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丰富的感情色彩
目连戏一般叙述目连救母故事,辰河高腔目连戏还把《梁武帝传》、《香山》以及其它与目连救母故事无关的“花目连”穿插其问。所有这些故事,大都以家庭生活为题材,围绕着离合悲欢作文章,因而在剧本上具有一定的人情味。这种丰富的感情,通过特定的戏剧情节,以不同的表现手法作了不同程度的体现。
双呼冤:辰河戏前目连《见神诉冤》中,周其在妻子李氏被孙员外调戏,告状不准并遭毒打后,无处伸冤,只好夫妻双双“告庙”,诉诸神灵。这里,场面上吹起凄惶调,周其和李氏的扮演者,各人头挂黄纸幡,手持点燃的香,在大锣大鼓声中出场,呼天叫地,见到神像后,跪步上前,三次呼叫,抚神、甩发体现出冤气冲天的感情。怨中带恨,恨中有怨,震人心扉,十分强烈。
二回头:辰河戏花目连《耿氏上吊》中,耿氏在丈夫方卿出外之际,向拐子伪装的僧道施舍一枝金钗,方卿在自家当铺门前得见金钗,疑妻外遇,大发雷霆,不分青红皂白,归家怒责妻子,耿氏无法辩解,被迫上吊。上吊前,演员以凄厉的唱腔,倾诉了往日的夫妻之情、今天的不白之冤,眼看着一双熟睡的儿女百感交集,欲寻白尽又舍不得一双儿女,回头奔向床边,再看儿女,然后跪地拜别爹娘养育之恩,一个叫头“爹爹,母亲”,声嘶力竭,碎人心肺。看着要去上吊,女儿梦中一声呼唤,耿氏忽又“二回头”再看儿女,昏倒椅上。这一连串表演,把耿氏含冤莫白、愤不欲生的怨恨之情和难舍姣儿的母子之情融为一体,表现得淋漓尽致。
三嘱后:祁剧《目连传•嘱后升天》,表现傅相去世之前的种种活动和心态。他向刘氏、罗卜和益利、金奴分别叮咛,三次嘱咐后事。名演员田连禄表演的傅相,系白打裙由刘氏、金奴扶上,满脸病容,行腔、道白都有气无力。“嘱后”时感情悲伤,字字含泪,对刘氏则抱头而哭,对罗卜则谆谆教导,对益利、金奴则恳切期望,几次接不上气,站立起来话语全停,双眼发愣,顿坐椅上,表现出极力挣扎的神态。写遗嘱时,手持笔杆不住地发抖,失神笔落。临死之前,不见兄弟傅林到来,颤声询问,罗卜说“他镇守边关”,傅相一声叫头,两眼翻白,昏倒椅上死去。这段戏,长达四十分钟,演员自始至终感情贯穿,既准确地表现了人在弥留之际的生理状态,又充分地展现了生离死别的悲伤感情,十分激动人心。
这种例子,贯穿在整个目连戏中。即或是刘氏青提这个在剧中受到非难的人物,也是充满感情色彩的。她爱丈夫傅相,爱儿子傅罗卜,也爱丫环金奴乃至家院益利。当傅相“嘱后升天”时,她对于这种生离死别,表现出难舍难分的夫妻之情,暗泣不已。当她“遣子经商”时,尽管为了打发罗卜、益利外出以便“大开五荤”,但在罗卜启程时她仍然是依依不舍的,充满了母子情。刘氏只是为了开荤吃肉,却被打入十八层地狱遭受种种磨难,当她饱受过奈河桥、过滑油山之苦并在孤凄埂被飞鸟啄瞎双眼后,遇上贴身丫环金奴时,主仆见而之际,二人抱头痛哭,金奴继又背负着双眼失明的主母艰难地前行,这种深厚的主仆之情,令人产生了极大的共鸣。
二、浓郁的乡土气息
以祁剧目连戏而言,在《益利扫殿》中,益利先是洒水、扫地、去灰,接着扯吊绳放下天灯,添油,吹燃纸媒点灯,再扯吊绳吊上天灯,然后持香拜神,装香于神案,左右再各装一香。这些表演动作,形象地体现了佛堂的面貌。《罗卜济贫》中,胡瞎子手柱双棍,两眼翻白,以棍探路,以脚点地,摸凳就坐的表演勾画了瞎子的形象。他与另一乞丐癞子以棍比肚力,开始二人各把棍子的一端顶在自己的肚子上使劲往前挤,二人力量相当,谁也胜不了准,后来癞子欺瞎子眼睛不看见,把棍子顶在台柱上,背起银米就走,瞎子使劲往前顶,再也顶不动了,令人看了捧腹大笑(见照片第2页)。这种以棍子比肚力的游戏,即常见于湘南民间生活,充满了泥土气息。《双下山》中,和尚先过河,以足试水,冷得发颤,另一足再试,浑身发抖;接着又背尼姑过河,一双鞋子含在嘴里,背至河中间,尼姑连叫“少师傅”,和尚应声,嘴里含的一双鞋子同时丢落在身子两边。这里,生活气息与特技表演紧密结合。
辰河高腔目连戏也有不少富于乡士气息的表演片段。比如《博施济众》中,接“哑背疯”后,出来一帮叫化子,老大是瞎子,拄—棍,牵一棍;老三是跛子,一手拄拐杖,脚踏杖节,一手瘸,胁夹瞎子牵着的棍,为瞎子带路:老二也是跛子,颈上吊着绳子与一足相连,屁股坐地,另一足平伸,两手撑地而行。这种装扮,即勾勒出了三个残废人相依为命的形象。在领取傅家周济的过程中,两个跛子偷吃瞎子碗里的面条,老三骗取老大的财物又被老二拦路抢劫等表演,又形象地表现了下层人物尔虞我诈的行径。又如《李狗盗韩》中,李狗儿在韩家偷盗前挖洞、钻洞进院,偷盗后被同伙王子富骗去赃物,以及城隍庙一段在城隍偶像身上刮金、托起城隍偶像欲盗袍服及被偶像压倒等处表演,生动地勾画了李狗儿这个乡间的无业游民形象。
一些与民间风俗相结合的演出片段,乡土气息更为浓烈。比如祁剧目连《请巫祈福》,剧情是刘氏患病,傅家请来巫师冲傩。巫师毛师公带领一班吹鼓手吹吹打打来到傅家,刚进门,即见傅相阴魂而被吓住。他欲赶走阴魂,饮茶时画符、弹指、画水,均无效果。穿袍时浑身发抖,袍子也穿不起来,于是又放炮竹,又喷水,再穿,才勉强穿上袍服,戴上帽子,接着口中念念有词。边念边吹牛角,玩师刀,走巫步,扳手指,以师刀四方画符。念着念着,符也画不灵了,鼓也打不响了(鬼卒拦鼓),赶紧请来师娘。师娘红布蒙头,口念咒语,也被鬼卒赶下。毛师公下场时,鬼卒三次拦路,毛师公急忙掐指,咬破手指赶鬼,洋相百出。这里,以喜剧手法对巫师、巫娘作了一番嘲弄,其动作、神态与乡间的巫师冲傩无异。又如辰河戏目连《大开五荤》中,刘氏“大开五荤”,舅家和乡邻们来贺喜,江湖艺人来卖艺,锣鼓、鞭炮齐鸣,从台下走上台来,一边饮酒,一边搬演百戏,有吞口、吞丸、铁板击头的,有耍三棒鼓、耍三把刀的,有耍猴把戏的,有唱莲花落的,喜气洋洋,热闹非凡。《超度荐亡》中,和尚为傅崇做法事后,乡邻们来送香烛,孝子孝妇跪接乡邻;《按院过街》中,皂隶鸣锣开道,陶潜拦轿告状;《报信庆贺》中,刘氏生子后,舅家抬礼箱、舅母坐真轿从台下走上舞台,家院们在台下散红蛋,俨然是民间生子“打三朝”;《罗卜拜香》中,傅罗卜背系纸扎马鞍,手持香凳(矮凳,一端插上香),三步一拜,五步一跪,犹如南岳香客“烧拜香”。诸如此类,均洋溢着浓郁的乡士气息。
三、多样的表现手法
1、渲染舞台气氛
笔者在《目连戏演出特点探源》一文中谈到祁剧目连戏对于森严的舞台气氛的渲染,在辰河目连戏中,这种森严气氛也出现较多。如开台时的《大发五猖》中,城隍命五猖捉拿代表恶鬼的韩林,锣鼓声中五鬼卒(五猖)上。包台师在台前摆上碗、符,丢铁叉于地,对天跪拜,口念咒文,杀鸡,将鸡血浇碗内和符上,锣鼓不断。五鬼卒各拿一符,包台师捧铁叉,烧纸于叉尖,丢叉于地,五鬼卒端碗喝鸡血酒,将碗猛击地上,一冲下台,举叉穿过演出场地,拿获茅草人(韩林)奔至台下,举叉猛打,锣鼓不断。这与鲁迅先生在《且介亭杂文附集•女吊》中谈到的浙江绍兴戏《目连》中的“起殇”相近,气氛十分森严。辰河后目连《过滑油山》中,二鬼卒在大锣大鼓声中追赶刘氏阴魂,刘氏在地上翻滚,鬼卒猛叉台板,吼叫不停,亦令人感到森严可怖。
另一方面,不少地方渲染了威严、严竣的舞台气氛。如辰河戏《按院过街》中,按院上台时,两堂龙套、一堂副将共十二人前导,按院坐在轿(真轿)上,被抬至台前下轿,全体上台,进场,空场紧擂大鼓,后台呼“啊”,接着两堂龙套、一堂副将复又成对出场,按院上场,亮相,两边看,接念“奉旨出朝,山崩地摇”,真有山崩地摇之势。《梁武帝传》中,郗后命校尉将苗妃双眼挖掉、舌尖割掉、弹打花心致死后,一宫人背地议论了一句又被拉下去处死,吓得其他宫娥浑身颤抖,舞台上呈现出无比严竣的气氛。
值得注意的是:不少地方还渲染一种诙谐、幽默的喜剧气氛。如祁剧《追赶芙蓉》,鸨儿李妈和王八追赶出逃的芙蓉。李妈由丑角扮演,挂耳环,扎“牛角尖”头发,脸上擦两朵红;王八扛一根棍子,棍子上扎蒲扇和套狗绳,傻头傻脑。这种装扮即富于喜剧色彩。李妈在紧张的锣鼓声中走碎蹬步追赶,追一个过场脱一件衣(帔),看来十分紧张,其实滑稽可笑。追到第三个过场时,追到了芙蓉,王八将套狗绳去套芙蓉,一下套去,芙蓉没套住,却套在李妈的脖子上,引来哄堂大笑。辰河戏《耿氏上吊》耿氏吊死后,耿氏娘家人来方卿家“打人命”,满台追赶方卿,追一个过场,方卿跌一大跤,追赶两个过场后,把方卿从台前追得一路滚下台来,几乎近于闹剧。
2、舞台处理手法
夸张手法:夸张是一切艺术的表现手法之一。辰河目连戏运用这种手法十分突出。如花目连《侯七杀母》中,马氏改嫁时,坐的轿子竟是两根打棍,一屁股坐在打棍上,由两个差役抬着前行,刚刚起步,迎面而来的却是抬着的一副送葬的棺材,真是叫人晦气。这里,用十分夸张的处理手法对马氏的改嫁作了辛辣的讽刺。《香山》中,夸张妙善(观音前身)的“善”,扫殿时拜菩萨,竟把三具神像拜倒,表示天神都受不起她的跪拜。后目连中,夸张刘氏的“恶”,“下阴”前其阴魂由四鬼卒押解,她一声吼叫,竟把四鬼卒吓倒。《匡国卿尽忠》中,夸张丑奴的“丑”,装扮上用了阴阳脸,一边画旦脸,一边画花脸。
拟人手法:目连戏中出现了许多天神鬼物,大都用拟人手法使之人格化,以“人”的面貌出现。如《香山》中,被妙善拜倒的三具神像,当妙善出现时他们是“神”,或坐或站,一动不动,被拜倒了也动弹不得,要妙善一一扶起;妙善走开后,他们又是“人”,帮助妙善打扫经堂;妙善复来时,他们急忙复位,甚至站错了位置,戴反了纱帽,又一动不动,恢复了“神”的形态。而在白雀寺被火焚时,尼姑们纷纷逃命,这三具神像也跟着逃离寺庵,夸张地展现了“人”的特性。前目连《白马驮金》中的白马,戴纸扎面具,驮着金子行走,走着走着不动了,被打时竟说出话来,“打死我也不走”,体现出“人”的功能。后目连中刘氏转世的犬,虽不说话,却通人性,目连要它叫三声,它就叫三声,要它三点头,她就三点头,也人格化了。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冷场手法;祁剧《目连传》中的《九殿不语》,全场为哑剧,用字条表示台词,只有李狗儿说了两句话。辰河戏后目连《过孤凄埂》中,则有一段冷场戏。剧情是:鬼使甲修书请鬼使乙过关饮宴,鬼使乙回书后随即过关,饮宴中二鬼使发生争吵,互相斗殴,后来和解。整个这段戏,有二鬼使、二鬼卒四个角色,从鬼卒甲、鬼使甲的登场,到修书、下书、阅书、回书、迎宾、摆酒饮宴、对打,都是冷场,用口念锣鼓经,口奏音乐曲牌,别具一格。
3、运用纸扎艺术
运用纸扎艺术是目连戏演出的传统处理手法,张岱在《陶庵梦忆》中记述明代《目连戏》的演出情况中,即有“为之费纸扎者万钱”的记载。辰河戏目连也是运用纸扎艺术最多的剧目。从《桂枝思凡》中佛祖所坐的莲台,到《白马驮金》的白马,《嘱后升天》中傅相所跨的仙鹤,《罗卜拜香》中傅罗卜背系的马鞍,《过奈何桥》中桥下的铜蛇、铁狗,《过孤凄埂》中埂上的飞鸟、蟒蛇,《八殿寻母》中钟馗捉鬼时的蝙蝠,五殿阎罗殿上的牛头、马面,以及鬼脸壳子之类,均系纸扎,大、小数十件。其中,《打碗发咒》中的葵花是一巨形纸扎,五朵葵花连在一起,需二人搬动,“火爆葵花”时,用引线点火使葵花爆开,有如机关布景。《盂兰大会》中,则是纸扎艺术的集中体现。舞台上置三桌,中间桌案上挂纸扎牌坊,上书“盂兰盆会”四个大字,两边有对联,桌旁各坐一纸扎神像,左右二桌前各有纸扎神像二具,四神像分别骑龙、凤、狮子、麒麟。牌坊、神像几乎摆满一堂,颇为壮观。
以上表现手法,有的在剧中只是偶尔出现,有的则运用频繁,有的是目连戏特有手法,有的则是通用手法,有的是艺人们自觉运用的手法,有的则是不自觉运用但确实存在着的手法。所有这些手法,都增添了舞台色彩,丰富了舞台形象,加强了戏剧的表现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