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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湘傩神探幽

巫瑞书

  傩戏,脱胎于原始宗教性质的巫教,是从傩祭(傩仪)、傩舞渐次发展并长期形成的一种社会综合体(集宗教、神话、歌舞等于一体)。在没有离开祭坛的傩戏(含巫歌傩舞),一直是作为杞神活动的有机组成部分出现的。从湘西等地主要傩祀活动——还傩愿的程序看,首当其冲的是供奉傩神的神像;继为念诵经文,做法事,最后才是唱演带有勾愿功能的傩戏,可见傩神在傩祀活动中的重要地位。

  缘于原始宗教系多神教,傩杷活动及傩戏唱演的地域相当宽广,各地区、各民族的傩神也往往因地而异。在众多的傩神中,既有本民族、本地区土生生长的傩神;也有外地因移民、战争、文化交流等社会原因而移植的傩神;同时,一些地方(民族)的傩神多为配偶神;但是,也有非配偶神,且有主神与配神之别。因而,傩神呈现出来的是颇为繁纷、复杂的现象,这里,拟就楚湘之傩中各地、各民族的主要傩神的分布及其类属作些探讨。

               傩公傩母

  在湘西、湘南及鄂西、黔东等地,许多民族、地区长期供奉的傩神都是傩公傩母。在楚巴巫傩文化圈内诸多的傩神中,傩公傩母是傩坛占绝对优势、影响最大的神主。

  傩公傩母之所以在湘傩及部分楚傩中成为影响最大的傩神,主要与缘于一个海内外闻名的洪水神话相关。而这一神话传说保存得最古老、最完整且有关习俗甚多,正好是跨越湘鄂川黔边界的武陵山区一带①。因此,此一带的洪水神话就把祖先崇拜、英雄崇拜和神灵崇拜、自然崇拜的原始意识与思维汇融一起,从而出现强大的思想力量、民族凝聚力和旺盛的生命力。

  这一著名洪水神话的故事情节,早为许多人们稔熟。它是说荒古时期,地上的人与天上的雷公在交往中矛盾激化,相互间都想制服对方;由于雷公的疏忽而被人擒住关在铁笼里,在一对小兄妹的帮助下雷公侥幸跑掉;被震怒的雷公跑到天上,立即发来洪水,淹没了人世间;只有那对小兄妹得到雷公给的瓜子变为葫芦而得救;为了延续人种,兄妹成亲而再造人类。显然,在这一创世神话中,一方面讴歌了一对始祖神创世之功,并且赋予他们护世之力;另一方面又对始祖之神予以抽象化、神圣化,使人们顶礼膜拜。这样,他们就在许多有关的民族、地区擢登了主神宝座,赢得他们子子孙孙世世代代的祭祀和景仰。

  在湘西、湘南等地,傩公傩母在不同民族、地区的具体情况颇有差异,下面,分别简述。

  (一)苗族。湘西一带,苗语称傩公傩母为“巴龙奶龙”,奉为本民族的祖神,认为他们神力广大无比,故被尊为“二圣”(或称“东山圣公,南山圣母”)。旧时,“凡遇人口不安,六畜不旺,五谷不丰,财运不佳,瘟疫横行,以及其它灾厄、口角或见了怪异现象,等等,经巫师卜知犯了傩神,就要许愿酬傩。”②傩祀时,迎接“二圣”来驱疫、纳吉。具体做法是,先期在屋中央设坛,坛上供傩公傩母神像,坛后贴彩色绘成的神像五张坛,前用竹及彩纸扎成五彩门楼,俗称“桃源洞”。傩公傩母(神像)站在拱形纸条之后,分别着威严、艳丽装饰。傩公戴双龙抢宝帽,穿二龙抢宝红袍;傩母则戴凤冠,穿花衣有披肩压领,套花裙。傩坛两旁摆着赭羊、鸡、鱼、酒、香火等祭品。祀典由“巴代扎”(巫师)主持,身穿红色法衣,头包红布帽,手执师刀、牛角、马鞭等法器。他时而在锣鼓伴奏中咏诵祭词,时而边舞边唱。最后,唱演傩戏,勾愿送神。

  傩祀的时间,大多在秋冬之际。根据主家许愿的大小、酬金之多寡、筹傩的规模而有不同。有一天一夜的,也有两天三仪的,还有七天六夜的。傩祀时间最长的,巫师进行的法事,共有30节之多。其中包括安司命,祭锣鼓,安土地,封牢,会兵,接驾,会子,唱傩歌,点兵,开洞,扮开山,扮八郎,尝熟,烧愿,扮判官,送镖。

  关于“二圣”的神像,有些苗族地区是用彩纸绘成的,也有一些苗区为一对木雕傩神像。傩母是白脸,傩公则为赤脸。关于傩神的威德,则在第13节法事“唱傩歌”中,巫师借助《傩神起源歌》、《傩公傩母歌》大加赞扬。

  (二)土家族。清代同治十年(公元1871)续修的湘西志载:“凡酬愿追魂,不论四季,择日延巫祭赛傩神。祭时必设傩王男女二像(按,即傩公傩母)于庭中,旁列满堂画轴神像。愿大者,搭台演傩神戏。”民国十二年(公元1923年)修纂的《慈利县志》亦有关于傩戏类似的载述。

  傩神的木雕像有全身与半身的区别。这里说的是半身像。为什么会有半身的木雕像呢?湘西北石门县的风俗传说《傩愿菩萨》回答了这个问题。传说故事里说,傩愿是天上的神,被玉帝派往人间放毒,他不忍凡人遭此大难,迟迟不肯把毒药投下。玉帝又派瘟神带领天兵天将要夺去傩愿手中的毒药,追到江西、湖广、四川三省交界处。傩愿只好把全部毒药吞入腹内,立时痛得满地翻滚,并且遗体墨黑,眼珠暴出,青面獠牙,口吐鲜血,气绝身亡,为了安抚,玉帝封傩愿为“清源妙道傩郎真君,永受人间香火”。湖广等三省百姓得知傩愿为了黎民而壮烈牺牲,都争着来抢他的尸身葬到自己的家乡。结果,湖广人抢到了头,江西人抢到了腰身,四川人抢到了两腿。他们回去之后,分别按照抢到的法身形状,做成傩愿神像,供在家中,终年香火不断。湖广的傩愿菩萨,只有一个脑壳。供奉半身傩像的称为“低傩”,全身傩像的则是“高傩”。湖南大多数地区(含土家族在内)的傩神都是“低傩”(只有少数地区为“高雄”)。

  (三)白族。湘西桑植县白族的傩神,也以“低傩”为主。清同治十一年(公元1872)《桑植县志》云:“……以木雕一男一女半像,供置案上,名曰低傩……巫者仗剑禹步,跳歌以降神,继而杂陈百戏。……观者乃至木鸡鸟。”其傩神与唱演傩戏的风俗,与土家族大抵相同。

  侗族。聚居在湘黔边界沅水(含支流)上游的侗象,信奉姜郎姜妹为最主要的傩神(亦称傩公傩母),并且通过“咚咚推”(“嗄傩”,即傩戏)表现出来。侗家敬奉姜郎姜妹为自己民族的祖先,其神话传说也与前述苗族、土家族等民族流传的洪水再造人类的主要情节大同小异。“咚咚推”中的傩神姜郎姜妹面具,一般不为演员(巫师)所戴,而供奉在案头上;只是在唱演《关公教子》剧时,巫师为关平(或关公)冲傩才设坛将他(傩神)供奉。

  (五)瑶族。湘南、湘西南瑶族地区既尊奉伏羲、女娲兄妹为傩公傩母;同时,又信奉盘瓠(或盘古)为傩神,并称“盘王”。因而,瑶族地区还傩活动,叫做“还盘王愿”。还愿时,祀木雕着彩的傩神一对,傩公赤面青髯,傩母粉面朱唇。巫师载歌载舞,进行还愿法事,中间也演土地戏如《杠土地》、《和地神》之类的节目。土地为古今民众崇敬的社神,其傩坛形象是戴笑面老者脸壳,身着长衫,手执拐杖。巫师替还愿的主东家请来土地神,最主要的意图当然是为了表现“人们对丰收、性爱等现实生活的祈求。”

  (六)汉族。湘北、湘中、湘西许多汉族地区多崇尚伏羲、女娲,以之为傩公傩母。其神话传说也是源于洪水再造人类之说,故事情节大同小异,毋庸赘述。所不同的在于,缘于主持傩事的掌坛巫师之师承各有不同,歌舞技艺的特长亦颇有差别,因而,分成了许多的教派。比如“元黄族”,以傩坛法事见长;“先天教”、“茅山教”,则以傩坛歌舞著称;其它的“王母教”、“梅山教”、“五尊教”、“洪君教”等,也有各自的师承和特长。

  以上各个民族、地区尊奉的傩公傩母,不论是伏羲女娲,巴龙奶龙,或者是雍所补尼、姜郎姜妹等,作为傩神,都是各民族的始祖神,也即配偶式的生殖神。总之,供奉傩公傩婆(母)是巴楚巫文化的特点”。应该说,这是湘傩及巴楚巫文化圈内的傩神中最原始、最古老的神灵,

             二、张五郎 白娘娘

  长沙、湘潭、邵阳湘中一带,人们旧时傩祀活动(俗称“冲傩”)尊奉的主神是梅山神——张五郎和他的恋人白娘娘。关于他俩擢登傩坛主神,湘中民间流传着一个充满神奇谲秘而又十分“浪漫蒂克”的仙话。据说,张五郎本名张志魁,南宋孝宗六年中状元,与妻子一道去庙堂行香,庙神见张妻美貌,一阵妖风摄去。张志魁在神灵指点下,上雪山学法救妻,拜在雪山白老祖门下。“九磨十难出好汉,书生今日变武生,谷里擒龙龙缩爪,坑边打虎虎藏身”。张状元变成了张五猎(谐音“五郎”),精通法术,下山救妻。在雪山学法期间,白老祖的独生女白娘子见他人好志诚,能文善武,就爱上了他,并提出要与他“配鸳鸯”。张五郎哪里肯答应,无奈白娘子矢口不变。在下山时,她把一个宝盒交给五郎,说明自己藏身于内,嘱咐要到河东方可把宝盒打开,并声言要帮他去救妻。张五郎一路上好生猜疑,如此小盒怎能藏住白娘子,未到河东就把宝盒打开。白老祖的飞刀把刚开盒的女儿斩为三段。于是,“脑壳——滚成了神,白氏——娘上青云;身子一摆成了神,白氏二娘显法身;两腿一摇成了神,白氏三娘救万民。”就这样,张五郎和白氏三位娘娘都进了傩坛,成为凡间降神伏鬼、翻坛打庙的傩神③。

  在漫长的苦难生活的历史进程中,人民大众根据现实生活的要求和美好愿望的憧憬,把历史上一些知名人物抽象化、神圣化,赋予神灵的圣光,使其神化或仙化,从而成为福佑自己、驱逐凶邪的偶像,这是累见不鲜的附会法,也是许多神仙道佛炮制的重要资源。张志魁及其白氏娘娘之成为傩神,就是如此。需要指出的是,张五郎和白氏三位娘娘(或称“三霄”娘娘)的仙话并非始于南宋,而是早在渔猎时期的氏族社会就有了原始猎神——梅山神和梅山教(原始宗教之-),其主人公即梅山(女)与张五郎。对此,一位研究者曾经指出:“梅山是雪峰山脉中的一座大山,介于新化和安化两县之间。……当地流传着‘上洞梅山,围山赶猎;中洞梅山,张弓挽弩;下洞梅山,捕鱼捞虾’的民谚。梅山教的傩神张五郎,被山区猎民尊为猎神是完全可能的。何况‘张弓挽弩’一语,与‘张公五郎’或张家(ga)五郎的称呼,是如此地相似呢?④“事实正是如此密切相关,千古而下的近现代,雪峰山下、资水河畔许多地方,有些老年人士上山打猎或下河捕鱼获得丰收时,总是爱说“全仗梅山(菩萨)告诉的。”在他们行猎或捕捞之前,有些老人甚至还要祭杷张老五郎呢。

  这种古老的习俗,可以说远远不只于湘中。湘西北石门县流传的民间传说《猎神张五郎》,讲述张五郎是怎样成为猎神以有后进世人们打猎前如何祭礼他,也讲到猎神与张天师及后世人们打猎前如何祭祀他,也讲到猎神与张天师及傩愿菩萨的关系。湘西古丈县等地口承歌遥《梅山狩猎》(组歌),分为“扫山”、“安堂”、“催山”、“藏山躲彩”、“敬山请神”、“开山”、“安套”、“扫影”、“扫套”等九部分。在此歌采录“附记”中说,“梅山,相传为——李姓女子在与猛兽搏斗中,与虎一同滚下悬崖,同归于尽。人们非常感谢她为民除害,遂敬她为梅山神。供敬的梅山神为一长约数寸的木雕小菩萨,有的也用草人代替。在行法事时,若梅山菩萨跳了起来(“显灵”),意味着当天定能打得野物。比较起来,看来湘西祀奉的梅山神,更为古老、朴野一些(其神为女性,母系氏族社会痕迹较为明显;它透露出的生产活动更艰巨,更原始)总之,不论湘西、湘中,“古梅山”或者川黔等地的梅山神,也不论其神是女性还是男性,叫什么名字,它们都主要是狩猎时期或农耕时期现实生活的艺术概括而创造出来的猎神(生产神)辗转传承的产物;自然,由于流传的时间和地域的不同,黏附上的历史和幻想的东西及其凝结出来的形态也就各有差别。

             三、孟姜女 范喜郎

  湘西北石门、慈利、澧县、津市等地旧时还傩愿、“渡关”一系列傩祀活动中,都是以孟姜女、范喜郎为主要傩神供奉的。传说,孟、范因秦始皇修筑长城草菅人命而惨遭不幸,死后被双双封为中八洞勾愿神(即傩神),为湘西北傩戏二十四戏神中的两位,而且是当地傩祀活动中关键性的神祗。从傩祀高潮唱演戏的剧目看,武陵大傩素有“正八出”“外八出”之说。“正八出”的《发动曹》、《匝神安位》等傩仪较重的娱神“戏”,多为歌舞性的“亚傩戏”;只有它的“压轴戏”《勾愿送神》(通常唱演《孟姜女》中的一折《姜女下池》),故事情节动人,娱人成分也重。“外八出”俗称“三拷”“四团圆”连台戏,是以娱人为主的重头戏。所谓“三拷”,是指“拷打孟姜”(女),拷打“龙女”,“拷打小桃。”所谓“四团圆”,则指“天团圆”——鲍家庄的故事,“地团圆”——梁祝的故事;“水团圆”——柳毅传书的故事;“阳团圆”——孟姜女的故事。⑤,也就是说,在“外八出”中,孟姜女·范喜郎的戏占了两大出。不论是“正八出”或“外八出”,孟姜女的戏都有突出的地位。再从整个傩仪来看,姜女的戏也是关键。武陵大傩通常说的“姜女不到愿不了”即可说明。大家知道,还傩愿及“渡关”等傩祀活动中,最关键之处在于勾愿送神。而执行勾愿重任的只有孟姜女。当唱演《孟姜女下池》或“阳团圆”之后,傩坛主持巫师取未下装的“孟姜女”前去勾愿为由索取“愿心钱”而大声唱道:“尊声东君(按,即还愿主家)听我言,当初诚心许傩愿,许的老爷二十四个圈,如今填得圈圈满。……请各人亲自跪向前,同与判官勾良愿。东家给了“愿心钱”以后,由扮演孟姜女的巫师写一个“还”字,扮演范喜郎的巫师写一个“愿”字,表示“勾愿”完毕,还傩法事也就结束了。

  那么,在湘西北孟姜女是个什么神呢?据清乾隆十五年(公元1750)湖南《直隶澧州志》及民国二十八年(公元1939)《澧县县志》所载,澧水流域的人们笃信孟姜女为司傩之神。当地民众亲热地称孟姜女为“姜女娘娘”。举凡求嗣,降子,渡关,祈蚕,匝神赛会等活动,人们都要争相给傩神姜女娘娘许愿,祈求保佑,禳灾赐福。由此可知,湘西北民众是把孟姜女当作他们生活中的保护神,尤其是妇幼的保护神。

  众所周知,孟姜女是我国著名的四大传说之一的女主人公,在全国范围内流传很广且地方性浓郁。与山海关(河北)、同官(陕西)、苏州(江苏)齐名的澧州孟姜女,以其望夫、寻夫及死后作为地方保护神造福于家乡等主要情节而独树一帜,呈现出奇胲、炽热的楚文化特色。生前执着追求自由平等和美满爱情而历尽万苦干辛以身殉情的孟姜女,死后把真挚的深情奉献给千千万万爱情结晶的产物——可爱的的幼儿,以巨大的神力庇护他(她)们,使他们少病祛灾,茁壮成长,这是非常自然的事情。何况楚湘神灵中素有这方面的优良传统。屈原《九歌》中的少司命就是一位“辣长剑兮拥幼艾”的妇幼保护神。土家族史诗《摆手歌》里面的春巴嫲妈也是一个公饱经屈辱艰难最后成为“看护比兹卡(土家人)的幼儿幼女,让毕兹卡的孩子们岁岁平安”的女神。此外,南岳圣母娘娘、观音送子娘娘等,也都是有名的妇幼保护神。

            四、张巡 南霁云

  湘北岳阳一带傩祀活动中,有以张巡、南霁云傩神的。清光绪《巴陵县志》载:“(巴陵,即岳阳)新墙南十里曰长湖驿道也。有庙祀雷万春南霁云,演剧甚盛,自长湖至罗内水口桥或二三都,自正月至五月游傩未已。”“杨泗庙在十二都横板桥,祀杨业第四子杨泗将军,杞唐张巡,一名庆福堂。此庙每年游傩演剧甚盛,略同长湖庙。”源于巫歌傩舞的傩戏,在很长时期内都要受到酬神仪式的约束,因而,白天往往在傩堂或野外扮演傩神驱逐鬼疫,祈求主家及地方吉祥清泰;夜里方能唱演酬神的傩戏,以之还愿。此种情况,在岳阳一带称之为“游傩演剧。”清代同治年间岳州地方神案戏大兴。当时流传着“巴陵有四十八洞,洞洞有案,案案有戏”之说,其中就有张巡、雷万春、南霁云的神案戏。

  值得注意的是,湘北傩祀活动及其祀奉的傩神同前面所述的诸傩神比较起来,有几点是大相径庭的。其一,不是配偶神。傩公傩母,张五郎与白娘娘,孟姜女和范喜郎,皆异性配偶神,而湘北“游傩演剧”中奉祀的傩神杨泅将军及张巡,或者南霁云、雷万春,均为男性,皆非配偶神。其二,非本地神。澧州孟姜女与范喜郎,“古梅山”的张五郎、白娘娘,以及巴龙奶龙,雍所补尼,姜良姜妹,都是本地(或本民族)的“土著”神。但湘北岳州所祀的张巡、南霁云等傩神,却全是外地著名人物的移植与“神”化。其三,巴龙奶龙、张五郎白娘娘以及孟姜女范喜郎等均为神话传说人物(大都属于艺术虚构),而张巡、南霁云则是历史人物的附会敷衍。因而,湘北岳阳一带的傩神可以说是有别于湘西、湘南、湘中、湘西北的傩神,很有探讨的必要。

  那么,张巡、南霁云何许人也,为何擢登了湘北傩神座位,他们是什么类别的傩神?据史载,张巡为唐朝官吏,南霁云是他的部将。安禄山叛变,张巡起兵守雍丘(今河南杞县)。肃宗至德二年(公元757),叛将安庆绪派兵十万攻睢阳(今河南商丘),张巡率众入内,与太守许远共守睢阳。出身贫贱、为人操舟的南霁云因善骑射,由士卒擢升为将,并成为张巡部属要将之一。睢阳城内无粮草,外缺援兵,士兵食树皮、茶叶、同仇敌忾,坚持数月,但毕竟岌岌,危在旦夕。张巡派南霁云赴临淮(今江苏盱眙北)同贺兰明求救,贺拒不发兵,却留南酒乐。南霁云愤慨已极,当场断指不食而去。睢阳城陷,张、南被俘。敌酋协迫南霁云投降,张巡大呼南八:“男儿死耳,不可为不义屈!”南大笑回答:“欲将此有为也,公有言,云敢不死也!”于是,张巡、南霁云皆不屈而就义,成为煊赫青史的民族英雄。显然,这两位铁血男儿以大义凛然的爱国英雄气概而为后世人们的景仰,是以战争神而成为有着悠久的爱国主义光荣传统的湘北傩坛的主神的。

  说到楚湘之傩诸神牛的战争神,我们当然不会忘记比张巡、南霁云更为古老的蚩尤(苗族)、八部大神(土家族)和“飞山令公”(杨再思,侗族)一类赫赫有名的人物。蚩尤(苗语“姜央”),相传为远古九黎、三苗的鼻祖,曾与黄帝数战于涿鹿等地,战败身亡。苗族一直奉为始祖英雄,讴歌备至。据说,湘西苗族盛大的民族祀典椎牛就是为了纪念蚩尤的;在许多苗傩活动中,蚩尤都有重要的地位。“飞山令公”为湘西侗族的英雄祖先之一,尊为“飞山神”,侗家傩祀活动中时有出现。湘西、黔东南等地各民族傩祀活动中的突出特点之一,就是充满战斗气息。大部分傩祀活动都以武力征服的姿态出现,诸如“抢魂”、“揭网”、“扯皮”、“开路”、“赶伤亡鬼”、“追魂打洞”、“打乾罗”、“倒旗枪”、“开天门”等,皆为硝烟弥漫、战杀声息,用强大的阴间兵马去征服邪神恶鬼,从而达到化凶为吉的目的。

  爱国主义精神的优良传统以及楚湘之傩充满战斗气息,应该说是张巡、南霁云等民族英雄擢登湘北傩坛成为主神的坚实基础。

           五、湘傩傩神的历史轨迹及其特点

  从上所述,不难窥见楚湘傩神历史演进的某些轨迹及其特点。

  第一,从傩神类属看。湖南及湘鄂川影边界武陵山区各民族各地区的傩母(女娲,奶龙,补尼,姜妹)、“娘娘”,梅山白娘娘,傩娘——陆娘)等,大多属于远古时期女性崇拜(母系氏族社会女性生殖器崇拜的有机组成部分)的生殖神、始祖神,最为古老、朴野。稍后,出现优羲、盘瓠、巴龙姜郎好(均男性始祖神)则张五郎(猎神)、黑祖(农耕神)等,则属父亲氏族社会以男性为中心的始祖神和生产神,比较粗犷、雄健。又后,出现的孟姜女、春巴嫲妈、送子娘娘为妇幼保护神,体现出阶级社会妇女社会地位的双重性:一方面缘于政权、夫权等“四条极大的绳奈”的束缚而饱经凌辱、风霜;另一方面又表现出不屈的反抗以及对幼儿的慈爱,从而赢得进步人们的同情和支持。再后,张巡、南霁云等为战争神,表现出对疆域、民族的神圣职责及誓死捍卫的崇高品德。

  随着社会的发展,人们精神面貌的变化,不同历史时期的傩神也有着各自不同的社会功能和精神风貌。高尔基曾经指出:“宗教的思想并非产生于自然现象的观察,而是在社会斗争的基础上产生的。神象人这个事实就是证明这种见解的证据之一。……神话的创造把人们的能力加以理想化,同样好象预先感到强大的发展,因而它是有现实基础的。”⑥上述先后出现的楚湘之傩神及其不同的社会面貌,正是如此。在这里,也从一个侧面窥见傩神演进的历史轨迹。

  第二,从傩神地域考察。楚湘傩神中的傩公傩母,主要流布于湘西、湘西南和湘南;张五郎、白娘娘则多流传于湘中一带;孟姜女、范喜郎传承虽甚广,但以湘西北的澧州(今石门、澧县等地)扎根最深且特色独具;张巡、南霁云的传播只限于湘北。由于地域及历史的原因,湘西、湘西南、湘南发展得较为缓慢,旧时生产甚为落后,交通极为不便,长期基本上处于封闭(半封闭)状态。在这样的生态条件下,古老、朴野的傩祀活动不但流存时间甚长,而且保持得相当原始、完整。因而,傩公傩母等生殖神、始祖神,蚩尤、八部大神等古战神,梅山、张五郎、黑祖等生产神,在湘西、湘西南以及鄂西,黔东同一带拥有深厚坚实的民众基础,结出了从傩歌巫舞到傩戏以及地方大戏的千古不谢的艺术奇葩。这在国内及世界,构堪称为历史的奇迹。与此相反,湘北岳阳、洞庭湖滨、江湘交汇的水乡泽国,历代岳家必争之地,交通便利,经济活跃,文化发达,所以,古老、原始的生殖崇拜的傩神早已消失;甚至连梅山、黑祖、张五郎之类的古朴的生产神也难觅踪影,而适应其生态环境的只有民族意识较强,精神品格甚高的张巡、南霁云一类的战争神了。

  第三,从傩神的特点来说。湘傩的特点异常突出,概括起来,大致有三:一是地方化十分鲜明。不论是武陵山区的傩公傩母,或者雪峰山(含“古梅山”)、沅湘间的张五郎白娘娘,以及澧州孟姜女,无不呈现出“傩神地方化的趋势,使傩取得了长久性,长久地扎根于地方文化之中。”⑦因而,根深叶茂,繁花硕果。二为历史化的轨迹甚为明显。上面已有阐述,不赘。三是民间化的主旨亦颇清晰。湖南西邻四川,相互之间有许多交流影响,因而,一些傩神相同(如傩公傩母,张五郎,孟姜女等)。但由于历史沿革、地域环境、民俗风情、文化传统的区别,因而,两省的傩祀与傩神的差异甚为显著。已故著名民俗学家张紫晨曾经指出:“四川一些地区,在汉唐时期,已有傩祭、傩仪的反映。受道教的影响,带了许多宗教色彩。傩愿戏花奉傩公傩娘,傩坛戏供奉儒、释、道三教祖师。川南傩坛上层为孔丘、老君、佛祖,中层为玄帝、观音、文昌、下层为川主、土主、药王。傩坛戏有正傩、耍傩之分……”⑧可见巴蜀傩神中孔子、佛祖等儒、释、道首领窃居了上层要位,也就是人为(神学)宗教占了统治地位。而这些,在较为闭塞、比较古朴的湘傩中却完全不同。迄至明清,甚至近现代,湘西、湘西北等地傩愿与傩坛并未分点,而一直是以傩愿的形态面世。诚然,它与遭、释、儒等人为宗教有着这样或那样的瓜葛、影响,但其主导色调仍为原始宗教性质的巫教成分颇为明显。与之相适应的,湘傩中的主要傩神也多为各民族、各地区的始祖神(生殖神)、生产神、战争神、妇幼保护神,儒、拜、道首领虽在傩杷或傩戏中偶有出现,但始终未能占居要位。因此,比起川傩来说,湘傩的民间化色调更深、更为突出。

注:

 ①闻一多《伏羲考·引论》中引用湘、川、黔、椟、滇、越南、印度、海南岛、台湾等地洪水神话25份资料。其中约有一半(第1—11份)的资料是武陵山区一带的。见《神话与诗》第9——11页(1957年,古籍出版社)。

 ②③凌纯声、芮逸夫《湘氏苗族调查报告》(上)第182,133—150页(1947年,商务印书馆)。

 ③白氏娘娘,又称“三霄”(天霄、云霄、洞霄)。清道光《宝庆府卷》称:“楚俗多奉娘娘庙,有天霄、云霄、洞霄诸号,即山魈之谓也。”

 ④参看《“巫歌·启下坛》,见《中国歌谣集成湖南卷湘潭市分卷)第90—93页(80年代,铅印内资)。

 ⑤见《湖南戏曲传统剧本》第47集(1988年,湖南文艺出版社)。

 ⑥参看何钦法《试探岳阳花鼓戏与傩愿戏的渊源关系》一文,见《湖南地方戏曲史料》(四)第94页(80年代铅印内资)。

 ⑦高尔基《论文学》第99页(1978年,人民文学出版社)。

 ⑧张紫展《中国傩文化的流布与变异》,《民俗曲艺/台湾》第69期。

附记:本文为拙著《荆湘民间文学与楚文化》第12章部分内容。此书及另两卷《南方民俗与楚文化》、《楚文化思想价值》系作者近著“品风楼楚学研究”第一辑的三卷(80余万字)。“楚文化学”第一卷已在岳麓书社面世;第二、三卷亦定稿,将出版。

来源:益阳师专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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