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民族的宗教、宗教教义和宗教活动,无不隐含其特殊的观念,傩祀作为一种宗教活动,其中也隐含着苗族人民的若干特殊的观念。
一、“三本”观念
许多民族都有崇尚“三”,以“三”为本的观念,傩祀活动中的“三本”观念尤为突出,它来源于先民们对宇宙源根,万物生成的初始认识。
宇宙是什么?它是从哪里来的?世上为什么有万物?这是令人困惑而又具有永恒魅力的问题。傩祀《问科》提出:
可知何年置天?何年置地?何年开江河?何年置五谷人民?
可知天有几多高?地有几多厚?风从何处起?雨从何处来?云从何处降?
可知东有几天?南有几天?西有几天?北有几天?中央有几天?何为太罗天?……
茫茫宇宙,处处充满着奥秘,吸引着人们去探索、思考。在漫长的历程中,先民们逐渐发现了这个神秘的“三”。
烧火煮食物,用两个石礅子或四个石礅子支架锅子或罐子,不如用三个石礅子来得稳,省柴火,火力集中、均匀;搭棚子架两根柱子,四根柱子,不如架三根柱子搭成架,或由两组、三组三角架联结起来那么稳固、坚牢。
天空中发光闪亮的物体有太阳、月亮和星星三种;水在不同的温度下呈现出水、蒸汽、和冰雪三种形态;为什么都是“三”?迷人的月亮初三才露脸,十五团圆,三十隐遁。为什么都跟“三分”不开?
随着知识的积累,认识的提高,观察的更加深入和精细,先民们又发现:生肖属相是12,一年有12个月,一个月有30天,一年360天……俗谚口碑“热不过三伏,”“冷不下三九”,“清明三天阳雀叫,”“立夏三天布谷叫”……为什么又都缠着“三”?就连人的周身骨骼、孔窍和牙齿的数目也跳不出三的范围,甚至连生命也跟三结下了不解之缘:鸡鸭卵的孵比期是24——27天;鹅卵的孵化期是30——33;人的月经周期是27——30天,最容易受孕的日子以是经期后的三天……这一切又是为什么?
无所不包,神秘莫测的三逐渐使先民们产生了敬畏的感情,视之为至高、至大、至善、至美的孕育万物的神秘之数,深深刻印在他们的脑际,形成了牢不可破的“三为万物之本”的观念。见之傩祭,则烧香以三支为一柱,三柱为一料,三料为一大料;祀礼则三拜为一小礼,三拜九叩为一大礼;祀品,则“刀头”需三斤六两,糍粑要三升六碗或三斗六升;祭符,则纸吊要黄标纸三张,每张剪符三行,下垂三只角……其中苗族的三本观念则更加牢固而突出。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苗民对火塘里那个普通三脚架的崇敬。有的以为是纪念火神,有的以为是崇拜祖先,殊不知苗族先民对三脚架的崇拜,乃是一种原始的图腾——“天地人”的象征模式的崇拜。三脚架蕴含着一整套的原始哲学观念。它的含义是:上边的园形铁圈象征着天,下边的方形火塘象征地,与“天圆地方”说暗合。三只着地的铁架象征天柱,三根连结铁脚支撑铁圈的铁条象征天柱。“天”之下,“地”之上,天柱两侧分布着世俗的“人”,依照血缘和姻亲关系以三只铁脚为基准分别定位;上中正对中柱的铁脚一方为长位,苗语称为“夯果”,是本家、本民族长辈的座位;它的左侧到左脚的一方为尊位,苗语叫做“仁不”,是母舅氏族尊长者的座位;它的右侧到右脚的一方为宾位,苗语叫做“夯不”,是一般亲友的座位;左右两脚之间对中堂的一方为主位,是下位,苗语叫做“背丛”,是本家子弟的座位,也是烧火的方位。祭祖,迎宾,会客必须按照上面的座位就坐。这种天地人三角四方定位结构反映了苗族先民原始宇宙观念,它构成了苗族哲学的初始模式。因此,三脚乃是苗家的“神物”,是绝对不可以亵渎的。踩三脚架烧火,在长尊位处烘衣裤尿片等都是不敬的。
这种“三本”观念反映在哲学上就是苗族三元论的哲学观。苗族认为“各薄港搜”(物质基础),“搜媚若”(生命力)和“玛汝多翠”(最佳结构组合或环境条件)三者是万物生成的源根,也是考查宇宙万物根本观点。这跟《老子》的“道生一,一生三,三万物”有相似之处。屈原在《天问》里提出的“阴阳三合,何本何化?”就是讲的这个。“三”是宇宙之始,万物之源。
傩祀活动从形到神,无处不贯穿着“三”,“三”是它的哲学基础。例如还傩愿祭祀的教主为“上清、太清、玉清”三清;它所请的天帝、天宫、天尊都有“上元、中元、下元”三元之分;仙洞有“上洞、中洞、下洞”三洞之别。决吉凶,断祸福的竹筶也分为“阴筶、阳筶、顺筶”三种筶象。在这里,诸天神鬼,一切都离不开“三”,一切都从“三”源起:“三十三天”,“七十二教”,“九州王母”,“十二法坛”,“一十二个大面傩”,“二十四个小面傩”,“一百二十文武官员”……就连土地老儿的生日也要定在三月初三,乃至鬼神们的穿着打扮,衣裙服饰,都离不开“三”和它的衍生数。诸如“茱衣十二件,”“龙裙十二双”,“麻衣十二件”,“麻裤十二双”,“耳环十二对”……在苗族接龙的祝辞里也有“戴诉带来三千龙兄龙弟,巴代带来三百夔兵夔马”;“做成了三千三百面白旗黑旗,做成了三千三百面绿旗红旗”;“九十九套黄袍绿袍,九十九套黑袍红袍”……等等说法。总之,苗民对“三”的崇拜,应是其以“三”为本的哲学观念在傩祀活动及其日常生活中的反映。
二、人鬼神三合一的观念
与一般宗教不同,傩神崇拜认为人鬼神三者一个在阳间,一个在阴间,一个在天上,同处于宇宙之中,组成了一个可感知的灵气综合体。这里,把人鬼神三者摆在一个平等的地位上。
在还傩愿时,列请了三清教主,玉皇大帝、诸天神佛,五岳大帝等各路显赫的尊神和众多没有什么地位的普通家鬼野鬼,山鬼水鬼,洞精树鬼,五路五猖,兵弁儿郎,开山小鬼,算帐先生,屠猪八郎,苗神苗鬼……却没有给它们定尊卑,排座位,而是把它们一视同仁地当作客人,不分彼此地共同分享猪羊供品赐福于主家。它们跟主家(人)和它们(鬼神)之间都是平等的伙伴关系:我有求于你们,给了你们祭品,你们领受了我的祭享,就得答应我的请求,给我福庇。彼此平等交易,没有任何隶属关系,谁也不能主宰谁,这在其他宗教里是不可思议的,但却跟“有贫富,无贵贱”,“信鬼不信神”的苗族的社会现实完全一致。
据调查,苗族居住地区解放前还保留着若干原始公社的遗风,花垣苗区的若干村寨就遗存着“公地”、“公山”、“众山”等属于全体村民的山林和土地,加上长时期以来为缓和阶级矛盾,苗族中贫富成员之间仍习惯于以氏族血缘关系互相称呼(如外公、外婆、舅父、舅母、叔叔、大哥、大姐等),没有“官”、“民”、“主子”、“奴婢”、“神”、“仙”等称呼,在祭祀中无论何等神祇统统直呼“某某鬼”(如灶王菩萨为灶鬼,财神菩萨为财喜鬼),更没有表示等第的祀祠、祀礼和祀品。在此基础上诞育的傩祀活动,自然跟其他等级森严的社会中产生的宗教有着截然不同的哲学观念了。
三、生殖崇拜观念
生殖崇拜是人类早期的一种原始宗教崇拜,原始的生殖崇拜表现为简单的性崇拜。苗族的生殖崇拜突出地表现在女性崇拜,祖先崇拜和根的崇拜三个方面。
1、女性崇拜
女性是人类生殖之神,人类对女性崇拜是从对女性生殖功能的崇拜逐渐迁移过来的。由于文明曙光的升起,先民们逐渐把对女性性器官的追求迁移到对女性的追求;又由于一段时期女权的崇高,这种追求逐渐发展为对女性的崇拜。文明的初期,女神是人类最崇高的大神。只是在父系氏族社会的出现以后,男神才逐渐取代了女神,而在苗族等东南少数民族中,这种原始的女性崇拜观念却比较完好地保存并继承下来了。
苗族把父母叫做母父(仡奶仡玛),把母把在前边;苗民视姨妈如亲母,姨表称为姊妹,重视母系的血缘。在苗族社会里,各种初始的鬼神都是女性,通称为“婆婆”(娘果):例如掌发的“年婆婆”(娘果建,有点像西方的圣诞老人);首创医药的“药婆婆”(仡奶嗄);掌管五谷的“穿鱼婆婆”(娘果呛谬)等等。
在祭祀活动中,女性被摆在显要的地位受到特殊的礼遇。还傩愿时祀请的诸神中,有众多的女性,且多是男女并提,摆在同等的位置上。傩公傩母(东山圣公,南山圣母)同被奉为人类的始祖,尊为“二皇”,并列为主神;掌管五方五位的五岳大帝之外还有神圣的五宫五盟皇后,决定性的盟誓大权也操于女性之手。一堂傩愿奉请的王母、夫人、仙娘、仙女等女神共达43位,就是最先出台的洞鬼——威武的“白旗先锋”也是女性。这在一般宗教活动中是极为罕见的。
苗族傩牛、吃猪等祭祀活动中,要由母舅主祀,称为“坐牛”和“坐猪”。坐者要一男一女,盛妆并肩坐在同一条凳子上,主持并监视献胙,献福。至今苗族仍把领袖人物称为“仡奶”(意为“娘”或“母的”)。可见母亲在苗族观念中是何等的显要了。在苗族还滩愿的“开山戏”和椎牛的“赶牛场”(或称“赶鼓场”)中,男女青年毫无拘束地集聚一堂,欢歌曼舞,追逐嬉戏,嘲谑调笑,互相索取信物等,父母兄弟都要回避,绝对不能干预。这说明女性在苗族社会生活中很受尊重。
在婚姻上,苗族人民毫不计较新妇是否有孕,对怀孕的新娘不但不歧视,往往优礼有加,关怀备至,以同时娶到母子二人为满足。如果父母离异了,子女去寻找生母,或把老母接回奉养,是极平常的,从不受任何非难;反之,寻找生父的却很少见,更没有迎养生父的。从这些现象里我们可以窥见苗族对生殖的重视和由此而来的对女性的崇拜了。“回来养个儿,转来养个孙,”“子孙生来像虾多,育来同鱼密”,是他们生殖崇拜的真实写照。
2、祖先崇拜
祖先崇拜是生殖崇拜的一个重要方面,祖先之所以值得崇拜,不仅由于他们创立了家业,更重要的是他们生育了儿女,养育了的后嗣。
祖先崇拜在各种傩祀活动中表现得特别突出。苗族的傩祀活动大都是祭祖活动。祖宗鬼(苗语:向濮向娘)是祭祀的中心,是最尊贵的神。例如椎牛、吃猪,祭祖的祭品,香烛,祀酒,胙肉,祀牲都要由专门的香烛师、酒师、刀师按照古老的仪礼进行,其祭品,特别是胙肉,只是敬献给祖宗的,其他鬼神概不能享受这般的荣耀,就是苗家最敬畏的雷公(仡索)也只能在门外享受一柱香,一分胙而已。至于玉皇大帝等尊神除了在还傩愿时陪祀之外,其他苗祀是根本没有他们的位子的。
追述族源族谱是傩祀的重要项目。椎牛、吃猪都把述祖作为“古老话”的中心内容。例如椎牛时关于苗家戴菜(田姓)氏族的族源族谱就有这样的叙述:
戴菜从云湖上来,戴莱从云渭上来。
戴菜生大三片,李三柔;
大三片坐在都菜都哈,李三柔住在枰比柳。
还有菜务坐在高加,菜标散住在板都。
水牛是他开始养,猪是他喂打先。
阿顺那哈坐在仡菜台别,阿双那吼坐在嘴菜牛街……
这堂法事详细叙述了戴菜氏族历代祖先和各大支系以及他们的主要业绩。
还傩愿时,各个角色也都对本氏族的族源族谱进行说唱。《八郎科》开头唱道:
八郎神来八郎神,八郎原是江西人,
家住江西吉安府,吉安县内是家门。
父亲名叫颜天贵,母亲名叫潘贵英。
爷娘生我八兄弟,八兄八弟一般能……
先锋、土地、开山、判官等角,也都有类似的说唱。这些表达对氏族先祖的怀念与追思之情的说唱表演,集中反映了苗族祖先崇拜的观念。
3、根的崇拜
牢记源根,不忘故土,这种对根的重视甚至崇拜也源于对生殖的崇拜。它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其一是对民族(或氏族)发源地(族根)的崇拜;其二是对人根(舅氏)的崇拜。
族根崇拜是多种傩祀活动的中心内容。苗族在椎牛“希索”时,对索氏族(苗族的一支)的族源、南迁和定居过程,作了详细而具体的叙述。如
勾目生豆濮,勾初生燃灯。
巴搜溜生阿濮奶,巴搜怪生阿娘银娜。
要到豆菜争金顶,要去王姬争银顶。
一位大哥,一位大弟,留在豆莱,留管王姬。
六位大弟,六位大哥,从都歧沿谷转上来,从潕细潕煞转上来。
你们看夯煞,你们看普入。
你们看夜郎,你们看吉卫……
傩愿戏的二十四戏耍也贯穿着寻根思想,浸透着寻根观念。《八郎科》就把八郎从江西来湖南花垣所经过的地方作了具体的追述:一共讲了黄州、汉口、汉阳、岳阳、长沙、常德、桃源等都市集镇、山川河流、名胜古迹共52处。其中有巴山、蛇山、黄鹤楼、岳阳楼、溪州铜柱等名胜古迹上7处;有王子求仙、龙阳姑娘、夯沙坪苗场集市等风情掌故4处,龙保寨山崩压死14人纪事一处。几乎等于编写了一部氏族(或部族)的迁徙史。以上说唱,对于养育自己氏族(或部族)的故土,流露出了依依眷念之情。
人根的崇拜表现得更加明显。苗民把舅父叫做根(仡穷),甥等叫做“仡苗”(笋),追寻个人血缘根蒂时,不去追寻其父系宗谱,而是追寻母系的宗谱,即查母亲的血缘,称为从某某生育(并)或生发(拔)出来的,把外甥叫做“代并代拔”(生育生发出来子系),母舅在血缘中的支配权大于父亲。“男尊根根蔸蔸(舅父),女重哥兄老弟”就是这个意思。举凡外甥家的婚丧喜庆,一切祝祀典礼都离不开根。椎牛、吃猪、还傩愿都必须由母舅(根)主持祀礼,背牛腿猪腿,这种肉称“扼好”(忘肉),设祭一方的氏族成员是绝对不能挨近的,过路时舅方必须连路呼喊,叫人回避。离开了根(舅父)苗族人什么庆典都做不成。从中看出根及根的崇拜在苗民生活中的重要地位。
女性崇拜、祖先崇拜、根的崇拜从不同侧面反映了是苗族特殊的婚姻观、性爱观和人伦观。在婚姻、性爱和人伦中,生殖高于一切,它是跟氏族繁衍、民族存亡息息相关的,比儒家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有着更加深沉的社会历史意义。在强烈的生殖观念支配下,其在性爱上的开放和自由便是十分自然了。
四、生产观念
苗族人民在长期辗转迁徙的漫长历史过程中,为谋求民族的生存形成了生产中心观念。傩祀活动生动形象地反映了这一观念,它充分表现在傩祀活动的内容和动机上面。
传授生产知识,交流生产经验,推动生产发展,是各种傩祀活动的中心内容。傩愿戏里到处充满了生产知识的说白和唱词。“土地科”,“八郎科”更是连篇累牍的生产说唱。如关于十二节气历象知识的说唱:
正月立春雨水节,二月惊蛰春分先,
三月清明谷雨到,四月立夏又小满……
冬月大雪冬至节,腊月小寒又大寒。
一十二月唱完毕,上年去了新年来。
关于十二月农事的说唱是:
阳雀啼来阳雀叫,抛粮下种正当忙……
三月里来三月间,赶牛下水耙秧田。
吩咐儿童多下种,宁有剩秧莫剩田。
四月里来四月八,坪地将来种棉花,
择个开日种棉花,岩窠岩岔种西瓜……
家中妇女勤纺车,织布将来缝衣穿。
关于副业和交易方面有:
千瓢水来万瓢糠,卖猪卖羊先开张。
买猪容易卖猪难,喊的是价还是钱。
(白)“字不写不明,生意不讲不成。”
问:“件宗件样除在外?”
答:“经纪、牙行,称秤钱都除在一边。”
问:“这么生意有赚头?”
答“有赚头。”
(白)“等我打个算盘看:
一下五除四,二除八进一……
九除一进一十。有赚头,有赚头!”
《接龙》也有类似的说唱,如:
正月风吹育青草,二月下雨长麻苗。
三月花儿开,四月菜长来。
坪地播水稻,山坡撒小米。
五月包谷绿茵茵,六月稻谷绿油油,
七月稻谷黄灿灿,遍地玉米白生生。
八月谷子收回来,八月小米收进门。
大抵说来,傩愿戏唱词主要是内地生产经验的传播和引进,特别是农业历象知识和经商贸易知识的介绍和传授,对改变当地刀耕火种,耕作粗放,日中为市,以物易物的原始农业和原始商业起到启蒙作用,促进了边远少数民族聚居地区的农业生产和商业贸易的发展。土地、八郎是内地先进生产知识的传播者(或氏族),他们是值得纪念的。
总起来讲,整个傩祀活动就是苗族的一本生产经,它具体形象地记录了先民们生产活动的全过程以及他们的生产经验,是一部苗族人民生产活动的百科全书。
从动机讲,祈求五谷丰登,六畜兴旺是傩祀的重要目的之一。还傩愿祷祝发猪财,羊财,牛财,马财,鸡鸭鹅财,天财地财;接龙祈祷“喂鸡也大也肥,养猪也肥也大。撒稻谷生秧,播玉米长芽。”“右手要牵肥膘的驴,左手要牵肥壮的马”。“右手要牵水牯,左手要引黄牛。”“右手要拿大个的芝麻,左手要拿大个的菜籽。右手要拿棉花丝蚕,左手要拾高梁小米。”这些祀词无一不是为了生产和生活,体现出傩祀活动强烈的生产观念。
五、战争观念
傩神是生殖神,傩祀活动是一种生殖的崇拜活动;但同时傩神又是战神,傩祀活动又是战争的盟誓活动。傩愿戏的铺排就是按照战争盟誓的场面铺开的。从请圣、排神接驾,造桥码碗,到立营结界,直到辞圣倒傩,充满了刀光剑影。请看:从至尊的玉皇到五岳大帝,各部尊神,各方鬼众,从天上到地下,从水里到林中的一切鬼怪,苗神苗兵,神兵鬼兵,男兵女兵汇集一堂,昏惨惨,阴沉沉,挤挨挨,闹嚷嚷,车马喧嚣,刀枪耀日,旌旗蔽天,急锣紧鼓,好一派威武雄壮的战争气氛,……为什么一个普通的家庭祭祀也要再现古代氏族盟誓活动的场面呢?我们知道,苗族和东南一些少数民族,从琢鹿之战到三苗之役,经受了多少战争的磨难,经历了多少次种族濒于灭绝的浩劫,进行了多么艰苦卓越的斗争才使民族的宗绪延续下来。几千年来,战争乌云时时在他们头上翻滚,战争之神时时在他们耳边吼叫,战争跟生殖、生产一样是关系民族生死存亡的大事。祀奉战神,奠祭阵亡兵士,牢记盟誓,励兵秣马,以此激励族人,鼓舞士气,御外敌,图生存。总之,战争观念傩祀活动在鲜明地体现出来了。
六、各种观念的交叉与融合
苗族的各种傩祀活动,是在本民族的祖先崇拜和自然崇拜的基础上逐步发展形成的,它最初源于氏族的盟誓或庆典,通过歌颂祖宗的功德,缅怀祖宗的业绩,传授和交流先民的生产、生活经验,预卜氏族的发展前景,处理氏族内、外部事务,决定氏族的重大行动,加强本氏族内部的凝聚力和战斗力。其后逐渐发展成为氏族间的联盟典礼,乃至几个民族之间的联盟大典,并在盟誓中进行杂耍游戏,扮演先民们生产和战斗的故事等等,其规模宏大而气氛热烈。氏族解体之后,这种盟誓典礼便成了这些民族(或氏族)的习俗在民间流传下来。在与其他民族(主要是汉族)长期交往过程中,逐渐吸收了他们的宗教(主要是道教)的某些内容和形式,接受和容纳了它的某些哲学观念,又由于苗族受到历代封建王朝的隔离和禁锢,长期处于分散、孤立和封闭状态之中,生产发展缓慢,文化意识相对落后,反映在宗教活动中也就不可避免地呈现出若干特性来。在傩祀活动中特别突出的有原始性,世俗性和非单一性。
1、原始性
傩祀活动中的原始性,源于苗族生活中的原始,在生活习惯上比较明显的如:
①茹毛饮血。苗族椎牛、吃猪祀典的猪牲是不用刀子杀的,它必须用木棒打死,苗语现在仍把杀猪叫做“打猪”(不少地方鸡、鸭也是一样)。猪打死之后,也不用开水浇烫,拨毛洗净,而是用茅草把毛烧焦抹光,然后开剥。祀鬼神的祀肉(胙)也不能用水洗,剥后即切成粗片(或条)放在锅内稍煮供用。即使里面混有杂毛、粪便或生血也要毫不在意地吃掉,而不能说三道四,稍有挑拣。所谓“鬼的眼睛不明亮,耳朵灵敏”就是从这里来的。否则鬼神不享,祭祀无效。
②狩猎遗风。苗族椎牛、吃猪的牲牛和牲猪,烘剥后切成带皮的肉条或肉片,不论亲疏,分给所有参加祀典活动的人们每人一份,跟在狩猎时将猎获物分给参加围猪的人每人一份一样。这就叫做“上山撵肉,到场有分”。
③原始庆典。在苗族椎牛、吃猪和还傩愿时,有一个游乐节目,游乐时男女青年们赤足短袖,披发绘面(或戴各种面具),有的纹身露体,腰缠草绳,集聚一堂,拍手嬉戏,欢呼狂舞;巫师们也舞动绺巾,穿插其中。人们不断向舞友泼酒。酒气氲氤,欢声动地,通霄达旦。
这些原始性的遗存部分尽管有的十分粗野,却正是活动最神圣的部分,是一丝一毫也不容更改或违背的。这些充分反映了傩祀活动跟原始祭祖活动的渊源关系,反映了傩巫活动的原始性。
2、世俗性
傩祀活动是入世的,它的目的不在于修仙或修来世,完全为了今生的世俗生活;它不求长生,不盼来世,只求今生无灾无难,万事如意。它既没有入不入教之分,也没有教徒与俗人之别。举行某种傩祀活动,完全是为了某种现实生活上的特殊需求;或为祛病,或为求子,这使得芸芸众生们跟鬼神保持着一种平等的伙伴关系。互相依存,彼此利用是这种关系的特点。它完全是世俗的。
3、非单一性
傩神崇拜在哲学观念上表现得十分庞杂;一方面接受了道教和佛教的一神观念,创造了玉皇大帝、三清教主等尊神;一方面又顽强地保留了本民族祖先和自然崇拜,呈现出神鬼杂处,无主无次的多元信仰状态。一方面接受汉文化的等级观念,给神鬼奉送了众多尊贵的封号;一方面又顽强地保留着本民族的原始民主观念,让尊神跟平头小鬼们共处一堂,呈现出尊卑不分的混沌状态;一方面承认以家庭为单位的社会组织,一方面又沿袭了氏族社会的祀典祀仪,使傩祀活动呈现出场面大,实际内容细小平常的矛盾状况;一方面接受了商品意识,向往发财致富,一方面又顽固地保留原始的生活和分配方式,拒绝改变古老的传统……这一切使傩祀活动及至苗族傩文化呈现出一派奇异的观念交叉与融合的景观来。
通过以上的简单分析,我们可以得出以下的初步结论;我国苗族的傩祀活动,还没有形成自己严整周密的哲学体系,它只是体现了东南各少数民族的若干观念,这些观念是悠久灿烂的文化的一些闪光点,其中有许多还没有为我们所发现或认识,有待于我们进一步发掘和整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