒紧腰带让子孙走读书入仕之路,宋代文宫中出身寒微者比比皆是。

  在宋代,原本盛行于唐朝的门阀制度势力消亡,显官不过三代。故而若要长久富贵,必须借助科举。许多达官显贵便从与豪门望族联姻的最佳选择,转向物色及第文人为乘龙快婿的明智之举。如果说唐代婚姻价值观注重门当户对,宋代婚姻价值观则偏于郎才女貌。也确如后来戏曲中描写的一样,许多青年进士成为宰相或其它显贵的女婿,进而官运亨通飞黄腾达。

  当改变一个人社会地位的难度不再高不可攀,并且放低门坎到任何人只要发奋读书并功成于科举,就有可能一夜之间改头换面,跻身名流。此时若再有权贵以招为女婿的诱饵来招手示好,并能稳固其长久的富贵,这种诱惑又有多少苦读数年的平民男子抗拒的了?自隋朝开科举以来几百年,读书人的命运从未有过如此优待,每个人都不愿错失机会,其结果便是整个社会都蔓延开醉心功名的氛围,每个人都难掩内心强烈的愿望:为发迹变泰,为光耀门楣!但是说到最深层的原因,还是为自身利益。

  但是平民男子在宋朝的好运的同时,女子就没这么幸运。她们在男权社会里依旧地位低微,对男权统治有无奈的认同。已嫁作人妇的平民女子,多半还会督促丈夫发奋读书好考取功名,为的是期待当丈夫高中之后,自己也能顺带着提高自己的社会地位。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思想始终是古代女子的主导。作为男子的依附品,当她们在面对男子负心婚变时更多的只有忍耐和逆来顺受。缺少社会地位的平民女性如此容易打发,平民男子自然选择能带给自己更大利益的权贵女子,而舍弃了那些在自己一名不文时给与自己帮助的糟糠妻。

  在男权社会里,糟糠之妻是平民男子跻身上层社会的阻碍,权贵之女是男子发迹变泰的踏脚石,二者实际上都是男子攀爬的工具。重视实际利益,轻视情感伦理;看重结果,不计过程,是平民男子在负心婚变中常见的心理和行为模式。

  转身再看帝妃婚变,按照之前分析平民婚变的内因、外因模式看,虽然帝王家婚变的模式依旧是男负女,但造成痴心女子负心汉的内因不存在。帝王已位于人极,是站在社会顶层的统治阶级,享有无尽的政治权利和经济财富。处于权贵顶峰的帝王无须再去求功名、求光耀门楣,而且还掌握着天下普罗大众的命运。

  为充实后宫可以搜罗全国的女子从中选秀;为满足宠妃喜爱荔枝,可以不惜千里飞骑扰民。造成平民男子负心的外因,对于帝王也没有作用。帝王作为科举制度的制定和实施者,本人完全不会受科举制度所制约,更不需要通过科举来实现自身社会地位的改变。科举在于帝王,只是为己所用的工具。

  且帝王婚变中女方非但不是处于社会底层的糟糠妻,反而是整个社会中女性群体中的塔尖人物:宠妃。她们无不貌若天仙又精通乐舞,且对帝王没有任何直接的不利因素。和平时期,她们虽贵为男性帝王的妃子,受宠无比,但依旧不可以对帝王有任何忤逆,否则也是挥之即去的结局。战乱时期,当帝王的皇权受到威胁时,这些妃子便沦为帝王维护皇权统治的工具:或被当作替罪羊赐死用以安定军心,或作为挡箭牌送出和番以求胡人不犯汉室。满朝文武此时不再有任何文韬武略,或积极“逼迫”帝王赐死妃子,或冷眼旁观一律不作为。高高在上的帝王此时失去百官拥护,非但不能发号施令,反而只能顺从群臣的意愿。

  在社会金字塔的底端,平民男子出于改变自身社会地位、财富水平的强烈愿望,利用身边一切可以利用的女子,或者直接说是资源,为己所用。女性或主动或被动的牺牲,使得男性踩踏着女性的肩背,成就自我的荣华。

  在社会金字塔的顶端,不论帝王或臣子,男性的不作为,使得一直处于弱势的女子被迫从闺房走到朝堂。君主无力、群臣无策,女性无奈的承担起男性应承担的责任,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换取一世太平。妃子虽然最终都以自杀的方式终结生命,却都是被逼无奈,无处可逃。再多的不情愿,最后都被刻画成深明大义,舍生取义,实际上她们是被男权社会集体戗杀了。

来源:安徽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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