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剧祭祀性连台大戏《目连传》、《观音》、《岳飞》、《夫子》、《封神榜》、《混元盒》等剧的总体结构,都师承于《九歌》的三段式。古人论文章的结构有凤头、猪肚、豹尾之说,《九歌》也如此,迎神曲是“凤头”;中间的娱神曲是内容庞杂的“猪肚”;送神曲,是皆大欢喜的“豹尾”。这种三段式的设计,也是祁剧祭祀性连台大戏的结构模式。虽然也有小的变动,总体格局则不变,而且较之《九歌》更加内容丰富,更加庄重肃穆,声势浩大。
一、迎神戏
祭祀性的连台戏,就是“四门大戏”。一般不在万年台(瓦台)演出,空间太小;而是在宽敞的空坪,或收割后的稻田内另扎“花台”(临时性的草台)上演出。
迎神有两种内容,一是在戏台对面扎一座“经堂”和一座”神棚”。经堂内设祭坛,请真和尚或真道士在里面念经、拜忏、超度亡灵、驱逐灾殃;神棚内则安放从附近庵寺观宇迎来(抬来)的神、佛像,每日敬奉香火,让他们在棚内看戏、压邪。祁阳县城内一般不抬神像、佛像,而是请纸码匠纸扎神、佛像,一个个都是高达3米以上的“巨神”;二是戏班在舞台上演“迎神戏”。
《目连传》的迎神戏
《扫毛神》 祁剧《目连传》的迎神曲分三个部分:首先是《扫毛神》。五个猖神登场,大猖向四个小猖说明,此祭区正在高扎花台,广结善缘,唱目连大戏。为保证祭区平安清泰,必将各种毛神捉来,免得他们在演出期间惹事生非。四个小猖得令下台,奔向四方,将事先就已做好、安放在僻静处的毛神(草人)捉来,捆绑在台下,然后上台复命。这是为迎神作准备的戏。
《天将迎台》 接着十几个演员妆扮成几组天兵天将,分批出台过场,刀光闪闪,旌旗飘飘,喷烟吐火,几出几进,最后集体登场走圆场,走∞字,形成一种千军万马、浩浩荡荡、壮武雄壮的氛围。这是神界进驻祭区、守卫祭区的卫队。
《迎佛降祥》 佛祖如来和《九歌》中的东皇太一相同,是重量级的领袖,随从甚多,如四大金刚、韦驮、四小和尚、桂枝罗汉、文殊、普贤、观音……近20人,几乎塞满了整个舞台。“导演”这时设计了大高台,在随从人员簇拥下,让如来佛祖坐到最高处,构成众星拱月之势,比帝皇设朝更庄严、肃穆、宏大、祥和。目的是为以后几天的连台大戏,塑造一个漂亮的“凤头”,也是为了迎合祭民的需要,以为佛祖降临,祭区便会人口康泰、五谷丰登。
《封神榜》的迎神戏
《目连戏》的“导演”开了先例,以后祭祀性连台大戏都设计这种大高台的迎神曲。《目连传》迎的是佛祖,《封神榜》则迎教主,以《三教议榜》为“凤头”。登场的有青、白、碧、彩四童子,白鹤、南极仙翁、广成子、赤精子、灵宝、文殊、道行、黄龙、玉鼎、普贤、太乙、惧留孙、道德等大队人马,簇拥元始天尊、通天教主、李老君登上大高台。这种排场较之《迎佛降祥》有过之而无不及。
《观音》的迎神戏
《观音》是佛门菩萨,救苦救难,普度众生,最受善男信女敬重。祁剧演这部祭祀性连台戏时,应祭民之请,几乎每天开演前都要搞大高台的《迎佛降祥》以为“凤头”。
二、娱神戏
首末排场模式
娱神戏部分是演连台故事,如《目连传》、《观音》、《岳飞》、《夫子》等戏。每天的戏,都有一个重点内容,每一个重点内容也有一个小安排模式,那就是第一场都是喜庆、吉祥戏,如“庆贺”、或“上寿”、“玩赏”之类。每天最后一场戏,则必须是“小团圆”之类的吉祥戏。祁剧《目连传》第一天首场是“傅相玩赏”,末场是“招亲团圆”。《岳飞》第一天首场是“岳和玩赏”,末场是“岳飞正冠”(正冠表示成年,是人生的一个‘小团圆’)。第二天《目连传》首场是“兄弟分别”,末场是“萝卜正冠”。《岳飞》第二天首场是“扫坟结拜”,末场是“赴宴许婚”(小团圆)。
《目连传》娱神关目
“四门大戏”的娱神关目,均有特殊的“导演”技艺,这里只记叙《目连传》娱神的部分关目,窥一斑以见全豹。
哑剧艺术
无常备马 祁剧《目连传·五殿寻母》的序幕,是一段无常备马的哑剧。黑无常在冥间是下层鬼使,专为上层鬼官白无常备马。黑无常身高7—8尺,具体妆扮是在演员肩部以上扎一个假上身,头戴高帽,身罩特制长衫,使假身与真人成为一体,袖口露出手,手挟雨伞,腰间系带,脚穿高靴,背向观众,退步出场,做一系列备马动作。备好马后,白无常手持蒲扇,一步一摇,派头十足地登场。黑无常毕恭毕敬地给白无常带马。白无常不小心从马上摔了下来,黑无常急忙去搀扶,白无常反而责怪黑无常,挥马鞭去打。黑无常战战兢兢地后退,用雨伞遮住脑壳,那副又狼狈又滑稽的脸上,透露着一股晦气的哀伤。中国佛教认为,五殿阎王最大公无私,“善事无微不录,恶者有过难逃”。惩罚的方式是杀猪者变猪,骑马者变马……黑无常在阳世是个作威作福的家伙,自己从马上摔下来,马伕去扶他,还用鞭子打马伕;到了阴间就倒过来,黑无常为白无常备马(阴间的马伕),并受相同的欺凌。这个小哑剧是一幅冤冤相报的缩影,放在《五殿寻母》前面,作为剧情的开端,深化了主题。这不仅是博取观众一笑,以哑剧为序曲,还避免了与后面的讲唱重复,在艺术的处理上也是一着高招。
鬼打贼 这是一折高难度、风趣横生、内容深刻的哑剧。海氏被丈夫误解有外遇,就想悬梁自尽。吊颈鬼立即赶来找替身,教海氏如何套颈,如何踢凳悬空。因为是鬼与人的思想交流,不通言语,只能用身段、手势、表情来进行思想交流,于是哑剧。此时偏偏来了一个贼,见状大惊,站在楼梯上不断向海氏打招呼、做手势,劝她千万不要上吊。他本来能说话,但怕鬼听见,所以也用哑语——在鬼的背后打手势。海氏已决心死去,也不想喊人捉贼,何况他还未偷东西,又好心好意劝导自己呢,所以也用哑语回答。但海氏不听贼劝,终于上吊。鬼大喜,对悬空的海氏连连作揖,感谢她作了自已的替身,满心欢喜地转身而去。贼马上下了楼梯,解下套绳,甩海氏一个耳光,把她打了醒来,为了不让隔壁的人听见,继续用身段、手势、表情和海氏交流思想——不要寻短路,想开点。吊颈鬼发现海氏阴魂未曾跟随而来,急忙返身回房。贼只好暂时回避。鬼又劝海氏上吊。如是者三。海氏昏迷不醒,鬼和贼直接“对话”——做手势。鬼恼得很,对贼表示,你既然不让海氏自尽,便去代替她上吊吧。贼乐孜孜地欣然答应。好戏来了。鬼要贼上吊,贼故意用手伸进绳套;鬼要他将头钻进去,贼又故意伸进去一只脚。那模样有点儿傻、有点儿憨,风趣极了。后来贼终于把头钻进绳套,那鬼好不高兴,谁知绳索却挂在贼的后颈窝上……笑话百出。最后,贼果然上吊了。吊绳是两根粗大的麻绳,结结实实吊在舞台靠前的横梁上。贼一下子缘绳而上,利用两根绳索,大耍绳上杂技。一会儿“鲤鱼翻白”,一会儿“连升三级”;忽然又“倒挂珠帘”、“美人睡觉”、“童子拜观音”……贼除了在绳上大现功夫外,还不断地和下面的鬼逗趣。后来,鬼和贼打起来,双方都十分劳累疲惫时,鸡叫了,鬼逃走了,贼胜利了。这个哑剧的主题是明确,即宣扬佛教舍己救人、保护众生安全的“无畏施”的布施精神和“一切众生皆有佛性”——贼也可以立地成佛的人生哲理。这绳技源远流长,唐?皇甫氏《原化记》载,有一囚人,“捧一团绳,计百余尺,置诸地,将一头手掷于空中,劲如笔……众大惊异,后乃抛高二十余丈……此人随绳手寻,身足离地,抛绳虚空,其身如鸟,望空而去”。这种绳技大约是《鬼打贼》表演艺术的前身。“导演”使古代绳技艺术在戏曲中得到了恰如其份、巧妙的运用。
祁剧《鬼打贼》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表演方法,一是上面提到的那种,以武丑张合年为代表。张合年有三种上吊法:一是绳套挂下巴,鬼以为吊起来了,来回推三下,未死;二是挂后颈窝,鬼又以为吊起来了,推荡出台口2——3米远,依然不死;三是用牙齿咬住套绳,可以任鬼来回去推荡,活生生地还是不死,既惊险,又风趣。此外还能兜屁股、挂肋胁。张合年大荡“秋千”,可以与舞台的檐口拉平,险象叠出,妙趣横生。张合年演《鬼打贼》,方圆几十里的观众都会赶去一睹为快。另一类型以刘仙梨为代表。他的绝招是吊辫子。这是清代辫子盛行时的产物。化妆时先把头发梳理清楚整齐,然后绾起来,中间穿一根比较粗的金属簪子。上吊时把绳索紧系在金属簪子上,鬼可以将吊起来的贼前后推动“荡秋千”;贼也可以吊在空中耍棍、棒、刀、枪逗鬼玩,还可以耍椅、耍凳,甚至还可以把舞台上的桌子端起来,人身和桌子的重量都吊在辫子上。祁剧武丑汉松也是这一类型演员,他可以悬空端起一张楸木方桌,辫子承受的重量就更重了。因为辫子把整个头发绾在一起,力量就大了。如果有些头发未梳理匀整,不仅头皮疼痛难忍,甚至可能出大事故。广西有位学祁剧的女武丑,也用吊辫子的方法演《鬼打贼》。
海氏悬梁 海氏受不了丈夫的冤枉气,受不了吊颈鬼三番两次的引诱,终于悬梁自尽。一般的上吊是直挺挺地垂吊,祁剧悬梁则成了空中飞人,是一种戏剧化、杂技化的哑剧表演,与生活中悬梁大不相同。第一个不同是“梁”。舞台的“梁”是一根长约五米的粗大竹竿,四分之一处结一粗绳,系于舞台粗大结实的横木上,竹竿尽头约三公分处,扎三公分宽的白布为吊绳套圈。后面四分之三的竹竿,由捡场人操纵,前端绳套为海氏上吊处。这个“梁”最大特点是可以由捡场人操纵,前后推动;第二个不同是“悬”。海氏悬梁并不是真的用脖子去吊。海氏的外帔之内系了结实的胸带,带上挂了铁钩;上吊是绳套挂在钩上。有些戏班不用铁钩,而是用一根6——7寸长的、质量坚硬的木头,削成葫芦状,用带子捆在演员乳房下,再用一根布带将两腿弯和腰部扎紧,外面罩上女帔。上吊时,绳套套在木葫芦上。上吊时放一蓬烟火,观众便看不清是如何挂上去的,以为真的吊在脖子上;第三个不同是“动”。一般上吊后的动作幅度很小,或干脆就是静止的,绳套压住颚下两根大动脉,很快就窒息而死。《海氏悬梁》则化静为动。海氏一上吊,吊颈鬼便踢倒海氏脚下的凳子,顿时锣鼓齐鸣,炮竹连天。捡场人员操纵竹竿后端往前推,前端吊起的海氏则飘出台口2——3米,向观众头顶荡去,操纵者又往后退,海氏又从台口外荡进台内。如此推推拉拉,反复4——5次。海氏悠悠荡荡飘出,衣服、水袖和头上的散发随着飘动,真象一个凌空飘飞的活鬼。这种表演也古已有之。《邺中记》载:“车立木撞长二丈,橦头安檀木,两伎儿各坐木一头,或鸟飞,或倒挂”。《海氏悬粱》中的“空中飞人”就是汉唐时“橦末之伎”的变种。戏曲形成之初,“导演”们常将那些已为观众喜闻乐见的杂技拿了过来,利用、改造,使之成为戏曲招徕观众的绝招。
九殿不语 这是一种特殊的哑剧,“导演”处理交流思想的手段不仅不是道白和唱词,连手势、姿态、身段、面部表情都退居到次要地位,而是用纸条上的文字去“对话”。《九殿不语》就是一场这样的哑剧。
九殿阎王叫都市王,是个哑巴。他有点阿Q性格,自己头上有癞疤,就不准别人说亮和光,自己是个哑巴,就不许别人讲话。他坐殿时,所有鬼魂都必须缄口不言,舞台上偃锣息鼓,连伴奏音乐都没有;也不准用手势、身段和表情,因为这是庄严肃穆的阎王殿,阎王爷如果与鬼们做手势,动身段,搔耳抓腮,那还成什么体统?于是,这场戏便用了一个在生活中最常见,在舞台上却较少使用的手段:用文字交流思想——“对话”。一种奇特的哑剧出现了:
[众鬼卒拥都市王上。坐殿。
[鬼使甲示“开了鬼门关”字条。
[鬼使乙上,示“鬼犯押到”字条。
[鬼使丙押金奴上。跪。都市王验文书盖章。
[鬼使甲示“解往前殿”字条。金奴下。
[鬼使甲示“带刘青堤”字条。
[鬼使乙、丙押刘青堤上。跪。都市王验文书盖章。
[鬼使甲示“解往前殿”字条。刘氏下。
[鬼使甲示“带刘贾”字条。
[鬼使乙、丙押刘贾上。跪。都市王验文书盖章。
[鬼使甲示“解往前殿”字条。刘贾下。
[鬼使乙、丙押李狗儿上。跪。
李狗儿 跪见阎君。
[鬼使甲示“掌嘴”字条。鬼使乙打李狗儿。
李狗儿 哎哟哟哟,吗里(衡阳话:怎么)?你们不讲理呀!
[鬼使甲示“再打”字条。鬼使乙打李狗儿。
李狗儿 哎哟哟哟。
[都市王验文书盖章。
[鬼使甲示“解往前殿”字条。李狗儿起。
李狗儿 (对观众)咯只(这个)臭龟子,是只哑巴! (下)
[萝卜上。以锡杖敲地狱门,乐队敲锣边一下。
[鬼使甲示“何方圣僧”字条。
[萝卜示“西方目连”字条。
[鬼使甲示“到此何事”字条。
[萝卜示“到此寻母”字条。
[鬼使示“你母何名”字条。
[萝卜示“刘氏青堤”字条。
[鬼使甲示“已解前殿”字条。
[萝卜叹气。下。
[鬼使甲示“掩了鬼门关”字条。众下。
外国专家史蒂柏看了这段录像很有感慨地说:“《九殿不语》从来没有看过,几年都研究不完。”
惊险技术
倒大树 这是惊险型关目。首先于舞台上场门前面台柱边放一张桌,桌上放一张椅,椅上放一个捡场箱,箱上背向观众站一人,此人肩上再站一人,第二人肩上再坐一人,用一特长布衫罩住,成了一个特大的“人”。另有10人于桌前站成两行,相对拉“井”字手,组成“手槽”,与桌上的巨人成90°直角。捡场箱上三人组成的“大树”,要成直线从高空仰面横倒下来,就象锯断的大树从半天云中倒下来一样,故称“倒大树”。如果稍有偏差,不是摔伤了高空三人,便会砸伤了下面的“手槽”。倒大树时,观众常为演员捏一把汗,一旦成功,掌声就为之雷动。这场戏的录像在美国加州柏克莱大学国际目连戏研究会上放映时,约翰逊先生评论说:“倒大树”表演,就像一幅壁画倒下来一样,很美……
大打飞叉 打叉是《目连传》中最大的看点。在祁阳观众的印象中,打叉和演《目连传》是同义语:打又就是演《目连传》,演《目连传》就是打叉。这说明大打飞又在观众心目中的位置重要。
郑之珍于明万历年间付梓的《目连救母劝善戏文》(下面简称〈劝善记〉)中《过滑油山》那场戏的末尾也有打叉,但比起祁剧来就简单多了。刘青堤鬼魂过不了滑油山,请求解押的鬼使饶恕,鬼使不依。因为刘青堤在阳间作恶多端,到阴间便要受各种惩罚。先是过五关,后是下十八层地狱。她过了望乡台、奈何桥两关,又去过滑油山。世人奸滑油嘴,将佛前灯的清油吃了,把浑油佛前点灯;那些油脚其实都倾在此间,堆成了滑油山。其“山高有万丈,上无攀手之处,下无栖足之地”,跌了下来,粉身碎骨,发来一阵孽风,又成活鬼。如此爬爬跌跌地受苦,刘氏受不了,请解鬼饶恕。
刘 氏 长官,这滑油苦罪,老身禁受不过。我还有几文钱,望长官收下, 免我过此滑油山。
解 鬼 阴司钱积如山,不要。
刘 氏 望行方便,有何不可?
解 鬼 不能放你!
刘 氏 (恼羞成怒)不放就罢!(砸烂手铐逃下)
解 鬼 你看这恶妇,还有此情性,谅你难逃此山(飞叉追下)
下面紧接就是《大打飞叉》。这种打飞叉,与故事情节扣得很紧:刘氏竟敢砸铐逃走,解鬼当然要飞叉追捕;它又与剧中的“前世造因,今世受果;今世造因,来世受果;阳间作恶,阴司受罚”的因果报应思想扣得很紧。演《目连传》的目的,就是为了驱鬼、除妖、降魔、免灾,据说打叉就能使妖魔鬼怪望而生畏、远走高飞,对祭区有“实用价值”。因为不打叉,人口不得安泰、五谷不得丰登。打又是使用真正利器,钢叉飞出,直冲刘青堤的头部、腰部、胯下杀去,稍有疏忽,便会伤人、毙命,十分惊险。每次打叉,方圆几十里的观众都会赶去一睹为快。打叉前要作各种准备。首先是请瘟祈福。打叉是动用真正的凶器,演员心中也有些胆怯,因此要在打叉之前先安排一场似祈祷非祈祷、似演戏非演戏的祭祀仪礼,叫做《请瘟祈福》。传说瘟神是散播瘟疫疾病、灾难祸害的凶神,请他们到此,供以鸡血,焚以冥钱,求他们不要暗中作怪,免得伤人毙命。众瘟神领了血食,用力打碗下去以后,乐队人员归位动乐,打长庆锣鼓,助威壮胆——杀叉开始!解鬼,刘氏在后台大呼:“大家发财呀!”全台齐应:“发财呀”——惊天动地!打叉惩罚刘氏,与“发财”风马牛不相及,仅借此振作精神、以壮其胆,驱凶逐煞而已。打叉前,当地会首已购置棺材一具,放于台侧,并制作装尸衣裤七套,万一扮演刘氏者被叉杀死,就用这具棺材装尸收殓;如果平安无事,棺材衣裤就由扮演解鬼和刘氏的演员拍卖均分(也有归刘氏一人的)。棺材放置台侧,给演出凭添几分恐怖气氛。其实,古往今来,除失手伤人外,一般也不会出人命。若是平日有仇,班主便不会让二人合作打叉配戏。1946年,陈忠勇在邵阳慈利剧院与巧彩合作打叉。这戏院年久失修,两侧还有女台。打叉时,叉舌在汽灯的滑轮上碰了一下,正中巧彩头部;巧彩当即伏在台板上,两只脚直颤抖。忠勇急坏了,赶忙上前,拔出钢叉。观众被这突然出现的人命案件吓懵了。谁知巧彩猛然一抬头,大喝一声:“打!”观众为这死而复活的表演轰动了,女台上的观众同时顿脚叫好,竟把女台震倒!巧彩未伤,是因为钢叉插进了网子——假发内,尚未命中脑袋,如果再偏一粒米,那就真要进棺材了。尽管戏台下的棺材常常是备而不用,但是,由于它的存在和钢叉的飞驰,始终给演出笼罩上一层阴森恐怖的气氛,使那些神经衰弱的人受不了。旧时李忠燕(饰刘氏)在武冈山门尹家受叉,打到激烈时,会首怕起来了,在台下高喊:“不要打叉了!不要打叉了!我照样付钱!”生怕台侧的棺材会真的派上用场。打叉是一种高技巧的舞台表演,对观众有很大的刺激性。不论是欣赏的愉悦还是恐惧的紧张,都是强烈的。解鬼、刘氏内喊“大家发财”后,随即由后台追出登场。此后每过一场,均要打叉。大打108叉,中打72叉,小打36叉。一般是打72叉。最惊险的有如下几种叉:
三炷香 刘氏被解鬼杀得靠近左边台柱,刚一转身,解鬼第一柄钢叉迎面飞来,刘氏略一低头,钢叉打进她头顶甚近的柱子上;接着第二柄钢叉向肚子上飞来,躲闪不及,用手接住;第三叉又尾追而来,急忙岔开两腿,钢叉正中两腿间的柱子上。三叉连珠,鱼贯而去,观众瞠目结舌,惊讶不已。
隔山打子 解鬼与刘氏背靠背,谁也看不见谁。钢叉由解鬼向头顶抛出,刘氏在解鬼发叉时,要来一个“骨碌毛”,钢叉落下时,刘氏正好用手接住射下来的叉舌,或者让钢叉杀在两腿中间。这一叉不能用眼睛看,全靠二人配合默契。
埋头叉 刘氏被追至下马门左柱边,不回头,解鬼三叉齐发,插在刘氏头顶柱子上。另外一种打法是:解鬼高举三柄钢叉向刘氏杀去,刘氏朝前跑不回头,反手将三把钢叉全部接住。这也需要二人配合得好,技术娴熟,否则,性命攸关。
72叉名目与内容一览表
顺 序 叉 名 内 容 台上叉 台下叉 小计
1 杀四门 刘氏四面翻滚,每面一叉均杀两腿间 4 l 5
2 二狮滚球 二人打筋斗后,叉杀刘氏两腿间 2 2 4
3 捆 柴 手握双叉刺刘氏腰倒地,左右各一次 4 2 6
4 倒挂金钩 刘氏仰面倒下,头、胯处各一叉 2 2 4
5 美女梳头 刘氏跪下梳理头发时,叉到头顶杀下 1 l 2
6 鲤鱼上滩 条桌抵台柱.刘氏窜上卧倒, 2 2 4
一叉中胯问台柱,一叉中桌面头顶
7 挟 手 手臂横贴台柱,双叉上下挟住 2 2 4
8 挟 柱 脚横横贴台柱,双叉上下挟住 2 2 4
9 隔山打子带 反背打叉,三面三叉, 3 3
黄龙出洞 刘氏窜桌下,解魂站桌面,打刘氏伸 3 3 6
头叉,三次,各一叉
10 三炷香 头顶、腰(接住)、胯下各一叉,一、三 6 3 9
叉在台柱上,左右柱各杀一套
11 双飞燕 双叉交错抵刘氏颈部倒地,左右各一次 4 2 6
12 草内寻蛇 刘氏藏草中,解鬼草中寻找 1 l 2
13 埋头叉 刘氏头抵下马左柱,三叉中头顶柱 3 3
(也有刘氏接三叉的打法)
14 杀四门 同前 4 l 5
15 黄龙抱柱 解鬼杀叉中柱,刘氏怒拔叉反击解鬼 2 2
16 火 叉 纸钱在叉舌上燃烧祭叉叉杀台柱 3 3
合 计 48 24 72
几点说明:
①名曰72叉,实际上可能多杀几叉或少杀几叉,大家都不会计较,上下相隔不太远就行;
②顺序可以灵活运用,可前可后,亦可另取名目,另耍花样。如“连升三级”、“龙摆尾”、“三镖叉”等。但“杀四门”、“埋头叉”、“火叉”,基本不变顺序的。
③解鬼扮演者为了照顾刘氏扮演者,有些叉出手缓而轻,刘氏可以接住,观众为之喝彩,但不会让对方接住第三次,否则就提高了对方,贬低了自已。这就促成了舞台上高潮迭起。
④解鬼追杀刘氏,每次下场,都要将叉杀在下马门左边柱上。这种下场叉也算在72叉之中。只有“黄龙抱柱”没有下场叉。因为钢叉被刘氏接住,刘氏气恼,反杀解鬼;解鬼慌忙上柱抱紧。刘氏叉杀解鬼彩裤中(也有误中解鬼腿部者),急下。解鬼拔下叉,作惊恐状:好险!然后背叉滑稽地下,所以没有下场叉。这一整套杀又及其仪式,均是历代掌教师——执事人的精心设计。
打叉是祁剧中过硬的表演,一批又一批身怀绝技的叉手,使祁剧打叉艺术达到出神入化的境界。李枝顺的叉打得稳、打得准、打得狠。他的“埋头叉”不是杀在台柱上,而是三叉齐发,中在下马门的门楣上。门楣不过两寸宽,三叉齐上,不上不下。管盛财身轻如燕,纵跳如飞,杀叉不仅稳、准、狠,而且能追飞叉。他在出马门对台下观众放出一叉,立即凌空而起,飞身追赶,将刚出台口的钢叉抓回来,观众吓出一身冷汗,他却嘿然一笑。周盛魁的特点是用脚发叉,打“埋头叉”时,以手轻扶三把叉柄末端,右脚靠近三把钢叉舌端:左脚一跺台板,右脚便踢三支叉舌,三叉直奔刘氏,不偏不倚,齐插刘氏头顶台柱上,观者无不叹服。他还有治伤的绝技。一次与侄儿周忠雀配合“隔山打子”,忠雀起“骨碌毛”后,两腿未按规定岔开,钢叉落下,将左脚刺个对穿,鲜血淋淋。周盛魁吐点口水,抹在忠雀伤处,吩咐道:“再来!”周忠雀起身继续受叉,伤口竟无疼痛之感。后来忠雀伤处还留下一个小白点,谈起此事,仍觉神奇。
在祁剧界,最享盛誉者,当数廖惠香。他演“隔山打子”不是让对方接住,也不杀在对方两腿间,而是杀在台口的围栏上。围栏不过一寸宽,外面便是仰面观看的观众。反手打叉,目不后观,稍有偏差,就会伤着台下观众。然而他就喜欢险处现功夫,凭着感觉经验,频频发叉,竟然叉叉中的。他在江华打叉,会首以楠竹为台柱,外面用红纸糊住。竹质坚硬,钢叉不入;竹面光滑,叉必飘飞。会首这样做,是想坏廖惠香声誉。廖惠香发现此事后,暗暗用钢钻在楠竹上钻若干小眼,又用红纸糊住。杀叉时,叉叉从小眼而入,毫无失误。此后名声大振,有“神叉手”之誉。
奇特的装扮
追赶芙蓉 服饰是目连戏人物造型艺术的一个重要方面。服饰是增强表现力的重要手段之一。《追赶芙蓉》用对比手法,充分利用服饰和化妆,使整个演出妙趣横生。这是一场追赶型的戏。妓女芙蓉逃出妓院,鸨儿带王八紧紧追赶。芙蓉逃奔的舞步细、匀、轻、疾,两手轻扬,长袖飘逸(传统妆扮也有用“裙袄”——小打扮的),动态相当优美。追赶的鸨儿是由男丑妆扮的“牛角旦”——发髻上有一发辫,大脚、阔步、粗腰,又大幅度、夸张性地摇摆扭动,相当滑稽。两相对照,一个素雅,一个庸俗;一个灵秀,一个粗鲁;一个高洁,一个低下。以美比丑,丑得更甚;以丑衬美,美得更真。这个戏的服饰、化妆反差更强烈。芙蓉上穿布衫,下系罗裙,头上疏落地插几点小花,脸上淡妆轻抹,素素雅雅,有一股少妇的纯朴、天然美。鸨儿已是老妇,脸上皱纹象一朵多瓣的菊花,两颊上却涂两坨大红胭脂,象猴子屁股:发髻上还插了三朵大红花,刺眼得令人恶心;发髻后面又翘出一条小小的发辫。头花、胭脂、翘辫、皱脸配搭在一起,就象在老树蔸上涂脂抹粉,极不协调。这种头饰和化妆,再加上那种阔步扭动的舞姿,就把鸨儿丑陋的内心世界外化得无以复加。最有趣的是鸨儿的“三脱衣”。为了追赶芙蓉,她要王八将她象征华贵殷富的紫色团花帔脱掉,现出里面象征粗鲁、泼辣的大襟镶边褂子,一脱外衣,身价大跌;第二次追赶出场,热起来了,要王八再脱褂子,现出里面的白睡衣,手拿一方火红手绢,那一红一白,刺眼极了,配上那金莲三大跳的脚步,怪模怪样,观众捧腹大笑,二脱大褂,羞耻不顾了;第三次追赶出场,已经臭汗淋淋,叫王八脱掉睡衣,现出里面贴身的大红内衣,全场哗然!这大红内衣配上脸颊的红坨坨,头上的大红花,手中的大红巾,腰上又系一条准备动武的绿色丝绸腰带,等她金莲移位,起步大跳时,观众被这弥天的大滑稽笑得前仰后合,喘不过气来,这种“导演”处理,堪称经典。
哑子背疯 这个戏的装扮最是奇特——一个旦角装扮成一个少妇和一个背着少妇的老翁。装扮的方法是,先做一个哑巴——老翁的假头,捆在旦角胸前,做两条假手臂绕后“背着”少女,裤管像老汉似的扎起,脚下穿双草鞋,老翁的形象便出来了。旦角涂淡脂,抹薄粉,头上适量地插些小花,穿一件女式布衫,一双脚瘫痪了,但也有一双已经枯萎了的“脚”夹在“老翁”的腰间,并给两“脚”穿上绣了花的“三寸金莲”,手上再拿一块花手绢,少妇的形象便活鲜鲜地出现了。一个人装成了年龄不同、性别不同、穿著不同、妍媸不同的两个人,为旦角的表演,提供了大有作为的表演空间。上身的少妇在清丽委婉地唱,下身的老翁在粗放艰难地走;上身的疯婆向下面问,下身“老翁”的头在胸前“点”(答)。一个疯,一个哑,哑的背着疯的,疯的指点哑的,两个残疾人相依为命,一步一艰难地四处乞讨。明明是装扮出来的“戏”,却令人十分可怜。尤其是上桥那段戏。“哑子”战战兢兢地背着疯妇上桥,迈步非常小心。但是天寒地冻,桥上结了冰凌,一不小心,滑了一脚:
疯妇 老老,你要老成呀!老老,你看,这桥上好滑,(欲跌)哎呀,老老,你太不小心了,老成些……你不要哭哇!
看到此处,就催人泪下了。老老也知道“老成些”,但是桥面太滑,“欲跌”不是大意造成的,自己已吓得心惊胆颤,可是背上的“妻子”还责怪自己“太不小心”,他怎能不伤心呢。妻子也发觉自己错怪了老老,又轻柔地安慰老老,“不要哭了”。一老一少的两个残疾人的互帮互助,互相体贴关心,令人同情之心、恻隐之心油然而生。这是古代“导演”异想天开的大手笔。
心理外化
目连坐禅 这是一场变态心理外化的戏。所谓坐禅,就是禅定。寺庙中的如来、观音塑像,多是盘腿而坐,微闭双眼,那就是“结跏趺坐”、“身心不动”的坐禅姿势。坐禅必须集中精神,安静而且排除内心杂念,观想特定的对象,专注一境,还要长久地这样修养,才能“出定入定,恒闻妙法”,产生各种各样的幻觉。坐禅是不能动的,更不能站起来用大幅度的动作去外化心态。如何使目连禅定后内心微妙、抽象的心态具象化,成为观众可知的舞台形象,古代戏剧家采用了一些特别“土气”又特别传神的简单方法:第一、让坐禅者独自,独唱:“一更里打坐念弥陀,玉盏灿,金花朵朵。树禽水鸟齐来和,这仙鹤他心能契合。听经言蹁跹自歌,禅定处,物谐和”。以后又唱二更里与山君“歌共舞”,三更里唱“性天圆觉”的感受,四更里唱“父居仙府为仙佐”,五更里唱“娘居地府罹灾祸”。直接向观众道出禅定后的“所见所闻”,其实是禅定后的自我感觉:第二,用纸扎的人物和动物配合外化禅定的心态。单用唱、白太乏味,便用身外之物去配合表演。一更里,纸扎的树禽水鸟(白鹤)登场来念弥陀,它们都归依了佛门,这就是仙鹤之心与“自我”之心的“契合”。将目连抽象的心态化为鹤的具象,给观众以视觉感受。以后,随着禅定心态(唱词)的变化,相适应地让老虎、玉女、傅相、解鬼、刘氏等动物与人物上场,配合表演目连“禅定”时的变态心理。这种手段的运用,将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禅定心态,明白、准确、有条不紊地外化出来。就算是瞎子,通过唱词、道白,对禅定的奥妙心态,也有了粗浅的理解;就是聋子,通过满台的动物和人物舞蹈、表演,对禅定中目连内心活动,也大致清楚。这种处理必须采用大量的纸扎和头壳,比如仙鹤,不仅长长的嘴、脖子是纸扎的,就是那两片拍打的翅膀也是套在演员手臂上的纸扎;山君(虎),不仅戴上酷似老虎的头壳,还穿了画有虎纹的衣、裤。它们在舞台上配合目连禅定的心态独舞或对舞,使禅定时沉闷的舞台气氛顿时活跃起来。天府傅相和地狱刘氏上场,虽说没有仙鹤、老虎那样的“奇装异服”使观众为之轻松、愉快,但这是目连禅定中出现的“奇思异想”表演,也使观众为之叹服,心情为之舒展。这种“导演”处理方法,给这个可以演七天的连台大戏,不至于陷入说说唱唱的单调巢臼,而是使舞台表演多彩多姿。
佛贬桂枝 用人格分裂的方法去揭示人物心灵深处看不见、摸不着的情绪变化,并用直感的形象奉献给观众,已经是当今舞台上不可回避的命题。近年美国人排练《哈姆雷特》,就用了这种方法,一个哈姆雷特安排了三个演员,个性各不相同。现代心理学家认为,人格是由本我、自我、超我三种个性组成。“本我”是先天的、原始的,追求性欲的渲泄、食欲的满足和生存,野蛮、粗暴、不道德、无法无天;“自我”是后天经验,它的心理能量是用来控制、指导本我和超我,造成人格内部的统一协调,保证与环境交流顺利进行;“超我”是理想主义者,是道德化了的我,它包括良心和理想两个系统,指导自我去压抑本我的骚乱。三种人格在顺利的情况下,协调统一;在特殊的情况下,便发生冲突。戏剧家为了让观众知道隐蔽在人物心灵深处三个“我”的冲突,便让舞台上出现三个哈姆雷特,分别代表本我,自我和超我,用可视可闻的感性形象去表现人物心灵深处无意识(本我)与意识(自我、超我)冲突的真实。评论家认为,这种方法是现代派戏剧家的最新发明。其实,在古代中国的目连戏中,早就使用了,不过不叫人格分裂法,而叫“使用替身”。
祁剧《目连外传·佛贬桂枝》,就用了这种手法。如来在金沙佛地传授真经,参加者甚多。穿大红袈裟,头戴金扎的桂枝罗汉就坐在如来脚下。场面盛大、庄严、肃穆。桂枝在“自我”为主的情况下,心中想法是清醒的,信奉佛法;但在灵魂深处,还有一个“本我”,不愿受佛法的束缚,平时受“自我”的抑制,没有出现,一旦昏迷欲睡,“本我”便梦一般出现了——替身登场,在金沙佛地游游荡荡。这是桂枝灵魂深处“反佛意识”的外化。这种心灵魂深处的秘密,凡夫俗子无法知道。但是如来和众菩萨知道,因为他们通过修行,已经具有“他心通”——类似“特异功能”的智慧和功能,可知六道众生心中所念之事。桂枝内心无意识变态活动一开始,他们马上就获得了准确的“信息”
如 来 何人思凡?
众 桂枝思凡。
如 来 老僧讲经说法,谁敢搅扰?叫桂枝。
桂 枝 阿弥陀佛。
如 来 尔敢思凡,取掉大佛金扎。尔好不守清规。
但是,一会儿桂枝又睡着了。“内扮一条龙,随桂枝替身又上”。这位无意识的替身——假桂枝,竟然在舞台中心,如来脚下,做起了凡间降龙的英雄。如来发觉后,又去掉他的大红袈裟。不一会儿,他又朦胧入睡,“内扮猛虎随桂枝替身上”。这位无意识的替身,又做起了凡间伏虎的好汉。这场戏的桂枝由两个演员扮演。两个演员扮演的桂枝,代表两种不同的意识。真桂枝的意识是遵守佛门清规,老老实实和众菩萨、罗汉来到金沙佛地,听如来佛祖讲经说法,而且逆来顺受地接受惩罚;替身则截然不同,一会儿降龙,一会儿伏虎,简直和佛门势不两立。桂枝替身三次登场,将桂枝罗汉内心最真实、最隐蔽、最叛逆的无意识,外化出来,用表演的具体形象呈现在观众面前。
用现代派戏剧家的眼光来看这种人格分裂,会觉得太粗俗,太程式化,替身三次登场的思想不是逐渐地纵向加深,而是横向并列扩大;三次登场的表演不是用反差很大的艺术形式,而是一种模式大同小异的重复,比现代派戏剧的佳作来,《佛贬桂枝》这种人格分裂的表现手法确实不够高明,然而,它资格老,在明朝以前就相当流行了,比比现代变态心理学创始人弗洛伊德早了将近三个世纪。在世界上还没有无意识这个用语以前,它就已经在中国大江南北的舞台上大演特演,就已经成了千百万观众喜闻乐见的审美客体。仅凭“古老”这一点,都应该载人世界戏剧史册。
虎伤长脚 朱光潜在《变态心理学》中举了一个奇怪的病例。有位法国人,40来岁,原来住在乡镇,颇有资财。其妻劝他移居巴黎,住在一个旅馆内。一天,他从外面回寓所,发现其妻已经卷款潜逃,精神上受了极大刺激,竟然成了哑巴,18个月不能讲话。这是一种罕见的变态惊恐症。无独有偶,祁剧《目连外传·虎伤长脚》所表演的哑,也是这种惊恐症的外化。
现代心理学家认为,内心情绪有支配行为,指导行为,督促行为去实施的作用。因此,身体机能的表现,常常就是心理情绪的外化。恐怖、不安或其他情绪,可以破坏内心精神的平衡,从而出现变态心理。外国医学界论述这种变化的原因时指出;当人们情绪受外界刺激时,这种由刺激所产生的兴奋通过感受器传到中枢的视丘,再从视丘一方面传向大脑皮质,另一方面传向末梢神经。前者就使情绪化为意识,后者就能看到生理和身体变化。轻者,瞳孔扩大或缩小,眼球突出或后退,心跳加快或放慢,血管收缩或扩张,血压上升或下降,消化器官的运动抑制或促进等等;重者或疯、或癫、或狂、或痴呆、或失声……中国医学则认为是外邪人内,引起阴阳交错,气血逆乱,神不守舍,造成心理上的变态,生理上的反常等等,这种分析比较简略,显得有些“玄奥”。《虎伤长脚》在表现这种变态心理时,却显得十分清楚、明白,畅晓易懂。
傅相夫妇返归故乡时,雇请了长脚、短手两个挑伕。长脚要谋傅相夫妇的财,害傅相夫妇的命,短手不同意。此时出现一只猛虎,将居心不良的长脚吃了。短手吓得爬到树(桌子)上,精神受到极大刺激,哑了。傅相登场,要短手下来,短手不能讲话,只好做手势——哑语。
[短手欲说,已变哑巴,只好用手势表示:她(傅相妻)打我,我不下来。
傅 相 不打你,你下来。
[短手做手势:她执有扁担,是打我的。
傅 相 娘子,你将扁担放下。这回下来吧。
[短手下。做怕状。拜傅相。
傅 相 小哥,你为何将我的皮箱打开了?想必起了盗贼之心。
[短手做手势示意:长脚要抢东西,我不答应,他拿刀杀我,我叫喊,山上下来了猛虎,把长脚咬死。我就躲到树上去了……
人们常说,恐怖可以把人吓懵、吓蠢、吓癫、吓死,当然也可以吓哑。古代戏剧家不懂得国外医学界的理论,但是,他们抓住生活中这种现象,去表现,外化惊恐造成的变态心理。这种手法的运用,别致而又有趣,让演员有了更多的表演手段,更好地塑造短手这个人物淳朴、善良的性格。从演出效果方面看,这突如其来的哑剧,别开生面,也使观众为之叫绝。
台下戏
雷打拐子 祁剧《目连传》中的拐子张焉有、段以仁骗了海氏金钗,偏偏又当给其夫东方亮,还说是海氏与他私通所赠,气得东方亮回家逼得海氏悬梁自尽。观众对这二拐非常憎恨。玉帝遣雷公、电母击拐子之前,有两个演员就拿衣带彩装成观众坐在小摊贩旁边等候。舞台上雷公电母追二拐子过场后,二拐子不再出场,雷公电母失去追击的目标,就追至台下,到观众中寻找。摊贩旁的二演员(二拐替身)立即化成台上那二拐子的装扮,在观众中窜逃,雷公电母尾跟穷追。此时观众的情绪便调动起来了,齐声呐喊:“捉拐子呀!捉拐子呀!”在逃窜时,这两个拐子还要表现出其行拐作贼的习性,顺手抓小摊贩上的小食物——边跑边抓边吃。小摊贩也不计较,有经验的摊贩则事先准备一些食物放在显眼顺手之处,让他们拿。最后二拐子上台入内,再出场,被雷公电母打死。很久很久,台下观众因追拐子而激动起来的情绪都不能平静。他们忘记了自己是观众,也和演员一样——进戏了。剧场反馈极佳。
刘氏逃棚 最能调动观众情绪的则是祁剧《请僧开路》,也叫《刘氏逃棚》。演出时,刘氏已经盖棺闭殓,棺材就放在台口一侧,为了使观众相信,还写灵牌竖在棺材前:“逝母傅门刘氏四娘法名青提安人之灵位”。家院下台从对面教坛请来真正的和尚上台,傅萝卜跪孝接和尚。和尚便按照正宗科仪为刘氏拜忏,最后打碗出殡。此时四个演员扮猖神,还有一位戴上“黄金四目”假面具的开路神走在四猖前面。抬棺材的人,就在当场请有力气的观众担任。和尚一砸碗,抬棺者齐声吆喝——“嗬!”棺材抬起来了,锣鼓齐鸣,爆竹喧天。就象生活中真正的出殡一样。观众纷纷闪开,害怕冲了“煞气”。傅萝卜穿白孝衣,戴三棱冠,拄哭丧棒,腰合草索,脚穿草鞋,手捧灵牌,象一位真正的孝子,向野外走去。到了预定的地方,放下棺材,四猖神将棍棒刀叉往棺材上一打,开路神摘下假面具,竟然是死鬼刘青堤——现鬼了。观众大惊!原来开路神趁观众不注意的时候,已悄悄蹲在棺材旁边,脱去外衣,在四猖神打棺材时,突然蓬头垢面地出现。正当观众处于惊愕之中,刘四娘的“鬼魂”就向舞台上逃跑,四猖神和观众一齐呐喊追赶,群情激奋,惊天动地。明朝张岱《陶庵梦忆》是这样叙述《刘氏逃棚》“轰动效应”的:
戏中套数,如《招五方恶鬼》、《刘氏逃棚》等剧,万余人齐声呐喊,熊太守谓是海寇卒至,惊起,差衙官侦问,蕴叔自往复之,乃安。
祁剧演到这块牌(场),也有“海寇卒至”的轰动效果。
萝卜拜香 如果前面几个演员与观众的情感交流的例子是狂风暴雨式的,《萝卜拜香》中演员与观众的感情交流则是和风细雨式的。刘四娘大开五荤,傅萝卜“为娘忏悔罪孽”,“三步一跪,七步一拜,拜回家去”,于是拜下了舞台。此时台上不能空着,就演《僧尼相调》。傅萝卜拜到祭区各家各户去,各家的善男信女,为了结善缘,都乐意舍施,在自己的家门口摆设香案,燃烛化钱纸,恭候傅萝卜的来到。傅萝卜由当地人带路,手捧一只小小的拜凳,凳前扎两条小小的虬龙,还插有三根线香,逢施主就拜。此时,各家施主早虔诚地站在一边恭候,因为傅萝卜是大孝子,是大善人,受其一拜,三生有幸。有些人还请傅萝卜进堂屋拜神龛。善人进屋,万事如意。除了施给门前香案上的香米(1,2公斤左右),还要赠“红包”。所以,傅萝卜下台拜香时,还要带一名挑箩的脚伕,专收舍施的钱米。《萝卜拜香》使演员和观众的感情在无言中溶汇无间。傅萝卜一拜,拜得施主——观众往往是酸酸楚楚、哽哽咽咽、泪流满面。祁剧《目连传》的“导演”往往能够抓准煽情点,使出出乎意料的招式,获得无与伦比的剧场反馈。
大团圆的戏
四门大戏的结尾时,都有大团圆的戏。《目连传》有“盂兰大会”、“坐台团圆”。《观音》有“香山团圆”。《岳飞》有“扫坟团圆”。《夫子》有“关公显圣”。团圆、显圣等,就是成佛成仙,也就是将剧中人送进洞府、净土。
三、送神戏
神、佛看完了戏,就要请他们回去,也有两种方式:一是抬来的神佛像,再抬回去,哪里来,哪里去;“经堂”内请来的“神佛”(看不见的),由僧、道念“排诀”、焚化纸钱,送他们各归云楼宝殿。二是纸扎的神、佛,以火焚化,并烧纸钱——等于世俗的送“红包”,送他们各回原处。舞台上则演扫台戏。“灵官扫台”、“韦驮扫台”或“观音扫台”的戏,把祭区内的妖魔鬼怪、瘟疫祸殃统统扫到汪洋大海中去,以保证祭区安宁、人口康泰、六畜兴旺,于是功德圆满,皆大欢喜。这种“导演”处理,正合民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