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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连戏中的哑剧艺术

欧阳友徽

  在美国加利福尼亚州柏克莱大学举行的目连戏讨论会上,放映了祁剧《目连传》中的哑剧《九殿不语》等片断,与会者十分惊异,认为这些古老的哑剧很奇特,很有价值,几年都研究不完。此事传到国内,引起了戏剧界小小的震动:“目连戏这个‘活化石’中还有这么个大钻石啊!”其实,大钻石还不只这么一个,而是一大堆,甚至还有大如盘石的巨型金刚钻。

  哑剧是无言的艺术,不说不唱,用演员的表情、身段、舞蹈、武打、特技和配合剧情的舞台美术及音乐伴奏来表现人物内心的喜怒哀乐,叙述故事情节的起伏变化、揭示剧作家的思想意愿,拨动成千上万观众的心弦。

  欧洲人和中国人一样,把哑剧和马术、驯兽、武术、体操、丑角表演、音乐演奏、耍魔术等合在一起,统称杂技。《简明美学辞典》中的“杂技”(包括哑剧)条载:“节目都有冲突、并有大小不同程度的经过提炼的性格”。这一说法与中国古代哑剧相似。该书还认为“杂技从戏剧中移植趣剧、传奇剧、甚至悲剧,将它们变成充满噱头的哑剧”①。这一说法在欧洲也许对,在中国却不然,中国哑剧有自己的独特源头,它不是从戏剧中移植而来,相反,它是形成戏剧的重要因素,是戏剧的老祖宗之一。

  目连戏是中国戏曲之祖,中国最早出现的、可以演七、八天的连台本戏《目连救母杂剧》以及后来的见诸文字、名曰《目连传》的演出中,就有大量的哑剧。从这些不同类型的哑剧探讨中,人们会发现中国哑剧的丰富性、独特性;可以发现中国戏曲形成的诸因素中一个极为重要的侧面。

                           目连戏中哑剧的类型和由来

  (一)技巧型哑剧

  这一类哑剧,多半是从技巧性很强的杂耍中蜕化而来的。据明张岱《陶庵梦忆》载,徽州旌阳戏子演目连戏,就有“戏子献技台上,如度索、舞絙、翻桌、翻梯、筋斗、蜻蜓、蹬坛、蹬臼、跳索、跳圈、窜火、窜剑之类,大非情理”的技巧节目。祁剧《目连传》中的《大打飞叉》《鬼打贼》《海氏悬梁》都是技巧性很强、结合剧情很紧的杂耍戏。这里重点介绍《鬼打贼》。

  这是一折高难度的、风趣横生的哑剧。绍剧叫《男吊》,祁剧叫《鬼打贼》,是《目连外传》的一折。郑之珍整理改编的《劝善记》将很多哑剧删去了,故无此折戏。

  海氏被丈夫误解有外遇,有口难辩,就想悬梁自尽。吊颈鬼立即赶来找替身,教海氏如何悬梁,如何套颈,如何踢凳悬空。因为是鬼与人,不通言语,只能用身段、手势、表情来交流思想,于是哑剧。此时偏偏来了一个贼,见状大惊,他站在楼梯上不断向海氏打招呼、做手势,劝她千万不要上吊。他本来能说话,但怕鬼听见,所以也用“哑语”——在鬼的背后打手势;海氏已决心死去,也不想喊人捉贼,何况他还未偷东西,又好心好意的劝导自己呢,所以也用“哑语”回答。但海氏不听贼劝,终于上吊。鬼大喜,对悬空的海氏连连作揖,感谢她作了自己的替身,满心欢喜地转身而去。贼马上下了楼梯,解下套绳,甩海氏一个耳光,把她打了醒来,劝她不要上吊。但是他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是贼,怕隔壁有人听见,不敢言语,继续用身段、手势、表情和海氏交流思想,依然是哑剧。吊颈鬼发现海氏阴魂未曾跟随而来,急忙返身回房。贼只好暂时回避,鬼又劝海氏上吊,如是者三。海氏昏迷不醒,鬼和贼直接“对话”——做手势,鬼恼得很,对贼表示,你既然不让海氏自尽,便去代替她上吊吧,贼乐孜孜地欣然答应。

  好戏来了,鬼要贼上吊,贼故意用手伸进绳套;鬼要他将头钻进去,贼又故意伸进去一只脚。那模样有点儿傻、有点儿憨,风趣极了。后来贼终于把头钻进绳套,那鬼好不高兴,谁知绳索却挂在贼的后颈窝上……笑话百出。

  最后,贼果然上吊了。吊绳是两根粗大的麻绳(绍剧似乎是用两条一尺多宽的白布),结结实实吊在舞台靠前的横梁上。贼一下子缘绳而上,利用两根绳索,大耍绳上杂技。一会儿“鲤鱼翻白”、一会儿“连升三级”;忽然又“倒挂珠帘”、“美人睡觉”、“童子拜观音”……贼除了在绳上大现功夫外,还不断地和下面的鬼逗趣。后来,鬼和贼打起来,双方都十分劳累疲惫时,鸡叫了,鬼逃走了,贼胜利了。

  这个哑剧的主题思想是明确的,即宣扬佛教舍己为人、保护众生安全的“无畏施”的布施精神和“一切众生,皆有佛性”——贼也可以立地成佛的人生哲理。表现的手法更是高超的,把古代绳技艺术巧妙地引进到戏曲中来了。祁剧《鬼打贼》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表演方法,一种是上面提到的那种,以武丑张合年为代表,他有三种上吊法:①绳套挂下巴,鬼以为吊起来了,来回推三下,未死;②挂后颈窝,鬼又以为吊起来了,推荡出台口两三米远,仍然不死;③用牙齿咬住套绳,可以任鬼来回推搡,活生生地还是不死。既惊险,又风趣。此外还能兜屁股、挂肋胁。他大荡“秋千”,可以与舞台的檐口拉平,险象叠出,妙趣横生。张合年演《鬼打贼》,方圆几十里的观众都会赶去一睹为快。

  另一类型以刘先碟为代表,他的绝招是吊辫子。这大约是清代辫子盛行后的产物。化妆时把头发梳理清楚整齐,然后绾起来,中间穿以较粗的金属簪子。上吊时把绳索紧系在金属簪子上,鬼可以将吊起来的贼前后推动“荡秋千”;贼也可以吊在空中耍棍、棒、刀、枪逗鬼玩,还可以耍椅子、耍凳,甚至还可以把舞台上的桌子端起来,人身和桌子的重量都吊在辫子上。祁剧武丑汉松也是这一类型的演员,他可以悬空端起一张楸木方桌,辫子承受的重量达70公斤左右。辫子把整个头皮都拉紧了,因每一根头发都承受了拉力,所有头发绾在一起,力量就大了。如果有些头发未梳理匀整,不仅头皮疼痛难忍,甚至可能出大事故。据说广西有位学祁剧的女武丑也用吊辫子的方法演《鬼打贼》。

  技巧性杂耍以大胆的、灵活的、优美或风趣的形体动作去塑造形象,显示人的力量、智慧和审美价值。技巧性哑剧则是介于杂耍与戏剧之间的艺术,除了杂耍本身的优势,还有着戏剧的优势:故事的曲折性和人格性格的鲜明性。这是两种表演艺术的杂交。杂耍属于百戏的范围,比戏曲古老,远在汉唐之时就已盛行。唐·皇甫氏《原化记》载,有一囚人,“捧一团绳,计百余尺,置诸地,将一头手掷于空中,劲如笔……众大惊异,后乃抛高二十余丈……此人随绳手寻,身足离地,抛绳虚空,其势如鸟,旁飞远扬,望空而去。竹这种绳技大约是《鬼打贼》表演艺术的前身。戏曲形成之初常将那些已为观众喜闻乐见的杂技拿了过来,利用、改造,故有了空中飞人式的《海氏悬梁》、钢叉飞杀式的《大打飞叉》和《鬼打贼》这样的哑剧出现。这类哑剧是形成戏曲的重要因素,也是戏曲赖以争取观众的重要因素。

  (二)舞蹈型哑剧

  哑剧和舞蹈是古代艺术中的双胞胎,都是以动作为表现手段,很难区分。哑剧着重表现一具体事件或情景,舞蹈着重表现情绪。舞蹈动作越具体,就越接近哑剧;哑剧越抒情,就越近于舞蹈。所以说,“舞蹈与哑剧之间有一片舞蹈演员与哑剧演员都能进入的广阔空间”②。当然,两者的区别也是有的,哑剧动作更接近于生活,不象舞蹈那样程式化;哑剧需要音乐配合,但不象舞蹈那样与音乐配合得丝丝入扣,有时甚至不用音乐。舞蹈避免讲话或大笑的动作和表情,以保持面部和其他身体形态上的静穆——雕塑美;中国哑剧则恰恰相反,要求脸上有喜怒哀乐、春夏秋冬,不仅可以“谈话”,而且可以用手势助“谈话”;不仅可以“大笑”,而且还可以冷笑、嘲笑、哭笑、怪笑……尽管如此,两者之间依然存在着可以互相转化的基础。《目连传》中的《天将迎台》、《五女跑马》等舞蹈型哑剧,就明显地保留有上古时代双胞胎的痕迹。它们既是表现具体事件或情景的哑剧,又有表现强烈情绪和气氛的舞蹈韵味。

  祁剧演《目连传》,每天开台都要演《天将迎台》。说是天将可以镇邪,把天将迎到舞台上来,这一天就不会有妖魔鬼怪作祟,能保证演出平安。

  首先上场者是灵官黄善,红脸、红须、黄靠、三只眼,手持降魔杵,威风八面地“开衫子”——起霸,捋袖勒腰、整冠束甲、舒臂伸腿、活动筋骨,用一连串程式化的舞蹈动作去表现上阵或“应差”前的准备情景和高昂情绪。黄善下场后,灵官马耀林、元帅殷洪、赵公明亦分别上场“开衫子”,也是全副盔甲,所持兵器则不同,或大刀、或长矛、或钢鞭。舞蹈、走阵、吐烟,凛凛威风。

  接着四天兵持熊罴虎豹四面方旗上,齐舞;又引四马旗上,走阵;再引四天将上。十二人复上复下,如是者三。再走∞字阵,三角阵,满台人影幢幢,气氛热烈,造成一派正气逼人、威武雄壮的情绪。

  这个哑剧描绘的事件很简单:表演天兵天将出发去“值班”的情景和场面,应该属于哑剧范围。然而,整个哑剧竟全部由独舞、双人舞、四人和集体舞组成,而且有强烈的渲染情绪的功能。所以说,这场戏不仅有哑剧的因素,也有舞蹈的因素,是两者的合成物。看完这段哑剧,很容易使人想起《史记·乐书》中那段关于“大武之乐”的记载:

  总干而山立,武王之事也;发扬蹈厉,太公之志也;武乱皆坐,周召之治也。且夫《武》,始而北出,再成而灭商,三成而南,四成而南国是疆,五成而分陕……

  这里的“成”,就是每次“队伍变化成”的意思。“始而北出”,表示向北攻打纣王;“再成”表示消灭商朝;“三成”表示武王南面称王;“四成”表示国家疆土已经巩固;“五成”表示分茅列土奖励功臣。用现代理论来解释,这些舞蹈中的“成”,都表示了一件具体的事或情景,应属哑剧,然而,它也“发扬蹈厉,太公之志也”,却是表现太公的内心情绪和观念——“志”,在这个节目中,舞蹈的地位就象乐队中的大提琴的鸣响,是厚实的、稳健的、基础的。由此可见,《天将迎台》这类舞蹈型的哑剧可能就是从《大武之乐》这类哑剧型的舞蹈延续而来,而不是来自别的戏剧。

  (三)滑稽型哑剧

  讽刺、幽默、滑稽型的哑剧,在目连戏中占有十分重要的位置,极受观众欢迎。这类哑剧小品明显地受古代“优戏”、参军戏的影响。它讽刺的对象由皇帝、大臣,逐步转向广大社会各阶层、各行业。正象余秋雨教授所说那样,“参军戏演员则把他们锐利的目光扫向更大的空间……不仅贪官污吏要嘲弄,民间恶习要嘲弄,而且就连势盖四方、又无形无迹的宗教迷信,也不妨嘲弄一番。”③目连戏中的滑稽哑剧就继承了古代幽默、讽刺的参军戏的传统,以哑剧的形式为宗教教义服务。哑剧小品常常不上文学剧本,各剧种都是口传心授,百花齐放,各有千秋。《哑子收魂》《送夜头》《无常备马》就是这类哑剧中的精品。

  《哑子收魂》

  傅罗卜之母刘氏打狗开荤,逐僧骂道,罪大恶极,阎王命鬼使捉拿刘氏魂魄,刘氏立即大病,家院益利便请人治病。《劝善记》是《请医救母》,祁剧是《请巫祈福》,湘剧却是《哑子收魂》。哑道士去傅家做法事,鬼使则置之不理;哑道士做完法事回家,鬼使便尾随而来。至家,哑道士取出所得福物——熟猪肠切碎欲食,切一块,鬼使便取食一块,随切随食。哑道士莫名其妙,怒而不切,抓起猪肠就吃,鬼使抓住猪肠另一端也吃。两头同吃,愈吃愈短,愈吃愈近,最后肠尽而人鬼相撞,哑道士大惊而下。

  有些人认为,这类哑剧小品,是目连戏中调剂观众胃口的佐料,与主题无关。其实,并非如此。《盂兰盆经》载:“佛言汝母罪根深结……天地神祗、邪魔外道、道士、四天王亦不得奈何”。这就是说,刘氏必死无疑、不可救药,哑道士的一切努力均属徒劳,因为这是因果报应的必然“规律”,谁也改变不了。对哑道士的嘲弄,就是对所有逆“规律”而动者的嘲弄。

  《送夜头》

  浙江《哑目连》中有一折《送夜头》的哑剧小品,也表演为刘氏治病之事——家丁送夜鬼,活无常后面跟着,到了野外,家丁化纸,无常在另一边也化纸。家丁见那边纸锭自燃,大惊,急忙踩灭自己这堆火,活无常也踩灭另一堆。家丁吓得捧起供物就跑,活无常仍然后跟。家丁累了,坐下来准备吃供物,无常早在一旁等候了。家丁筛酒,无常用另一只杯从半途接去,家丁拿起酒壶往自己口中筛,亦被无常半途喝去,家丁只好就着壶嘴喝,无常喝不到了,便用破芭蕉扇在家丁头上一拍,吓得家丁丢掉酒壶拔腰刀向空中乱砍,但无反应,胆气稍壮,又坐下来吃粉丝,家丁吃这头,无常吃另一端,结果与《哑子收魂》中吃猪肠相同④。弋阳腔目连戏中有折《哑子夜请》,也有两头吃的表演,供物是鸡肠,作弄哑子的鬼有两个,一是叉鸡婆,一是地方鬼。两头吃这种哑剧小品在古代可能相当流行,地域广,时间长,所以被各地不同剧种采用,并进行各施其事的编撰,在目连戏中各呈异彩。

  《无常备马》

  祁剧《五殿寻母》的开头,有一段无常备马的哑剧。黑无常在冥间是下层鬼使,专为上层鬼官白无常备马。他身高7~8尺。具体装扮是在演员肩部以上扎一个假上身,头戴高帽,身罩特制长衫,使假身与真人成为一体。袖口露出手,手挟雨伞,腰系红带,脚穿高靴,背向观众,退步出场,作一系列备马的动作。备好马后,白无常手持蒲扇一步一摇地登场,黑无常毕恭毕敬地给白无常带马。白无常不小心从马上摔了下来,黑无常急忙去搀扶,白无常反而责怪黑无常,挥马鞭去打。黑无常战战兢兢地退后,用雨伞遮住脑壳,那副又狼狈又滑稽的脸上,透露着一股晦气的哀伤。

  按中国佛教学说,五殿阎王最大公无私,“善事无微不录,恶者有过难逃。”为什么在阎罗殿前还有这类不平等、不讲理的事情发生呢?这是不是游离于主题之外的噱头?再说,这个小哑剧也与《五殿寻母》的故事毫无牵连啊!其实,它与这场戏的关系密切得很,是这场戏的序曲,起着提纲挈领的作用。五殿的职权是落实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政策”。对孝子郑庚夫,阎王派金童玉女送他上升天界享福;其晚娘蓄意害人,阎王将她打入铁围城“受诸苦楚。”杀猪者变猪,骑马者变马……黑无常在阳世就是阴间白无常那种人:自己从马上摔下来,马伕去扶他,他还用鞭子打马伕;来到阴间,黑无常变洗马鬼,给过去的马伕——白无常备马,并受相同的欺凌。这个哑剧小品是一幅冤冤相报的缩影,是《五殿寻母》这场戏中的楔子、序幕,放在正戏的前面,作为剧情的开端。金圣叹修改的《水浒传》也有个楔子,他解释说:“楔子者,以物出物之谓也。”就是以甲物引出乙物之意。元曲和章回小说常用楔子。目连戏中《无常备马》这类滑稽小哑剧不仅与主题的深化有密切关系,而且在布局、结构方面,也起到了重要作用,不仅是博取观众一笑。以哑剧为序曲,避免与后面的讲唱重复,在艺术的处理上也是一着高招。

  (四)武术型哑剧

  观音生日,众仙来贺,罗汉们表演武术娱乐宾客,祁剧叫《罗汉演武》,以大肚子布袋罗汉为轴心,把单个的武术节目联缀起来,使之成为有情节的哑剧。

  大肚子罗汉戴着大面具,面具上是一种放大和夸张的亲切、慈祥的笑。他出场就打扫佛殿,动作滑稽风趣,常常引起观众情不自禁的笑。接着拿出装仙袋,打开袋口摇一摇,滚出两个小罗汉,再摇一摇,又滚出两个罗汉。就象魔术师变鸡蛋,一共摇出了十位小罗汉。小罗汉一个个光头铮亮,调皮、活泼、滑稽,寻大肚罗汉开玩笑,还摸他的大肚子;大肚罗汉乐呵呵地毫不介意。后来大家要演武了,将衣服脱下,全堆在他身上,还坐到他身上一起一落地蹦,他依然满面春风,可爱极了。接着是小罗汉的武术表演,一个接一个,漂亮、精彩。具体安排是这样的:

  [众小罗汉筋斗上,扯“一条线”。大肚罗汉扯一小罗汉左耳去表演武术;小罗汉效大罗汉一个扯一个的左耳,风趣地下。

  [众小罗汉筋斗上,依然扯“一条线”,表示大家被扯到表演区。

  下面依次表演的武术节目有抱三、行三、桌上站三、打加官、童子拜观音、砌塔、摆碟子、翻莲花、一根葱、三人忙、翻筒车、黄龙出洞摆鳌鱼头、摆狮子、倒大树等等。最惊险的是倒大树。首先于舞台上场门前面台柱边放一张桌,桌上放一张椅,椅上放一个检场箱,箱上背站一个人,此人肩上再站一个人,第二人肩上再坐一人,用一特长布衫罩住,成了特大的人。另有十余人于桌前站成两行,相对拉手,形成“手槽”,与桌上的巨人成90°直角。检场箱上三人要成直线从高空仰面横倒下来,就象锯断的大树从半天云中倒下来一样,故称“倒大树”。三人倒下,正好落在十几个和尚拉成的“手槽”内。如果稍有疏忽,不伤高空的“大树”,便伤下面的“手槽”。倒大树时,观众常为演员捏一把汗,一旦成功,掌声为之雷动。这场戏的录像在美国加州柏克莱大学国际目连戏研究会上放映,国外专家学者交口赞叹。

  这样的哑剧当然也不是从趣剧中移植来的,而是由武术演化而来。这种“堆罗汉”的武术,就是汉代武术“山岳”(即堆罗汉)的变种。

  (五)文字型哑剧

  这是一种特殊的哑剧,交流思想的主要手段不仅不是道白和唱词,连手势、形体、身段、面部表情都退居到次要地位,而是用纸条上的文字去“对话”。《九殿不语》就是一场这样的哑剧。

  九殿阎王叫都市王,是个哑巴。他有点阿Q性格,自己头上有癞疤,就不准别人说亮和光,都市王自己是个哑巴,就不许别人讲话,他坐殿时,所有鬼魂都必须钳口不言,舞台上连伴奏的音乐都没有,也不准用手势、身段和表情,因为这是庄严肃穆的阎王殿,阎王爷如果与鬼们做手势,动身段,搔耳抓腮,那还成什么体统!于是这场戏使用了一个在生活中最常见、在舞台上较少使用的手段:用文字交流思想——“对话”。一种奇特的哑剧出现了:

  [众鬼卒拥都市王上。坐。

  [鬼使甲示“开了鬼门关”字条。

  [鬼使乙上,示“鬼犯押到”字条。

  鬼使丙押金奴上。跪。都市王验文书盖章。

  [鬼使甲示“解往前殿”字条。金奴下。

  [鬼使甲示“带刘青堤”字条。

  [鬼使乙、丙押刘青堤上。跪。验文书盖章。

  [鬼使甲示“解往前殿”字条。刘氏下。

  [鬼使甲示“带刘贾”字条。

  [鬼使乙、丙押刘贾上。跪。验文书盖章。

  [鬼使甲示“带李狗儿”字条。

  [鬼使乙、丙押李狗儿上。跪。

  李狗儿 跪见阎君。

  [鬼使甲示“掌嘴”字条。打李狗儿。

  李狗儿 哎哟哟哟,吗里(衡阳话:怎么)?你们不讲理呀!

  [鬼使甲示“再打”字条。打李狗儿。

  李狗儿 哎哟哟哟。

  [都市王验文书,盖章。

  鬼使甲示“解往前殿”字条。李狗儿起。

  李狗儿(对观众)咯(这)只臭龟子,是只哑巴!(下)

  [罗卜上。以锡杖敲地狱门,乐队敲锣边一下。

  [鬼使甲示“何方圣僧”字条。

  [罗卜示“西方目连”字条。

  [鬼使甲示“到此何事”字条。

  [罗卜示“到此寻母”字条。

  [鬼使甲示“你母何名”字条。

  [罗卜示“刘氏青堤”字条。

  [鬼使甲示“已解前殿”字条。

  [罗卜叹气。下。

  [鬼使甲示“掩了鬼门关”字条。众下。⑤

  这个哑剧有以下几个特点:一,不用大幅度高强度、快速度的动作去外化内心情感和相互思想的交流,而是用字条代替,这就造成了一种庄严肃穆的气氛。二,李狗儿讲了三句半话,那是他从来就不知守规矩的性格的表现;阎王不讲话,是他的生理缺陷;大家都不讲话是慑于都市王的淫威。哑和不哑,均有各自的根据。三,李狗儿开口讲话,不仅未破坏哑的气氛,反而起到了“以响衬哑”的效果。四,这是编导的匠心独具。目连八殿和十殿寻母,都是大段大段的念、唱。编导于中间的九殿来一段偃锣息鼓、鸦雀无声的哑剧,使观众的审美情趣得到调剂。五、这种哑剧形式来源于生活。生活中就有不少哑巴粗识文字,与人交谈时,往往就在地上划字、纸上写字。《九殿不语》这种哑剧不仅根植于生活,而且再创于传统。

  据说李世民组织了一场演出,要宰相魏征去作节目主持人,魏征不愿抛头露面,又不能违背皇帝的旨意,便戴上假面具登场,让观众看不到自己不好意思的真面目;又因为戴着面具不好讲话,便用字条代替祝愿观众的语言:“天官赐福”“一品当朝”“指日高升”……这就是旧时的《打加官》。魏征偶尔想出的遮羞行动,竟成了文字型哑剧的先驱。如果这个传说不是虚构的,那么,《九殿不语》这种哑剧也不是从后代戏剧中移植来的,而是师承汉唐的百戏。

  以上列举的几种类型,远不能包括目连戏的全部哑剧。各地方、各剧种、各戏班、各个演员常常根据自己的条件,加进一些拿手好戏,异彩纷呈,目不暇接。这就造成了中国哑剧艺术的丰富性、多样性、创造性和独特性。当然,这些哑剧都是宣扬因果报应的载体,思想内容不足取;表现手段也有肤浅、粗俗、零乱、甚至“大非情理”的毛病。不过,正因为如此,却使人们看到了目连戏在吸收古代杂技、参军、滑稽小品入戏时来不及完全消化、溶合的痕迹。这些原始现象表明了,中国哑剧不是移植于戏剧,相反,却证实了目连戏是由哑剧等杂七杂八的表演艺术联缀、聚合而成的“杂剧”。

  如果说,以上列举的哑剧是片断、是微粒型的钻石,还不足以显示中国古代哑剧的全貌,那么,下面就来讨论哑剧中的巨章宏篇,大如盘石的金刚钻。

                 哑剧中的巨著——《哑目连》

  (一)《哑目连》故事梗概

  浙江省上虞县百官、湖田等地,旧时流行一种《哑目连》,可演三个多小时,不用一句唱、念,全凭身段、表情、舞蹈和武术、特技去表演故事。《哑目连》由农民自愿组织的太平会业余戏班演出,每个戏班约40人,演出的目的是祛疫驱祟,祈禳地方太平,多在三月、五月、七月、八月逢神佛生辰,在庙会上表演。演出前演员要斋戒沐浴,自带干粮茶水充饥解渴。不取报酬,只求积德。

  太平会演出的剧目只有一个《哑目连》,场次安排大致如下。

  出韦驮——镇邪。

  出观音——降吉。

  跳鬼王——有喷火,朝天蹬单腿移步等特技。

  阎王发大牌——发出捉拿刘氏的牌票。

  刘氏得病。

  瞎子卜课——刘氏得病后,刘家家丁请瞎子为刘氏卜课,瞎子表示刘家家有恶鬼,须送夜头(越东一种送鬼仪式)。

  出家仙——刘氏家的家神。

  调无常。

  送夜头——家丁送夜头,遇活无常戏嬲之。

  前夜魃头——夜魃头送牌票过场。

  调女吊。

  调男吊——男、女吊相争,韦驮驱女吊入后台.调男吊,男吊调完,韦驮一鞭,把男吊打落台下,观众鼓噪蹩吊。

  调文科场魃——读书赴考,死于科场之鬼。

  调武科场魃——习武赴考,死于科场之鬼。

  出五方恶鬼。

  后夜魃头——夜魃头至无常家,请活无常共去捉刘氏,活无常酒兴正酣,不愿同去,夜魃头苦求之,乃同去。

  前柯刘氏——夜魃头偕活无常同来捉刘氏,家神护刘氏,夜魃头、活无常反被家神欺辱。刘氏未捉成。

  后阎王——夜魃头、活无常共诉阎王。阎王差邋遢四相公(五方恶鬼之头脑)、死无常、五方恶鬼(各执真钢叉)同夜魃头、活无常同去捉刘氏。此场出场角色尚有牛头马面、左右门神及短笔师爷等……

  后柯刘氏——上述鬼物捉刘氏,有“穿纫线(针)”“卧钢叉”等特技。刘氏被捉。

  大出丧——刘氏死后出丧。前有对锣,梅花(即唢呐),接以幡材罩(表示棺木),纸凉亭,大少爷(非氏之子,形类刘家管家)捧刘氏牌位,诵念道士后随。⑥

  这个戏是我国目前尚可挖掘出来的唯一的巨型哑剧,因为有不少当年演此剧的演员而今尚健在。

  (二)《哑目连》的艺术特点

  主题的提炼

  《哑目连》是一部宣扬佛教教义的宗教剧。佛教学说十分庞杂:“四谛”、“十二缘起”、“八正道”等等。这些学说又和中国的忠孝节义、世故人情、生老病死纠缠在一起,更加复杂。哑剧容量有限,功能有限,必须根据自身的特点,对主题进行提炼,取精用宏,窥斑见豹。该剧作者敏锐地发现,以因果报应为主题最佳,因为在因果报应上做文章,能比较通俗、简明地揭示佛教学说深邃、庞杂的思想;又能比较具体、形象地联系人生现实,善男信女最容易理解、接受。

  表现因果报应的故事很多。《大目乾连冥间救母变文》中天堂和地狱的设计、成佛和变饿鬼的安排,为因果报应的铨释提供了立体空间和变化规律。但是,哑剧却没有去重复变文中现成的故事和场面。它承受不了那些议论、抒情和动作性不太强烈的、行动线不太大的说唱内容,它需要有人物性格的、有矛盾冲突的、能发挥动作优势的故事。于是采用了阎王发牌捉拿恶妇的故事。恶妇阳世作恶,省去;恶妇阴间受罪,省去。只用中间捉拿一段,去表现善恶到头终有报,任何力量——瞎子卜课、家仙拦鬼、家丁送夜头都无济于事的主题。恶妇的归宿,是一切行恶者的共同下场。只要表现了行恶者的下场,行善者的归宿就不言而喻。只要表现了被捉拿时的恐森怖严与阴间的无私,前面的作恶,后面的受罚,观众就可以去想象了。只要揭示一个恶妇临死时所受的惩罚,其余作恶者的下场,也就可以依此类推……截取故事中的一段,揭示主题思想,达到“一叶知秋”的目的,这是该剧作者的匠心独运。

  故事的结构

  剧本的结构必须为基本思想服务。按照主题和题材的要求布局,求得部分与部分,部分与整体的和谐与完美。《哑目连》虽是业余戏班的剧目,却有大手笔的风度,结构严谨,层次分明,首尾照应,多样统一。

  开端是《阎王发大牌》——捉拿恶妇。简单、明确,它直接影响全剧的进展,起到了开端肇始的作用。

  发展部分用了大量的情节。从《刘氏得病》到《出五方鬼》等十个小场次,使矛盾全面展开,迅速推进。一边用刘氏得病、瞎子卜课、家仙拦鬼、家丁送夜头等戏组成拒捕的一方;一边用调无常、女吊、男吊、文科场魃、武科场魃、五方鬼等戏,组成逮捕的一方。人物性格在这些戏中一个个活了起来,主题思想得到了一步步深化。

  该剧的高潮部分,造成了冲突的高峰,只用了《前柯刘氏》和《后阎王》两场戏。前者家仙阻拦,挫败无常,反捉拿气焰灸手可热;后者阎王增兵添将,浩浩荡荡,卷土重来,“斗争白热化”,造成了一个纵横交叉,错落有致的高潮。

  结尾时,人物性格已经完成,矛盾即将解决,哑剧只用了一场戏——《后柯刘氏》。刘氏被拿,卧钢叉而下,结尾处别致而又有后劲。

  此外,为了宗教祭祀的需要,还安排了一场《大出丧》和序幕,与剧情关系不大,但也无多大妨碍。这个结构很好地体现了佛教因果报应学说的“严肃性”和“不可逆转性”。巨型哑剧结构如此细致严谨,实属罕见。

  人物的刻画

  《哑目连》对于人物性格的刻画,非常着力,塑造了一系列的鬼和人的形象,既有生活的真实性,又有艺术的典型性。比如《前夜魃头》中的夜魃头、《送夜头》中的活无常以及《后夜魃头》中的醉无常,都刻画得栩栩如生。尤其是醉无常,很有特色。

  夜魃头请醉无常共捉刘氏,他酒兴正酣,不愿意去。后来经不起夜魃头的苦苦相求和奉承,一改初衷,慷慨承诺,乘着酒兴,同去捉拿刘氏。捉人魂魄本来是他的专业,只要把绳索往被捉者颈上一套,再往肩上一背,拖起走就是。但是这一回不行,一方面是家仙从中使梗,另一方面是自己醉了。于是,好戏迭出。

  ……几次套中,都被家仙从刘氏颈上除去(醉糊涂了——引者注。下同)。无常跌跌撞撞(醉态),几次扑空(醉行),发了狠心,拿着索子用力套来(醉意),家仙却突然将刘氏一把拉开,索子正好套在夜魃头的颈上(醉中错)。无常不分皂白(醉眼),吊起夜魃头就走,走到门外,放下一看,才知道吊错了(酒醉心里明)。无常与夜魃头相互埋怨不已(醉“语”)。无常邀请夜魃头再去捉拿刘氏(醉策)。夜魃头满腹牢骚,无论如何也不愿去了。于是无常只好独自前去(醉鬼竞有醉志)。无常去吊刘氏,家仙从中作梗,一索吊空,无常一跤跌出门外(醉得狼狈)。⑦

  世界舞台上的醉人形象可能多如牛毛、美不胜收;至于醉鬼的形象可能不太多,象醉无常一样栩栩如生的醉鬼,那就更少。这个“鬼物”形象,堪称醉戏一绝。

  哑剧的“语汇”。

  《哑目连》的“语汇”是丰富的,大致有如下几方面。

  一、姿势。哑剧中所有的动作都是姿势,而且是有高度表现力的姿势,不仅可以象打信号那样表示要求和意图,象聋哑人“语言”那样作为对话的符号,而且可以表现抽象的情感和情绪。《哑目连》是各种姿势的集大成,它有人类原始动作的模仿,也有加工过的、程式化动作,还有高难度技巧动作的掺入。《跳鬼王》可能就是宋代百戏中的《舞判》或《舞钟馗》,是古典舞蹈的套用;“金鸡步”、“后翻滚”则是杂技动作的借用;《调男吊》中的七十二吊,就是《鬼打赋》中绳技的再现。在《后柯刘氏》中,五方恶鬼“穿纫线(针)”则是武术的哑剧化;最后捉住刘氏,用两柄钢叉在足、两柄钢叉在手、一柄钢叉“正刺”刘氏咽喉(三个叉舌中间一枝稍偏、能放下刘氏颈项),刘氏全身挺直,五鬼高高擎起,谓之“卧钢叉”,这是特技表演。此外还有“跌跌撞撞”的酒醉——变态姿势,两头吃粉丝的滑稽姿势,韦驮赶女帛的威武姿势……

  二、音乐。用大锣大鼓提供表演的节奏和制造气氛。不用丝竹之乐,因为它没有唱词,出殡时还加上“梅花”(唢呐)。尤其独特的是目连号头⑧的运用,吹奏时发出一种“哒——嘟——哒——嘟”的低沉、厚实的声音,造成一种令人紧张而兴奋的气氛,激越而高亢的情绪。

  三、化妆。这个哑剧有一个特点,人少鬼多。所以,其化妆多怪诞。除了恐怖、阴森之外,还有阴阳怪气的脸谱。比如夜魃头的形象就十分特别:头戴扇形“蓬头”,因为她是女性鬼,不戴男性同类的高帽子,穿灰白色褙褡。雪白的脸上,画两条倒挂着的八字眉毛,脸颊上擦两块滚圆鲜红的胭脂。那模样非怒非喜,似嗔若乐。这种奇怪的化妆,就是夜魃头内心怪诞鬼态恰如其分的外化。用动作和姿势不能外化的内心情绪,由脸部的色彩、图案和外表的装扮、服饰表现出来了。

  四、砌末。尽管这是农民业余戏班的演出,经济力量不雄厚,演出又不收报酬,是积德的义务献演,他们还是做了很多必不可少的砌末,如真正的钢叉、牛头马面的头壳,鬼王喷的烟火,以及刘氏出丧时表示棺木的幡材罩和纸凉亭等等。这些砌末为哑剧表示人、鬼身份、揭示主题、制造气氛,起到了很好的作用,都是没有声音的哑剧“语汇”。

  (三)《哑目连》的源在何处

  《哑目连》来自何处?有两种截然不同的看法。

  一种看法认为是从《目连传》移植而来,理由有三:

  甲、捉拿刘氏魂魄这个故事,《盂兰盆经》、《目连变文》、《目连缘起》、《大目乾连冥间救母变文》中虽没有,而各地的《目连传》中都有。郑之珍的《劝善记》作六场戏安排:阎罗接旨、公作上路、发大牌、花园摄魂、请医治病、城隍起解。绍剧作十二场戏安排:接旨、调五方、发牌、后挂号、扫地、罚誓、白神、邋遢、悔愿、请医、逃生、起解。祁剧作九块“牌”安排:阎君接旨、五瘟祈福、公差上路、无常引路、益利扫地、花园盟誓、请巫祈福、刘氏下阴、请僧开路。三个剧本的场次序例与《哑目连》的场次序例基本是一致的。

  乙、剧中主人公姓名基本相同。《目连传》曰刘青堤,《哑目连》叫刘氏。

  丙、剧名相同。

  另一种看法认为不是从《目连传》移植来的。罗萍就这样认为:“这种特殊的哑剧形式,并非从目连戏中所承袭”,“似别有所本”,“也许,这其中还遗留着古代角牴戏的因素”⑨。这种看法也有三条理由:

  甲、上虞历来盛行的迎神赛会,常有装扮的鬼物。行至宽阔处,即可演出一场“送夜头”哑剧。那些男吊、女吊、跳鬼王、出观音……可能有一部分确实是从赛神活动中、驱傩祭祀和角牴戏中脱化而来的。

  乙、起殇、施食、男吊、女吊、无常等哑剧小品,不仅《哑目连》有,《目连传》有,绍兴等地祭祀时必演的《孟姜女》也有。它们象是百戏中的哑杂剧小品,哪个剧需要,哪个剧就拿去借用、套用。不是《目连传》派生了《哑目连》,相反,是《哑目连》这组哑剧小品被加进道白、唱词,安上姓名,编入目连救母的故事,丰富了《目连传》,成了《目连传》中一个有机的组成部分。而原来的《哑目连》依然在农村业余戏班的舞台上演出,一直传至现在。因为《目连传》影响大,原来捉恶妇鬼魂的哑杂剧,反而被冷落了,甚至先后颠倒地认为《哑目连》来自《目连传》,并且将这组原来的哑杂剧叫做《哑目连》,把恶妇叫做刘氏。其实,这个被叫做《哑目连》的哑剧,偏偏就没有目连,没有傅罗卜。家丁只说是刘家的而不是傅家的家丁。就是捧刘氏牌位者也是“大少爷”。罗萍特别对“大少爷”加以说明:“非刘氏之子,形类刘家管家”。

  丙、《盂兰盆经》、目连变文中都没有捉拿刘氏的情节,在《目连传》中突然出现这么一组由十场左右的杂技、哑剧、滑稽戏组成的大戏,不能不使人们怀疑它是从百戏中借来的。因为从百戏中借用、套用现成的小段,是《目连传》的“传统习惯”。

  当然,这仅仅是根据一些蛛丝马迹进行的推测。不过中国古代的哑剧十分丰富,不仅有所谓《哑目连》,还有《哑观音》。研究一下《哑观音》的情况,也许对证实《哑目连》之源在何处会有些帮助。

  (四)《哑观音》的来龙去脉

  《哑观音》系元朝赵明镜著,《太和正音谱》存目,剧本已失传。但是,这个题目却给研究者提供了两个大方向:一是内容,可能是宣扬观音的大慈大悲、佛法无边;二是形式,是去掉语言,以姿势表现内容的哑剧。沿着这个大方向去溯源,有下列资料可以参考。

  《舞观音》

  明代顾起元《客座赘语》有段记载:

  南部万历以前,公侯与缙绅及富家凡有宴会小集,多用散乐,或三四人、或多人唱大套北曲,乐器用筝、蓁、琵琶、三弦子、拍板。若大席,则用教坊打院本,乃北曲大四套者。中间错以撮垫圈、舞观音或百丈旗、或跳队子。……

  这里提到的“舞观音”不属于“北曲大四套”那样的元杂剧,而是和撮垫圈、百丈旗、跳队子等“百戏杂陈”之类的东西混在一起。周贻白认为,撮垫圈,似即南宋时所谓杂手艺一类技艺,抑或即过圈子;舞观音,当即由抱锣、舞判一类有人物装扮的舞蹈而来”⑩。这里有两点值得注意:一、舞观音和抱锣、舞判一样,是舞蹈型哑剧,而且有着不少的幻术、杂耍。可能在北宋时就已经有了;二、可能是哑观音的前身。其内容如何?不清楚。不过,从目连戏中的《观音生日》中可以找到一些端倪。

  《观音生日》

  这是一场很有特色的戏。有着很多武术、幻术、杂耍、舞蹈和哑杂剧的因素。

  首先上场的是小生扮善才和旦扮龙女,唱念并“舞拜台”,贴扮观音上场。这是“舞观音”的开始。

  接着善才、龙女要求观音变化,以示神通。观音答应,先变飞禽,由“净扮鹤上舞介”;再变走兽,由“丑扮虎上舞介下”;三变武将,由“外扮武将上过场”,四变文人,由“末扮道士上舞介”,五变长身,由“净生接长人上舞枪介下”,六变矮体,由“外扮矮僧打钵上走介下”,七变鱼篮,由“贴提鱼篮执柳枝舞介下”,八变千手,“先用白被拆缝、贴坐被下,内用二、三人伸手自缝中出,各执器作多手舞介”[11]这场戏可能就是“舞观音”的变种。去掉唱词和道白,就接近了抱锣、舞判那种百戏色彩很浓的哑杂剧。如果《观音生日》脱化于舞蹈型哑剧“舞观音”的推测可以成立的话,就可以研讨《哑观音》的形成了。此剧已经失传,但从《南游记》中还可以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南游记》

  这是一部演观音得道、收善才、龙女,救父母登仙班的故事。这个戏中保存着大量的杂耍、杂技、魔幻之术。尤其是湖南桃源太平铺木偶观音戏。观音得道后,便收善才、龙女、火母、水母、大鹏、十二圆觉、二十四诸天等等,全是杂技表演。衡阳湘剧和祁剧《南游记》与太平铺木偶观音戏的路子基本相同。其中《香山收恶》是这样表演的:恶才(后名善才)有五十二参,观音有七十二变。恶才要与观音斗法,恶才先变赵公元帅,不至;观音变赵公元帅,即来。此后又变雷神、渔民、樵子、书生、鬼王、以及耕者。这条路子与《观音生日》基本相同。后面还有降金、木、水、火、土五灵官和龙女。如果加上陆大鹏、十二圆觉和二十四诸天,那杂技、武术、魔术、舞蹈就更有用场了。

  现在把《舞观音》《观音生日》《南游记》联系起来看,《哑观音》的来龙去脉,就有了一个大概的轮廓。《哑观音》是哑剧《舞观音》的丰富和发展;《南游记》又是《哑观音》的扩大和外延,除了加进一些唱词、道白,还加进了比《哑观音》多若干倍的故事,如议婚、拒婚、出家、受难等等。《哑观音》则成了六本或十二本观音戏中的一本。这一本的份量、演出时间、则与《哑目连》大致相等。《目连传》中某些戏也是这样形成的。《观音生日》就是《舞观音》哑剧的加唱、白;捉拿刘氏魂魄那几场戏,也是从百戏中抱锣、舞判那一类捉恶鬼的哑杂剧丰富和发展而来的。除了加进一些唱和白,还使之与目连救母的故事挂勾,于是,成了目连戏中的一部分。元代关汉卿写的《救哑子》、高文秀写的《问哑禅》可能都是以原来的哑杂剧为基础丰富发展起来的。因原哑杂剧和戏文各有特色,便各自在社会上流传。所以,元代出了《哑观音》,明代依然有《舞观音》演出;《目连传》虽然风靡大江南北,《哑目连》在浙东也受到敬重。

                    目连戏中哑剧的依据和特点

  (一)哑的依据

  1.生理性的哑。《哑子收魂》中的哑道士,《九殿不语》中的哑阎王,生理上就是哑。哑巴演哑剧,顺理成章,毫不勉强。有些目连戏如《送夜头》的家丁是能说话的人,但是与他配戏的是鬼,人鬼不通话,所以家丁不讲话也说得过去。不过有些艺人不放心,如弋阳腔《哑子夜请》,就把家丁也处理为哑巴,于是哑鬼对哑人,哑的依据就更多了。

  2.神经性的哑。心理学认为,由于精神受刺激,可能会造成生理现象的反常,或疯、或癫、或痴呆、或抽搐、或失声。祁剧《目连外传》的《虎伤长脚》,便有一段这样的怪哑剧。傅相夫妇还乡,雇了长脚、短手两挑夫。长脚要谋财害命,突然来了一只虎,咬死长脚;短手吓得爬到树上,精神受了刺激,哑了。傅相登场,要短手下树来,短手只好做手势。

  [短手欲说,已变哑子,手势打点子[12]示意:她打我,我不下来。

  傅相 我不打,你下来。

  [短手打点子:她执有扁担,是打我的。

  傅相 娘子,你将扁担收下。这回下来吧。

  [短手下,做怕状。拜傅相。

  傅相 小哥,你为何将我的皮箱打开?想必起了盗贼之心。

  [短手打点子:长脚要抢东西,我不答应,他拿刀杀我,我叫喊,山上下来一只猛虎把他咬死,我就上树去了……

  这种根据精神障碍而造成失声的哑剧,虽然少见,却符合现代心理学原理。

  3.鬼魂型的哑。中国有一种不成文的世俗,认为鬼魂来到阳世是不能讲话的[13]。只能用动作与人交流思想。祁剧《鬼打贼》的哑剧就是在这种世俗看法的基础上出现的。

  4.面具型哑剧。有些面具是演员用嘴咬住的,不能讲话,讲话面具就会掉;有些面具虽然罩在或系在头上,但是出音不清晰,便干脆不讲话。当然,也有戴着面具讲话的,如傩戏中“出土地脸子”。不过那些观众与演员的距离较近,勉强可以听清演员的话。

  5.舞蹈型的哑。《天将迎台》《五女跑马》本身就是舞蹈型的哑剧,舞蹈不须讲话,这是全世界各民族公认的道理。

  6.祭祀性的哑。旧时迷信习惯,在很多场合演出或祭祀,不准讲话。如果讲了话,就会冒犯神灵。演《哑目连》就有这种禁忌:“演出中,如果表演不慎,开口出声,则被认为是不吉利的。演出结束,照例要烧‘令牌’,在‘令牌’中就写明:凡在演出中不慎出声的,均求神明宽宥,脱晦消灾[14]”。这就是《哑目连》为何全台皆哑、哑到底的“理论根据”。

  (二)哑的特点

  1.哑中有话。目连戏中的哑剧,十分注意任其自然发展。如有必要,哑中可以有话。《九殿不语》中的李狗儿吊儿郎当,到阴司也不守规矩,竟然在哑巴阎王面前讲话,掌嘴之后还是讲,这叫本性难移,是人物性格的必然。《大打飞叉》前的请瘟祈福,本来是哑剧,可是观众心里希望瘟神能在打叉前表个态,于是瘟神说了一段保平安的话。观众不仅不问哑剧是否哑得完整,反而认为是非讲不可,不讲不安,这是观众心态的需要。还有一种哑前话,比如《哑子收魂》一开场,就有益利去请哑道士的唱和白,使观众明白哑道士特殊的身份和使命,这是情节交代的必要。

  2.话中有哑。《虎伤长脚》本来是有讲有唱。虎咬长脚后,短手哑了,造成了话中有哑。此外还有不少讲唱以后的大段做戏、舞戏、打戏,也属于这一类型。

  3.以话衬哑。《哑子背疯》中的哑子,实际上不存在,只是一个纸糊的头壳。为了表示它是个有生命的哑巴,便用疯婆的话去逗,演员暗用腹力,使头壳点头摇脑,并配以小呐子的叫声,去衬托头壳的哑。

  4.以哑代话。《鬼打贼》中的贼,是能够讲话的健康人,但是要和不能讲话的鬼打交道,还要和寻短见的海氏打交道,又不能让别人听见,所以,他就只好用“哑语”——手势去代替讲话,这是特定环境、特定时刻的特殊处理。

  中国古代的哑剧艺术是非常丰富、独特和精彩的。如果能够从目连戏的哑剧中吸收一些有益的东西,结合当代精神和外国哑剧经验,从而推出一种为中国今天观众喜闻乐见的新型哑剧来,那将是新一代哑剧大师的光荣。

  注释:

  ①(苏)奥夫相尼柯夫主编《简明美学辞典》,知识出版社1981年一版179~180页。

  ②刘丽华《现代哑剧简述》,载《外国戏剧》1988年2期。

  ③余秋雨《中国戏剧文化史述》湖南人民出版社,1985年1版67页。

  ③⑥⑦⑨[14]见罗萍《浙江民间哑剧——哑目连》,载《戏曲研究》十六辑。247、243~244、248、51、245页。

  ⑤引自祁剧录像本《目连传》,湖南省戏曲研究所主编,395~396页。郑之珍《劝善记》缺这场戏。

  ⑧目连号头是一种特别加长的号筒,专用于道场和目连之类的戏。

  ⑩《周贻白戏剧论文选》,湖南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一版,136页。

  [11]引自祁剧《目连传·观音生日》。

  [12]祁阳方言。“打点子”就是闭眼睛、手势传递思想信息。

  [13]迷信说法认为,鬼魂无形、无声、无重量、无体温,与人交流思想只能托梦。但在传说和戏剧中,又常常是其形可见、其声可闻……这种“鬼理论”常常相互矛盾,尽管不能自圆其说,信奉者却大有人在。

来源:《戏剧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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