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国内外许多机场、车站、公共场所,都有一些示意性的、一看就懂的图形符号标志,它以最简炼的图形启示,表达一种特定的信息,有助于克服语言和文字上的障碍。在日用品的包装上,也经常有一种代表一个企业或一种商品牌子的符号(即商标)。它使商品具有好懂、好记、好看的特殊功能,从而达到好销的目的。在书面语里,也总有不少表示停顿、语调以及语词性质和作用的标点符号,它使读者准确理解作者意图。总之,在现代化的社会生活中,人们的浩如瀚海的活动,都要依靠符号为导向,都离不开符号系统(Symbo1System)。也正是人们意识到它具有比文字和语言更普及的潜在功能,是人们直觉联系的特殊手段,因此已被广泛地应用在日常生活、工商业、科学技术、文学艺术乃至戏剧之中。
二十世纪初,捷克和斯洛伐克联邦共和国的首都布拉格的结构主义学者首创了戏剧符号学,由此开辟了以符号学方法研究戏剧的前景。符号学家维尔特鲁斯基早在1940年就提出“舞台上的一切都是记号”。戏剧符号学家鲍加特列也夫指出“一套舞台服装,一堂布景都是一种特殊符号。”
这样,戏曲演员的脸部化妆,当然也就是一种戏剧符号。中国戏曲脸谱,更是一套悠远玄妙的符号系统。
戏曲脸谱是中国戏曲艺术宝库中一颗璀璨的明珠,它不但是戏曲艺术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有学之士、艺术家、企业家收藏的珍品,并常作为驱邪的图腾,吉祥的圣物,倍加得主的宠爱。有的收藏者是从未看过中国戏曲的洋人,也有的还只是个呀呀学语的娃儿,尽管他们对脸谱的理解不一,但能同样喜爱这种艺术形式,这全归功于脸谱这一套精湛的图形符号,它给人们带来的是视觉美,它不但展现了人物的外部形象,可贵的是把人物的心理过程也变得直观起来,具有好看、好懂、好记的巨大生命力。
脸谱符号的产生和特性
据文字记载,戏曲脸谱从唐代乐舞“代面”所戴的面具演变而来,经过宋杂剧和元杂剧的盛行阶段,逐步形成和发展。起先只是为了区别角色,便于演员更换角色和供观众较远距离的观赏,因此初期的符号是单纯的,以单色为主,手段也是原始的。面具符号的最大弱点是妨碍表演,因此才逐步改为在演员面部直接勾画,手段也随着社会的发展日渐增多,从色彩、线条和块面来塑造形象,并不断推敲和定型,形成了完整的系统的符号。
中国传统戏曲的观众,也是脸谱符号产生的主要因素。中国传统戏曲的观众,“他们要求获得显豁、凝炼、优美的感知,并由感知直通情感。在这非常突出的主体构架的旁侧,他们也要求便捷的理解,充分的想象,并保持疏松、灵动的注意力。”(余秋雨《戏剧审美心理学》)观众对戏曲中的“形”要求十分严格,必然会体现在面部化妆上,因此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认为:脸谱符号是为了戏曲完整性、观赏性而产生,是角色心理化在化妆上的体现,它是观众理解角色,开展想象的导向符号。
戏曲脸谱符号是一种特性符号。它既是一个流动的连续符号,又是一个倏忽的定格符号。当它体现在演员面部时,参与了表演,传播优美感知的瞬间,时而笑,时而哭,脸谱符号在时间和空间不断地变化和流动,是角色的内心世界和外部形象贴切的终端符号。祁剧名丑“李泥巴”曾说过,当他画上白鼻子、挂上吊须,他的手和脚才敢动,口才敢开,身段才能做。当他在面部化了妆后,其他演员才自然地讲戏中该讲的话,做该做的动作,不然他还是他,绝非是角色。可见,当他脸部有了符号,这符号不仅仅是角色的体现,同时也开始了刺激戏剧动作、语言和外界(同场演员)的作用,因此脸谱符号不仅是终端符号,也是发射符号。当它体现在某种物件上(石膏、纺织品、纸面),虽然离开了戏剧,也同样开始了艺术信息的传递。观赏者凡看过戏熟悉戏的,见到这种符号,尽管只是表现了角色刹那之间的形象,但一个完整的活脱脱的艺术形象,在观赏者的心灵中产生。不熟悉戏的观赏者,见到这种符号,被它的线条、色彩和造型所感染,为色彩、线条和造型是带有一定的客观感觉、生理感觉、心理感觉。它代表着一种情绪,给人们带来联想。可以脸谱又可以离开戏曲表演而单独存在的符号,独享它自身的价值。
戏曲脸谱符号又是一种可借用的符号。众所周知,有些剧种,由于历史原因,有些剧种没有脸谱或者很少脸谱(例如湖南花鼓戏),但当该剧种演出传统戏时,借用外剧种脸谱符号的现象比比皆是。观众也认可。又有的剧团由于演员勾画脸谱符号的能力有限,或历来有些角色脸谱符号相似,因此常常出现通用和替代现象,如廉颇符号常与《天水收维》的韩德;《孔明盗麦》的老张郃通用。姜子牙符号与《老君上寿》的李老君;《天官赐福》的南极仙翁;《云台割蟒》的王莽;《淮营讲邦》的蒯彻;《雁门提潘》的潘洪通用。
脸谱的分类和符号含义
几个世纪以来,对戏曲脸谱的分类,没有一个明确法规,对它的分类概念上存在着很大程度的随意性。常见的有如下几种分法:以色彩分类——红脸、黑脸、粉脸等;以应工分类——大花脸、二花脸、小花脸、旦角脸等;以构图分类——正脸(对称)、歪脸(不对称)、阴阳脸(对比色互补或男女脸各半)以数字分类——一口钟脸、二截脸、三块瓦脸、四块玉脸、六分脸、十字门脸等;以职业分类——和尚脸、太监脸、贼脸等;以物种分类——猴脸、蝴蝶脸、虎脸、蛇脸等;以头形分类——椭圆脸、三角脸、方脸等;以年龄分类——老脸、皱脸、娃娃脸;以情绪分类——笑脸、哭脸;以色彩主次分类——主色脸、副色脸、界色脸、衬色脸。有的剧种还以字音分类——薛刚、马刚、姚刚的三刚脸等等。可称五花八门,它包涵着各地各剧种的老艺人和学者们的习惯称呼,以及各自所处的南北地域差别因素。
用符号学的观点和方法来探索中国戏曲脸谱的奥秘,我认为是合理的,也是可行的。无论是红脸、歪脸还是猴子脸,总的可以分为三大类,即相似符号脸、指示符号脸和象征符号脸。以上三种符号都是表现角色的外部形态和内心状态,实质上是观众根据自己的信码对脸谱符号的自圆解释,是他自己感受到的信息,加工转化和使用的结果。
一、相似类符号:(以国际通用的图形符号为例)
摹拟某物体原有的局部形象组成的图形符号谓相似类符号。例如:画一个电话听筒形象代表该地有使用电话的设施;画三个人站在一个方框内,框外有“上”、“下”两个箭头符号,代表该地有使用电梯的设备;男卫生间则画一个男子、女卫生间则画一个穿裙子的女子等等。
相似类脸谱符号,也就是把要表现的人物用最具有代表性相似特征,绘在面部。当然,即使是最逼真的相似脸谱符号,它所指的对象之间的相似也不是一一对应的关系,任何一个符号媒介只要在某个层次上与所指对象有相似联系,并能在符号接受者(观众)的头脑中唤起所指对象的感觉,能够使观众看了脸谱能“跟着感觉走”,它就具有相似功能。例如:
孙悟空脸谱符号,紧紧抓住猴子脸上一个倒梨形的红色色块这特征,尽管南方剧种把这块红色色块画得较大,北方剧种把它画得较小,但都以真猴的形象为摹本,又加上“火眼金睛”的传说,因此,在眼眶上也点了金色,达到唤起知觉的作用。
猪八戒脸谱符号,根据《西游记》中描写猪八戒下凡时,误投猪胎,所以脸谱符号也较属实地描绘猪首,通过黑灰色衬底、拱嘴小眼,额上还有一个夸张了的猪毛旋涡,使观众看了脸谱就有见到猪的感觉。
余化脸谱符号,传说余化是鱼精所变,因此无论是辰河戏,还是古老的祁剧,都在脸上画鱼和鱼鳞纹,湘剧的余化脸谱符号,更为典型,在两颊画两条鱼形,把演员的嘴部位置画鱼的口,演员两腮反复充气吐气,一鼓一息,酷似两尾鱼儿晃晃游动。
张夺脸谱符号,相传张夺是蛇精所变,因此祁剧中,把演员面部整个画成一条黑花蛇盘曲回绕,演员的嘴部正好是蛇的口,演员的舌头,在面部灰暗色的对比反衬下,更显得鲜血淋漓,酷似蛇信吐火一般,叫人不寒而慄。
李克用脸谱符号,传说他左眼大如龙,右眼小如凤,因此在脸上把演员的左眼较大幅度地放大,而把右眼巧妙地眯藏在凤翅之中,正是龙飞凤舞,一大一小。
孙策脸谱符号,武陵戏中,在额上画一红点,似箭疮,随着剧情开展,孙策的箭疮久治不愈,病情恶化,在符号上不但红点逐场扩大,色彩也越演越深,直至他病死,箭疮变得又大又黑,并滴油。这种逼真的相似符号对观众理解戏剧起很大的作用。
二、指不类符号:
用几何图形或色彩造型来作有关原则和方法的说明,同时也起到探索非语言解读尝试的一种符号谓指示类符号。例如:一条斜线与一个向上的箭头,表示往上扶梯;一条斜线与一个向下的箭头,表示往下扶梯;圆内一个问号,表示问讯处;圆内一条横扛,表示不能进入。指示类脸谱符号也就是运用图形或色彩来指示人物的出身、性格或经历,它可以承担传达某种意味或某种内在含义,但它不是事物的替身而是概念的媒介。因此这种符号所指示的某物件和事件与角色的出身、性格或经历是一一对应的。例如:
张飞脸谱符号,辰河戏中,在他额头上画一个红桃,指示出他曾有桃园结义的经历,随着张飞(角色)的年龄增长,红桃也由鲜红色逐步过渡到暗红色。
尉迟恭脸谱符号,在隋唐演义中描述他是个铁匠出身,面黑,程咬金也常戏谑他为“黑炭团”因此符号总以黑色为主。
包拯脸谱符号,传说他判案公正、明察秋毫,秉性刚直、铁面无私,因此总以铁红色为主,又为了表示他有“日断阳、夜断阴”的绝招,祁剧包公脸谱符号就突出他的阴阳太极图;辰河戏就在脸谱符号的上半截,画白底红日表示阳,下半截画黑底色中一弯银月穿鼻,表示阴。也有的剧种勾鼻开眉,额画扁“月”含“日”。湘剧在三十年代前一般都画成红颜、寿纹、脑门顶画半圆红月;四十年代后,在印堂(额上双眉间)上开“一颗印”,印心上写“日”字,眉头上方白粉中再写“虎”字,示意他有真龙天子赐给的虎头铜铡,额头开半圆红日,指示出他办事公正的秉性,像红日普照一般,不分贫富贵贱。杨任脸谱符号,据《封神榜》中描述,他曾被纣王所害,受“控目留手”的酷刑,后经元始天尊徒孙搭救,赐给仙丹两枚,顿时,仙丹在手中,分别变成双目。祁剧的杨任脸谱符号就对应这一事件,因而在演员的双眼周围画手掌一付,把演员的双眸巧妙地勾划在双手掌心,表示出他有“挖目留手”的神奇经历。
三、象征类符号:
用具体可视的形象表现事物的某种意义的符号谓象征类符号。例如:用一个印章外形符号,象征着拥有签证的权力机关——移民局;一个带电符号的信封,象征着快如电波的通讯设施——电讯局;方框内一个手提箱图形,框外一把钥匙符号,象征着只有这把钥匙才能开启的安全之地——行李寄存、保管箱;手提箱上有一个眼睛符号,象征着能一眼看穿的检查站——海关。
象征类脸谱符号也就是用一些较具体的形象表现角色的某种特殊能耐,在意象上去芜存菁,作合乎逻辑的精炼、净化,形象上诱发联想,体现出难以用语言和其他图形替代的特殊功能,从而达到艺术上的升华。例如:
赵公明脸谱符号,祁剧的绘法是将所有线条和图案向上翻,象征元宝,从形象上诱发联想,表现民间传说中的“财神爷”。湘剧的绘法是在额上画一绽金元宝,湘昆是画一轮红日,象征着财源茂盛如太阳一般永远不落。
钟魁脸谱符号,画成蝙蝠形状,用蝙蝠来象征钟魁的形象是丑陋的,昼伏夜出,但他有在静谧的夜晚捉鬼惩恶的技能。
项羽脸谱符号,辰河戏、荆河戏都在额头画七星,象征“七煞”,刻划出他身份显贵、个性暴戾和称王称霸的行为特征。
狐狸精脸谱符号,在花鼓戏中,经常绘成雌雄图案,即一半为旦角的俊扮,一半为豺狼首级的丑扮,分别象征着狐狸精有豺狼本性但经过五百年的修炼,已成真果的一半,寓其俗骨不凡的特殊能耐。
承然,作为一种艺术,它虽然是一种符号形式出现,但也并不是单向的、孤立的。符号本身的含义也是多向的、多侧面的,有内涵性和外表性,更有不少交叉性的趋向。作为艺术符号的脸谱,自然也有一些多重性的符号含义。何况戏剧是一种复杂的情感表现,脸谱必然是一种复杂的情感符号,有的脸谱可以说是象征性的,但又具有明显的指示性。有的既有相似性又有象征性。例如:
姜维脸谱符号,有的是在额上画太极图,用来指示他懂阴阳八卦,有的在额上写“忠”字、“孝”字,指示他忠于汉室、孝顺母亲。但也有的是在额上画“七星”,像似天上星斗,明诘聪颖;也有的写上“心”字,又在“心”内画“七星”,象征他忠心耿耿。
马武脸谱符号,有的以动物“狲”为摹本,把脸画成狲首,表现相传他是二十八宿中的金毛狲转世;又有的剧种在额上画一佛一手,额角两边画虎爪,两腮写三个“虎”字,指示他有杀敌勇猛的武艺,当降刘秀后,图形符号又加上黑锁,象征他被刘秀锁住,成刘的坐骑。
可见,用脸谱符号观来分析中国戏曲脸谱,是科学的,也是可行的。因为任何符号总要比繁杂的现实来得清晰。符号学家苏珊•朗格在《心灵:论人类情感》一书中讲得好:“一个符号总是以简化的形式来表现它的意义,这正是我们可以把握它的原因。不论一件艺术品(甚至全部的艺术活动)是何等地复杂、深奥和丰富,它都远比真实的生命简单,因此艺术理论无疑是建立一个有效于生动现实的概念这样一个更为伟大事业的序言。”
总而言与,无论戏曲脸谱符号是相似的、指示的、还是象征的或交叉的,它都分别具有表意、图解、直观和混合功能,都创造出一个个栩栩如生的典型人物。它是演员与观众、艺术品与鉴赏人沟通思想和传达信息的“符号语言”,因此对中国戏曲脸谱,不管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是白发长者还是稚气童孩,也不管是具有高等文化素养的学者,还是普通巷街市民,都能认识它、喜爱它。这一切可雄辩地证明:中国戏曲脸谱是一套具有鲜明的识别性、生动的形象性、雄浑豪放的艺术性、盖世无双的符号系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