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从地域文化的角度,阐述海宁文化精英对中国戏曲的发展所发挥的独特作用和影响;尤其是王国维在戏曲理论研究上的卓越建树及其重大意义;“海盐腔”与海宁的关系;以及明清以来海宁戏曲家的艺术实践和理论研究为中国戏曲所作出的特殊贡献。
关键词:中国戏曲;海宁;王国维;《宋元戏曲史》 中图分类号:J825.55
Chinese Traditional Opera and Haining
——On Wang Guowei’s Contribution to the Opera Theory and Its Meaning
ZHANG Jing-shu
( Haining Wang Guowei Research Association, Haining Zhejiang 314400)
Abstract: From a regional cultural perspective, the author elaborates the special functions and influences exerted by the Haining culture elites on the development of Chinese Traditional Opera, especially Wang Guowei’s excellent establishment in the opera theory and its magnificent meaning, the relation between “Haiyan Tune” and Haining and also the special contributions of Hanning’s opera masters to the Chinese Traditional Opera from their art practice and theoretical research since the Ming and Qing period.
Key words: Chinese Traditional Opera; Haining; Wang Guowei; The Opera History of Song and Yuan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6781(2007)02-0027-04
一
“中国戏曲与海宁”,这一命题的中心关键词是王国维。从文化学术的角度而言,王国维代表着海宁,学界尊称他为“王海宁”。
王国维对中国戏曲的贡献,不在艺术实践,而在理论总结;但这是系乎中国戏曲的命运、地位及价值的革命性、历史性的发现及科学结论。可以这样说,当我们提到中国戏曲时,必然会提到王国维,就像提到英国戏剧,必然提到莎士比亚;提到挪威戏剧必然提到易卜生;提到瑞典戏剧,必然提到斯特林堡;提到美国戏剧,必然提到尤金·奥尼尔;提到俄国戏剧,必然提到契诃夫和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提到德国戏剧,必然提到莱辛和布莱希特一样。
王国维的巨大贡献,使戏曲进入文学、美学和学术的殿堂,使戏曲这颗明珠拭去千百年来所蒙受的尘垢而重放夺目异彩,使中国戏曲得到振兴,这足以使我们所要探讨的命题得以确立。更何况,在王国维之前后,海宁还涌现出一批对中国戏曲的发展作出重要贡献的人物。
用丹纳《艺术哲学》中的话来作喻,王国维是“百花盛开的园林中的一朵更美艳的花,一株茂盛植物的一根最高的枝条。”“任何一位历史名人”在他的背后还有更广大的人群,“在传到我们耳边来的响亮的声音之下,还能辨别出这一片和声”。海宁虽只是弹丸之地,但具有特殊的文化气候,文化土壤,使其不仅拥有众多的名臣、学者、高士,取得了罕有的文化成果,而且其戏曲资源的丰富和对中国戏曲发展的贡献,也成为世所瞩目的文化上的“海宁现象”。
二
王国维研究戏曲,前后用了四年时间,其主要目的最初是要振兴中国戏曲,能与西洋名剧媲美。我们不能忽视写于1907年《自序二》中的一段话:
因词之成功而有志于戏曲,此亦近日之奢愿也。然词之于戏曲,一抒情,一叙事,其性质既异,其难易又殊,又何敢因前者之成功,而遽冀后者乎?但余所以有志于戏曲者,又自有故。吾中国文学之最不振者,莫(若)戏曲。若元之杂剧,明之传奇,存于今日者尚以百数,其中之文字虽有佳者,然其理想及结构虽欲不谓至幼稚,至拙劣,不可得也。国朝之作者,虽略有进步,然比诸西洋之名剧相去尚不能以道里计。此余所以自忘其不敏而独有志乎是也。
而一年后,他的兴趣却从创作戏曲剧本转向了戏曲史料的搜罗和整理,因他在作《词录》后,发现“古人所作戏曲何虑万本,而传者寥寥”,作为一个学者,他有责任要填补这个缺漏。另一方面,他受西洋文化及美学思想的影响,想以此改变中国历来重诗词,轻戏曲,视戏曲为“庸人乐于染指,壮夫薄而不为”的传统。他赞同西方的观念,认为戏剧是与诗歌、小说并重的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而“悲剧”更是艺术的顶点。他十分推重歌德、莎士比亚。于是王国维从1908年起,就专心致志于中国戏曲史资料的整理及研究。他是在一个很高的美学起点上来着手这项旷古未有的“工程”的。他编成了《曲录六卷》《戏曲考源》《唐宋大曲考》《优语录》《录曲余谈》《曲调源流表》《古剧角色考》《新编录鬼簿校注》等一系列重要典籍,在此基础上,用三个月时间,完成了《宋元戏曲史》这部中国戏曲史上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扛鼎之作,其重要性远远超越了钟嗣成、周德清、徐渭、臧懋循、沈德符、吕天成、潘之恒、王骥德、焦循、金圣叹、李渔等前人的有关著作。稍后的吴梅,其名著《顾曲尘谈》《中国戏曲概论》等尚能逮及。
在《宋元戏曲史·序》中,开宗明义地提出“凡一代有一代之文学:楚之骚、汉之赋、六代之骈语、唐之诗、宋之词、元之曲、皆所谓一代之文学,而后世莫能继焉者也。”这就把历来被视作低俗下等、不入正史的戏曲艺术提升至文学的层面,登堂人室。王国维尤对元杂剧艺术给予很高评价,认为元曲“优足以当一代之文学”,因为“古今之大文学,无不以自然胜”,而元曲是“中国最自然之文学”。这里所提出的自然美学观,是王国维从《人间词话》中所承传过来的进步的审美理念,他反对摹拟、雕琢的形式主义,而强调“写情则沁人心脾,写景则在入耳目,述事则如其口出是也”的“意境”说。他从语言的角度分析“古文学之形容事物也,率用古语,其用俗语者绝无。”“独元曲以许用衬字故,故辄以许多俗语或以自然之声形容之,此古文学上所未有也。”王国维这一观点,是对文人士大夫语言传统的叛逆,基于此,他在臧否元杂剧代表人物时,不同意明宁献王朱权等人对关汉卿的鄙视,而认为关汉卿“一空倚傍,自铸伟词。而其言曲尽人情,字字本色,故当为元人第一。”王国维还第一次把关汉卿的《窦娥冤》和纪君祥的《赵氏孤儿》列之于世界大悲剧中,认为“亦无逊色”,是他第一个肯定了中国戏曲在世界戏曲史上的地位。
王国维用科学的方法,研究了戏曲艺术的起源和形成问题,抓住戏曲艺术“必合言语、动作,歌唱以演一故事”的特点,提出了“真戏剧”的概念,并就“脚色”“行当”“曲牌”“故事情节”“代言体”等戏曲因子进行鞭辟人里的分析论述,在总结中发现并奠定了中国戏曲艺术的基本表现形式,至今尚无人能推翻他的观点。
三
海宁,在作为南宋王朝京畿之区时,戏曲活动就已盛行。瓦舍、勾栏遍布。随着王国维的先辈王沆随高宗南渡,因祖、父守太原壮烈殉国而封为“安化郡王”定居邑城盐官后,文人学士常有雅集,一时,檀板金声与江潮齐鸣,加上唐睢阳太守海宁人许远为抵御安庆绪而悲壮殉国,后睢阳艺人慕其忠良而带北方皮影纷纷南渡至海宁献艺,当时的海宁县城盐官成为京城的后花园而时闻急管繁弦,哀丝豪竹,海宁女词人朱淑真的词中就有“一派笑声和鼓吹,六街灯火乐升平”“丝管纷纷逐胜游”的句子。作为灯会之需,灯彩艺术和皮影艺术相辅相成,在民间繁盛发展。据陈宰先生考证,著名的“海盐腔”虽盛于明代中叶,但实际滥觞于南宋盐官古曲的遗音——盐曲。历史上海宁与海盐,时分时合,而海宁也称盐官县、海宁洲,明人李日华《紫桃轩杂缀》记“张镃,字功甫,循王之孙,豪侈而有清尚,尝来吾郡海盐作园亭自恣,令歌儿衍曲,务为新声。所谓海盐腔也,然则实始于南宋矣。予前据《枣林杂俎》以为始于元澉浦提举扬氏者,盖误。”而张镃从临安来盐官侨居,与盐官插花山马氏、凤凰山高氏交好,遂建宅南湖。在南湖别墅里与一班雅士骚客度曲唱和,唱的正是南宋古韵——盐曲,后人王又曾有题古盐官曲诗云:“岚翠兜围蜃气飞,海乡百里总清晖。侬家自唱盐官曲,南到尖山北紫薇。”1981年版《中国戏曲·曲艺词典》中记“今天海宁皮影戏唱的曲调是保存了‘海盐腔’。”当然,这方面有待更多的资料来证明与研究,因为一种艺术,一种声腔往往“杂糅融合”。在海宁人查歧昌的《古盐官曲》中却有“新年影戏聚星缸(辛江),金鼓村村闹夜窗。艳说长安佳子弟,熏衣高唱弋阳腔”的句子。现在海宁皮影已被评为国家级非物质遗产,作为一种戏曲表现形式,又开始在海宁复兴。
四
在王国维以前,明朝万历年间的海宁籍戏剧家有陈与郊(1544—1611)、张从怀。陈与郊累官至太常侍少卿,雅好戏曲。与另一位著名的戏曲家吴江派首领沈璟相知甚深。陈与郊创作传奇《詅痴符》四种:《鹦鹉州》《麒麟厨》《灵宝刀》《樱桃梦》;杂剧五种:《昭君出塞》《文姬人塞》《袁氏义犬》《中山狼》《淮阴侯》。他还编有《古名家杂剧》《古今乐考》等十余种戏曲著作。陈与郊对自己的创作十分自负,词藻华丽,典故深奥,他借《鹦鹉州》第三十二出《团圆》“意不尽”一曲宣称“遗编本事非虚谬,花下填词月下讴,只恐采尽珠玑碧海愁。”评价自己的作品“写之无逸景,用之无硬事,铺之无留情。”明末祁彪佳在《远山堂曲品》中评其“此已逸藻翩飞,香色满楮,衬以红牙檀板,则绕梁之音,正恐化彩云飞去耳。”近人卢冀野教授在《中国戏曲概论》一书中对陈与郊的作品有颇高的评价:“陈与郊,玉阳(号)最是能手,其《昭君出塞》一剧,是足与东篱(马致远)《汉宫秋》相颉颃的。又《文姬人塞》是因蔡琰《悲愤诗》及《胡笳十八拍》而发,说她弃了二子回中原来的故事,这是一折很出色的杂剧。我最爱他‘莺集柳林春’末尾的两句:‘明夜冷萧萧是风耶雨耶,教我娘儿怎宁贴’,别子的那一段情景,读之令人鼻酸。《袁氏义犬》一剧,本《南史·袁粲传》,其事既雅,文亦足以副之。”张从怀则著有传奇《纯孝记》。明代还有一位名朱天禧的海宁人编了《曲坛遗解》一书。
明末清初,著名学者查继佐(1601—1676),虽隐居家乡治学,但受明末兴盛家乐的影响,“有女乐班,蜚声江南”,与“绉云峰”奇石齐名,他精通音律,弹唱拍曲,且作有《续西厢》《三报恩》《非非想》《鸣鸿度》等传奇杂剧。吴卫照《莲子居词话》说他“性耽音律声伎,登场旦色皆以些为名,有柔些者尤妙绝。”有汪氏赠其《东风袅娜》一曲,曰:“看先生老矣,兀自风流。围翠袖,眤红楼,羡香山,携得小蛮、樊素,玉箫金管到处遨游,舞爱前溪,歌怜子夜;记曲孃还数阿柔,戏罢更教弹绝调氊毹,端坐拨箜篌,新制南唐院本,衣冠巾帼抵多少优孟春秋……”可见其盛。嘉庆年间的周乐清(1785—1855)酷好戏曲,潜心钻研,著有八部剧作,集名为《补天石传奇》。
清代,陈与郊、陈与相兄弟的后人,出了三位阁老(宰相),一时仕进隆昌,不可一世,加之乾隆六下江南,四次驻驿陈家,海宁文化进入鼎盛时期。戏曲活动更为流行,戏台林立,戏班如梭。大诗人查慎行也写了传奇《阴阳判》,他的侄孙查揆(查昇之子)也著有《桃花影》一剧,且有不少人注重研究,其中杰出的一位是管庭芬(1797—1880),他把黄文呖的《曲海》(20卷)加以校录、增补成《重订曲海总目》。他还有专著《南唐杂剧》。无疑,这些都为王国维治戏曲史作了先导。
在王国维《宋元戏曲史》发表之后,海宁出现了好几位戏曲名家。毕生从事昆剧研究的徐凌云(1885—1965),生旦净末丑无所不能,尤其擅长工架繁重的《安天会》《芦花荡》《嫁妹》等剧。民国10年,昆剧全福班解散,他又创办昆剧传习所(仙霓社),所居上海康定路徐园,常举办曲会,闻名遐迩。他著有《昆剧表演一得》三集,另有《看戏六十年》一书,未及完稿而病殁。著名的校勘学家、书法家张宗祥( 1882-1965)亦精于戏曲创作,曾创作剧本《卓文君》《浣纱记》(昆剧),《马二先生》(苏剧)、《平飓风》(神话剧),昆剧《十五贯》亦由他所改定。他还写有《中国戏曲琐谈》一书。另一位著名的版本学家、校勘学家陈乃乾先后编著《曲苑》十四种,三十卷;后又重订《曲苑》二十种,四十六卷,并编《元人小令集》。张雨著《句曲外史集》和《元品录》。在京剧艺术方面,梅派艺术研究权威许姬传(1900—1990),青年时期学习谭派声腔,并结交京剧名家王瑶卿、杨宝忠、言菊朋等,并在报刊上发表戏曲评论百余篇。以后开始和梅兰芳合作,先后合编《抗金兵》《生死恨》等剧本公演。抗战胜利后,正式参加梅兰芳剧团,任秘书及编剧。建国后又担任梅兰芳任院长的中国戏曲研究院秘书,在梅兰芳的艺术活动中倾其全力。编有《梅兰芳文集》《梅兰芳舞台生活四十年》《忆艺术大师梅兰芳》等著作。在他所写的《许姬传七十年见闻录》中,又有《谭鑫培的艺术道路》《梅边琐记》等章,为戏曲史提供了珍贵资料。张宗祥的长子张仲,更是一位享誉国际的京剧名票,早年与姜妙香、俞振飞、叶盛兰交往,学习京剧,曾与厉慧良合演《群英会》,与鲜牡丹合演《奇双会》,他以艺名张仲瑁,演出全本《连环套》《翠屏山》,收过许多弟子,晚年在纽约林肯艺术中心演出《九龙山》,并与梅兰芳之子梅葆玖合演《霸王别姬》,全院满座,轰动一时。另有海宁人许志豪编《京调大观》。而最后要提到的是期颐老人周瑞森,被专家称作昆曲研究国宝级人物,卷帙浩繁的《昆曲古调》于2006年春北京出版社问世,这是他积毕生心血努力之结晶。一匣七集,含《邯郸记》《紫钗记》《冬青树》《桃花扇》《南柯记》《牡丹亭》《夷畦集》之古谱,应该说,这是为中国戏剧史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当为海内外中华戏曲界视为“不朽之盛事”。
海宁,因其秀美的山川地理和经济发展成为熠熠生辉的江南明珠,更因其厚重博大的人文积淀享誉中外。海宁对中国戏曲发展的贡献,乃至对整部中华文明史的贡献,已为文学艺术界、学术界公认,从地域文化与人文地理的角度进一步深入具体地去总结和发现一些规律性的东西,笔者认为很有必要,也很有意义。
收稿日期:2006-10-09.
作者简介:章景曙(1942- ),男,浙江海宁人,浙江省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会常务理事、海宁市王国维研究会顾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