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周贻白先生是已故的中国戏曲史专家,他的戏曲史著作,生前已经出版了一些。他于一九六○年前后在中央戏剧学院讲课时,曾编写过一部中国戏曲史讲稿,却至今没有整理出版。周贻白先生对地方戏曲历史源流的研究,有不少精到的见解,这部遗稿中,还保存了若干重要资料。鉴于“四人帮”对地方戏曲的严重破坏,许多剧种亟待整理研究,本刊特将这部遗著中论及地方戏曲的部分篇章先行发表,以飧学者。这对于肃清“四人帮”在戏曲界的余毒;实现华主席提出的“恢复地方剧种,发展各民族具有独特风格的文艺”的任务,开展中国戏曲历史的研究工作,都有一定的意义。
一、昆曲
在辛亥革命前后,已濒绝响的昆山腔——昆曲,因为它在过去的舞台上毕竟是一个重要的剧种,曾对中国戏曲的表演形式起过一番决定性的作用,追源溯流,有人认为不能数典忘祖,在一定条件下,主要是北京和上海两地,又呈冷灰复炽之势,兹按其南北流派,分述如次:
(一)京昆
在北京,先是清代末叶的同治年间(一八六二年至一八七四年)醇亲王奕譞,原有一班兼唱昆弋两腔的“家乐”(当时或称王府班)。其“昆曲”即早已在北京扎根的所谓“京昆”(今称北昆),“戈腔”亦即清初的“京腔”(高腔),其演员多为河北高阳、安新、任邱、雄县一带农村中人(即白洋淀周围几县),当时名为“安庆社”。嗣于光绪九年顷(一八八三年)改名“恩庆社”,在这几县招收了一班生徒,以庆字排名,较为有名的如胡庆元、胡庆合、胜庆玉等,皆此科出身。随后又改称“恩荣社”,其生徒则以荣字排名,如陈荣会、国荣仁、赵荣麟、何荣海、吴荣英等,亦各有擅场之剧。同时,高阳县河西村有侯姓之“庆长班”,新城县刘民庄有邓玉山之“宝盛和班”,文安县有任姓之“三庆班”,“元庆班”,皆系以“弋腔”为主,兼唱“昆曲”。光绪初年,“恩荣社”散班,有“恩庆社”出身之徐廷壁与滦州耿某曾组有“同庆班”。至光绪十三年(一八八七年),复与玉田县王绳祖同组“益合科班”,招收生徒七十余人,以益字排名,如朱益铮、侯益隆、王益友、侯益太、侯益才等,皆此科出身。至宣统元年(一九一二年)肃亲王善耆,集合庆字、荣字、益字等辈艺人,复组“安庆昆弋班”,在东安市场之东庆茶园演出。当时所演剧目,其弋腔部分,有《观容》、,《斩丁香》、《拷童》、《河梁会》、《梦榜》、《骂城》、《七盘山》、《闻铃》、《女诈》、《遥祭》、《快活林》、《双合印》、《闹昆阳》、《投水》、《抱盒救主》、《打御》、《玉杯记》、《琼林宴》、《卖菜》、《兴隆会》、《赶斋》、《敬德钓鱼》、《滑油山》、《疯僧扫秦》、《借靴》、《古城相会》、《甲马河》、《请清兵》、《追信》、《猴夔成亲》、《天罡阵》、《别古寄信》、《东游》等;昆曲部分则有《出塞》、《嫁妹》、《负荆》、《芦花荡》、《单刀会》、《倒铜旗》、《罗艺斩子》、《御果园》、《十宾北饯》、《胖姑学舌》、《回回》、《小宴》、《雅观楼》、《渔家乐》、《北诈》、《打子》、《思凡》、《夜巡》、《琴挑》、《追舟》、《棋盘会》、《三挡杨林》、《激良》、《林冲夜奔》、《义侠记》、《借茶》、《收卢俊义》、《佳期》、《闹学》、《冥判》、《山门》、《党人碑》、《点魁》、《洞庭湖》、《下河南》、《功宴》、《饭店认子》、《草诏》、《搜山打车》、《九莲灯》、《千里驹》、《医卜争强》、《对刀步战》、《甯武关》、《刺虎》、《射金钱》、《通天犀》、《清忠谱》等(见五十年来北平戏剧史材,宣统三年复出昆弋安庆班剧目)。从这些剧目来看,这时期的昆弋两腔,昆曲剧目已较弋腔为多,其间且有非昆非弋之剧目,如《打刀》、《铁弓缘》、《踢球》、《荷珠配》。亦昆亦弋之剧目,如《百花点将》、《安天会》。故其发展趋势,此时犹难确定其方向。
辛亥革命事起,“安庆班”报散。至民国六年(一九一七年)始又有“同合班”之组织,曾至北京在东兴园演出数月。嗣有高阳之“庆长班”,以其艺多传自庆字荣字等辈,故改称“荣庆社”,于民国七年(一九一八年)至京,在天乐园演出年余(即今大众剧场),当时的演员和剧目:如陶显庭之《山门》、《功臣宴》、《刀会》,侯益隆之《锤馗嫁妹》、《芦花荡》,及与马凤彩合演之《通天犀》,陈荣会之《诈冰》、《饭店认子》,郝振基之《安天会》、《草诏》、《负荆》,韩世昌之《思凡》、《闹学》、《游园、惊梦》、《痴梦》、《絮阁》、《刺虎》,王益友之《快活林》、《蜈蚣岭》、《夜巡》,白建桥与白玉田之《金山寺》,朱小义之《打虎》侯玉山之《激良》,孙福寿之《出塞》,张荣秀之《借靴》,王玉山之《滑油山》(见五十年来北平戏剧史材,民国七年至八年荣庆社剧目)。中除《诈冰》、《快活林》、《借靴》、《滑油山》系唱弋腔外,余皆昆曲。由此觇知,这时期的所谓昆弋班,实际上已是昆多于弋,不但发展方向已趋明朗,而且个别演员已经专唱昆曲,不复再习弋腔。其专唱昆曲而又较有成就者,如正旦兼贴旦韩世昌,在当时便被认为是可与梅兰芳抗衡一时的好脚色。
韩世昌,字君青,河北高阳人,出身农村,十二岁入“庆长班”习艺,初从白云亭习弋腔大武生,嗣改昆曲,从侯瑞春学正旦。民国六年(一九一七年)随荣庆社至北京,在天乐园演出时,为求艺术上之精进,曾向当时昆曲名家赵子敬(逸叟)请益,并由吴梅(曜庵)为其审订字音,故其所学诸剧,出声吐字,已不同于高阳、安新一带的土班,因须配合身段,故又非“南昆”所谓“爷台”(清唱客串)的唱法。当时和他一同向赵子敬习唱昆曲者,尚有梅兰芳、贾璧云、袁抱存(寒云)等人。赵曾向人谈到当时上演于天乐园之昆班,认为“当系清初京城昆班,传流关内外,各以土法教授,故乃另成一面目”。其对韩等的看法,则认为“韩之嗓音,足够贴旦,梅贾俱有未及。絮阁、小宴,亦复可观。”(俱见戏杂志第四号凌霄汉阁主与赵逸叟一席话)按赵于昆曲唱演,造诣颇高,不轻许人,独对韩有些赞语,似非偶然。故有署名涛花者,观其《思凡》一剧后赠诗云:“莺声娇脆叶宫商,歌罢余音尚绕梁,烂漫聪明称绝世,韩郎端不让梅郎”(见民国八年《春柳杂志》一卷七期)。故韩虽出身农村,不谙酬应,但性情朴质,木讷寡言,初不以艺术自鸣,而仍能获得佳誉。民国八年(一九一九年),他曾率全班至上海丹桂第一台演出,极受观众欢迎。嗣又踵梅兰芳之后,于民国十七年(一九二八年)东渡日本,在东京、西京、大阪等埠演出,亦载誉而归。按韩在昆曲已趋凋落之日,居然古调独弹,博得一般人士之欣赏。北昆之绵延一线,虽非一二人之力,但其唱法已参合南北之长,自较土法传授已有所超胜,则承先启后,亦不得谓其无功了。
(二)南昆
昆曲的出生地,原为江苏昆山县。昆山地当上海苏州之间,当昆曲传唱较盛之日,上海、昆山、苏州、无锡、常州一带,都有职业戏班或业余团体的组织,而且远及浙江之杭州、嘉兴、湖州一带,也有水路班的活动。当时较为有名的班社,为“全福”和“鸿福”两班,“全福”文戏较多,或称“文全福”;“鸿福”多演武剧,故或名“武鸿福”。太平天国起义,江南成为战区,两班都因之报散。太平天国失败,江南暂归平静,苏州复有“聚福班”之组织,其演员虽多“全福”“鸿福”之旧人,但时近清末,昆曲已渐归衰落,营业颇难自振,乃另组“金桂班”赴上海三雅园演出。当时脚色,有“小生”沈月泉、邱凤翔,“老生”李桂泉、沈锡卿,“外”兼“老旦”吴义生,“正旦”兼“贴旦”周凤林,“白面”金阿庆,“副净”姜善珍、陆寿卿、沈斌泉,“丑”王小三、小金寿等。人才虽颇整齐,但未能获得发展。而苏州之聚福班,仍坚持不散,直至辛亥革命后,因苏州无法立足,始转往杭嘉湖一带鬻艺,至是旧人无几,脚色家门亦缺而不全,回顾此时的北京,尚有“安庆社”的演出,反觉逊色。至民国十年(1921年)乃有穆藕初者,倡办“昆曲传习所”于苏州,所址设于阊门内五亩园,聘任的教师除沈月泉、沈斌泉、吴义生外,尚有一许彩金专教旦脚戏。当时招收生徒六七十人,多半为苏州籍。但三年结业,只剩四十八人。其生徒皆以传字排名,且分别名字偏旁作为脚色家门之识别。凡“末”、“外”、“净”等色,其名皆为金旁之字,如施传镇、汪传钤(以上末),倪传钺、郑传鉴(以上外),包传铎(末兼外),邵传镛、周传铮(以上白面),沈传锟(红黑面)。“生”则为玉旁之字,如周传瑛、顾传玠(以上巾生兼雉尾),赵传珺(官生)。旦则为草头之字,如朱传茗、沈传芷(以上正旦),张传芳(贴旦),刘传蘅(四旦),姚传芗、王传蕖(五旦),方传芸(小旦兼跳打),马传菁(老旦)。付丑则为水字旁,如王传淞、周传沧(以上付),姚传湄、华传浩(以上丑)等。至其所习剧目,因为脚色家门比较整齐,可谓应有尽有。且因腰腿及武功之锻炼,系参合上海京剧的基本功训练方法,故各门脚色,多文武不挡,自其全体所能上演之剧目而言,有四百个左右,包括杂剧和传奇九十余本。实际上已经奄有旧日“文全福”和“武鸿福”二班之长了。
传习所生徒出科后,全班命名为“新乐府”,在苏州上演了一个时期,愈以为昆曲在其出生地的江南,已获中兴之机,但苏州地小,不足回旋,乃转赴上海演出。沪人好新务奇,初颇轰动一时,嗣以调高和寡,售座渐落,遂转入大世界二楼正厅作为专场游艺,而听者寥寥。合同期满,仍返苏州,改名“仙霓社”,往来京沪道上各县巡回演出,其间复曾至上海,皆无若何进展。至是演员中乃有离社改操他业者,如“小生”顾传玠;或因病下世者,如“正末”施传镇。降至民国十五年(一九二六年)则班社虽存,已不常出演,所有演员,或转搭京剧班,或为私人说戏拍曲,或竟改唱滩黄。偶有演出,因家门不全,剧目也随之减少。故南昆虽因有传字一辈,得以不坠宗风,而在当时不能获得社会人士之支持,实与北方的昆弋艺人同其命运。
(三)各地昆曲
这一时期的昆曲,虽然在北京和上海这两大都会未能引起重视,但昆曲本身在其他地区,却仍占有其舞台地位。即以浙江省区而言,有东阳昆班、温州昆班、甯波昆班。而金华戏(今称婺剧)中亦尚有一部分昆曲剧目。他如四川在清代原有一专唱昆曲的“舒颐班”,辛亥革命前早已散班,其一部分艺人则转入高腔或乱弹班,故川剧中亦具有一部分昆曲剧目。又湖南长沙,在清代原有一“普庆班”,专唱昆曲。嗣因“高腔”及“南北路”(即皮黄)日盛,乃另成一科班,兼授“高腔”及“南北路”,而仍名“普庆”,在当地则名之为“小普庆”,故长沙湘剧中亦有一部分昆曲(当地以其有别于“高腔”,另名之曰“低牌子”)。又湖南之衡阳和郴县,其地戏班所唱声腔,本亦“南北路”为主,后来因为有原在长沙“普庆班”的安徽老艺人流转到湘南,故亦有昆曲的传授,而且有些在长沙已经失传的剧目和舞台表演艺术,反而在衡阳和郴县可以见到。特别是一些花脸戏,如“山门”、“芦荡”之类,其做工之繁重,实于南昆、北昆之外,另具一格。
二、高腔
昆曲在这一时期的情况,既如上述。其次就是高腔这一系统的剧种,在这一时期则命运尤为黯淡。高腔,原为明代弋阳腔衍变而来,是江西的产物。其发展的过程,在明代已由“弋阳腔”变成了“乐平调”,以后流传到安徽,则成为“青阳腔”,或作“徽池调”。清初北京的“京腔”,亦称“高腔”,亦即弋阳腔流传到北京后的称谓,故或称“弋腔”(参看第十六节,弋阳腔的发展及其剧本撰作)。民国初年的北方昆弋班,虽然昆弋同台,而弋腔渐少,但说明在北方固仍有弋腔(高腔)的存在,不过已不能单独成班。其实,这情况,在其出生地的江西,也是一样,推及其他各地,亦复如此,不过和它同台演出者,并不限于昆曲而已。
江西的戏曲,按之地域和观众的习尚,“高腔”自为一项主要声调。在辛亥革命之前,“乐平高腔”(即乐平调)尚为独立班社,但已杂有昆曲剧目,当地名为“乐平班”。此外有“玉山班”、“贵溪班”、“饶河班”、“东河班”、“宜黄班”,则多以皮黄为主,高腔已不占重要地位,而且杂以“梆子”(河北梆子)“滩黄”(苏滩,当地名曰“南词”或“文词”)“吹腔”(当地名“秦腔”或“浙腔”)。辛亥革命后,“玉山班”与“贵溪班”合而为一,名为“广信班”,或称“信河班”。中除“宜黄班”系专唱“西皮”“二黄”外,他如流行景德镇一带的“饶河班”、赣州一带的“东河班”、上饶一带的“信河班”、都有高腔,而这种高腔亦即旧日的“乐平调”。惟“东河班”因在赣州,这时期的赣州,早已有湖南“祁阳班”的传人,“祁阳班”原亦为“高腔”与“皮黄”同台,其所唱声调与“东河班”相近,双方艺人甚至可以相互搭班,因而当地或把“东河班”叫做“楚戏”或“楚南戏”。其实,“祁阳班”自为“祁阳班”,“东河班”自为“东河班”,双方有其共同之点,亦有其不同之处。但以“高腔”而言,在“祁阳班”虽非主要声调,因为江西与湖南接壤,自皆“弋阳腔”的支脉,而与“乐平高腔”具有血缘关系。这就是辛亥革命前后,“高腔”在江西省境的一般情况。其次,接近“弋阳腔”出生地而仍有“高腔”者,则为湖南省。
湖南的“湘剧”,共分四个路子,在湘东为“长沙班”、“浏阳班”;湘南为“祁阳班”、“衡阳班”;湘西为“常德班”、“沅陵班”;湘北为“岳阳班”。这四个路子,除“岳阳班”或称“巴陵汉戏”,系专唱“皮黄”外,其他三路的班子,都有“高腔”。而且有专唱高腔的,如“沅陵班”,即“辰河戏”,一名“辰河高腔”。他如“长沙班”、“浏阳班”,虽然兼唱“南北路”,但“高腔”实居重要地位,特别是一些连台本戏,当地名为“大戏”,如《封神榜》、《目连传》、《西游记》、《南游记》(观世音故事)之类,通本皆唱高腔。小本戏如《一品忠》(即苏皇后鹦鹉记)、《金印记》、《琵琶记》、《拜月记》之类,亦皆高腔。至于单折戏如《昭君出塞》、《赠马挑袍》、《借靴》、《骂鸡》之类,则不一而足。这些剧目,很多和江西高腔相同,唱白也无多大出入。惟衡阳、祁阳、常德等地高腔较少。按之湖南戏曲的发展情况,清代咸丰以前(一八七四年前)“高腔”与“昆曲”固同时存在,至咸丰初年(一八五一年至一八五五年)安徽的“安庆班”来到长沙,所唱仍多为昆曲。前述的长沙“普庆班”,其艺即多传自“安庆班”,及至参合“湖北楚调”而亦旅唱“皮黄”(当地名为汉调),乃另自组设科班。当时根据湖南省区情形,其成立四班,以“普天同庆”四字分属四路,在湘东(长沙一带)仍名“普庆班”,在湘西(常德一带)则名“天元班”,在湘南(衡阳一带)则名“同庆班”,在湘北(岳阳一带)则名“庆华班”。这四班各按地区而发展,根据当地观众的习尚和旧有基础,乃或重“昆曲”,或重“高腔”,或昆高都不唱而专唱“皮黄”。至于“昆曲”、“高腔”、“皮黄”三类声腔的比重,这一时期,高腔仍居第一位,次则为皮黄,再次为昆曲。到了辛亥革命以后,因为军阀混战,湖南成为南北战争的军事要冲,各地戏曲事业,都随之一落千丈,长沙浏阳一带的高腔大戏,仅能演出《封神》和《岳传》,小本戏也只有个别演员能唱一、二单折,如《一品忠》之《祭台》、《思妻》;《拜月记》之《抢伞》、《拜月》;《金印记》之《傲考》、《当绢》;《琵琶记》之《描容》、《书馆》之类。至于衡阳、祁阳、常德,则高腔已或有或无。而“辰河戏”则僻处一隅,已没有人提起了。
江西弋阳腔在明代除发展成为“乐平调”,流传至安徽,又发展成“青阳腔”,因为青阳接近贵池(池州),故一名“徽池调”。到了清代末年,安徽的戏曲,基本上是唱“皮黄”,此外则为“昆曲”、“吹腔”、“高拨子”。而所谓“青阳腔”,徒存其名,能够演出的剧目,已经很少了。不过,在安徽却另有与“青阳腔”同体的“高腔”的存在,如《审乌盆》、《借靴》唱“高腔”;《破案记》、《看女》、《白兔记》、《磨坊会》唱“青阳腔”。实际上,其高腔与江西的“乐平高腔”,湖南的“长沙高腔”都相近似,自其本省而言,应当是由“青阳腔”发展而来的一种变格。江西和湖南的“高腔”也和“青阳腔”一样,同系由“弋阳腔”发展而来,故皆相近似。按之安徽戏曲的发展情况而言,自光绪年间至辛亥革命前后,这时期还有十几个徽剧班社,如“阳春班”、“万春班”、“程春和”、“柯长春”、“庆升班”、“新庆升”、“新阳春”、“二阳春”、“三阳春”、“大阳春”、“新长春”、“大长春”之类。其所唱声调,除“昆曲”、“吹腔”、“拨子”仍能与“皮黄”相间演唱外,“青阳腔”或“高腔”已百不一见。降至民国十五年(一九二六年),这些班社已多散去,当地戏曲则由“京剧”代之以兴,“青阳腔”或“高腔”更无从知其消息了。
浙江和江西接壤之区,虽仅福建和安徽之间的一角,但由赣东的弋阳、上饶,通过玉山的边界,就到了浙西的衢州、龙游和金华一带。清代末年,浙西流行的剧种,以“金华戏”为主,其所唱声腔,共分四项,即“昆曲”、“高腔”、“乱弹”、“徽调”。其有“高腔”、“昆曲”、“乱弹”者,谓之“三合班”,亦名“侯阳班”。无“高腔”而有“徽调”者,则名“二合半”,一名“东阳班”或名“昆乱班”。其专唱“徽调”者,则名“金华班”。当地把徽班各调都叫做“啰啰”,“乱弹”,指“芦花梆子”(即吹腔),“二凡”及“三五七调”;“徽调”则指“皮黄”及“高拨子”,这就是说,“高腔”算一个,“徽调”只算半个,这并不是对“高腔“和“徽调”有意轩轾,而是戏班的组织不同。同时也因徽调系后起之故。如果按剧目的比例来说,在“三合班”中,其“昆曲”、“高腔”、“乱弹”,皆有所谓“十八本”,而“徽调”则整本带单折,并不限于此数。“金华戏”中的“高腔”,按之地域和声腔的流播,自属由“弋阳腔”衍变而来,与江西的“乐平高腔”为兄弟行。但其唱时除有帮腔外,兼有笛子和板胡伴奏,具有“八平”与“四平”的分别,“八平”,一名“侯阳高腔”,帮腔有高帮和低帮;“四平”,一名“西安高腔”,则帮腔较少,且伴奏中有“过门”似即明代“四平腔”(吹腔的前身)。另外又有“西吴高腔”及“义乌高腔”,“西吴”与“义乌”音近,或认为实即一种,而在当地观众说来,却有其分别。不过,其支派虽多,但剧目皆以所谓十八本为主,而且多为整本,如《古城会》、《七星针》、《白鹦哥》、《合珠记》、《葵花记》、《芦花雪》、《槐阴树》、《金瓶和》、《三元坊》、《白兔记》、《卖水记》、《红梅阁》、《鲤鱼记》、《白蛇传》、《双比钗》、《全拾义》、《双负节》、《双鹿台》等(见《华东地方戏曲介绍》,蒋风、沈瑞兰“婺剧介绍”),这种“三合班”,虽号称系由“昆曲”、“高腔”、“乱弹”的三种声调的十八本组成,但非每本皆能见之台上。至于“二合半班”,显然是以“徽调”代替了“高腔”,则“高腔”在浙西一带处境渐蹙,便从而可知了。此外,浙东的绍兴、余姚一带,在明代的戏曲中,原为“余姚腔”的出生地。当“昆山腔”未流行之前,“余姚腔”和“海盐腔”、“弋阳腔”并行不悖,“昆山腔”既兴,“余姚腔”与“海盐腔”随告衰落,惟“弋阳腔”仍与“昆山腔”争长一时(参看第十六节)。而浙东一带,在明代末季,已出现所谓“调腔”,其剧本文词是有牌调的长短句,唱时无丝竹伴奏,只用打击乐器按节拍,尾句或尾字由后场帮腔。论体制,和当时的“弋阳腔”或“青阳腔”是一个路子,有人认为这种“调腔”当为“余姚腔”的后代,实则应为“弋阳腔”与“余姚腔”相结合的产物。故降至清末,这种“调腔”或写作“掉腔”,认为“掉”就是尾句或尾字由后场帮腔有如龙之“掉尾”,或亦呼之为“高腔”,则显然表明与“金华戏”中的“高腔”为同一体系。虽然如此,不过浙西的“高腔”和浙东的“调腔”都非原封不动的“乐平调”或“青阳腔”,其间不仅有省别上语音的不同,和所结合的其他歌唱的各异,甚至浙西的“高腔”和浙东的“调腔”,在唱法上也有其差别。比方“侯阳高腔”,虽不属于“二合半”的“东阳班”,但唱“侯阳高腔”者多为东阳人,有人认为“侯阳高腔”或由浙东的“调腔”发展而来,但一经比对,则双方唱腔大不相同,因而又有人说,“侯阳高腔”和“西安高腔”都来自湖南,故唱法与“调腔”各异其趣。其实,“调腔”在明代已经存在,其间既具“余姚腔”的成分,而又受有“弋阳腔”的影响。“侯阳高腔”或“西安高腔”与其说它来自湖南,不如说是源出江西“乐平调”,因其到了浙江之后发生变化,进而又有了丝竹乐器的伴奏,所以和江西的,“乐平调”有了距离,同时也和浙东的“调腔”拉不上直接关系。最明显的一件事,那便是浙东“调腔”所演唱的剧目,和“侯阳高腔”或“西安高腔”的十八本,大多不同,如《关云长》、《凤仪亭》、《琵琶记》、《荆钗记》、《西厢记》、《破案记》、《都是命》、《铁冠图》、《蝴蝶梦》、《陈琳救主》、《汉宫秋》、《寿星图》、《五伦全备》、《还金镯》、《金玉缘》(非《红楼梦》,系狄青与双阳公主事)、《双报恩》、《循环报》、《打鸟记》、《双喜缘》、《凤玉配》、《四元庄》、《怨怨报》、《分玉镜》、《仁义缘》、《赐绣旗》、《千忠戮》、《玉簪记》等(见赵景深《戏曲笔谈·谈绍剧》),其中除《关云长》或具有《古城会》一段情节外,余皆各趋一途,两不相犯。不过,这种“调腔”(高腔)在浙东的绍兴班,却被称之为“高调”,在清代末年,所谓“绍兴高调”,已经以多演武剧的武班为主,其声腔多为“吹腔”或“乱弹”,皆有丝竹乐器的伴奏,其只用打击乐器按节拍,而以尾句或尾字由后场帮腔的所谓“掉腔”,已失去其主要地位,后虽转尚多演文戏的文班,而“掉腔”仍无起色。至是所谓“绍兴高调”,乃由乱弹起而代之。辛亥革命后,曾以“绍兴大班”名义至上海演出,其第一批脚色,有“老生”小凤采、林芳锦,“青衣”玉官,“花旦”胡凤林,“大面”史亦奎,“丑”王茂元等,以后陆续至沪者,又有吴昌顺、梁幼侬、林玉麟等,类皆一时名脚,而其所唱声调,皆属“乱弹”。“高腔”已极少演出,但一般人仍称之为“绍兴高调”,真可谓觚不觚了。
江西的赣东和赣南的一部分省界,系和福建、广东两省毗连,明徐渭《南词叙录》,已提到“今唱家称弋阳腔,则出于江西。两京、湖南、闽、广用之。”可见“弋阳腔”在明代已流传到福建和广东了。但广东的“粤剧”,在清代末年,已经只有“梆子”、“二黄”(当地名“二王”)及“四平调”(“二黄平板”,当地则称作“西皮”),既无“高腔”,也没有“昆曲”。反而在广东省属的潮州,有所谓“正字班”,其唱腔虽有一定的宫谱,且用丝竹乐器伴奏,但仍有后场帮腔,而且帮腔者人数众多,超出在场脚色和司乐人员,如果帮腔可以算作“弋阳腔”或“高腔”的特点,则潮州的“正字班”恰好发展了这一特点,不过当时无人注意及此,且因语音关系,不易为别地观众所领略,故未能向外发展。至于福建省区,在闽东的莆田、仙游一带,流行的是“莆仙戏”,所唱声调,为一种冠以南北曲名称的长短句,有时帮腔。有人认为是“宋元南戏”的支脉,其实为“弋阳腔”的苗裔。不过因以弦乐器如琵琶、二胡作为主要伴奏而并非每段有帮腔,遂不易寻出共变化之迹。在闽南的泉州、厦门一带,流行的则是“梨园戏”和“高甲戏”。
“梨园戏”,旧名“七子班”(指“生”、“旦”、“净”、“末”、“丑”、“贴”、“外”七门脚色),分“上路”、“下南”两种,“上路”剧目完整,表演细致;“下南”剧目零散,表演粗糙。初起的科班称“小梨园”,成人班称“大梨园”,其所唱声调,基本上是类似“昆曲”而以当地土音出之的所谓“南曲”。源出自闽南一带的所谓“御前清曲”,或称“南管”,伴奏以琵琶为主,叶以洞箫或二胡。原只用于清唱,嗣始搬上舞台成为戏曲声腔,但旋律上已较清唱为明快。其曲调名称多与南北曲相同,因而亦被认为是“宋元南戏”的遗音,而与“莆仙戏”同出一脉。实则“梨园戏”的声调比较宛转、悠扬,与莆仙戏之直率、朗爽,显有不同。两者取径,似非一辙。那就是说,“梨园戏”虽不一定是“宋元南戏”的嗣响,但和“弋阳腔”似无直接渊源。
“高甲戏”,一名“戈甲戏”,原为专演武戏的武班,嗣因加演文戏而改称“合兴班”,辛亥革命后,始定名“高甲戏”。其声调来源甚杂,有“弋阳腔”和“徽调”,有“梨园戏”的“下南”路子,甚至有“傀儡戏”的唱腔,和“提线傀儡”的动作模仿,“京剧”传入闽省后,又吸收了“京剧”的一些剧目和打击乐的应用。其“弋阳腔”的部分,除尾句或用后场帮腔,可以看出其间渊源外,其所用剧本,如《朱买臣》(烂柯记)、《赵五娘》(琵琶记)、《唐二别》(金印记)、《士九弄》(同窗记)亦皆出自“弋阳腔”或“青阳腔”。不过,“梨园戏”和“莆仙戏”也有这类剧目。“高甲戏”的唱腔,参用南曲的地方很多,故虽采用帮腔,却不是一般所谓“高腔”或“清戏”的路子了。至于闽西的漳州、龙岩、永定、长汀一带,其所流行的剧种,当地称之为“汉戏”,其唱腔以“皮黄”为主,无“高腔”,与湖南的“祁阳班”相近,当地亦谓其来自湖南。此或由江西传入。除此而外,则为闽东而又为福建省会的“福州戏”。
“福州戏”(今称“闽剧”)原为三种不同路子的班社合并而成。一、起自民间的“平讲班”;二、源出徽调的“唠唠班”;三、由士大夫们倡设的“儒林班”。故一名“三下响”。其所唱声调,共分四类,即“江湖”、“飏歌”、“逗腔”、“小调”;其中“江湖”即出自“唠唠班”;“飏歌”则出自“平讲班”,亦包括一部分“小调”;而“逗腔”则原属“儒林班”。其间来源较早者应为“平讲班”。据当地传说,最初的“平讲班”,是在平地用一根草绳围成一个圆圈作为舞台,观众则立在圈外,谓之“牵草索”(类似湖南一带的“地花鼓”及东北一带的“地蹦子”)。其次则为“儒林班”,相传系明代末年侯官人曹学佺原任广西参议,因著有《野史纪略》一书,被劾罢职回乡,蓄有家乐一部,日以戏剧自娱,当时曾演出林初文所编《青虬记》此即“儒林”的开始。嗣后一直到清代的咸丰同治年间(一八五一年至一八七四年)乃有蒲之善者,倡设“儒林班”,招收生徒入班习艺。备作酬神或喜寿的演出,当时流行的剧目,有《女运骸》、《长亭别》、《赠金锁》、《状元拜塔》之类。以后有曾任湖北巡抚因病归里的郭柏荫,根据唐人小说《霍小玉传》编为《紫玉钗》一剧,上演后极受欢迎,由是更巩固了“儒林班”的地位。再次则为“唠唠班”,这是在清代中叶以后,安徽的戏班分向邻近各省发展,一部分艺人来到福州,演出其无所不包的徽调。其中除以二黄为主外,兼有“昆曲”、“高腔”、“罗罗”、“高拨子”之类。福州观众认为徽班演剧,太觉噜苏,福州方言以“烦絮”作“唠苏”,转而讹作“唠唠”,因而有“唠唠班”之称(按即“金华戏”称徽班各调为“罗罗”之意)。这三种班子,在清代末年,已渐趋向于合并,当时以“平讲班”实力较为雄厚,且最为观众欢迎,故其合并实际上是“平讲班”包括着“唠唠”和“儒林”两种班子的声调。至于在其所具四种声调上来看,虽然并无“弋阳腔”或“高腔”的名目,但“儒林”一派所唱的“逗腔”,最初是只用金鼓铙钹等打击乐器按节拍、尾句或尾段由后场帮腔,谓之“驮岭”,其由歌唱者自唱尾句或尾段者,则名“自驮岭”,或由歌唱者唱完本句,而由后场帮以虚声,如“哎咿呀”之类,则名“水过浪”。事实上,就是“弋阳腔”的路子,不过后来加用唢呐、笛子、头管、二胡等丝竹乐器作为伴奏,而帮腔仍未全废。又“平讲班”中“飏歌”,其曲调有“驻云飞”、“风入松”、“节节高”、“锁南枝”、“山坡羊”之类,但既非昆曲,则或亦来自“弋阳腔”。至于“江湖”一类声调,其所唱牌名如“江湖叠”、“柴排调”、“阴调”等,原皆不用伴奏,尾句由后场帮腔(今惟“江湖叠”用弦乐伴奏),由此证知,“唠唠班”应亦有“高腔”或“弋阳腔”的传播,故其曲调中仍有此项痕迹。
广东的粤剧,所唱声腔系以“皮黄”为主(当地名“梆黄”)。往昔虽有“昆曲”和“高腔”,但“昆曲”已无专门剧目,只以其曲调作为伴奏牌子。而“高腔”则仍存有所谓“排场戏”(即开场第一出),如《八仙贺寿》、《玉皇登殿》、《仙姬送子》、《六国封相》等,仅于婚礼寿筵演出时偶一用之而已。
清代乾隆嘉庆年间(一七三六年至一八二○年)四川绵州人李调元所著《雨村剧话》云:
“弋腔”始弋阳,即今“高腔”,所唱皆“南曲”,又谓“秧腔”,“秧”即“弋”之转声,京谓“京腔”,粤俗谓之“高腔”,楚蜀之间,谓之“清戏”,向无曲谱,只沿土俗,以一人唱而众和之。
根据这段话来看,在清代中叶,广东还曾流行过“高腔”,虽然到清代末年,广东的“粤剧”早已不唱“高腔”了,而潮州一带尚有近似“弋阳腔”的“正字班”,则“粤俗谓之高腔”,自非无据。至于“楚蜀之间谓之清戏”,这就牵涉到湖北和四川两省了。湖北省区,其东南角的通山、通城一带,和江西省区西北角的武宁、修水一带接壤,同时又和湖南东面的浏阳、平江一带为邻境,“弋阳腔”的声调,即令不是由江西直接传播过去,也当和“湖南高腔”具有渊源。湖北的戏曲,在清代中叶嘉庆道光年间(一七九六年至一八五○年)已经有所谓“楚调”。基本上唱的是“西皮”“二黄”(参看第二十四节,四大徽班与皮黄),但在黄州、德安、安陆、襄阳四府所属共二十五个县,却流行着“高腔”,当地或名之为“清戏”。到咸丰、同治年间(一八五一年至一八七四年)原为襄阳府属的榖城县(今作谷城)尚有专唱高腔的“庆云班”、“玉林班”,嗣南漳县又有“丰盛班”(后改吉庆班)、“秀林班”。但到光绪三十年(一九○四年)都归解散。此外,原为黄州府属的麻城县,曾有三个高腔班,为“天福泰”、“天富班”、“鸿升班”。在清末次第报散后,此三班艺人中一部分,又曾在大冶县成立一“鸿复祥班”,但不久亦归散去。此后在湖北省境,就不再有专唱高腔的戏班,而一般唱“汉调皮黄”的班子,也没有唱“高腔”的剧目。可是,在四川,便和湖北大有不同。“高腔”一项,在一般川剧班中,所占的地位,却颇为重要。
四川的“川剧”,旧称“四川戏”。其包含的声调,共为五项,即“昆曲”、“高腔”、“胡琴”(即皮黄)、“乱弹”(即梆子)、“花灯”(即花鼓戏)。其昆曲虽不甚多,但对于川剧的舞台表演艺术,具有很大的影响。“高腔”一项,在四川一名“清戏”,固然不错。其早期来源,虽或出自江西的“弋阳腔”,但其唱法和“乐平高腔”,大异其趣,一般都近于诗词的朗吟声调,耍腔的地方很少。其尾段或尾句的帮腔,旧名“接腔”,帮时都高出歌唱者本音的八度,而于大段唱词的唱出时,则只有句逗的分别,虽然在声调上也有轻重疾徐之分,但不按“三眼一板”或“一眼一板”来按拍,而只在唱完一段时打一截板。其唱时起腔,有所谓“放帽子”(亦名放头子),多用于内唱及导板(即倒板),即第一句由演员高声唱出,其尾上的二三字由后场帮腔,然后由演员重唱此句后,再接唱下去。其所放“头子”,有时是“昆曲”,名为“昆头子”,则不一定帮腔。又有一种所谓“平起”,即先由后场作为帮腔而唱出其第一句,演员再重唱此句而直接下去。此外又有所谓“合同”,系用于每一曲牌的尾段,其腔调应与开首所唱相合,实即昆曲中所谓“合头”。凡此,皆与江西或湖南的高腔不同,且其帮腔时,有时以第三者的口吻而唱出,或指明剧中人的当时心理,或评骘剧中人在剧情进行时的行为,尤非其他各地高腔所曾见。如果以其帮腔高于歌唱者本音而言,则往昔的“京腔”(即北京一带的高腔,亦即昆弋班的弋腔)即为此项唱法。《雨村剧话》说:“京谓京腔……楚蜀之间,谓之清戏。”按弋阳腔在明代传播到北方之后,到明代末年,已被目为“燕俗之剧”,则“北弋”之称,固早形成,且因久站北京而称作“京腔”,其间变化之大,可想而知。虽然追本溯源,其老根仍在江西,而“京腔”在清代乾隆嘉庆年间,实已居于各地高腔的领导地位了。
川剧的“高腔”,其本源固亦江西的“弋阳腔”,但不必系江西通过湖北而传入,若以其高八度的帮腔而论,也可能源出“京腔”。不过因语音各异,及与其他歌唱,如“山歌”、“号子”之类相结合之故,听来自与“京腔”有所不同。然而,“高腔”在四川戏中,早已成为其基本声调。其剧目如“五袍、四柱、江湖十八本”,多为比较古老的“弋阳腔”或“青阳腔”的旧本。“五袍”为《青袍记》(梁灏事)、《红袍记》(刘知远事)、《黄袍记》(悉达太子事)、《白袍记》(薛仁贵事)、《绿袍记》(肖何事,或作赵盾事),“四柱”为《撞天柱》(共工头触不周山事)、《水晶柱》(观音收鼋妖事)、《炮烙柱》(商纣时梅伯事)、《五行柱》(孙悟空事)。“江湖十八本”为《木荆钗》、《幽闺记》、《彩楼记》、《玉簪记》、《白罗帕》、《葵花井》、《百花亭》、《白蛇记》、《白鹦鹉》、《上天梯》、《五桂记》、《三孝记》、《古城记》、《三元记》、《铁冠图》、《全三节》、《蓝关记》、《汉贞烈》。另有大四本,则为《琵琶记》、《金印记》、《投笔记》、《红梅记》。根据这些剧目来看,其中虽有与“昆曲”通用的本子,但“昆曲”传入四川,实在“高腔”之后,他如“梆子”(乱弹)“皮黄”(胡琴)则又更后于“昆曲”。在清代同治光绪年间(一八六二年至一九○八年)四川的戏班,原为各唱各调,如专唱“昆曲”的有“舒颐班”,以“乱弹”为主的有“魁胜班”(或作“徽胜班”),以“胡琴”为主的有“太洪班”,以“高腔”为主的则有“翠华班”、“宴乐班”、“长乐班”、“彩华班”、“桂香班”。比较知名的高腔脚色,“小生”有康芷林、陈泽洲、王焕廷、萧楷臣、王治安。“生”有周名超、尹华轩、徐德斋、李名扬、黄乐瑞。“旦”有谭云仙、杨素兰、邓少怀、刘文玉、刘世兆、陈小燕、文小屏、李少群、李桂香。“净”有康大蛮、丁绍武。“丑”有海娃子、龙娃子、刘育三等(见席明真《川剧浅谈》)。辛亥革命后,成都的川剧艺人有“三庆会”的组织(伶界联合会性质),高腔如“翠华班”、“宴乐班”,胡琴如“太洪班”,昆曲如“舒颐班”皆有艺人加入。由是各类声腔,合为一班同台演出。而艺人们也相互切磋、各腔兼唱。续出的名脚,“小生”如魏香廷,“生”如贾培芝、张德成、唐广体,“旦”如周慕莲、小桐凤(阳友鹤)、白玉琼、琼莲芳,“净”如赵瞎子、刘志清,“丑”如傅三乾等,都是当时观众所乐干称道的。在这一时期,“三庆会”曾组设“升平科班”,训练了一班新人,继之而起的又有“桂华”、“玉清”、“西华”、“鹏程”等科班,其中也出了一些人材。但这时的四川戏,还没有女性参加。直到民国二十年(一九三一年)其活动范围,基本上不曾离开四川省区,故其在艺术上纵具成就,也不易为外方所知了。
明代的弋阳腔既早传到北京,通过京腔的一番加工和发展,在明末已经流行到山海关外的东北地区(参看第十九节,弋阳腔与昆山腔的争胜),故河北一带,直到清代末年,仍有弋腔班的存在。不宁唯是,即山东的西部,如曲阜、临沂、泗州、菏泽(曹州)等县的“柳子戏”,虽然最初是以民歌小曲为主的一种声调,但后来对于流行北方的一些戏曲声腔广事吸收,除“乱弹”、“皮黄”、“昆曲”外,也兼唱“青阳腔”及“高腔”,同时还有“啰啰”、“娃娃”、“高腔娃娃”等调。其所唱声腔虽然很杂,但各归一路,各有各的剧目,如“高腔”部分,有《作文》、《借靴》、《还靴》、《张飞闯辕门》、《敬德赏军》、《敬德钓鱼》、《吐针》、《扫秦》、《吕蒙正讨饭》、《犯相》、《灞桥挑袍》、《华容道》、《气走范阳》、《杀虎》(关公小出身)之类。而“青阳”则有《单刀会》、《斩貂蝉》、《大香山》、《大书馆》、《小书馆》、《断桥》、《邯郸令》、《窦燕山赶考》、《葵花潭》、《潘必正偷诗》等剧。“高腔娃娃”,则有《夜壶自叹》、《化子拾金》、《顶灯》等剧(见柳子戏介绍)。不过其所谓“青阳”,已与“昆曲”、“高腔”相杂揉。除不分牌调外,用笙、笛、三弦伴奏,其单作“青阳”者,无帮腔。作“高腔青阳”者,则尾句由后场帮腔。又所唱“昆曲”如“步步娇”之类,尾句亦有帮腔,这在“昆曲”或“高腔”而言,两者都属变格。“啰啰”本即“娃娃”,皆为“耍孩儿”调(参看第二十节,地方剧种的繁兴),其“高腔娃娃”,即唱调为“耍孩儿”,而尾句帮腔。故山东“柳子戏”中虽具有“高腔”唱调的剧目,事实上较之各地高腔,已有了更多的变化。此外,属于“弋阳腔”系统的声腔,旧有一种“咙咚调”,欧阳予倩《谈二黄戏》一文(见《中国文学研究——小说月报十七卷号外》)谓其“又称梆子调,又称吹腔”,“咙咚”本为虚声(有如京剧练习唱腔时用“杀黄”二字代替字音),或谓实“陇东”二字的音讹。按“陇东”即甘肃东部的平凉、泾川一带,当地旧有一种说唱故事的“道情”,其演唱形式为多人列坐或围坐,唱者兼司乐,每唱一段,尾句由在场诸人帮腔,或称之为“陇东调”。以其只有打击乐按节拍,尾句由多人帮腔而言,自与“弋阳腔”近似,但既为说唱故事,而不作装扮人物的登台表演,则“咙咚调”纵即“陇东调”,或仅为出自“弋阳腔”的一种坐唱声调,与“梆子调”及“吹腔”都不相干。
上述皆辛亥革命前后三四十年中,“弋阳腔”或“高腔”一类声调在各地方剧种中的情况。在这一时期,除了昆高两腔,其流行较为普遍的声调,那就要算是“梆子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