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艺术,相对于宫廷、文人艺术而言,是以劳动者为主体而创造的艺术。民间艺术范围较广,既有供玩赏用的造型艺术,又有以实用为主的工艺品艺术,又多与民俗、宗教活动有着较为密切的联系。因而民间艺术极为丰富,包括寺庙彩塑、小型泥玩、民间年画、建筑彩画、木器漆画、木雕砖刻、木偶皮影、剪纸窗花、纸扎灯彩以至蜡染刺绣等等。
植根于民间的戏曲,本质上也是一种民间艺术。艺人来自民间,观众也多在民间。这使众多民间艺术的滋养,和广大平民特别是农民的审美趣味,自然而然地要渗入戏曲。民间集市、庙会以及各种伴以自娱的民俗活动,多种民间技艺大汇合,又为戏曲与民间艺术提供了交流的机会。民间艺术影响戏曲脸谱,较为明显的是太狮、彩朔、皮影、剪纸、年画。
太狮
旧时,民间逢年过节,或遇群众性的喜庆活动,常有舞狮子。直到今天,一些杂技表演,仍保留耍狮子的节目。耍狮子有两种:一是由一人表演,头戴一个小狮子头套,模仿狮子动作,单人舞蹈,称作“少狮”;一是由二人合演,一人在前,手举一个大狮子头套,一人在后,身披狮尾。他们协调配合,联成一体,双人共舞,称作“太狮”。太狮头面,有的是黄色,有的是蓝色。蓝色太狮,画血盆般的红色阔鼻大嘴,火一般的红眉。
京剧单雄信的脸谱,与太狮有关系。单雄信,隋末人。《隋唐演义》说,他入伙瓦岗寨,与程咬金、徐茂公、秦琼等人结为兄弟。《新唐书》有小传,记载单雄信“能马上用枪”、“军中号‘飞将’”。李世民称帝前,广为招贤纳士,瓦岗寨兄弟多以归附。只有单雄信,因李渊错杀其兄,不愿屈就,改“降(王)世充,为大将”,并被招为驸马。京剧有一出戏叫《锁五龙》,就是写王世充屡屡败阵之后,单雄信单枪匹马闯唐营,决一死战,被尉迟恭擒获。李世民苦劝其降,单雄信难忘杀兄之仇,执意不从,不得已绑赴法场。行刑前,徐勣、罗成、程咬金等瓦岗旧友为之生祭。京剧《锁五龙》单雄信的脸谱,据郝寿臣分析,“这个脸谱的构图特点是:除一笔短立柱纹以外,完全用弯弯曲曲的、又宽又肥的纹路组成”;脸谱图案色彩与蓝色太狮相同,形象也相似。“如果仔细端详这个脸谱的正面”,就会发觉它“很像一个狮子头的样子,特别是两个镀眼简直像狮子眼”。因为净行老前辈曾经告诉他:“这个脸谱的模子是套自北京狮子会的蓝狮子头的形象”。
彩塑
我国寺庙、宫观,星罗棋布,大大小小,不计其数。大概可以说,哪里有寺庙,有宫观,哪里就有彩塑。佛教寺庙,塑有如来、文殊、普贤、观音、地藏、韦驮、罗汉、金刚、济公等等;道教官观以及各种名目的庙堂,塑有三清、老君、魁星、灵官、城隍、龙王等等;甚至连号称“鬼城”的四川丰都,也塑有阎罗、判官、牛头、马面以至各式各样的“鬼”。在历代彩塑中,不乏传世精品。如江苏苏州保圣寺、紫金庵,山东长清灵岩寺,山西平遥双林寺,都因保存宋、明彩塑精品而列为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这些寺庙中的如来、罗汉等塑像,不只年代久远,而且神态各异,栩栩如生。
我们完全可以想见,各地寺庙宫观中的各种彩塑形象,无疑是戏曲舞台同类人物扮相的重要参照系。第四章“脸谱与宗教信仰”一节所提到的许多神、鬼脸谱,自然不必细说;就是一些和尚脸谱,与罗汉彩塑也同样不无联系。京剧中的鲁智深就是一例。鲁智深见于《水浒传》,原名鲁达,是一地方专管训练军队、督捕盗贼的武官“提辖”,人称“鲁提辖”。性格豪放,为人仗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他为帮助弱者,三拳打死土豪镇关西郑屠,无奈弃“官”逃走,最终削发为僧,更名鲁智深,绰号“花和尚”。京剧《醉打山门》、《野猪林》,鲁智深都是重要角色。前者,写他出游,放怀豪饮,酩酊而归,见寺门紧闭,于是醉打山门。后者,写他结识林冲,结为兄弟。林冲被高俅父子所害,发配充军。鲁智深为防不测,暗地跟踪。行至野猪林,正当解差要毒打被绑的林冲时,他像从天而降,及时相救。此戏作为京剧优秀剧目,曾拍成戏曲艺术片。李少春饰林冲,鲁智深由擅长净行“架子花”的袁世海扮演。鲁智深脸谱,基本是三块瓦脸的变异。因鲁智深为和尚,故而习称“和尚脸”。其特点有两个:一是眉窝,形似细脖大肚的螳螂,名为“螳螂眉”(也称“刀螂眉”)。因螳螂爱斗,用以表现鲁智深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好斗性格。二是眼窝非常窄细,名为“和尚眼”,配以脑门红色舍利珠,则标示他作为和尚的特殊身份。和尚眼为何要窄细?郝寿臣生前有体会:“逛庙看见塑的罗汉像都是打坐入定,半合着眼的状态,脑门也塑出一颗舍利珠,我才领悟‘和尚脸’的创造依据是塑像。”
皮影
皮影或皮影戏,又称“影戏”、“灯影戏”、“土影戏”,是一种流行于平民而不登大雅之堂的民间艺术。它最早采用厚纸制作,后来改用刮薄的驴皮或牛羊皮雕刻彩绘而成。河北滦县一带的驴皮影、西北地区的牛皮影较为著名。为材料所决定,皮影形象均取侧面。头、身、手、腿分开雕制,然后用线连缀一体,表演时活动自如。演出时,利伯灯光将皮影形象投影于小屏幕,观众在操作表演的另一面观看。
皮影戏,早在宋代即已出现。灌圃耐得翁写于南宋端平二年(1235)的《都城纪胜》,就有当时都城临安(今杭州)“瓦舍”演出皮影戏的记述:“影戏,凡影戏乃京师人初以素纸雕镞,后用彩色装皮为之,其话本与讲史书者颇同,大抵真假相半,公忠者雕以正貌,奸邪者与之丑貌,盖亦寓褒贬于市俗之眼戏也。”戏曲起源,众说纷纭,其中一说以为:近代戏曲源于宋代傀儡戏、影戏。这自然是一家之言,难免以偏概全。但是,戏曲在发展过程中,受到皮影戏的影响,看来毋庸置疑。首先是剧目,诚如齐如山所说:“国剧关于政治的戏,最初是始自三国,乃由皮人影传来”。其次是唱腔,戏曲唱腔与皮影戏唱腔有相通之处。直到近现代,仍有一批戏曲演员受聘为皮影戏配唱。由于他们不露面,只是躲在里面唱,行话叫做“钻筒子”。第三是装扮,因戏曲舞台上的“三国戏”,系由“皮人影”传来,所以“一切规矩、衣服、脸谱等等,都与皮人影有相当的关系”。戏曲脸谱分忠奸,别美丑,实是戏曲受皮影戏影响的一个显证。当然,更多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特别是随着戏曲艺术的成熟与发展,原初的单向影响,逐渐变成了双向交流。明末陕西东路皮影戏人物造型之一,从其甲胄(戏曲称“靠”)、佩剑、黑须等装扮,尤其从画有立柱纹、寿字眉的脸谱看,都酷似戏曲舞台的楚霸王项羽。但由于戏曲与皮影,二者长期相互借鉴,相互吸收,以致我们今日难于分辨它们到底谁影响了谁。
剪纸 灯彩
剪纸多以红纸镂空剪刻而成。平民百姓在年节期间,将它们贴于玻璃窗(称“窗花”)、门楣(称“门签”)等处,用以美化环境,渲染节日气氛。剪纸有单色、套色之分;题材有吉祥图案、草虫花鸟,也有戏曲人物。
剪纸中的戏曲人物,大多是业余作者依据平时看戏积累的印象信手剪来。河北蔚县戏曲脸谱人物剪纸,从这些剪纸,我们不能排除戏曲借鉴剪纸的可能性。据了解,脸谱就曾局部用过剪纸。如福建梨园戏《江中立》中的周君,传说是青蛙转世,演员就以绿纸剪一蛙形贴在鼻梁上。又如闽西汉剧《穆柯寨》中的焦赞,被穆桂英用火扇击中,当场就把事先备好的剪纸图案贴在额头上。这种情况,不只存在于地方戏曲,同样也曾存在于京剧。据说有一位京剧老演员,过去饰演《百凉楼》中的蒋忠,勾脸很少画脑门的寿字图案,多用剪纸替代。
灯彩,是一种篾扎蒙绢,又经装饰美化了的灯笼。民间吉庆之日,多挂灯彩,显得喜气洋洋。旧时灯彩,纹饰多种多样,绘制十分考究。据刘曾复老先生说,韩乐卿、钱金福等京剧名净,当年常去灯扇铺观赏灯彩,从中吸收有益于脸谱的纹饰图案。韩乐卿所画的孟良脸谱,脑门火葫芦不同一般,特别精细美观。其出处,就是他所见的灯彩纹饰。
年画
年画是我国特有的绘画品种。它与年节风俗紧密结合在一起。劳动人民尤其农民,操劳一年,遇上春节,买几幅年画装饰一下环境,使居室气象一新。年画正是适应这种需求而产生、发展的。历史上最早的年画,大概可以追溯到秦汉之际画有神荼、郁垒的门神画。到了宋代,汴京(今河南开封)、临安(今浙江杭州)岁末的年画市场,除了门神,还有钟馗画。明中叶以后,随着商业、手工业的发展,和雕版印刷套印技术的趋向成熟,年画得到空前的发展。在全国范围内,先后涌现出很多年画产地,如:山东潍县、河南朱仙镇、四川绵竹、山西临汾、陕西凤翔、福建漳州、广东佛山等,其中又以苏州桃花坞、天津杨柳青为南北两大中心。各地年画风格各异,题材丰富多样,除了门神,尚有风俗、娃娃、美女、戏曲等等。
单就戏曲年画而言,戏曲及其脸谱,从剧目题材到人物装扮,自然对年画有所影响。然而,在我看来,年画对戏曲、脸谱的影响更大,而且不在局部,而在整体。过去销售年画,流行四句顺口溜:“红绿大笔抹,市场好销货,庄户墙上挂,喜祥又红火”。可见,大红大绿,是民间年画以至很多民间艺术的总体特色。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民族的心理,而心理又是境况所决定的。在封建社会,中华民族的主体是农民。他们的境况,长期贫穷,不得温饱。摆脱贫困,自然是农民的普遍要求,也是共同的心理。旧时春节,农家最爱贴的一副对联,就是“五谷丰登,六畜兴旺”。农民企盼来年粮满仓,猪(畜)满圈。“满”,就是富有;“满”,就是美好。久而久之,积淀于农民心理深层的,就是崇“满”意识。因此,农民不仅爱看如同王国维所说的“始于悲者而终于欢,始于离者而终于合,始于困者而终于享”的以“大团圆”为结局的戏曲、小说,而且还偏爱从构图到设色都近于饱和度的绘画样式。他们对构图几乎不留空白、用色浓艳的年画、装饰画的喜爱,远远超过对“以白计黑”、以墨色为主的写意画的喜爱。广大农民的这种崇“满”、崇“艳”的心理,又以年画为主渠道影响了戏曲。戏曲舞台上的门帘、台帐、戏衣、砌末(即传统戏曲所用的大小道具),很多都加以纹饰,有的“满”到无以复加的地步。整个舞台的色彩基调,也是大红大绿。戏曲脸谱自然也不例外,很少用间色(即两种或两种以上色彩调和而成的颜色),大都采用原色,因而色彩鲜艳,对比强烈。脸谱图形,除少数外,大多较繁,碎脸尤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