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曲研究》编辑部要我谈谈演现代戏的经验和体会。我觉得这个题目出得很好。解放以后,中国评剧院创作演出的现代戏是比较多的。这些剧目的创作演出,促进了评剧艺术的发展,培养了一批编剧、导演、音乐工作者和演员。我自己也是在演出现代戏的艺术实践中成长起来的。认真总结一下评剧这个剧种创作演出现代戏的经验、教训,是非常必要的。可惜的是,多年来我演戏虽然不少,却缺乏总结,一时间真不知从何说起。编辑部的这个题目对于我来说是个很大的促进。借此机会,我汇报一下自己的几点粗浅体会,希望得到戏曲界的同志们和广大观众、读者的帮助。
关于生活基础
一个演员要演好各种人物,必须有比较深厚的生活基础,他应当深入到丰富多彩的生活当中去,观察、研究社会,观察、研究组成这个社会的各种各样的人物。这一点对于演好现代戏尤为重要。
演员的这种观察积累,不应该在接到剧本以后才进行,而应当随时随地做,长期地做。平时有了比较丰富的积累,到了需要的时候,经过分析、提炼、加工,就可以用来为塑造人物形象服务。
1963年,我们剧院排演《夺印》,我在戏里扮演党支部书记何文进。由于时间紧迫,排演前我们下去体验生活的时间很短,收获不是很大。由于在这以前,我曾经几次到农村劳动、生活,有一定的积累,所以在阅读、分析剧本的时候,脑子里便涌现出几个农村干部的形象,尽管这些干部的经历与何文进有很大不同,但在气质和性格上却是相通的,吻合的,这就给我塑造何文进这个农村基层干部的形象,提供了生活依据。
1958年,我们去房山县劳动锻炼。当时,我被分配到这个县最南边一个偏远的山区。这里生活十分艰苦。刚进村,凭着一股热情,觉得还可以挺得住,哪知道五天以后,我就有点受不了啦。这时候,我碰见了公社的一位干部,是一个既热心又细心的农村基层干部。有一天,他来找我,二话没说,就从提包里掏出了两个贴饼子。我一时闹不清他是什么意思,就冲着他直发愣。这时候他说:吃吧,吃吧!我知道你饿得够呛。在这种情况下,任何语言都是多余的,我含着一汪热泪,把这两个贴饼子捧在了手上。
这位同志有一句口头语:“人要实,火要虚。”他的最大特点就是一个“实”字。有一天我们俩正蹲在村口的坡上聊天,一个老汉叼着烟袋,赶着马车过来了。这位同志一抬头冲着老汉说:“老李头,你家猪圈垒完了吗?”
“干吗?帮我垒个圈还得喝我一顿呀!”
“下午没会,我帮您垒圈去。自带白酒一瓶行不行?”
“不行啊,后晌,队里的活完不了。”
说着话,老李头已经赶着马车进了村。这位基层干部朝着老李头喊道:“你就甭管了,都交给我了!”
下午,他操起瓦刀,叫上我,一起奔老李头家。一边垒圈,他一边告诉我,老李头没儿没女,去年又死了老伴,一个人孤苦零丁,脾气挺倔,可他一心扑在队里的活上,我们当干部的就该关心他。接着他又挨门挨户地说起谁家缺吃的,谁家缺烧柴,谁家没劳力,甚至连哪家婆媳不和,哪家姑嫂打架,他都清清楚楚。我问他:全公社几百户人家,你怎么全都摸底呢?他告诉我:有两个窍门:一是腿勤、嘴勤、手勤。就是多跑点路,多问点情况,多干点活;二是诚心、知心、耐心。待人要诚心,诚心才能知心;遇到了矛盾和问题要耐心。当时我听了他的话十分感动,这个基层干部的形象在我的脑子里扎了根。所以,五年后我读完了《夺印》的剧本,脑海里马上就出现了那位基层干部的形象。他的质朴、诚恳的本色;他和群众同甘共苦的高尚品质;他说话、做事那种实实在在的作风,都成了我塑造何文进这个艺术形象的生活依据。《夺印》上演的时候,第四场何文进访问贫农陈有才,第六场何文进启发、帮助陈有才,我就特别注意把握住诚心和耐心这样一个基调,演出效果是比较好的。我也由此尝到了生活积累的甜头。
刻划人物的性格气质需要生活依据,为人物设计典型动作也需要生活依据。我初演《向阳商店》的时候,才二十多岁,但所扮演的却是五十多岁的商店经理刘宝忠,难度是相当大的。我分析了剧本,分析了人物以后,为刘宝忠设计了几个典型动作:双手总是放在胸前,没有背着手的习惯。这是因为他在柜台前忙活了半辈子,已经养成这样的习惯了;脸上总是带着微笑,特别是在顾客面前,再急再气也不显露在脸上。比如,戏里刘宝忠见傅桂香刁难刘春秀,他气压在胸膛,但只是对女儿春秀发火,而对傅桂香还是满脸堆笑。其实,像傅桂香这样的人,刘宝忠在半生中见得多了,深知他们的丑恶。刘宝忠从小接受过“和气生财”的教导,所以,他象许多商业老职工一样,对再挑剔的顾客也是不会发火的,总是微笑着对付着说话。根据北京许多老职工无论酷暑还是严冬都有喝茶的习惯,让刘宝忠上场时拎着一包茶叶;在另一次上场时,我还设计了边走边哼唱京剧《淮河营》的情节,选用的唱段节奏和刘宝忠走路的节奏很和谐。北京的风沙比较大,一些老北京有用布掸子抽打衣服的习惯。我的父亲就有这个习惯。这个老北京的典型动作,也被我选用到刘宝忠身上了。
舞台实践表明,这些典型动作是有助于刻划刘宝忠这个老北京、商业老职工的性格的。演出以后,观众的反映也比较好。这些典型动作的依据是哪里来的呢?一是平时的观察、积累;二是排练前的深入生活。排练《向阳商店》之前,我们曾经到商店去过多次,这对创造人物是必要的、重要的,但时间很短,观察体验不可能很深。所以我体会主要是靠平时的生活积累。因此,演员应当随时随地注意观察各种人,观察不同性格的人对同一事物的态度,观察的目的是为塑造人物服务。观察以后还要分析研究,把那些有用的材料深深地留在记忆里。一个演员如果没有平时大量的生活积累,就不可能塑造出有血有肉的人物。
关于唱腔和演唱
在戏曲艺术唱、念、做、打几个环节中,“唱”是塑造人物形象的主要环节。演员总是要通过“唱”来表达人物的喜、怒、哀、乐,从而感染观众。美妙的演唱可以使观众在艺术上得到满足,又可以收到寓教育于娱乐之中的效果。无论是传统戏还是现代戏,如果没有好的唱腔和考究的演唱,那就很难得到观众的承认。
大家都知道,早期的评剧大都演一些生活小戏,小旦、小生、小丑这几个行当发展比较快,其中旦角唱腔比较丰富,男声唱腔就比较差。所以有人说,评剧是“半台子”戏。比如,过去演《秦香莲》里的包公,一般都唱京剧的腔,一出戏弄得京不京,评不评,很不象样子。也有的演员用假声唱,观众反映说,“老包倒象个二十几岁的小青年”,不符合人物的身份和性格。
怎样解决这些问题,使评剧艺术获得发展,并且能够演好现代戏呢?评剧界的同志们在唱腔改革方面下了很大功夫。1953年中国评剧院的音乐工作者和演员们一起,把男声唱腔降低了四度,创造了评剧的“越调”唱腔,这就为男声唱腔的改革开辟了道路。在这以后,剧院的创作人员和演员共同努力,通过许多剧目的演出,又不断丰富了评剧的男腔。比如,在《朱痕记》里,创造了男腔[反调];《金沙江畔》里出现了男腔[慢三眼];《野火春风斗古城》里有了男声[反调慢三眼];《钟离剑》里用了[三眼慢板大反调];《夺印》里除了男腔[慢三眼]以外,运用了[弹七板][快流水]等等;《李双双》《孙庞斗智》里还有了男腔[喇叭牌子]。直到不久前演出《故都春晓》时,我们还为丰富男声正调方面作了努力。从上面这些例子可以看出,大量的新剧目,特别是现代剧目的上演,促进了评剧唱腔的发展,特别是促进了男声唱腔的改革和发展。而男声唱腔的改革又成为这些剧目获得成功的重要因素。
怎样才能用唱腔来塑造人物形象呢?在多年的实践中我体会到,关键还在于唱情。俗话说“若要动人,必须动情。”一段唱腔(包括唱腔设计和演员的演唱)如果能够准确地表达剧中人物彼时彼地的心情、感情,那它就一定会受到观众的欢迎,从而获得成功。当然,人物的心情、感情总是和剧本的规定情景,人物的身份、性格、气质、处境等等联系在一起的,要准确地把握人物的感情,首先必须对剧本和人物作深入地分析。
1958年,中国评剧院排演《金沙江畔》,我在戏里扮演师政委谭文苏。这是评剧舞台上第一次出现比较高级的指挥员的形象。怎样才能使唱腔和演唱符合人物的身份和性格、气质呢?根据对剧本和人物的分析,作曲家贺飞、杨培等同志和我都认为,作为一个红军的高级干部——谭文苏的唱腔基调,应当雄壮、开阔,气势磅礴,有一种激励、鼓舞的力量。在演唱上,我也力求、在保持评剧韵味的前提下,吸收歌曲和歌剧演员的发声方法,适当地增加一些胸腔共鸣,力求更有气势。实践证明,效果是比较好的。比如,这出戏的第一场,谭文苏在强渡金沙江以前作战斗动员时有一段唱,唱段的内容是分析形势、鼓舞斗志。如果照搬评剧的[二六板],就会显得平淡,缺乏鼓舞力量。贺飞同志就在[二六板]的基础上,吸收了进行曲的旋律,使得这段唱听来豪迈、有力,有一种激励人心的力量。
在强渡金沙江的战斗中,谭文苏负了伤。渡江后,在宿营地的一片大森林里,他有个抒情唱段,就是“高原风景极目望,山光水色不寻常”这段唱。谭文苏面对祖国大好河山,想到自己肩负重任,激情澎湃,不可遏止。这种感情用一般的[二六板],显然是无法表达的。贺飞同志就在评剧原有的女声[三眼]的基础上,创造了男声[三眼慢板]。我在演唱时也努力在开阔、舒展的行腔中,展示唱段所包含的深远意境,以表现这位红军干部对祖国山河的热爱和对人民革命必胜的信念。
《夺印》里的何文进是另一个类型的人物,他的身份、性格、处境和谭文苏都不一样,因此他的唱腔、唱法也应该不同。他是一位农村基层干部,他很善于接近群众,对群众知冷、知热、知心。他平易近人,和蔼可亲,做工作细致、耐心,处理问题果断坚决。我和唱腔设计者都认为,何文进的音乐、唱腔,不宜追求谭文苏的那种气势,而应该平易近人,朴实亲切。在板式上,变化不是太大,他的三个主要唱段都是以[二六板]为基础加以变化、发挥的;在演唱上,我努力挖掘人物内心感情,以情带声。这样处理都是为了更符合人物的性格和身份。
当然,就是同一出戏里的同一人物,他的处境和感情也是在变化的,因此要在保持唱腔基调的同时,避免“一道汤”“一个味儿”,注意使几个主要唱段各具特色。比如“水乡三月风光好”,用的虽是常见的[二六板],但演唱的时候,我有意使整个唱段跳跃明快,爽朗开阔一些,在“风吹麦浪涌波涛”一句[留板]中,揉进了“洪湖水浪打浪”的旋律,使得唱腔更加舒展开朗。因为这是何文进第一次出场的唱段,我觉得应当通过这一段唱就让观众感到这是一个新的人物,尽管面临的任务是复杂的,艰巨的,但他还是充满信心,他的出场应当给观众一种振奋的感觉。
“劝有才”是何文进启发陈有才阶级觉悟时的一段唱。陈有才是党的基本群众,而他的弱点是胆小怕事。因此我在处理这段唱腔时,始终贯串了亲切、诚挚、耐心这样一个基调。一开始的“我看你”这四个排比句的[三眼]以及紧接着的[二六板],是批评陈有才,启发他的阶级觉悟,我力求唱得恳切、真挚,表达何文进的一片火热心肠;进入“鱼儿靠的长流水,花开靠的是太阳红。贫苦农民靠的是共产党,你应该把党的话儿记心中。你应该颗颗脚印跟着党,怎能够背道而驰分西东”这六句[二八板],说理的成份增加了,批评的份量也是很重的。但我还是尽量唱得亲切,让听者感到语重心长。象“长流水”“太阳红”这些唱句的小腔,我都尽力唱得昂扬舒展,努力增加韵味,象是有一股暖流,一直送到陈有才的心坎上。总之,我在处理这段唱的时候,要求做到:说理透彻,批评严肃,态度诚挚,语调亲切。当然要做到这几点,还是首先要把握好一个“情”字,人物的感情对头了,唱腔的基调才有可能对头。
处理唱腔,人们历来强调板、字、气、腔。我在长期的学习和艺术实践中体会到,还应该再加上两个字,那就是“情”和“韵”,这六个字的顺序应该是:情、字、韵、气、板、腔。我觉得应该把“情”放在第一位,其它如“吐字清楚”“韵味浓厚”“气口均匀”“板头扎实”“行腔有致”等等,都应该为唱情服务。这也是我这些年演现代戏比较深切的一点体会。
关于念白的性格化
评剧的念白用的是普通话。它的长处是容易懂,难处是不容易念出味儿来,搞得不好就会成为一杯白开水。现代戏的念白应当准确、自然,还要有艺术的美。一个演员要演各种各样的人物。他们的出身、经历、性格各各不同,念白自然也不能千篇一律,一个腔调。千篇一律的念白是无法表现人物的鲜明个性的。因此,处理好念白,努力使念白性格化也是演好现代戏的一个重要课题。
怎样使人物念白性格化呢?这里有一个声音和语言技巧问题,而认识、把握人物的个性则是运用声音、语言技巧的前提。
还是拿谭文苏和何文进这两个人物作例子。谭文苏是一个红军高级干部,他讲话常常是在比较大的场合,面对众多的干部和战士。因此,他的念白应当有份量,有气魄,声音宏亮,语调坚定,能够激励战士,鼓舞斗志。这样一来,单单运用传统的评剧念白技巧就很难达到要求了。于是我在声音技巧上作了这样的尝试:把戏曲念白的力度,话剧念白的共鸣,朗诵家的气魄这三者结合起来,融为一体。这就使得谭文苏的念白抑扬顿挫,节奏分明,有份量,有气势,但又不失评剧的特色,比较符合他的性格和身份。何文进就不同了,他是个基层干部,“泥腿子”书记,他的念白应该更亲切,更自然,特别是和老贫农陈有才谈话时,就象老兄弟俩谈天。所以,何文进的念白,应当处理好感情的变化。如果何文进的念白也象谭文苏那样,气魄很大,份量很足,又有比较强烈的共鸣音和朗诵的味道,就不符合他的性格和身份,这个人物也就不可爱了。
《野火春风斗古城》里的杨晓冬和《向阳商店》里的刘宝忠虽然都是北方人,但是由于身份和性格不同,念白也应当有差别。刘宝忠说的虽然是普通话,但又夹杂一些北京土话,常常用一点“小字眼儿”,这就使他的念白富有特色,一听就知道是一个老北京。为了表现人物的思想状况和性格特征,我还有意识地借鉴了相声的手法来处理他的念白。比如,这出戏的第一场里有这么个情节:青年职工崔玉海有轻商思想,不愿上街卖菜,刘宝忠不是耐心地做工作,而是提出要他去卖鱼,用这种办法惩治小崔。他们俩有这样几句对话:
刘宝忠:小崔呀,明儿别卖菜去了。
小 崔:哎。
刘宝忠:卖鱼去!
小 崔:啊?
这样极普通的几句对话,由于用了相声的手法,观众听完后大笑不止。观众通过这几句念白,对刘宝忠的性格、气质也就有了形象的感受。但这种手法也不可不看对象的套用,试想,如果把处理刘宝忠念白的办法搬到杨晓冬身上,那将是多么不协调啊!杨晓冬是一位地下工作者,党的干部,他的念白应当稳重、大方,不能掺进北京土话,也不能使用小字眼,尽管他也是北京人。
总之,念白的处理要因人而异,要为人物的性格服务,努力使它性格化。
戏曲艺术的唱腔和念白是个有机的统一体。念白处理的好坏,会直接影响到唱腔的效果,进而影响到整个人物的塑造。因此,应当精心处理念白。现代戏的念白除了性格化这个课题以外,常常还会碰到其它的问题,象如何使念白和唱腔衔接得自然和谐;如何使念白富有韵味和节奏感;如何使外来的念白技巧和评剧的传统念白技巧溶为一体等等。这些就不一一细说了。我认为关键还是一个“情”字,感情对头了,性格掌握住了,其它问题也就比较容易解决了。
关于继承和借鉴
如何学习、继承本剧种的优秀传统,借鉴、吸收兄弟剧种的精华,这也是我们创作演出现代戏时常常碰到的问题。
我认为,无论是创作人员还是演员,要想搞好现代戏,首先就得好好学习和继承传统。只有熟悉并掌握了传统的唱腔、唱法、念白、表演,有了比较扎实的传统基础,才有可能出新。经过多年的艺术实践,评剧在表现现代生活方面已经取得了不少的经验,评剧现代戏的唱腔、表演已经为广大观众接受,受到了他们的欢迎。我以为,这里面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我们的音乐家、导演、演员没有丢掉评剧的传统另起炉灶,而是正确地处理了继承和创新的关系。他们是在继承评剧优秀传统的基础上创新的。
拿唱腔板式来说,解放后评剧音乐工作者创造出的男腔板式就有近二十种,使男声唱腔获得了极大的丰富和发展,结束了评剧半台子戏的局面。但是,如果追根寻源就会发现,这些板式的创造,哪一个也离不开评剧的传统。比如,男腔的[反调]是在女腔[反调]的基础上变化、发展的,男腔[慢板],是女腔[慢板]的革新,男腔老生的[弹七板],是在小生[二六板]的基础上吸收京剧的[原板]形成的等等。如果我们的创作人员和演员没有深厚的传统基础,这种创新、化用都是不可能的。
在演唱技巧方面,这种学习和继承就更为必要了。曾经有一些青年演员问我,为什么同样一段唱腔,老师演唱就有味,就好听,自己唱就不行?为什么老师们唱过的腔自己再来唱,就比较顺畅,韵味也比较好,而唱新腔就很难有这样的效果,其实,这就是一个演唱的基本功问题。基本功从哪里来?这当然离不开学习传统的演唱技巧。
一段成功的唱腔,首先当然是设计者的心血,但最后完成它、体现它则是演员的演唱。演员要把一段唱腔从谱面上立起来,就有一个再创造的过程,包括吐字归音,声音的轻重,节奏的缓急,装饰音的运用,合理地、准确地使用共鸣点等等。这些方面处理得好还是不好,体现着演员艺术造诣的高低,直接关系着演唱效果的好坏。这就是同一段唱腔由不同水平的演员演唱,可以产生不同效果的原因。戏曲的这些润腔手段是老一辈艺术家们长期实践的结晶,要掌握这些润腔手段,就必须学习传统。没有严格的传统演唱技巧训练,是不会成为合格的演员的。也许有人会认为,演现代戏用不着学习传统的唱法,因为现代戏的唱腔和唱法都是经过革新的。其实这是不对的。如果连传统的基本功都没有,那么革新和创造从何谈起呢!也许有人会说,马泰你自己不就是演现代戏起家的嘛!不错,几十年来,我演的现代戏比较多,也比较受欢迎。但是我深知,如果不是许多老同志给了我帮助,指导我苦练传统戏的基本功,我的现代戏也是演不好的。正因为我是半路出家,传统的底子不厚,所以我在演现代戏的同时,就十分注意补上这一课。
现代戏的表演和传统戏的区别是比较大的,但它还是需要化用和借鉴传统戏的表演程式。我举一个例子:《红色联络站》里有一场戏是周洪亮化装成敌人的便衣出场。他穿着白纺绸裤褂,头戴巴拿马草帽,戴墨镜,手拿折扇。从外表看,这完全是一个反面人物。我为他设计的上场动作是:半侧身斜步上场,走到台中间将扇子打开,左右一望,然后将扇子叠起甩在背后,再左右一望,转身,摘下墨镜,亮相。这些动作是连贯的、一气呵成的。由于周洪亮是敌特便衣的着装,表演中不能不充分运用他的那一套东西,但他又是我军的侦察队长,表演中又要力求表现出他的机警和果敢。这一点必须在体会角色时做到心中有数。那些动作,是借鉴传统戏的走边、亮相、马趟子化出来的,没有一点传统的根底就演不好,就是演出来了观众也不会点头,因为那不是戏曲的表演。
最后,我想谈谈吸收姐妹艺术精华的问题。大家都知道,评剧在发展过程中吸收过东北二人转、皮影、梆子、京剧以及一些曲艺艺术的长处。正因为如此,它才有了比较丰富的唱腔,多样的板式和比较强的表现力。演现代戏也应该广征博采姐妹艺术的长处,有时候甚至是非吸收、借鉴不可。比如《金沙江畔》里老班长牺牲后谭文苏的表演,我就吸收了话剧的表演方法。老班长牺牲后,谭文苏双手捧着党旗从舞台右边,经过土坡,走到左角上老班长躺卧的地方。这几步不大好走,如果为了表现谭文苏的悲痛把步子拉得很慢,戏就散了;如果急于要看到老班长而走得很快,整个肃穆悲哀的气氛又会被破坏。我处理成慢中有快,既急切又步履沉重,当走到土坡上,看到老班长时,才一步比一步快起来,最后三、四步,几乎是扑过去的。这段表演主要是借鉴话剧表演真实、自然的长处,同时又注意把它戏曲化了。
在唱腔、唱法上吸收姐妹艺术精华的例子就更多了。这些年来,我在演现代戏和新编历史剧的时候,借鉴过京剧、京韵大鼓、单弦、北京琴书、太平歌词乃至歌曲的旋律、节奏、唱法。我觉得只要用得恰当,对于丰富发展评剧的声腔和唱法是有好处的。在吸收姐妹艺术精华方面,我归纳了三个字:一学,二用,三化。
要吸收自然首先就得学。评剧的老一辈演员象小白玉霜、新凤霞、喜彩莲、魏荣元等等每个人都熟悉很多剧种、曲种。他们唱起京剧、梆子、京韵大鼓来都很有味道。平时有了广泛而又深厚的积累,临到用的时候自然就会得心应手。要是临时现抓,至多也不过是套用、照搬,那不是真正地吸收。所以我主张演员除了练好本剧种的基本功以外,还要多学一点兄弟剧、曲种的东西。一个评剧演员如果只会唱评剧,对于其它戏剧、曲种一窍不通,那他的评剧也不一定唱得好。
用,就要用在点子上,用得恰当。吸收兄弟艺术是为了表达人物的感情,丰富评剧的表现力,不是为吸收而吸收,更不是卖弄自己。
化,就是无论吸收什么东西,都要经过消化,使它变成评剧唱腔、唱法的有机成份。如果不经过这个消化过程,评剧的唱腔里突然冒出一句京剧、半句大鼓,好象萝卜吃出梨味来了,观众是不会欢迎的。
以上是这些年我演评剧现代戏的一些体会,这些体会很零碎,很粗浅,说出来一方面是为了促进自己,同时也希望借此得到行家们的帮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