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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目连”与湘风

文忆萱


中央文史馆与上海文史馆合编的《世纪》双月刊中,曾刊载了一篇关于介绍“梁祝故里”申遗的争论与考察,这篇文章对我们为湖南目连戏申遗增强了信心。因为这出戏是绝无仅有的剧目。

  “目连戏”是指以《目连救母》这出戏为中心的系列演出。我们计划申请的是《目连救母》这出戏。可不要以为它只是一出戏,这出戏可是煌煌巨制,历来被称为“大戏”,而且是名符其实的“大”,它的“正传”就有七大本,每本可演10—12小时(由于声腔的不同,演出时间也不完全一致)。此外还有“前传”、“外传”、“花目连”之类。旧有“四十八本目连”之说,那是配合中元节打“罗大人醮”,醮期49天,从第二天起便同时唱目连戏,与打醮同时结束。湘西还出现过两个戏班同时对演目连戏达四、五个月之久的记录。这大概是戏剧史上绝无仅有的事。

  关于“目连戏”,我从第一次接触起至今达70年之久。最早在我七岁时,住处临近的关帝宫就唱过一次目连戏,每天从午饭后演到晚饭前,再从晚饭后演至深夜,那就是一本戏。但我没看到演出。那年头,家里坚决不许小女孩去看那种有恐怖色彩的演出。但孩子的好奇心盛,终于在一天上午悄悄溜到关帝宫的前坪偷偷看了一眼,戏台正对大殿之门,坪的两边有两米高的围墙,我只能看到围墙上的纸扎,都让些和我当时的个子相等的人物——应该说是鬼物,内容是十八层地狱的种种酷刑。我看了碓舂、磨挨、锯解……之后,吓得回身就跑,哪敢往下看?后来读明人张岱的《陶庵梦忆》说到目连戏的演出:“一似吴道子地狱变相”,“为之费纸扎者万钱”,才知道我儿时所见,犹有古风。

  从此,目连戏在我脑子里留下很深的印象。解放后,我被指派汉戏改干部,趁工作之便,我就有意收集有关目连戏的资料。那时,收到一批木刻本,记得有长沙、湘潭、邵阳、衡阳、洪江……各地的坊间刻本,都是上、中、下三本,最早的是清同治年间所印,最迟的是清末、民初。可惜这些刻本已荡然无存,只在我脑子里留下些零星的记忆。

  这些刻本,不是湖南各剧种的演出本,而是翻刻的明万历时郑之珍改编的《目连救母劝善戏文》(简称《劝善记》),对《劝善记》和湘目连的关系,我十多年前有专文谈过。

  正式把目连戏提上议事日程还是20世80年代初。“文革”刚过,资料毁尽,艺人耆宿凋零,深感有抢救的必要。在全省抢救各剧种优秀艺术遗产的同时,我极尽游说之能事来抢救目连戏,终于在80年代分别录制了两套祁剧、辰河戏的录像。

  我自以为懂得目连戏了,其实大谬不然,经过20多年的了解,才知道谈“懂得”还远远不够。在20世纪80年代前期,我提出“目连戏”是中国戏曲的“活化石”,也颇有人认同。后来,我自觉不准确,“化石”即便是“活”的,仍然会是某一历史时期的固定形式,而目连戏在历史长河中却日新月异。由于目连戏内涵之广泛,我又认为更是“中国戏曲艺术大百科”。到了21世纪,经过一些分析,把目连戏与中国戏曲历史来对比,我又认为它是“中国戏曲艺术形象史”。这几次的不同提法,说明在认识上的逐步改变。这种变化是经过了20年漫长的岁月所形成,真是“路漫漫其修远兮”。

  对于目连戏,我曾在不同时期写过《认识》、《再认识》等文章,但知也无涯,目连戏像一本读不完的大书。记得1987年在美国柏克莱大学举行的一次学术讨论会上,放映了湖南祁剧《目连救母》录相片段,有一位外国专家说过:“光《九殿不语》这一场戏就可以研究十年。”当时,我以为要么是外国人不懂中国戏,要么是艺术上的夸张。时间又过去了几年,我才理解到,真正致力于研究目连戏,大概得几代人的努力。这样一出代表东方文化、中国文化、三湘文化的古老戏剧,绝对具有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价值。

  《目连救母》片段录相在1987年曾经在美国帕克莱大学引起与会各国学者的瞩目。1998年长河戏的节本《目连救母》(100分钟)又参加了巴黎艺术节。随后又在波尔多、巴塞罗那演出,都使观众惊奇。国外的东方文化学者因而引发了“目连热”,而在国内更是引起普遍的兴趣。在我省、外省举行的多次国际学术讨论会中,吸引了法国、日本、美国等许多汉学家的参与,他们都希望获得我们的录相带。

  为什么这出戏如此引人注目呢?

  首先,它是一出近千年不绝于舞台的戏。

  世界最古老的戏剧首属希腊悲剧,它比我国戏早了一千多年,可是,除了少数文字剧本而外,并没留传下来。其次是印度梵剧,我国前辈戏剧理论家张庚曾亲去印度采访,也只留下文字剧本。唯独中国戏曲,自出现于舞台之后,即绵延不绝。

  中国戏曲发生、形成的时间,戏曲史家尚无定论。我不是研究戏曲史的,只能凭我所知的史料来说,而我所知的史料,既是中国戏曲在舞台正式演出的记载,同时也是《目连救母》这出戏在舞台上演出的记载。

  宋孟元老《东京梦华录》中“中元节”条有如下记载:“构市乐人,自过七夕,便般《目连救母》杂剧,直至十五日止,观者增倍。”此书孟元老“自序”中说,他是“从先人”于“崇宁癸未(即崇宁2年,公元1103)到京师”,“靖康丙午之明年(即靖康二年1127)出京。”说明他在《梦华录》中所记,当为公元1104—1126年间的东京(开封)旧事。盂元老这短短二十六字的记载,对我们戏曲界可是极其珍贵的史料。因为到目前为止,我还没看到更早的关于一出戏的演出盛况的记载。这条史料即是《目连救母》正式在群众中演出的记载,也是我所知的中国戏曲在群众中大型演出的最早记载。

  关于这条史料,最初接触时,戏曲界有两种诠释,一种认为是连演8天的连续剧;一种认为是同一剧目重复演出8天。我取前一种,因为一出连演多少场是20世纪的事,即使在20世纪前期,无论梅、程、荀、尚还是谈、杨、言、马,其拿手戏多为轮换演出,很少有一出戏重复连演七八天的习惯,再说现存的南戏最早的戏文《张协状元》长达53出,也能说明中国戏曲正式出现在舞台上之后,篇幅都较长,何况目连戏本身的伸缩幅度又很大呢!

  北宋末年有演《目连救母》的记载,元代又有两种杂剧《目连入冥》、《行孝道目连救母》存目。明代就更多了。明万历时的郑之珍《目连救母劝善戏文》,他的表姐之子胡天禄在“跋”中点明:“取《目连传》括成《劝善记》三册。这就说明不是郑之珍的创作而是改编了。明祁彪佳《远山堂曲品》中“杂调”条载:《劝善》为109折,显然不足郑之珍本。而明张岱《陶庵梦忆》中“目连戏”条所载:“搬演目莲……如度索舞絙、翻桌翻梯、解斗蜻蜓、蹬坛蹬臼、跳索跳圈、窜火审剑之类……”都是郑之珍本中所没有的。这都说明在明代就有不同的《目连救母》演出脚本。到了清代,更有以张照为首的宫廷改编本《劝善金科》十本240折传世。至于从清代到民国,民间各地的不同演出本更是无法统计,戏曲界称之为“一地一目连。”

  一出戏登上舞台之后,始终保持着旺盛的生命力,并且在演出中像滚雪球般不断拓展、充实,其中如《思凡》、《双下山》等单折,至今21世纪,仍为各大剧种中的精品,一出能绵延近千年的戏,不能不视之为绝无仅有吧!

  其次,是这出戏的从内涵到表演的包容性,也是其他戏剧所没有的。目连故事源于《佛说盂兰盆经》,到唐代又出现多种变文。但是,源于佛经的故事要溶入中国人生活之中,必然是中国化的,特别是在郑之珍这样的读书人改编之后,儒家的伦常便占据了主导地位,突出了傅罗卜(目连)的孝,傅相的忠,曹赛英的节,益利的义。戏中还穿插了另一些忠臣、孝子、义夫、节妇的小故事。但是,佛家仍是故事的源头,目连为救母而拜佛,出家修行,终借佛力救母,同时也插一些有关六道轮回的小故事。全剧中释与儒并不排斥道,和尚、道士往往同时出现,傅相好善,既斋僧又斋道,而且还纳人民间的土特产一巫。特别在湖南的地方戏更突出,郑之珍《劝善记》中有一折“请医救母”,而在湖南则换成了“请巫祈福”或“哑子收魂”,由“师公”唱主角。

  在我有限的戏剧知识中,还没发现有任何一出戏如此兼容并收。

  至于表演上更可以说是异彩纷呈。

  中国百戏起源甚早,它对戏曲的形成产生过重大影响,这是戏曲史家无一例外都说过的。这里就要回到我前面说过的《目连救母》的篇幅伸缩性大了。现代的电视连续剧,恕我孤陋寡闻,我看到过的最长的大约是日本的《阿信》,据说原作是三百多集,我们译制时作了归纳与合并,但我还是没有看多少——太长了。《目连救母》动辄演七八十个小时,在凭灯火照明的简陋庙台上,要吸引往来看的人!而且“观者增倍”,靠什么?特别是戏曲早期。我想,靠的就是“百戏杂陈。”宋代怎么演的?目前尚未发现新的资料,但明代从《陶庵梦忆》中叙述的“演武场搭一大台……搬演目莲,凡三日三夜。”表演就有“度索舞絙,翻桌翻梯……”而且是“选徽州旌阳戏子,剽轻精悍,能相扑跌打者”,效果是观众“万余人齐声呐喊”,弄得地方官紧张“太守谓是海寇卒至”。就是郑之珍文人笔下的《劝善记》,也有打莲花落、捉傀儡等掺杂其中。各地方戏中加入当地杂耍更不待言。像祁剧中有一种叫“两头忙”的,一个人两手穿鞋与双脚着地,背上面对面有两个纸扎人头,是一人饰二人的表演,这和北方的民间杂耍“二贵摔跤”相同。我还看过苏联的一个类似的杂技节目,就叫“两个小伙子摔跤”。这些“百戏”掺入戏中,并未完全脱离剧情,而是夹在上天、入地、宴会情节之中,所以各个地方戏班在演出中收入哪些杂耍表演,也可以就地取材,即戏班无人擅长而当地却有著名杂耍艺人,也可以请来临时客串,所以各剧种甚至各班社演出并不完全相同。这恐怕主要是用于吸引观众,但也因之集中和保留了许多民间艺术。

  两千年的民间艺术自然成为滋润戏曲表演艺术的养分,前面提到的“两头忙”,还只是掺入剧中的杂耍,而像独脚戏《老汉驮妻》(亦称《哑背疯》)则与剧情、人物融为一体,这是旦行特色戏,头作旦角妆,双手也是旦角动作,后腰扎女性臀部和两脚假肢,胸前扎一老人头,演员下肢迈老汉步法,脚穿草鞋。因为这种一个人演两个人连唱带做的独特表演,使之成为独立的折子戏一直演到现在。这种演法由来已久,在明郑之珍本中就收入《会缘济贫》折中,剧本也有明确的舞台提示:“一人饰二人。”其实,它只说明一个哑巴老头背着年轻却疯瘫了的妻子来向傅家求周济,演员也只唱一支[孝顺歌]曲牌,内容是劝善词,劝人孝、悌、夫妇和顺,构不成一个单出,却因这一独特的表演而形成常演的旦行拿手戏。目连戏中此类单折或片段,不胜枚举。

  在音乐方面,它也具有其特殊价值,在湖南戏曲界,公认《目连救母》是最早的高腔剧目,全剧中保留了大量高腔原型曲牌,湖南的高腔以“放流”为特色。“放流”即青阳腔的“加滚”,但湖南戏在这方面发展更丰富,特别是湘剧,不懂原型曲牌的人,对原型曲牌和放流往往分不清。目连戏后来虽然同样加入放流,但原型曲牌仍完整、清晰地保留着。所以,前辈老艺人常说:会唱目连,就没有不会唱的高腔牌子。在其他大本戏中,湖南剧种也受昆、弋合唱影响,高腔和昆腔杂唱,唯独《目连救母》却始终保持了全剧的高腔演唱,前辈艺人奉《目连救母》为“戏祖”、“戏娘”、“戏蔸子”,也是说明这是最古老的高腔戏。而其中的曲牌又作为学习高腔的典范。

  目连戏的另一大特点是和观众互动,几乎没有哪一天的戏不和观众互动。过去都是庙台演出,台口就有特制的较宽的木梯,供演员、观众随时上下。如“汤饼筵宴”,就是刘氏生下傅罗卜(目连)之后第三天“打三朝”,刘氏娘家人就挑着礼物从台下沿梯上台,接下来摆酒,也是台上台下同摆,台上是戏中人饮宴,台下是办会的首事、执事,当地头面人物,外地来的嘉宾,同时举杯欢饮。那天是素席。而到“大开五荤”时,刘氏违誓开荤,台上台下都是荤席的,而各种杂耍也从台下沿梯上到台上表演。“罗卜拜香”是经剧场外拜入观众中再上台,“罗卜化缘”则由台上下到观众中募化。“锁拿寒林”由五猖神从台上跳下奔往野外去捉,观众也可紧随其后奔向郊外,随着捉到的寒林又一同回到剧场。“按院收状”是演员扮成按院。人役抬着官轿招摇过市,而观众也一齐拥上街头。陶全栏轿告状,被按院认为冲道,当街打四十大板。三次栏轿,三次挨打,按院才收了状子,一同回到到演出场地,沿台口梯子上台审案,观众也跟着同来继续看戏。“刘氏逃棚”扮演刘氏生魂的演员逃向台下观众丛中,还可随时顺手抓小摊贩的各种食物吃,摊主视为吉利,鬼卒也从台上下来在观众中捉刘氏。明张岱《陶庵梦忆》中记“刘氏逃棚”也是如此,观众还“万余人齐声呐喊”,可知这种演法,是几百年的传承,这里只能略举几例,其他台上、台下演出情节还多。这种演出形式,也可以说是绝无仅有的。

  由于一地一目连,因此,目连戏的地方特色很强,也反映了许多民俗风情,先以音乐而论,各剧种同为高腔,但高腔音乐却带行极明显的地方音乐特色,祁剧主要以湖南地方音乐素材为其养分,而辰河戏则明显感受到沅水号子的风格,湘剧进化程度较高,所以既高亢又婉转悠扬,与湘中民乐风格接近。戏中的情节也纳入了不少三湘民俗,如。“刘氏产生”中“打三朝”,刘氏的兄弟刘贾便率领许多人挑礼品上台,礼品中红蛋、红糖都是湖南娘家人打三朝必送的,“海氏悬梁”死后,她的“娘家人”纷纷由台下上台“吵场合”,这是湖南农村中已出嫁之女死于非命后的旧例。旧俗人死后第七天(头七),死者鬼魂必回来一趟(回煞),而刚死之魂还重浊,行路留痕迹,所以家人布灰于地以验死者是否留下回家的足迹。“刘氏回煞”中傅罗卜也照样在家里遍地撒下柴灰。“刘氏下坑”一如今天农村里还保持着的礼仪。1989年辰河戏演出《目连救母》时,一位来观摩的台湾研究生对我说:“这出戏把育俗,丧俗,祭俗都保留了。”

  过去,从1949年之后,目连戏在三湘大地自动绝迹,其理由无非是“宣扬封建迷信,因果报应”。其实,在地方戏的演出中并非如此,相反的,民间艺术家的创造,不仅对迷信持否定态度,而且异想天开,创作了别具特色的讽刺喜剧。前面提到令外国学者震惊的“九殿不语”,整出是一场哑剧,不但剧中人不开口,乐队也掩乐停音,一切要说的话都用字条显示,只有为刘氏开荤办厨的李狗儿鬼魂不知道,他上场就说话,马上就挨打,打得他喊冤,因为他并没说错话,喊冤又挨打,三番五次之后,李狗儿才恍然大悟,原来九殿的阎王是哑巴,所以九殿不许说话。这是多么强烈的讽刺!五殿阎罗向来是最严厉的,但那天他要去朝玉帝,叫判官代理,扯谎鬼甘脱身想逃离地狱,一路骗过前四殿,到五殿骗不过了,判官叫油炸他。甘脱身问牛头炸他用多少油,牛头说五百斤,甘脱身说自己瘦小,用一点油炸就行,多余的油送给牛头,牛头果然用一小桶油炸他,他在油锅中大叫:牛头贪污,一点点油只炸得他脚痛。判官发怒,斩了牛头,甘脱身揪住判官,说人王(当朝皇帝)出了圣旨,天旱禁屠,判官执法犯法,私宰耕牛。判官无法,和他“私了”,让甘脱身当牛头;森严、恐怖的冥间十殿,在民间艺术家的创意下竟有层出不穷的喜剧,这大概完全出乎卫道者的意外吧。

  湖南历史上是巫风甚盛,那么,目连戏对巫又是什么态度?刘氏病了,明刊本都是请医生诊治,湖南是请巫,湘剧是“哑子收魂”,请了一个哑巴巫师来驱鬼。哑巫师作法之后,祭鬼的“福物”(一副卤猪肠)照例给巫师,巫师回到家里,鬼却尾随去了,巫师取出猪肠切了下酒,切一段,鬼吃一段,巫师奇怪切下的猪肠怎么不见了,赌气不切,拿着猪肠直接用嘴咬。巫师咬上端,鬼咬下端,猪肠吃完,二嘴相接,把巫师吓坏了。祁剧和辰河戏都是“请巫祈福”,巫师毛师公来作法,驱鬼不去,叫人去请老婆毛师娘来协肋,鬼却抢了毛师娘的孩子扔下河,夫妻两个忙着下河救儿子,所请师公驱鬼却成了闹剧,全场观众捧腹大笑,真叫人匪夷所思,是剧作家写不出来的剧本。

  目连戏中的特技更多,但已不似明代《陶庵梦忆》中所载的“蹬坛蹬臼”“窜火窜圈”之类,而是和剧情结合紧密的功技,如“大上吊”之悬梁,祝贺观音生日时的罗汉演武,当然最著名的是“打叉”。据老艺人告诉我有七十二种打法,惊险绝伦,我问过最后一位叉手,他说先个人练准头就要练三年以上,光是白天在山上利用已砍伐过的树桩练,练到相当准了,改为晚上练,拿一枝敬神的香点燃插在树桩上,照着香火练准头,个人这样练,要打烂几百个树桩。练准之后,再和受叉(刘氏)的演员练配合,以免失手。我也问过历史上戏班演目连戏,有打叉失手的事没有,老艺人都说从未出事。当然,他们除了对功技自信而外,也有演戏时的虔诚:演目连戏期间全班斋戒,有“镇台”、“收煞”仪式,……我又问捉刘氏时为什么会抬棺材过街——演目连戏有成规:杀叉出事就以那副棺材装殓。老艺人都笑:那是宣传、吸引观众来看戏,戏演完,棺材退回店里,棺材费是叉手和刘氏的分外收入。这副棺材早有人出钱预定了,被认为老人死后能用这副棺材将大吉大利。

  从清代到六十年前,在湖南民间,演目连戏历来是件盛事。每到七月十五中元节,办盂兰会,打罗天醮,结万人缘,一般都会吸引方圆百里的人来赶会看戏,清湘潭人潘其炯的长诗《艳火行》,就是描述乾隆十四年(1749)在湘潭石牛铺演目连戏时发生火灾:妇女在特设的看台上观剧“崇台连延人海旁”,大火一来“绿珠纷纷楼头坠”,惨不忍睹。末句诗人告诫:“来岁目连还救母,红妆慎勿出深闺。”诗写的是演目连戏时发生的火灾,但却同时反映了目连戏演出的盛况,而且预计,即使遭了这么一场火灾,“来岁目连还救母”,并不影响再演目连戏。

  目连戏是在中元节为超幽度亡而演,超幽度亡另一面是祈福,人们都怀着祝福消灾的心情,不专是为看戏而看戏。所以,戏演到“目连化缘”时,观众都会随意布施,有孩子的则将孩子的小鞋、小帽挂在目连的锡杖上。挂的太多,目连无法表演,戏班便另饰一个小和尚,挑担箩筐随在目连身后,盛这些小帽、小鞋。“刘氏产子”之前,燃灯古佛指点在傅家花园扯出一个萝卜,刘氏在台上切成小块,自食一块之后就顺利分娩。家有孕妇的观众,无不备一小红包,上台讨刘氏切下的一小块萝卜,产子之后打三朝,想求子的观众也备红包上台讨一个红蛋。“灵官镇台”之后回到后台不卸妆,而是用黄纸在脸上把油彩画的脸谱拓下来,这就叫“灵官符”,观众中有家宅不宁的便用红包来求一张回去供奉。演完目连戏“放河灯”时,也有观众自制河灯随着同放,满河灯火荧荧,两岸人声鼎沸,非常热闹。

  演一次目连戏,所费不赀,一个地方不会年年演,但甲地不演乙地演,三湘大地,几乎没断过目连戏的锣鼓,即使在八年抗战期间,不能作大型盂兰会,但演一天或三天的还是有,不过具体而微罢了。可见目连戏在三湘四水的影响,一出戏有这么大的影响,也是绝无仅有的吧?

  既然一地一目连,为什么我们对申遗独抱信心?那是因为我们在20世纪80年代所演出的祁剧和辰河戏《目连救母》录相,共达近50小时,而当时参加演出的都是20世纪40年代演过目连戏的演员,演出也仍保持那时的年代原貌,不是根据少数人记忆的仿古复制,唯一与当年不同之处就是“打叉”,因为演员都已六七十岁了,我们劝止了他们不再作那种惊险的绝技表演,万一失手,谁也担当不起。这是我国唯一仪在的照原貌演出的录相资料。现在,虽然参与录相的演员大部分作古,但音相犹存,照录像重演的仍不失原貌。这是湖南独占的优势。

 

来源:《湖湘文史丛谈·第三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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