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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曲活化石”质疑

郭勇

  傩,早即见于《周礼》和《诗经》,而“傩戏”的出现则是在一、二千年以后了,那么傩与傩戏到底是什么关系?傩戏的真实意义是什么?究竟它是宗教仪式、还是戏剧形式,或者是这两者相结合的形式;它可否断言是所谓的“戏剧的活化石”呢?这些问题似乎并没有很好地解决,下面谨谈谈我的看法。

  也许正因为傩与戏有一种若即若离的联系,故而在傩文化的研究中,大都少不了对傩戏的源流沿革、发展脉络的探讨。力图将傩以至于傩戏放在中国戏曲史上重重的写下一笔,其颇有代表性的论述则是称傩戏为“中国戏剧的活化石”。如果从字面上来解释,就是说“傩戏”是中国戏曲的早期形式、中国戏曲的一个源头。这些论点从近年来所发表、出版的一些文章和书籍上时有所见。比如在《傩堂戏民俗价值浅议》(见《南风》1988.4.)中有“古朴原始戏剧的胚芽”之说(还可参见《世俗的祭礼》中“傩祭”条);而较为详尽地论述这种看法的当见《戏曲研究》(27期)上余秋雨先生的“原始演剧形态”说了,余先生认为目前中国还留存着数十种原始演剧形态,其中以“品类繁多的傩戏”为主,他对这种“原始演剧形态”提出了三点标准:“一、这种演剧形态至今仍处于与民俗性宗教性祭仪相融合的状态;二、地处偏远,始终未受近、现代文明的明显影响,以一种‘活化石’的形态保存着;三、没有纳入中国戏剧文化发展的主体航道,与以文学剧本为主干的文人戏剧形成鲜明对照,因此也被正规的戏剧史论所忽视。”

  以上不厌其详地引述了目前研究傩戏源流的普遍观点,不论是“原始”说还是“化石”说,基本上都是一种论点,其中不乏真知灼见。但是笔者以为这种观点却并没有完善地说明问题,反而似乎将傩的发展脉络给弄混淆了,故而不揣浅陋,借用史料和一些已见诸报刊的傩戏资料作了一个说明,以就教大方之家。

   一、早期傩的发展及世俗化

   1.巫术性的傩

  从整个世界意义上来说,任何民族的蒙昧时代都是在精灵和鬼怪中渡过的。

  对古人来说,一方面要敬奉神灵,而另方面则是要逐妖孽、除鬼怪,以求得平安大吉。敬神驱鬼,追溯到较古老完整的形式,那就是《周礼》上所记载的傩礼了。它就是古代腊日驱逐疫鬼的一种巫术。远古的先民,崇巫重祀,他们总相信人与神是可以通过巫现来相沟通的,由于对鬼神的虔诚,故而对巫师所主持的仪礼一定是诚惶诚恐的。因此对于早期的傩仪,是不难理解它的神秘与肃穆的。

  从《周礼》的记载上看,傩是由巫师所装扮的方相氏,他“掌蒙熊皮,黄金四日,玄衣朱裳,执戈扬盾,帅百隶而时傩,以索室殴疫。”从这里自然可以感觉到它的严肃,恐怕也是让人大气不敢出了,以至于在《论语》中记载夫子见到“乡人傩”,竟也是“朝服而立于阼阶”(《乡党》),足见其恭敬的样子,绝没有一点调侃嘻笑的气氛,这自然是古傩的原始状况。

  从上面看来,似乎可以判定,作为宗教性(巫术性)的傩,是不允许有丝毫的漠视或滑稽的。但是在中国戏曲史上,最终却还是出现了目前所见到的称为“傩戏”那种形式:它不仅具有原始的巫术性质,而且也具有强烈的娱乐性了。它将宗教神秘性淡化了,给虔诚、肃穆的仪式中加上了轻松、滑稽、热闹的内容。这与古代早期傩礼中敬神驱鬼的严肃性是背离的。

  从理论上讲,从傩到傩戏似乎横着一条很深的鸿沟,但是事实上却由傩而进入戏了,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奇怪的转化,而造成它转化的原因,乃是由于“世俗化”给傩注入了“戏”的生机。

   2.世俗化的傩

  这个问题可以从以下两方面来理解,一方面是傩从宫庭流入民间而带来的影响。因为作为驱邪赶鬼,毕竟不会永远只在宫庭中举行,在民间也是广为流行的,一旦到了民众的手里,一切形式,自然会发生演变,变得更易于接受的了。

  由于天灾人祸的莫测,往往使乡民沉湎于神秘恐怖中。鬼,仿佛是无人不遇无处不有的,也就会在某一个日子,众人聚集在一起,举行驱鬼仪式。这在《芙蓉话旧录》(卷四清醮条)就有记载,“傩为三代时逐疫古礼,每岁聚乡人举行,以祓除不祥。”由于以村社为单位,并且年年都例行举行,所以它的神秘性就渐渐失去了,而代之以乡土化,甚至可以加上点闹热和欢快了。这就如同古时的“蜡祭”一般,本应是诚惶诚恐的祈年求丰,然而在《孔子家语》中记载的“子贡观于蜡,”夫子却问他“乐乎?”而后世苏轼也说“八蜡,三代之戏礼也,岁终聚戏,此人情之所不免也。”与“蜡祭”相似,而有驱傩。众人在年节之时团聚以逐疫,在将“厉鬼”赶出去以后,自然得庆贺一番,由于娱乐的需要,就可以把一些歌舞、演唱、杂技搬过来,这就为戏曲的介入创造了条件。

  由于傩的民间性,能够促使它走向娱乐化,同时,另外一个方面,那就是巫觋的世俗化也是促使傩转化的条件。

  从周代以后,巫师的地位遭到了削弱,再也不是身居宰辅,口含天命,能够恣意凌使了。汉代以后,由于儒释的兴盛,巫觋降为邪教,巫师从高高的祭祀大典上退下来,而只能在乡村土台上装神弄鬼,愚弄乡民,这就是巫的世俗化。自然这也不能不影响到傩仪的庄严了。由于对巫师的轻蔑和漠视,傩仪中的阴森气氛渐次减少,人们的那种虔诚渐渐消失,甚至敢于借此来喧笑娱乐了。因此,驱鬼与娱乐就有可能先后结合起来,这样就为戏的介入——“傩戏”的成立,创造了一个契机。

  二、宋代傩与戏的碰撞关系及傩戏的出现

  在汉代宫廷中的傩,虽然还保持了古傩的情形,但是方相氏却退居其次了。重要的已是那“百二十人”侲子在宫中呼嚎、歌唱,诅咒隐藏在宫室中的恶鬼。最后那些十一、二岁的童子是“持炬火送疫出端门。”“侲子”,显然目的是壮声势,其热闹的成分,在严肃的威仪中不是那么恐怖了吧。到了东汉张衡在《东京赋》中对“卒岁大傩”的描写,足以显示其游乐性成分的。

  唐代也是广泛地流行驱傩的,并且欢庆的形式也渐渐明朗化了,罗隐《市傩》中说:“傩之为名,著于时令矣,自宫禁至下俚,皆得逐灾邪而驱疫。”在宫廷中举行的傩仪则是颇为热闹的了,其中也大有令人惊讶之处,这见于段安节《乐府杂录》“事前十日,太常卿并请诸官于本寺先阅傩,并遍阅诸乐。其日,大宴三五署官,其朝僚家皆上棚观之,百姓亦入看,颇为壮观也。”这里值得注意的是‘观’傩了,而且任百姓入看,并还颇为壮观,这不能不说是一个显著的变化。

  宋代,虽然名义上还称为傩,然而却看不到多少傩的影子了:是由教坊伶人扮演门神、将军、钟馗……,倒象是万民同庆,这也是宋代好繁华虚浮的象征;而民间的傩舞队伍往往打着锣鼓,挨门挨户地去表演“乞求利市”。(见蒋星煜《中国戏曲史钩沉》)

  在中国历史上,唐宋的兴盛繁华是举世闻名,尤其是宋代官府,那种烟花梦幻般的生活更具色彩,勾栏瓦舍中歌舞杂技百戏蔚然成风,这些自然也会影响到了作为民俗性的傩仪。唐宋时期,傩仪显然已与古傩开始背离了,出现了某种“戏化”的倾向。宋代就是个极强烈的转换时代,比如由教坊伶人来装扮神像,这到底是在除疫呢,还是在娱乐呢,故而宋朱熹注《论语》“乡人傩”中称“傩虽古礼,而近于戏”,大约是起于此吧!但是,有一点却是无疑的,不论是唐代的“先阅傩,并遍阅诸乐”,还是宋代教坊伶人的助兴,只是表明了傩礼吸取了娱乐形式,在傩仪之外已增加了当时社会的某些娱乐形式;或者是以借驱傩之名而寻娱乐。

  迄止宋代,还看不出有“傩戏”的存在的,可是愈往以后,傩的娱人成分愈丰富,与戏曲史发展脉络终于碰撞到一起了。到了元明时期,傩已开始吸取杂剧的成分,“妆神像,扮杂戏,震以锣鼓,和以喧号”(见明·安徽《池州府志》)

  鉴于以上材料的分析,笔者认为,中国历史上的“傩戏”形式是相当晚才出现的,最早也应该从宋代算起,再往前推,目前尚嫌证据不足,由傩而傩戏,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是一种吸收、碰撞的产物。也就是说傩与戏有两条完全不同的发展脉络,它们各自具有自己不同的源头:这两种形式,由于不断地吸收,而最终于明清之际在广大乡村,交织在一起,以一种非驴非马(或亦驴亦马)的形式出现了。

  而一些研者,似乎看到了从周代“大傩”到汉的“侲子”、宋的“教坊伶人”,以至于到元明“杂戏”。就此证明由傩而发展出了傩戏进而发展出中国的戏曲,其理由是不充分的。而宋代所谓的“教坊伶人”,却只是个反证:说明戏曲介入傩的形式,傩戏的发展线索应该是:由傩而傩+戏。

    三、现存傩戏形态对“戏曲活化石”说的否定

  要认识“傩戏”究竟是不是“活化石”,只有分析目前所能见到的傩戏。这方面的工作目前正在展开,已从早期的搜集资料转入了归纳综合的阶段。

  在整个西南地区,这些年里新发现了不少的“傩戏”,尤其是在偏远山区,更是广泛地存在着这种形式。据说,在贵州作了普查,全省89个县,几乎县县都有,各种层次都有,它们如此固执地在乡村存在,这是颇有民俗价值的。但是若仅仅从它的简单性或偏远性,就下结论以为是“戏剧的活化石”,却未必合适。

  在近些年各地发掘出来的傩戏,在演出过程中往往会呈现出矛盾的景象,在观看傩戏中甚至会给人有两种形式的感觉:那就是作为端公驱鬼的傩与所谓的戏,并不是有机地结合起来的,明显地划分为两个部分,这个矛盾是显而易见的。以下从傩戏的不同种类、演出过程、剧目、面具等几个方面作一点分析。

  首先是多种形式的傩戏形态:目前从各地的地方志中还找到了一些近代有关傩演出的记载。从清代来看,往往在傩礼之后,有舞蹈、山歌以娱神娱人,“巫师戴面舞差差,岁晏乡风竟逐傩,彻夜鼓钲村老唱,斯神偏喜听山歌”(见贵州《黎平府志》),说明在当时,一些傩礼之后,是以歌舞演唱形式为乐的;另外,清同治年间修撰的四川《酉阳直隶州总志》却记载有“病愈还愿谓之阳戏,则多至十余人,生旦净丑、袍幅冠服,无所不具。”在清光绪补修乾隆《江油县志》上有称“庆坛浑如戏剧。”可见在近代所谓的傩戏就是不规范的,多形态的。

  其二,再从目前各省的傩戏来看,有的傩戏情节很简单,能够称得上为“戏”的(成分)微乎其微,更多是停留在说唱歌舞形式;而有的傩戏却又是具有生、旦、净、丑和略具雏形的唱腔,戏曲内容也较完整。那么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形呢?难道这就是反映了由傩发展到傩戏的不同阶段吗?这是不恰当的。其实这些差异正是傩在吸收娱乐方式时的不规范所造成的。在傩戏中,它显然是杂揉地吸取了多种娱乐形式,它们的形态故而也就多种多样了。

  其三,分析傩戏的演出过程:目前从贵州来说,见于文字介绍的有傩堂戏、坛戏、庆坛戏、愿戏、傩愿戏等等。它们的目的都是“驱傩还愿”。在贵州土家族傩坛戏中有“一傩冲百鬼,一愿了千神”之说。冲傩还愿的法式很繁杂。冲傩是驱鬼,由法师主持,法师要请神,名义是借用神灵来驱鬼,然而更多的是借助符、咒、刀等道士的法术。而“还愿”则是酬神,是热闹而隆重的,戏则是在还愿中举行的。(参见《贵州思南傩坛戏慨观》邓光华)。

  冲傩一般只是端公要的把戏,法师借神灵来驱鬼。这些神灵,往往令人生疑,显然是中国世俗化的人物神了。让这些神来扫荡妖魔,这就是傩戏中所谓的“天戏”。(接着就进入了“地戏”,为了演地戏,有时还要搭舞台)。早期傩原本是借用凶神来驱鬼的,可发展到后来,也借儒、释、道三圣的威仪来正坛。在坛台供奉的坛神和三圣,就是中国民俗的介入和三教合一所产下的怪胎。在贵州德江傩戏中(《南风》1988.4)就有“老君赐吾招兵会兵神鼓,开教本是释迦佛,传法就是李老君,春夏秋冬夫子贵,救苦救难观世音”,好一派虚张的声势。那么法师又是借用何方神灵来驱鬼呢?不妨看一看川北的庆坛法事,端公靖的神也是颇为有趣的,其中有王伯党、关羽、杨六郎、诸葛亮、刘邦、薛仁贵、关索、罗成等等(见《川北灯戏》“庆坛”条),而里面的唱词、念白显得十分矛盾、庞杂。这些神灵往往都是《三国》、《说唐》、《杨家将》等演义小说中的英雄侠士,却在傩戏中充当了正神。

  其四,傩戏中引人注目的面具:周代记载有方相氏“黄金四目”、“以惊驱疫病”,这可以说是早期面具的文字介绍。然而在以后,面具已经不再单单是“畏怖之貌”了(《周礼·方相氏注》),从宋代的傩仪中已可以看出面具的转化,是由教坊伶人装扮将军、门神、财神等“世俗化神祗”,陆游曾记载政和年间下桂府进面具达八百枚之多,并且“老少妍陋无一相似者”(《老学庵笔记》)。同样分析目前所存在的一些傩面具,就具有两类不同的性质:一种是凶恶、奇异的鬼怪,以厌妖魔,其诡异的造型,表达了一种原始的恐怖,也许是古傩的遗风;而另一方面,却是形形色色的戏面壳了,几乎无所不包,什么灵官、关羽、孝子、烈女都有。

  其五,从剧目上去看傩戏,问题尤为复杂;许多地方的傩戏,一般都自称有“天戏”三十二本、“地戏”三十二本,(或称二十四本),似乎洋洋大观。然仔细一看,如前面所提及的,所谓的“天戏”,不过是各路诸神出场念唱几句,调笑一番,很少真正的戏曲性,更多的是与巫术联系起来的。而“地戏”,一般也往往以说唱形式表现,流行最广泛的仍是《封神》、《杨家将》、《三国》等广为流行的说书故事。贵州安顺地戏的演出剧目就是《东周列国》,《楚汉相争》、《罗通扫北》,《薛仁贵征东》……据研究地戏的高伦同志所说:它们和历史章回小说是完全相同,唱词的句式是七言韵文,而说白是半白话散文,显然是吸收了明清的说唱艺术形式。

  在以上从现存傩戏的不同种类、演出法事、傩戏面具、傩戏剧目等四方面的叙述后,本文认为从目前所发现的“傩戏”中,人们往往看清了傩的原始巫术性,而将“傩戏”看作一种戏曲的胚芽,这是一个误会。我们是不能以其仪礼的“古朴”来证明“戏”的古朴。在傩戏中“开坛”、“扫五方”等法事,与古代的驱傩是有一脉相承的关系;然而在继它之后的所谓“地戏”,却是锣鼓喧天,土地、关公、李老君各色神人突兀地出来了,甚至于孟姜女、百花仙子之类的人物,都出来唱各自的故事,这与原始仪式是悖逆的。也就是说它是吸取了后来民间说唱文学,比如《水许》、《封神》等,甚至还完全搬来了戏曲的演出形式。它的产生,在时间上应该是大大推迟。

     结束语

  在中国文化史上,傩与戏的契合,这是颇具有研究价值的。但是,若要将它作为早期“戏曲活化石”来研究,恐怕却未必尽如人意。

  从唐以后,淡化的威仪,和伶人的介入,使傩脱离了巫师的操纵,促使了傩的世俗化、娱人化;以至于发展到明清,大量吸收说唱文学和某些戏曲成分来表现自己,才真正独立存在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傩,只是戏曲表演的一个载体。

来源:四川戏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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