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是文化的声音,文化是语言的内核。湘西的土家族和苗族人民都有自己的语言。土家语和苗语,是湘西文化遗产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也是湘西文化之歌中最悦耳动听的乐章。但我们很遗憾地看到:这些来自时光深处的声音正慢慢从我们的耳边消失,而新一辈的湘西人,已经很少有人能像老一辈人那样,用这些独属于自己民族的音符讲述和歌唱。 摄:陈庭茂
湘西苗族语言是历史久远的民族语言之一。由于几千年来长期被迫迁徙和历代封建统治阶级的蓄意分割,苗族各分支群体之间失去了联系和交往,从而使得苗族语言形成了许多方言和土语。全国的苗语共分为三大方言,湘西苗语是其中的一种。
湘西苗语分布的范围相当广,边缘零散分布,北部远到湖北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的宣恩县高罗乡小茅坡营,南部到邵阳城步苗族自治县岩寨乡以及广西北部的都安县下坳乡和南丹县的小肠镇、车河镇,西南远到贵州黔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的望谟县和紫云县。这片广袤的土地,是湘西苗语生存和发展的故乡。
语言是构成民族最为重要的要素之一,语言发展史与民族发展史是休戚相关的。从历史考察,苗族的源头与分布在长江中下游到淮河流域一带的“三苗”集团有关,有的历史学家甚至认为,“三苗”集团就是苗族建立的一个部落集团。这个集团生存的时间大约在公元前30-21世纪。“三苗”集团最终被中国第一个历史朝代——夏朝的开国皇帝禹灭掉。三苗的瓦解导致三苗的居民有的臣服同化,有的流散迁徙。稍后到了商、周时期,又出现一个新的庞大的部落集团——荆蛮。荆蛮大致分布于三苗之地,但略向西移动,以荆州为中心,范围相当宽广,甚至已经达到“武陵蛮”和“武溪蛮”地区(今湘西一带)。“荆蛮”部落集团内部存在大量的苗族群体是毫无疑问的。控制中原的周朝长期南下与荆蛮作战,到周穆王,完成了史上著名的穆王南征。荆蛮被周穆王灭掉,时间大约在周穆王37年,即公元前958年。“荆蛮”内部的苗族又遭到臣服同化,更多是流散迁徙。荆蛮稍后的春秋战国时期,在此地域范围略南移,又出现楚国。苗史专家一致公认,楚地居住大量苗族,苗族是楚的主体居民之一。到公元前223年,秦灭掉楚国,苗族进一步遭到瓦解。可以说,这是苗族整个民族主体最后一次被瓦解,被迫大规模迁徙。从此之后,历朝历代,小规模小范围的迁徙从不间断。
苗语的发展和分化与苗族部落集团的崩解分流、迁徙密切相关。从历代文献中很粗疏的民族历史记载中,我们似乎看到了形成今天三大苗语方言,以及三大方言下面还存在那么多次方言和土语的原因。这就是因为整个苗族史就是一部不断迁徙的历史。苗族从最初的一个统一的部落集团,历经数千年,不断分散流徙,语言也相应由统一走向分化。在民族流徙的过程中,苗族内部各支系分开的时间有先后、有长短,分开时间越长,语言的差异就越大,分开时间短,差异就小。因迁徙路途远近,支系间产生居住地域距离。因居住地域距离远近,形成大大小小的次方言和土语。今天,尽管湘西苗语复杂的土语分布还不能直接找到历史文字来解释,但无疑几千年来大大小小的支系迁徙是形成这一局面的结果。
从苗族史来解释方言土语的形成是有根据的,就湘西苗语而言,有土语分化事实可以印证。今分布在最边远地区的湖北宣恩小茅坡营苗族,就是乾隆十六年至嘉庆元年间从湘西花垣和吉首交界一带迁去的。他们是因发生在湘西一带的乾嘉苗民起义失败后,为躲避战后的屠杀,不远千里跋涉到此地,时间距今已有250多年。经我们调查,小茅坡营的苗语与湘西苗语第二土语还能互相通话,但已有明显的语音差异和少量词汇差异。今广西和黔南两地说湘西苗语的苗族,也都是乾嘉苗民起义失败后迁去的,语言也都产生了一定的变化。这些离我们时间最近的迁徙事实,让我们看到了方言土语形成的活化石。
在湘西,民间用苗语交际主要是口耳相传。由于没有文字,苗语的运用受限很大,只局限于母语人之间。正因为语言不通,民国以前苗汉之间的交流存在很大隔阂,互相往来极少。
自清末以来,随着苗区开发,首先是汉族文人接触苗语后,开始用汉字来记录苗语。通过汉字记音,苗语的运用范围得到扩大,这样的文字俗称方块苗文。例如清光绪丁未年(1907)董鸿勳纂修的《古丈坪厅志》里,就记录有几百个这样的方块苗文,民间又把这套文字叫作古丈苗文。到民国以后,由于汉文教育推行进入苗区,湘西苗族有了少量懂汉语的文人。一些苗族文人也用汉字记录苗语,甚至发明一整套汉字式苗文,用于记录和传播苗族民间文学。例如花垣县龙潭镇苗族秀才石板塘(1863—1927)创制的板塘苗文。石板塘用这套苗文记录下了数百万字的苗歌,至今仍然是研究苗族文化的宝贵资料。同时,板塘苗文在龙潭镇一带也曾广泛被苗歌师们使用。
民国时期,乾城(今吉首市)苗族学者石启贵先生也曾创造一套速写苗文,共160个符号,他称为“湘西苗语声韵速写符号”。这套苗文不是方块汉字,而是以汉字笔画为基础创造出来的一套拼写符号,只有他本人用过,但现在没有存留这套文字记录的文稿,只看到留下的160个符号,后人不知道怎么使用。
到了解放初,花垣县麻栗场镇老寨村苗族艺人石成鉴于1953年调到花垣县文化馆工作之后的数年间,在创作苗剧剧本的过程中又创制了一套方块苗文,民间称为老寨苗文。老寨苗文也曾经在上个世纪50年代在麻栗场镇一带民间排演苗剧时广泛使用。
1957年,在党和政府的关怀下,国家为湘西苗族创制了一套以拉丁字母为基础,能准确标写湘西苗语的苗文。并运用这套苗文辅助苗族群众记识汉字,学习汉语。50年代这套苗文曾为湘西州扫除大批文盲立下了汗马功劳,但文革期间被中断使用。自1982年恢复苗文的使用,在湘西苗语的中心区,民族教育部门用这套拉丁字母苗文辅助苗区儿童学习(即“双语双文教学实验”),帮助这些只听得懂苗语,或汉语水平不高的学生学习汉语,发挥了巨大作用。这套苗文至今仍然在少数苗区推行。除此外,用拉丁字母苗文记录和出版的苗族民间文学成果很多。可以说,湘西苗语因为有了这套与国际接轨的文字而传播世界。
解放以来,由于汉语在苗区的普及,很多苗族群众都懂了汉字,因此民间出现大量自创方块汉字苗文,平时随手拈来,用于记录苗歌。这种苗文我们通称汉字苗文。汉字苗文因人而异,不定体,不定形,作为文字极不科学,也不像前面几种民间苗文那样有一定文字构形体系,但由于群众个人创用两方便,只满足于自己看懂就行,因此这种散乱的文字现象目前在湘西民间非常普遍。
进入21世纪,随着经济和信息的全球化发展,小语种加快消亡成为全球普遍的文化现象之一,濒危语言问题已经得到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高度重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已经发布公告,要求各国相关组织注意保护濒危语言及其文化,为保存人类文化的多样性作出贡献。语言承载着文化,一种语言的消亡必将导致一种文化的消亡。因此我们也应该赶快行动起来,保护好湘西文化的声音。
(作者简介:杨再彪,吉首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