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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假面”

董每戡

  在戏剧史上,若谈到脸部化装,都得先提到“假面”,似乎已成了习惯。其实,“假面”是在“涂面”之后才被运用的。首先发现颜料和涂颜料子脸部或身上的是古代的东方人,去今约四千五六百年前埃及人已经使用“颜料”(paint)或“染料”(Stain)来涂脸或涂身,不过那时所用的颜色,还止限于由草、叶、树皮中取来的绿色和白色,用以化装的也止这些罢了。

  化装的目的是什么?显然,人类审美的观念不是自有生民就有,而是后起的。开始时的目的当不在于“饰美装身”,应该说跟劳动生产有关联。譬如说在以渔猎为生产方法的原始年代,与其说装身为了美观,不如说装身作为生存竞争的手段,原始人“巢居穴处”,为了提防奇虫怪兽的侵袭,便需要把自己装扮成比它们更怪异狰狞得可怕才好,这就仰赖于涂脸涂身。“茹毛饮血”,必须跟奇虫怪兽面对面地战斗——狩猎这劳动生产方法,更倚仗涂脸装身,“颜料”和“染料”的发见也由于此,他们的一切发明创造的成就都是劳动的结果。

  古代埃及人涂脸,主要是将颜料涂在眼睑的四周以变化脸部和眼睛的表情。印度人为了恐吓敌人或野兽,好涂颜料于脸部或身上,其他黄种人也同样,甚至于染齿和画眉。

  欧洲方面,自以古希腊用得最早,在酒神狄奥尼索斯(Dion一ysos)或称巴卡斯(Bacchus),这个戏剧之神祭典中与祭的群众就用酒滓或桑汁涂面。又为着表现酒神战胜死亡而复活后成为死之征服者时,群众组成凯旋的行列,行列中有死人,便用白粉涂脸,表示苍白得可怖的死尸脸色。但在公元前一千年左右,在舞台上已用假面了,据说那时的假面上装着毛发,还是用颜料涂成的,后来才用假发贴在假面之上,而且假面的正面是笑容,背面是哭脸。更后来才分为悲剧用的假面和喜剧用的假面,渐趋于性格化。悲剧用的性格假面约有二十八种,计:老年的六种,青年的八种,女性的十一种,仆人婢女三种;喜剧用的性格假面约有四十四种,大致是:老人的九种,壮男的十一种,奴隶七种,老妇三种,少女十四种。涂脸化装和假面在古代东西方的前史,约略如上。

  一般地说,假面的运用,无论哪个民族,开始都用之于带宗教迷信色彩的舞蹈之中,这在现在还可以由一些比较原始的部族中找到许多例证。例如在阿留申群岛的土民,常举行不许外人参加的秘密的假面跳舞,作为他们神圣仪典之一部分,有全由女性组成的(也有全由男性组成的)舞会。往往是集几百个妇女在月光下裸体跳舞,头上戴着木制刻着海兽头的假面,假面没有眼孔,只在鼻子下面开孔,眼向下方看出去。像这一类假面跳舞,所用的假面花样繁多,有些用轻软的木头雕刻,施以红、黑、白等彩色,头部饰以草木做成的头发,有时以乌龟甲壳做假面,还附着一些海贝壳在上面。

  同样地,我国用假面也开始于带宗教迷信色彩的舞蹈,我们常举周官方相氏为例,不过,我国开始用假面应该把时间往上推才行,解放前我草《中国戏剧简史》时曾这样说:

  相传“代面”(即大面)为假面之始,此说殊不可信。实则古已有之。我们知道一九三六年国立中央研究院在安阳殷墟发拙古物,即掘到了一些铜面具,铜兜鍪。再不然,我们也应该说始自上面提到过的周官方相氏。

  这就是说周代以前的殷商就有了。虽我说的是实物,在文字上也可找到佐证,在“甲骨卜辞”里就有个好像戴面具形状的字:

  (卜辞通纂考释第四九八)

  郭沫若氏认为是两只眼睛的“供”字,周官的方相氏是四只眼睛的,仅多了两只眼,“供”可写为“魌”,也可写为“(其页)”,正合“四目为方相,两目为倛”之说。至于方相氏的舞仪,我们可以看《后汉书??礼仪志》中所载的:

  先腊一日,大傩,谓之逐疫。其仪:选中黄门子弟年十岁以上,十二以下,百二十人为侲子。皆赤帻皂制,执大鼗。方相氏黄金四目,蒙熊皮,玄衣朱裳,执戈扬盾;十二兽有衣毛角。中黄门行之,冗从仆射将之,以逐恶鬼于禁中。夜漏上水,朝臣会,侍中、尚书、御史、谒者、虎贲、羽林郎将执事,皆赤帻陛卫。乘舆御前殿,黄门令奏曰:“侲子备,请逐疫!”于是中黄门倡,侲子和,曰:“甲作食(歹凶),胇胃食虎,雄伯食魅,腾简食不祥,揽诸食咎,伯奇食梦,强梁、祖明共食磔死寄生,委随食观,错断食巨,穷奇、腾根共食蛊。凡使十二神,追恶凶,赫女躯,拉女幹,节解女肉,抽女肺肠。女不急去,后者为粮!”因作方相与十二兽舞,嚾呼,周徧前后省三过,持炬火,送疫出端门;门外驺骑传炬出宫,司马阙门门外五营骑士传火弃雒水中。百官官府各以木面兽能为傩人师讫,设桃梗、郁儡、苇茭毕,执事陛者罢。苇戟、桃杖以赐公、卿、将军、特侯、诸侯云。

  有说此制始自黄帝,我们不必把它溯源这么早,至少也是周代的制度。上古的方相氏逐疫的场面可能也很宏大,参加的人可能更多,因为这种仪典跟全氏族成员的健康有关,氏族制社会干任何事几乎都是集体的。这条材料虽说已是封建制社会里的行事,汉代离我们也已经有一千八百年左右(汉自纪元前二○六年——纪元后二一九年),不能算太近,足以说明上古确用黄金四目的假面以及木面了。同时,这个仪式富有戏剧性,大可以给它取个名称叫“方相逐疫舞”,或就叫“傩舞”,它不止有舞,还有中黄门跟侲子的唱和,配以乐器大鼗。便是在扮装方面也不止运用假面,还有各色各样的戏衣行头和切末,夸张点称之为粗具戏剧规模的歌舞剧也尽可以。到宋代,这个仪式也很盛大,所用面具更多种,幽兰居士《东京梦华录》记载北宋在汴京时的如下:

  至除日,禁中呈大傩仪,并用皇城亲事官,诸班直,戴假面,绣画色衣,执金枪龙旗。教坊使孟景初身品魁伟,贯全副金镀铜甲装将军。用镇殿将军二人,亦介胄,装门神。教坊南河炭丑恶魁肥,装判官。又装钟馗、小妹、土地、灶神之类共千余人,自禁中驱祟出南薰门外转龙弯,谓之“埋祟”而罢,是夜禁中爆竹山呼,声闻于外。

  吴自牧《梦梁录》记载南宋在临安时的如下:

  禁中除夜呈大驱傩仪,并系皇城司诸班直,戴面具,著绣画杂色衣装,手执金枪、银戟、画木刀剑、五色龙凤、五色旗帜,以教乐所伶工装将军、符使、判官、钟馗、六丁、六甲、神兵、五方鬼使、灶君、土地、门户神尉等神,自禁中动鼓吹,驱祟出东华门外转龙池湾,谓之“埋祟”而散……。

  但盛况恐就到宋为止,后代虽照例举行,并没有超过。在元明清三代,已将假面大量用进戏剧舞台上去了,一年一度的傩仪已不为他们所重。戏剧艺术,本从歌舞发展而成,倘认古代的方相氏所用的假面为戏剧假面的远祖,实无不可,当然,一般溯源都归于北齐兰陵王,比起方相氏来,他只能算是近祖,非“开山祖师”。

  方相氏黄金四目的“假面”可能是连“套头”在一起的,套在整个头部到颏下为止的罢?上海过去富贵人家大出丧的送葬行列前头都有一手拿“亚”字牌的大神,所谓“开路神”,便是方相,我所见过的是连套头面具的。明朱国祯《涌幢小品》“方相”条说:

近年诸大臣出葬,其威仪可谓极盛;然有一欠事,凡方相辟路,自四品以上皆四目,以余所见止二目,盖细事,初不经怀也。

  虽是细事,也该留意!方相本系四目,若二目则为“魌头”,在一些古墓中发掘出来的“魌头”都止二目,头顶部跟脸部也不分割而连在一起。《周礼》“夏官方相氏”注:

  冒熊皮者,以惊殴疫疠之鬼,如今魌头也。

  孙诒让《正义》说:

  案魌正字当作(其页),字又作倛,慎子曰:“毛嫱、西施,天下之至姣也,衣之以皮倛,则见之者皆走也”。盖周时谓方相所蒙熊皮黄金四目为皮倛,汉魌头,即周之皮倛。

  “(其页)”或“倛”,义为丑,所以说美人蒙上丑怪的“皮倛”,人见之也会惊走。傩仪中所用的“假面”,大致都是怪丑或狰狞的脸相,历来的儿童都拿来当玩具用,陈元靓《岁时广记》四十引《岁时杂记》说:

  除日作面具,或作鬼神,或作儿女形,或施于门楣,驱傩者以蔽其面,或小儿以为戏。

  宋代就大量发卖面具给儿童们玩,洪迈《夷坚志》补四“程氏诸孙”条载:

  入郡,适逢廛市有摇小鼓而售戏面具者。

  这且不去说它,该着重说一下魏、晋、南北朝时期“假面”大有用处,而且用得普遍,那就是用于作战的铁假面。《晋书》“朱伺传”说:

  夏口之战,伺用铁面自卫。

  主要是避免被兵器杀伤面部,所以用铁,形相还不定要装成奇丑狰狞一如方相和魌头。《南史》“侯景传”中所说的和北齐《神武纪》中所说的都属这一类。到宋代狄青和毕再遇虽同样用之于战阵,除避免面部受兵器杀伤这一点外,已仿照北齐兰陵王的办法,加强了狰狞可怖的成分,所以狄青披发,毕再遇除披发外,还加金楮钱,且明说是铁鬼面,足见更像方相脸和魌头脸了。韩世忠则“如法炮制”铜面,且大量运用,庄季裕《鸡肋编》卷下载:

  ……绍兴四年夏,韩世忠自镇江来朝,所领兵皆具装以铜为面具。军中戏曰:“韩太尉铜(佥页),张太尉铁(佥页)。”世谓无廉耻不畏人者为“铁(佥页)”也。(戡按:张太尉指张俊。)

  在两汉至隋唐这一千多年间,不但用“假面”于战阵,人民早已拿“假面”“套头”当戏具,一如两宋的“耍和尚”——即“月明和尚戏柳翠”(一男一女均戴套头假面)。在《北史》“柳或传”中就说:

  都邑百姓,每至正月十五日,作角抵戏……人戴兽面,男为女服……。

  当然那时也用“假面”于歌舞,由歌舞发展成戏剧的时候,也用之于剧。现在就开始说戏剧假面的近祖北齐兰陵王长恭所用的“假面”,这儿先看比较详尽的材料,《北齐书》第十一“兰陵王孝瓘传”:

  兰陵武王长恭,一名孝瓘,文襄第四子也,累迁并州刺史。突厥入晋阳,长恭尽力击之。芒山之败,长恭为中军,率五百骑,再入周军,遂至金墉之下。被围甚急,城上人弗识,长恭免胄,示之面,乃下弩手救之,于是大捷。武士共歌谣之,为《兰陵王入阵曲》是也。……及江淮寇扰,恐复为将,叹曰:“我去年面肿,今何不发?”自是有疾不疗。武平四年五月……饮药而薨。……长恭貌柔心壮,音容兼美……。

  他之所以戴假面,不专为避免兵器杀伤,最主要的原因是自己的“貌柔……音容兼美”,即《隋唐嘉话》说的“白类美妇人”及《乐府杂录》说的“以其颜貌无威”,不足以威慑敌人,才带狰狞威武的假面具作战。后来不想再冲锋陷阵,希望面肿病复发,戴不得面具。同时,为了使城上人认识是他,必须免胄,足见他那个面具是连结在胄上的,免胄连面具一起取下,方能示城上的人以面,这也就是头套跟面具相结着的,并非两者分割各自为一件物事。这在后世戏班子里就有例证,在大革命前,我在故乡温州的戏班子里曾见到过,那时开场例须演出“天官赐福”、“招财进宝”和“魁星踢斗”三种吉祥的“断送”,天官是太白金星,头戴相盔,面戴白色假面。财神头戴金盔,面戴金色假面。魁星不同,头套和面具连结在一起,要是示台下群众以面,只揭起面具就行。要是示高高在上的人们以面,就非连头套卸下不可,兰陵王所用的想跟魁星用的同一制法。但跟耍大头和尚用的“套头”稍不同,这是跟胄分两物却连结在一块。和尚头是和脸部合而为一套在整个头部的,称之为“套头”可,称之为“面具”也可。往日北京雍和官每年举行的“喇嘛打鬼”,用的就是头套面具合一的鬼脑壳,实际上也便是古魌头。所谓“皮倛”类东西,也就是说“假面”可以不连头套,而“套头”则往往连用“假面”,而且是浑成为一物的。李调元《弄谱》下“鬼面”条说:

  世俗以刻画一面,系著于口耳者,曰“鬼面”,兰陵王所用之假面也。四面具而全纳其首者,呼曰“套头”,《西京赋》所云之“假头”也。

  原是对的!不过应说明兰陵王的“鬼面”并非系著于口耳者,虽和“套头”有别,却是“假面”连结在胄之前覆的边缘之际的,跟一般的“假面”稍异。“假面”形相以奇丑狰狞为主,凡出于我们常见的脸相以外的怪模怪样,就想象制成“假面”。明宁献王《太和正音谱》所说十二科中有“神头鬼面”一科,正需用狰狞的“套头”或“假面”。《新方言》“释器”说:

  假面,自江而北或言“槶脸”,学者不得其字,则书作“鬼脸”矣。

  照这释法,就是原本叫“槶脸”,学者错写为“鬼脸”;我的意思却相反,以为原本叫“鬼脸”,以其奇丑狰狞故,俗语譌为“槶脸”,还是我们南戏故乡温州的方言最正确,叫作“狞副脸”。

  顺便在这儿要附带说一个问题:就是过去写戏剧史的人未提北齐兰陵王之前已有多人运用过假面作战,所以只认兰陵王为始用“代面”的人,于是认戏剧假面的开山祖就是他;可是又不肯承认《兰陵王入阵曲》是歌舞剧,仅首肯是一种歌舞。直到最近几年任半塘著《唐戏弄》一书才强调它非止歌舞,而是歌舞剧。我是同意任氏这个说法的,所以我在一九五九年所草《中国戏剧发展史》中更予以申说,我认为《兰陵王入阵曲》有它自己提高发展的历程,不是自始至终——即自北齐到唐代都是原封不动的一个模样。随着时间在发展,可以分为三个阶段:第一是“武士共歌谣之”,像欧洲中世纪那种英雄“纪功歌”(Chanson de Geste)的谣曲阶段,只有歌谣而未附以舞蹈;第二阶段发展为有歌有舞,但仅主角兰陵王一人独舞,如《旧唐书??音乐志》所说的:

  代面出于北齐,兰陵王长恭,才武而貌美,常著假面以对敌,尝击周师金墉城下,勇冠三军,齐人壮之,为此舞,以效其指挥击刺之容,谓之《兰陵王入阵曲》。

  也许它就在隋代完成了这样的发展。迄初、中唐艺术高峰期,它突飞猛进,成为完整的第三阶段的歌舞剧,因崔令钦的《教坊记》就说:

  大面出北齐,兰陵王长恭,性胆勇而貌若妇人,自嫌不足以威敌,乃刻木为假面,临阵著之,因为此戏;亦入歌曲。

  段安节的《乐府杂录》“鼓架部”也说“戏有代面”和“戏者衣紫、腰金、执鞭也”。依据这些记载,应该肯定它已是戏剧,不仅是歌舞,如果愿意从发展观点看这事物的话。我想在这个阶段,兰陵王的手下五百骑和城上下来的弓弩手们,甚至敌对的阵容——周师都可能被组织到舞队里边去而表现冲突矛盾的斗争场面了,这才配说“因为此戏”,且特别说明了主角兰陵王的扮装,在戴头套(胄)和代面之外,还身穿“行头”——紫色衣和金腰带,更说明了手执“切末”——鞭。就因为如此,才好说兰陵王是始用戏剧代面(大面、假面)的祖师。

  歌舞或戏剧中单用“假面”不及用连头套的假面——“套头”多,因仅面部变化不如连头脑部一起变化为佳,所以在“假面”出现于红氍毹之后,进一步制造了“套头”。《汉书??礼乐志》说:

  郊祭乐人员,初无优人。惟朝贺置酒陈前殿房中,有常从倡三十人,常从象人四人,诏随常从倡十六人,秦倡员二十九人,秦倡乐人员三人,诏随秦倡一人。

  在“常从象人四人”句下注:“孟康曰:‘若今戏鱼虾狮子也。’韦昭曰:‘著假面也。’师古曰:‘孟说是也。’”其实,孟康和韦昭所说都没有错,象人所用的既是象鱼虾狮子之类东西的“套头”,也是象鱼虾狮子的“假面”,两者浑一的行头。倘使这些鱼虾狮子的形只戴到头脑部分止而没有遮盖住整个人脸的话,那就另有名称。我想所谓“磕脑”便是这一类,“磕脑”的取义或指戴在头上而前覆至额角,后覆至脑杓为止的,等于盔帽或头巾,宋元时的头巾就有这种称呼,明代也同样,如何孟春《余冬序录》中载洪武二十二年为申严巾帽之禁里说:

  ……将军、力士、校尉、旗军常戴头巾或榼脑,官下舍人并儒生、吏员、人民常戴本等头巾……

  戏剧舞台上用的“磕脑”尽管多怪模怪样的,但和“假面”“套头”有所区别。这儿不妨举一个例证,譬如脉望馆本元人杂剧《邓夫人痛哭存孝》的“穿关”中,就注明李存孝戴“虎磕脑”;又《雁门关存孝打虎》剧:

 (李克用云)既然与我作义儿,改名唤做李存孝。你用甚么衣袍铠甲?我关与你。(正末云)父亲,你孩儿不用衣袍铠钾,就用这死虎皮做一个虎皮磕脑,虎皮袍,虎筋绦。孩儿自有两般武器:浑铁枪,飞挝。

  清代宫廷的“盔箱”中就藏有各种各样的磕脑,如:

  白狼磕脑  龟精磕脑  白鹿磕脑
红蝠磕脑  虎豹磕脑  仙禽鸟磕脑
大目犍连磕脑      四大菩萨磕脑

  “磕脑”跟“假面”有别,也跟“套头”不同。历来歌舞中两者都用的也不少,这儿可举例说明:清纳兰容若在《渌水亭杂识》中曾说:“梁时《大云》之乐,作一老翁,演述西域神仙变化之事,优伶实始于此。”优伶并非始于此,这一点在此不说它,他提到的《大云》之乐,实指《老胡文康歌舞剧》(我认为它是歌舞剧,且即《礼毕??文康乐》,在拙著《中国戏剧发展史》中已予详论,这儿也从略)。李白《上云乐》诗中说:

  ……康老胡雏,生彼月窟,巉岩容仪,戌削风骨。碧玉炅炅双目瞳,黄金拳拳两鬓红,华盖垂下睫,嵩岳临上唇。不覩谲诡貌,岂知造化神?…

  已把主角老胡文康的事和形象描写出来,可能是用这样怪模怪样的“假面”,甚至是用“套头”的,因周舍诗是说“青眼,白发长长,蛾眉临髭,高鼻垂口”的。这仅是主角的扮装,他还带着一群门徒小子和凤凰,师(狮)子、孔雀一类奇禽怪兽。李白诗又说:

  ……老胡感至德,东来进仙倡,五色师子,九苞凤凰,是老胡鸡犬,鸣舞飞帝乡,淋漓飒沓,进退成行。……

  这些禽兽纵不是戴“磕脑”,也该戴连假面的“套头”,而且为数不少。另外,再举隋唐之间的一例,《旧唐书??音乐志》载:

  安乐者,周武帝平齐所作也。舞者八十人,刻木为面,狗喙兽耳,以金饰之,垂线为发,画袄,皮帽,舞蹈姿制狁作羌胡状。

  这就是头上垂发和脸上木面两者不连结,也不浑成为一的,仅脸上戴的是狗喙兽耳的“假面”。

  两宋在戏剧方面是特有成就的,扮装式样更多种,这儿举一条材料以示一斑,幽兰居士《东京梦华录》卷七:

  ……忽作一声如霹雳,谓之“爆仗”,则蛮牌者引退,烟火大起,有“假面”披发,口吐狼牙烟火,如鬼神状者上场,著青帖金花短后之衣,帖金皂袴,跣足,携大铜锣随身,步舞而进退,谓之“抱锣”。绕场数遭,或就放烟火之类。又一声爆仗,乐部动《拜新月慢曲》,有面涂青绿,戴“面具”金睛,饰以豹皮锦绣看带之类,谓之“硬鬼”,或执刀斧,或执杵棒之类,作脚步蘸立,为驱捉视听之状。又爆仗一声,有“假面”长髯,展裹绿袍鞾筒,如钟馗像者,傍一人以小锣相招和舞步,谓之“舞判”。……忽有爆仗响,又复烟火出。散处以青幕围绕,列数十辈,皆“假面”异服,如祠庙中神鬼塑像,谓之“歇帐”。

  这里不止述及“假面”,诸凡化装、“戏衣”、“切末”都被叙出来了,尤其是运用烟火于戏舞,后世舞台上几乎都继承了下来,例如净行中有所谓“油花净”(也叫“毛净”)演钟馗或火判之类角色,舞蹈动作特别复杂,且需要“耍牙”、“喷火”,不就是这儿所说的“口吐狼牙烟火”吗?同时,“火彩”在我国戏曲舞台上是常用的,专司洒火彩的人员都有精而专的技能,随戏所需,随心所欲地洒出所谓“钓鱼”、“宝塔”、“满堂红”等等花式,增强戏剧的气氛和人物的威势。总之,“火彩”、“假面”、“套头”、“磕脑”等在明清两代民间的《目莲戏》中常大量运用,场面热闹,演的时间长,费用多。但在江湖戏班中常备的仍然不太多,乾隆末成书的《扬州画舫录》记乾隆年代的“江湖行头”所列的只有:加官脸、皂隶脸、杂鬼脸、西施脸、牛头、马面、狮子等几种“假面”和“套头”。而清宫里演剧用的数量就多了,且多到“面具千百,无一相肖者”,据王芷章《清升平署志略》引《檐曝杂记》说:

  上秋弥至热河,蒙古诸王皆觐。中秋前二日,为万寿圣节,是以月之六日,即演大戏,至十五日止,所演率用《西游记》《封神传》等小说中神仙鬼怪之类,取其荒幻不经,无所触忌,且可凭空点缀,排引多人,离奇变诡,作大观也。戏台阔九筵,凡三层,所扮妖魅,有自上而下者,自下突出者,甚至西厢楼亦作化人居,而跨驼舞马,则厩中亦满焉。有时神鬼毕集,面具千百,无一相肖者。神仙将出,先有道童十二三岁者作队出场,继有十五六岁十七八岁者,每队各数十人,长短一律,无分寸参差,举此则其他可知也。又按六十甲子扮寿星六十人,后增至一百二十人,又有八仙来庆贺,携带道童不计其数,至唐玄奘雷音寺取经之日,如来上殿,迦叶罗汉辟支声闻,高下分九层,列坐几千人,而台仍倬有余地。

  赵云崧确亲见过这样盛大的排场,这段话即使有点夸张,恐也不多,因在后来光绪年间的档案中还可看到不少“套头”“磕脑”,那末,在乾隆时万寿节用的自一然更多,弘历最喜爱为皇太后及他自己做寿,且大事铺张浪费的。后来光绪十九年恩赏日记档中也有这样一个奏折:

  三月十二日,奴才何庆喜谨奏,为求恩事,奴才恭备老佛爷六旬万寿正庆大典礼节,奴才敬谨查得寿戏切末盗头等项,奴才才酌量检点成做,以备承差。谨将成做盔头切末,恭列于后:

  盔箱(仅录“套头”,余略)
寿星套头一百二十个  二十八祖套头二十个
侍从鬼套头八个    雷公套头十个
弥勒套头二个     大头和尚柳翠套头四个
阿修罗套头四个    金翅鸟套头二个
无常鬼套头二个    岳主套头二十个
大头鬼套头二个    骷髅鬼套头八个
送生郎君套头二个   罗汉套头十八个
魑魅魍魉套头八个

真是“洋洋大观”!今日舞台上已少见,但仍有时用它,“假面”如土地面,女鬼面;“套头”如《武松打虎》中的老虎套头,“磕脑”如《水漫金山》中的虾兵蟹将头上所戴的东西。自唐代起戏剧取材愈趋向现实生活,如《踏谣娘》那样的内容,幻想的成分几乎没有,人物的扮装也要求接近现实,因此,“假面”“套头”打那时候起,用处就不太多了,涂面化装便取“假面”“套头”的地位而代之。从戏剧发展史的见地来看,“假面”“套头”已经完成了它的历史任务,今后虽还存在于舞台之上,吸引人的力量是越来越薄弱了,我要说的也可在这儿打止。

  一九六二年初夏,于诂戏小舍

来源:说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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