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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曲舞台布景与民族传统绘画

王遐举

民族形式的戏曲应用民族形式的布景

  由于时代的要求,人民的喜爱,戏曲中的布景艺术,应该有所发展,这是大家所肯定的。紧接着来的,便是戏曲舞台布景究竟应该采用什么风格的问题。

  过去经常听到有人说:布景要“风格化”。但“风格化”这一名词,似乎每人都有自己的理解。依我看,大概是说不要完全按照西画写实布景那样做,而要用一些小装置的布景,用一些图案式、卡通式、或者国画式的布景。事实上西画写实布景,似乎也是“化”成了一种“风格”的,不能把西画写实布景关在“风格化”的门外。总之,我认为这一名词是比较笼统模糊的。

  一切艺术都要求有民族风格,戏曲中的布景艺术,当然也要求有民族风格。布景是离不开绘画的。作为中国戏曲这一种特定演出形式来说,究竟应该采用什么样的绘画,才适合于中国戏曲舞台布景的风格?关于这一点,我认为是可以采用中国民族绘画形式的。所谓民族绘画,主要是中国传统的山水画、人物画、花鸟画、界画,同时也可以包括中国民间的图案、剪纸(剪纸在布景上也需要以绘画手段表达)等。

  戏曲采用民族绘画形式作为布景,现在有不少人已意识到了这一点,并且已有不少剧团试用了。这问题是否已经解决了呢?我认为现在只解决了一部分,但有些人仍在担心戏曲布景采用民族绘画形式,可能会使人感到太狭隘,太单调。也有些人认为中国戏曲在各个不同剧种中的乐舞性强度不一样,布景的风格也应该可以不一样;意思就是说有些剧种的布景,应该用民族绘画形式,另外也有些剧种的布景可以不用民族绘画形式。甚至有些人认为搞现代戏,需要有真实生活根据,就非用西画写实布景不可;认为民族写意绘画的布景,只适宜于搞古典戏,用到现代戏上就不适宜了。

  因为现在还有这么一些不同的看法,这里就需要再谈一谈戏曲布景风格的民族化问题。

  究竟戏曲舞台布景采用民族绘画形式,是否太狭隘、太单调呢?艺术不同于自然科学,它是应该有民族性的,艺术愈有民族性,它才愈有国际性。我们在布景上采用民族绘画形式,应该说并不是狭隘的。而且,中国绘画形式从来是有它的多样性的。只以原有的山水画一项来说,有写意山水,有工笔山水,有淡墨山水,有青绿浅绛及金碧山水,也有图案式的山水。而在山水画的皴法中,更是多种多样。其他人物画、花鸟画、界画以及图案、剪纸等,都是和山水画一样地丰富多彩。我们尽可以把丰富多彩的绘画形式,按不同的剧种、剧目,灵活运用到布景上去。我们民族绘画的本身,就是“百花齐放”的,可见戏曲布景采用民族绘画形式,更是丝毫不会有什么单调之感。

  戏曲中各剧种乐舞性强度不同,布景风格因此是否也可以不一样,有些剧种是否也可以不必采用民族绘画形式去搞布景呢?应该承认,中国戏曲各个剧种的歌舞形式,在某种程度上是有差别的。如昆曲、京剧、高腔、梆子等剧种舞蹈性很强,有很多“程式化”的表演动作;但评剧、越剧、沪剧就不完全一样了;至于象各地方的花鼓戏、秧歌戏、采茶戏等剧种,又更生动活泼一些。在各个不同的剧种之间,因为有这么些差别,它们对于运用布景的方法,以及采用布景的容量,就不能完全一致。有的应该采用较简洁一些的布景,有的应该采用较有装饰性的布景,有的又应该采用比较细致写实的布景。如果强求各个剧种的用景都完全一样,这是不可能的。但不论什么剧种的布景,在运用民族形式这一点上,却完全可以相同;因为它们都是歌舞剧,而且都是中国式的歌舞剧。并且要知道:民族形式的布景完全可以多种多样,而且应该多种多样,这正如民族形式的戏曲是多种多样一般。

  现代戏是否就可与古典戏不同,就可不用民族风格去搞布景呢?这一点也值得商榷。古典戏与现代戏一样要有真实生活根据,现代戏在服装、化妆方面,虽然与古典戏有所不同,但它一样都是“载歌载舞”的戏曲形式。歌与舞所表现的故事情节,虽然都是来源于生活实际,但艺术的真实,已不同于一般生活的真实,在布景方面,也就不能过于采用写实的风格。而且民族绘画也不是完全不能写实的,在民族绘画中,有写意的绘画,也有工笔的绘画。工笔就是中国画中较写实的一种。我们的戏曲在改进,在发展,我们的绘画也在改进,在发展。我们为了与民族戏曲的风格相结合,采用民族绘画去搞布景,是很适宜的。

  这里特别应该表明一点,我们采用民族形式,并不排斥外国良好的艺术经验。关于西画写实布景的本身,我们不能有所非议。例如:话剧、歌剧,当然用它;过去有些新文艺工作者,把西画写实布景运用到民族戏曲中来,在为民族戏曲布景艺术开辟途径这一点上来说,也还应该肯定;同时中国戏曲布景艺术究竟还比较年青,对于舞台布景的透视,以及色彩、明暗各方面,有时还应适当地向西画写实布景学习,吸取一些技法,用来丰富自己。但不要忘记了我们的戏曲,是民族性很强的艺术,在布景方面,也就应该在民族艺术的基础上去吸收外国的东西,并逐渐把它化为自己的东西,使它更能与自己民族的戏曲紧密结合。假如布景设计者,不管与中国戏曲整个演出风格是否协调,是否统一,总是满足于自己西画写实布景的技巧,甚至于还很轻视自己的民族艺术,这就很值得研究了。

  掌握了西画写实的布景设计者,只要他真正要求与整个戏曲风格相结合,有意识地向民族绘画学习,是不难把中国戏曲布景艺术搞好的。有些油画家和西画写实布景设计家,他们都正在考虑油画如何民族化,考虑布景如何戏曲化的问题,并且有了不少成绩。如油画家费以复所画的《黄坛口水电站》,是非常精彩的油画,同时也是非常精彩的民族绘画风格。设计家苏石风设计的越剧《白蛇传》布景,脱离了以往西画写实风格,出色地表现了合于中国戏曲的布景风格。甚至有些话剧布景设计名家,在话剧《虎符》等剧中,也完全采用了民族形式。象这些例子是不少的。可见民族风格的绘画与布景,并不是神秘的。

  布景是为戏曲舞台典型人物创造典型环境的,它有时还能揭示主题。作为一个社会主义的戏曲舞台布景设计者,他首先必须热爱祖国,热爱人民,与人民有共同的爱好和欣赏习惯,然后才能认真地吸取自己的民族传统艺术;把传统艺术拿来作为开拓今天社会主义新艺术的基础,加以革新发展,创造性地展开他在戏曲舞台布景中的艺术想象。

学习传统有助于根绝自然主义

  过去戏曲舞台布景中的自然主义形象是不少的,布景不顾是否能与主题紧密结合,是否能帮助表演,只是片面地追求齐全,追求“真实”的现象,在全国许多大城市中相当泛滥。主要的原因,恐怕是设计者没有好好地了解传统。我们民族艺术中的优秀传统,是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相结合的,是提炼的,集中的,是很富有表现力的,它与自然主义没有丝毫关连。如果认真地学习和继承了传统的精华部分,就会使布景艺术更能发扬光大,就不会走上自然主义的歧途。

  从整个戏曲方面来说,是有很丰富的传统可以继承的,究竟在舞台布景方面,是否也有传统可以继承呢?中国戏曲过去只用了一些如一桌、二椅、布城、山片、帐幔以及由人掌握的车旗、水旗、风旗等。有人说这些就是中国戏曲舞台布景的传统,现在应该在这种基础上顺着它的规律去发展它。又有人说这不能算是布景的传统,这只能算是大道具,不起舞台典型环境作用;如果要按这样的一些东西去发展,就会捆住设计者的手,就会阻碍发展的道路。

  的确,中国戏曲在编剧、表演、音乐各方面都是有很悠久、很深刻的传统的。如果把过去一桌、二椅、山片、城片等都不算布景,布景就没有什么传统可言了。明代张岱在《陶庵梦忆》中所说的《唐明皇游月宫》,清初李渔《十种曲》中的《蜃中楼》,我想,前者只是一种特技的表演,戏剧性是很弱的,后者也只是在许多场次中用一场景而已;而且都只是偶然一现,既传之不远,也统不起来。很难说它是戏曲舞台布景的传统。

  那末,我们说戏曲舞台布景工作者,应该学习传统,究竟应该学习什么?又怎样去学习呢?

  我认为舞台上一桌、二椅、布城、山片等大道具,算不算布景传统,姑且勿论,但它们在舞台上还是起了一定的作用的。比如,人站在桌上就算登山,椅子一横就算窑门,这些象征性的道具用法,通过演员的表演,总还可以唤起观众的联想。再如,因表现战争的攻守而用布城,因元帅升帐而用帐幔,它也可以起一些环境感的作用。不过,用这些不够逼真的物象,常常只是看惯了戏的人才能感到它是山,或是窑门……,这就很需要今天的设计者去加以改进,加以发展。同时这些大道具都不是随便使用的,必须在剧情十分需要的时候才拿出来,这种既洗炼、又灵活的装置手法,自然主义是无法渗入的,设计者尽可以根据这种洗炼与灵活的精神尽量去发挥自己的创造。这是一。

  第二,更主要的是:我们学习传统,并不只是学习布景的传统,而是要学习整个戏曲的传统。中国戏曲的特定形式,是综合中国的编剧、音乐、表演所形成的。戏曲中的剧词,都是诗词的组合,它配合着中国吹弹与打击乐器的音乐伴奏,使得演员的歌唱更加响亮,舞蹈更有节奏。戏曲中的故事情节,人物性格,都是凭借着这些诗词、音乐、歌舞表达出来的。它一方面概括力很强,典型意义很大;但同时又是与写实风格相距得很远的。象这种戏曲形式,难道还能容许布景在演出中搞自然主义吗?可以说戏曲布景艺术中自然主义的产生,往往是设计者没有学习戏曲编剧、音乐和表演的结果。

  当然,我们说布景工作要学习戏曲中的编剧、音乐和表演,并不是要求每一个布景设计者都同时又是剧作家、表演家、音乐家,这是不必要的,同时也不大可能。但设计者对戏曲的编剧、音乐和表演,却不能不有所钻研,有所了解,有所体会。如果中国戏曲中的布景,只是按话剧布景那样去布置,这是不难的;难就难在要布置合于中国戏曲编剧、音乐、表演的布景。这三者中尤其对表演应该有较深入的研究。因为戏曲是以表演为中心的,戏曲中的主题思想、人物性格,都要靠表演来传达给观众。而我们的表演方法,又与话剧、新歌剧有那么大的悬殊,稍一不慎,布景与表演就会有抵触,就会破坏剧情。

  第三,也要向中国传统绘画的创作方法学习。中国绘画在创作方法上,确实有很多地方值得布景设计者学习。例如:中国画的构图,很讲究“空灵”。一幅画不能画得满满的,必须留有不少的空白。所谓“有笔墨处易学,无笔墨处难学”,正是说明空白处不是很容易留出来的,必须经过十分审慎地作好所谓“计白当黑”的规划,使空白处更耐人联想,耐人寻味。舞台上主要表现的是演员,舞台布景构图,首先必须替演员留好空白,好让演员演戏。这种空白的留法,更需要设计者根据主题思想,运用自己的巧妙构思。

  有这么一种布景:尽量求高、求大、求多、求全,应有尽有,把舞台上挤得密不通风。这种主从倒置的搞法,是会压缩表演的,是会使演员感到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所以设计者该考虑到中国绘画的创作方法,尽量使舞台环境“空灵”一些。所谓“空灵”,并不是空无一物,而是应该考虑在很少数的装置里,传达出具有广大的典型意义来,不遗漏一点必要的东西,不多余一点不必要的东西,帮助表演表达主题,而不妨碍表演的动作,这种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是与自然主义完全相反的。

  其次,中国画是很注重“神似”的。所谓“绘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就是说绘画不必为物体的外形所局束,应该“形神兼备”,有时还应该“遗貌取神”,更多地揭示对象的精神实质。以画树来说,几条垂柳,就表现了柳树摇曳潇洒的丰姿,几枝松针,就表现了松树坚挺葱郁的气象。真正的柳条松枝,并不如此精简,如此动人;经过画家刻意描写,便把它内在的丰神,提炼到应有的高度。而且有时画家不惜改变原有物体的颜色,赋以自己感情中的色彩,使主题更加鲜明,画面更加生动。这种手法,是现实的,简炼的,同时也是夸张的,是很富于浪漫意味的;它的目的,无非要取得“神似”。

  我们常常看到有些布景中的山就象是真山,水就象真水,树就象真树,“形似”极了,但索然寡“神”。所谓“神”并不是一种什么不可思议、不可捉摸的玄妙,而是经过艺术家把无数观察中得来的事物,加以高度提炼和概括的结果。这种“神似”的手法,在中国戏曲的整个演出中,随处都是可以看到的。假如布景成了自然的翻版,就会与整个戏曲的演出风格不协调,当然也就会与这种“神似”的要求背道而驰。

  还有,中国画的画面很注重突出主要物体,画家对主要物体,总是想方法使它特别突出地呈现在观众眼前的。我曾看见清代任伯年一幅花鸟画。那幅画有山石,有花树,有三只小鸟。绝大的篇幅,都让树与石占去了;但画家主要的意图,却是要表现画上的三只小鸟。画家用不同的色彩把小鸟和树石分开了,而且把小鸟的颜色处理得浓一些,树淡一些,山石更淡一些,使人一眼望去,就看见两只小鸟很安闲地歇在树枝上,一只小鸟正在向上翻飞求友的生动神态。如果画上仅仅是几只孤零零的小鸟,没有树石,是没有这种效果的。树与石既增强了美感,又不妨碍小鸟的突出,画家把他自己所要体现的意图体现得恰到好处。相反,我在一个画会里看见一幅较大的山水画,当时画这幅画的画家也在这里,我说这幅山水画画得不错,不料这位画家却说这幅画是表现人物的。我很惊异地问人物何在?经过这位画家的指点,果然在松群石罅里发现了挖矿、推车的人,而且也画得不坏。但这些人物都被山石与松针湮没了。这样,尽管画家的绘画技巧如何高妙,仍是没有很好地体现出他自己的意图。

  我为什么举出以上两个例子?因为中国戏曲的整个演出,主要是应该突出人物表演的。如果布景过于繁重,或是布景的色彩过于鲜明,过于华丽,就会湮没表演。这并不是一定要把布景搞得瘦骨嶙峋,暗淡无光,才算突出了表演。比如任伯年所画的那幅花鸟画,虽然突出的是三只小鸟,而画面的花与石却画得非常丰满而生动,因为画家把主次的关系处理得非常恰当,花与石不惟没有湮没小鸟的存在,并且使小鸟更加鲜明了;而花与石自己也起了很大的美感作用。如果设计一场富丽堂皇、维妙维肖的布景,却和那幅山水画一样,要使观众到布景中去觅寻人物表演,这种布景是失败的。

  我们戏曲中,过去曾出现过脱离传统表演的魔术性的机关布景;曾出现过唯美主义、形式主义的布景。这些也都不是我们中国戏曲舞台中所需要的布景。我想,我们要发展戏曲中的布景艺术,必须首先向传统运用大道具的简练精神学习;向传统好的编剧、音乐、表演学习;向传统绘画的优秀创作方法学习。

中国戏曲与中国绘画的相同点与不同点

  凡是一种民族风格的形成,是与这一民族中人民的生活、环境、风俗、习惯等条件分不开的。反映在艺术创作上,就自然会形成为一种只有这一民族所具有的特殊性。而这种特殊性,往往又在这一民族的各种艺术中,形成此一艺术与彼一艺术之间的共性。

  中国绘画与中国戏曲是两种不同的艺术,但它们却有很大程度的共同点存在。

  第一,中国戏与中国画都是很富于诗意的。中国戏曲是歌舞剧,歌是语言的夸张,舞是动作的夸张。中国戏曲中的歌与舞,已经不是生活中的语言和动作,它有极其鲜明的韵律感和节奏感。演员的一举手、一投足、一动、一静、一语、一默,无时无刻不沉浸在韵律和节奏之中,它是意境诗境的高度表现。这是中国戏曲特有的风格。

  中国绘画是与中国戏曲一样地讲求诗意的。中国绘画一向注意“画中有诗”,就是说一幅好的绘画,必须含有很浓厚的诗意。不但内容和构图上要富有诗意,即使在每一根线条之中,既要求有质感量感,又须有刚、柔、向、背、抑、扬、顿、挫的风致。画家的笔,也是无时无刻不沉浸在韵律和节奏之中的。它也是意境诗境的高度表现。这是中国画特有的风格。

  第二,中国戏与中国画有些都是经过“程式化”的东西。例如:中国戏曲舞台表演艺术,必须经过严格的形体锻炼。对于手眼身法步,都有各式各样的锻炼方法。演员的开门、关门、上楼、下楼、乘船、荡桨以及所谓趟马、走边、起霸、亮相等许多身段和动作,都是经过高度提炼的,也是高度“程式化”了的。

  中国的绘画,在各种皴法中,有披麻皴、解索皴、斧劈皴,在各种描法中,有铁线描、兰叶描、行云流水描,以及各种点法、染法等等。这些技法,也与戏曲表演一样,都是经过高度提炼的,也是高度“程式化”了的。

  第三,一谈到“程式化”,可能就会意味着是很凝固的、很呆板的了;其实它有很大的灵活性。例如:中国戏曲的表演,不受时间、空间的限制。一场戏的空间,可以作为甲地,也可以作为乙地。一场戏的时间,可以由今天到明天,在前后两场戏里,可以相距几年至几十年。这是与话剧不同的。中国画的构图,也一样地突破了时间、空间的限制。在一幅画中,讲求“咫尺万里”。它没有焦点透视的局限,可以用俯视法,也可以用散点透视法,画家不妨按照主题的要求,大胆地自己去“经营位置”。甚至有时把两种或多种不同季节的花木,同画在一幅画面上,画家仍能把局部和整体处理得很和谐。这是与西画不同的。

  中国戏的表演艺术,是虚实相生,繁简异趣的。有时用实物,有时只用虚拟;有的表现得很细致,有的又表现得很简略。中国绘画也是如此。有时一幅画中,船是实的,水又是虚的;山是实的,云又是虚的;细致的地方,尽量不厌其详,简略的地方,却可一笔带过。

  中国戏与中国画相同之处很多,归纳起来,大致不外乎“诗意”、“程式化”、“灵活性”几类。但它们的灵活性,并不等于乱来,程式化也不等于没有性格。一出好戏,一幅好画,同样地都是主题明确、脉络分明的。扮演关公,就一定是关公,而不是其他的人;描写黄山,就一定是黄山,而不是其他的山。它们不是“重现自然”,而是按照自己民族特有的艺术逻辑,在向前不断改进,不断提高的。

  不过,我们说中国戏曲与绘画有很大的相同点,只是说明这两者都是民族艺术,风格一致,在民族戏曲布景中运用民族绘画,可能比西画结合得紧密些。但绝对不是说每一幅民族绘画都可用来作为布景,也不是说每一个好的国画家,同时就是好的布景设计家。

  当然,近几年来,有些戏曲布景运用传统绘画很成功,但不见得都很成功,如果运用得不当,仍然可能是很坏的。我们曾看到有些布景,似乎没有一处画得不好,也没有一处不是民族形式,但与戏却没有关连。有些虽然画的是戏中所需要的景物,却仍然使人感到只是一幅大的绘画,不是演员在角色中所需要的生活环境。这里就说明了绘画与布景还是有很大的不同之点存在着。

  民族绘画一经移植到舞台布景上来,就要有所改变。舞台空间运用透视,既不同于真实生活环境的透视,也不同于一般绘画上所用的透视。舞台空间的容积量,是与自然环境不同的,同时也是与一张纸或一块布的容积量不同的。而且舞台布景构图,也绝不等于就是一幅画面的构图,它是要把舞台上活动的人物预先计算到构图里面去的。比如:有些场子只用天幕布景,前面空无一物。这种构图,在绘画上是不存在的;一经演员出台,画面就完整了。又如:《空城计》一场,右边布置一道布城,城上孔明抚琴,城外老军扫地,左边却是空荡荡的。这种构图,在绘画上也是不存在的;但一经司马懿父子三人从上场门出来,舞台画面立刻就起了均衡作用。另外,布景中作画的方法以及用色的方法,因为要结合舞台上表演、灯光以及服装、化妆等,也须与一般绘画有所区别。有些剧团为了要搞好民族风格的布景,特地临时请一些国画家来帮助画布景,这是很好的。这些国画家所画的布景作为绘画来看,可以说水平都是相当高的。但可惜国画家不一定都对戏曲有了解,如布景对表演有些什么关系?布景配上灯光又会成为怎样的气氛?布景对服装、化妆的形象与色彩,起一些什么样的配合与衬托作用?国画家都不一定研究过。因此所画的布景,只能说是很好的绘画,不能说是很好的布景。可见绘画只是布景的基础,具体运用到布景上来,却另外要有一番抉择和改变。

  分开来说,绘画和戏曲一样地是一种独立艺术,但它一经参加到戏曲中来,其性质就不能再是独立的了。这正如文学、音乐、歌舞三者本来都是独立的,但戏中的文学、音乐、歌舞,就不能再是一般的文学、音乐、歌舞,就必须戏曲化,必须统一在整个戏曲特定形式的规律之中,共同为表达戏曲主题思想服务。绘画既然成了戏曲的布景,它就是演员在角色中的生活环境,就必须与表演的风格,与整个戏曲的风格血肉相关,水乳交融,成为一个有机的整体。换句话说:绘画一经成了舞台布景,它就是戏!布景设计者如果既体会自己传统戏曲与传统绘画的特性,又了解这两者之间的相互关系,他就不会离开戏曲演出的风格,而在布景上另外树立一种什么独立的风格。

  中国戏与中国画,是不同而又相同的,中国画与中国戏的布景,是相同而又不同的。掌握了中国画技法的布景设计者,如果知道它的相同点,就能够因势利导,使布景艺术得到辉煌的发展。如果知道它的不同点,就不会随意硬搬,使布景脱离整个演出的规范。我们的戏曲,是需要布景的,戏曲布景是需要有民族绘画的。但不能简单从事,不能认为凡是用民族绘画的布景都是好的。我们在戏曲布景中不同意搞西画写实的布景,不同意搞自然主义的布景,同时也不同意在舞台布景中另搞一套不结合剧情与表演的绘画。

发展中有困难,困难中求发展

  戏曲舞台布景工作,是有发展的。几年来,从无到有,由试验到提高,做了不少工作,是有不少成绩的。但在目前来说,在发展进程中,还不能说没有困难。

  第一,真正搞戏曲布景的人材还很欠缺。现在有不少剧团中搞布景艺术的人员不够,甚至还有不少地方剧团根本没有搞布景的人员。另外,有些布景工作人员自己所具备的技能,也还不一定能适合戏曲布景的要求。这种情况,是有其历史原因的。中国戏曲的美术部分,原来在化妆方面,如生旦化妆,净丑化妆,都是由演员自己负责,在服装、砌末方面,如各种盔、帽、衣、靠、桌围、椅帔上的图案花纹,大致是由民间艺人在外面绘制。戏班中是很少有专门管舞台美术的。以后由于戏曲舞台有布景的需要,才不得不借助于话剧、新歌剧中的舞台布景设计者;而话剧、新歌剧又习惯于用西画写实风格的布景,他们不熟习戏曲的表演,因此所设计的,往往不一定能适应中国戏曲舞台布景的具体要求。同时有些小剧团的民间绘画艺人,因为自己过去没有布景设计的素养,又往往不是抱有保守思想,便是有意无意地向大剧团西画写实布景学习,所以很不容易真正把戏曲布景搞好。

  第二,布景与表演现在还有矛盾。中国戏曲由于历史条件及歌舞表演的形式所决定,有些节目都由演员自己携带景物上场,舞台的环境都是由演员在唱词和动作中表现出来,如果舞台上再添布景,不免感到重复,有时且有矛盾。又有些节目的舞台环境是极不固定的,如:《三打祝家庄》的盘陀路,要有许多人在山谷中往返盘旋;《梁山伯与祝英台》的十八相送,在一场戏里,却须经过许多地点,看见许多景物;《徐策跑城》需要在城内来回跑动;《刘海砍樵》则又要在山区里上下行走。象这些场面,究应如何使用布景?《白蛇传》的《游湖》、《玉簪记》的《秋江》(赶潘),在静止的风景里,表演动荡的船只,也使人感到不大真实。这又如何处理?……

  如此等等,都是当前所存在的一些困难问题。这些困难问题,究竟能不能解决?有些人很是担心。但我认为在实践中一定是能够得到解决的。

  关于人材问题,我想,剧团内现有布景工作人员虽然较少,但他们在思想和艺术上都正在提高,他们的技术是可以慢慢地符合戏曲布景要求的。

  在艺术方面说,演员“携带”景物上场演唱的情况,实际上人在自然中也是常有的。比如:人骤然碰见奇异的景物,可能会指手划脚地发出惊叹之词。这些都是人的语言动作与自然环境相结合的表现,并不感到重复与矛盾,假如布景运用得恰当,也许还是很需要的。至于象盘陀路、十八相送、游湖、跑城等很不容易搞好的布景场面,究竟在比例上不是很多的,现在有些剧团已在作新的尝试,如果一时不能很完美地得到解决,也可以暂时用远景去表达,或者用幻灯去衬托气氛。我相信这些在艺术进行中所有的具体困难问题,都是可以逐渐得到具体解决的。

  戏曲布景工作解决困难的过程,也就是发展与提高的过程。至于到什么基础上去谋取发展与提高,当然离不开戏曲传统,也离不开民族绘画。我们一谈到戏曲布景,便会联想到民族绘画,这是很自然的。因为它们之间的风格是一致的;结合了,便可相得益彰。可惜中国一千年来,我们民族传统绘画和传统戏曲,很少在舞台布景上接触过(只在服装、化妆、桌围、椅帔上部分地吸取了一些工艺美术)。例如:当南戏发生之时,而南宋的名画家如马远、夏珪、刘松年等都与戏没有沾染,元曲兴盛之期,而元代的名画家如黄公望、吴仲圭、王蒙等都与戏不发生关系。到清代末叶,开始有了布景,但主要的又都是一些西画写实布景。解放后,有些戏曲的布景,已完全运用了民族绘画形式,有些人已从西画写实风格中转到民族风格上来,有些人在民间工艺美术基础上也更能逐渐掌握民族绘画。这种趋势是非常好的。但真正长期从事中国民族绘画的画家,现在搞戏曲布景工作的,依然还是很少。我想,如果再有更多、更好的绘画人材投入到戏曲中来,认真学习戏曲传统,从事布景工作,这对于我们戏曲布景艺术的普遍发展与提高,是会更有促进作用的。

  我们的戏曲和绘画,都具有民族的优良艺术传统。两者通过舞台布景,打成一片,就会使戏曲更能大放光芒,更能增强吸引人的力量。当然,戏曲布景设计目前在具体工作进行中,有时与表、导演还不免有些矛盾,很需要布景设计者与编剧、导演、演员共同谋取解决的途径。如果我们的编剧、导演、演员和我们的布景设计者的艺术思想普遍提高了,协作关系搞得更好了,在他们的创作意图、艺术趋向达到统一时,毫无疑问,就必定会有更调和、更完美、更富于诗意的民族风格布景出现。

来源:戏剧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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