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名演员和他们的表演
按前面所述廿余个科班,设平均每个科班训练两科,每科七八十人计算,再加上私人带的学徒,则从十九世纪末到本世纪初的数十年之间,长沙一带培训出来的艺人至少有四五千人之多。这是一个庞大的队伍。在这一时期中,人才辈出,可算是湘戏的全盛时期,其中很多艺人的演技,至今犹为一些湘戏爱好者所乐道。现在就每个班中有代表性的名演员略加叙述,虽说是管中窥豹,但也可略见一斑。
普庆班是1875年以来成立最早的科班之一。该班学生的艺名都有一个庆字,例如花面秦庆廷(人称廷拐)。他最擅演《封神榜》的纣王。在他的表演中,人们看到了古代专制魔王的荒淫无耻和种种丑恶形象。他平生不带徒弟,认为向他学不如看他演。花旦李庆兰,擅演“蝴蝶媒”等戏,刻画封建社会那些唯利是图,吹牛拍马的媒婆,极为传神。还有一位老艺人吴庆茂,他演岳飞,多次事先化好了装用轿子抬着去演出;到了后台,仍然一直以“岳爷”自居,不苟言笑。这不单是为了对民族英雄的崇敬,更主要的是,他在努力进入“忘我”境界,要在演出当中一气呵成地使自己的思想感情符合于他们塑造的人物,而不是到了台上才是岳飞,回到后台仍然是吴庆茂。这是何等严肃认真而又高明的表演方法!真值得后来的艺人们学习。
有一个唱花面的夏庆菊(人称夏胖子),仅演出一出《李七攀良》,便保住了自己的性命,更可想见其演技的高超。原来他好打抱不平,于1899年失手打死了长沙南门口的恶棍、鱼贩子陈细满,被捕入狱。恰值李星沅(做过清朝的“两广总督”)为他的母亲演戏祝寿。本城“大官”如“巡抚”王文韶等都在坐,湘戏艺人们想出了一个主意,怂恿座上宾客点了一出夏庆菊的《李七攀良》。在李王两人同意之下从牢里提出夏庆菊,不化装,不勾脸,带着镣铐原封不动地上台。这戏里的大盗李七本是一个在押的死囚,这样地以真囚犯演戏里的囚犯,又演得那样出神入化,座上无不叹为观止。这时艺人们趁机请求将夏从轻发落,终于获得了免予死刑。这次的成功不但说明了夏的演技高超,同时也说明了艺人们的阶级友爱和利用时机的高度机智。
咏霓科班的学生都以咏字为艺名。花旦蒋咏兰演昭君和番能抱着琵琶自弹自唱;骄旦李咏秀演《梁红玉》能自己擂鼓;花面邹咏奎(又名韶花脸)演牛臬、焦赞、王彦章等极有名,后来眼睛瞎了还能上台,如果不是台上的部位都己了然于胸,自己的步伐动作一丝不苟,是万万做不到的。此外如小生尹咏琴的“穷生戏”,花面张咏昌的“杂脸戏”,老生汪咏泉(即汪精春)的醉戏等,都很有名。
五云班的学生较多,成名的也最多。他们都以云字为派名。如老生姜忠云,李顺云、李桂云(即大桂云)、言桂云(即小桂云),任桂云、欧汉云,庄庚云、孟志云、冷兴云、黄庆云、魏清云(即魏四)、陈丽云(即陈汉章),师青云、何清云,柳佩云(即柳介吾,人称介麻子),周正云(即周圣熙)等,都各有所长,笔难尽述,只能略举数例以说明。
言桂云能唱唱工戏又能演老生戏和打鼓戏(如《清河桥》等),是个多才多艺的艺人。他的《打鼓骂曹》最为观众所倾倒。在榔梨市陶公庙演此戏时,他在台上哪一边唱,台下观众便潮水般地拥向哪边。他在台上来回走动着时,台下观众也不辞辛苦地拥来拥去,以图听得更真切些,足见其吸引力之强。他的嗓音不太宽,往往在开始时还很窄,但越唱越亮越好听。唱法全用“丹田”(横膈膜)运气,而不是只靠喉咙发声,所以虽不宽而送得远。这种唱法,京戏名为“脑后音”。谭鑫培,余叔岩就是如此唱的。长沙观众说单他那句“罢罢罢权忍心头火……”的“火”字行腔,就能值百两黄金。评价之高,可以想见。
柳佩云后改名柳介吾,由于有文化,有“戏状元”之称。他善于塑造各种类型人物,真是装龙象龙,装凤象凤,能恰如其份而不过火。例如他演《当华山》的赵匡胤,活画出一个输打赢耍的无赖赌棍,但又不是一般的赌棍而是后来居然做了皇帝的大赌棍。到演《打渔杀家》时,他塑造的便是一位斗志坚强的草泽英雄了。在表演艺术上,他还每每有所创造。如肖思打教师时,湘戏演法有一个动作是肖思一头撞去将教师撞倒。别人只是低头一撞而他却同时运用甩“髯口”的动作,这一撞便显得更加有力而且好看,不那么单调了。《当华山》和《庆顶珠》等戏都是他的得意之作。
陈丽云后改名陈汉章,是五云科班老教师姚春芳的满弟子。有了名师指点加上本人的精益求精,所以演出的戏,都有很高质量。同春园台口边挂着一块横匾,上写“古人复生”,就是赠给陈汉章的。
孟志云演岳飞戏也最有名,在火宫殿演出时,竟至挤伤了观众。
五云科班的著名花面有张谷云、徐初云等。《父子会》的尉迟恭是大花,尉迟宝林是二花,张谷云不仅都能演,而且都演得极好。他练就一种功夫能使两只眼珠凸出,真象小说里所描写的“眼似铜铃”,这使他在塑造人物形象时能够更加突出地表现种种粗犷性格。徐初云演《造白袍》的张飞,气势雄壮。当张飞得知关羽死讯,到成都来见刘备时,埋怨刘备援救不力,恨不得要咬刘备一口。那种为同生死共患难的战友死去的悲痛之情,在紧锣密鼓之中,表演得淋漓尽致,深深唤起了观众的共鸣。
小生李芝云(人称细茂)是近百年来最突出的小生吴绍芝的师父,“穷文富武”无一不精,凡是不及看到李芝云的,只要看到吴绍芝的技艺,便可想见其师父的高明。他演周瑜的戏与众不同,能描摩出十几岁的小伙子当水军都督的神气。(关于周瑜的年龄,只是戏文中有此说法,这里姑不置论。)
何赤云是近几十年来最出名的小丑,能即景生情,就地取材,使人发笑。
此外旦角阳三(阳紫云)阳四(阳介云)弟兄俩合演的《断桥》的下场身段(所谓蛇路),闺门旦李白云的唱腔,武旦方姣云(即细春)的武功,都是一时无两的。
荣福科班是最老的科班之一,学生以“荣”字为艺名。老生梁荣盛(绰号斋公)人称为“高腔大王”,最擅演“琵琶记”的张广才和“骂阎”的胡迪等。他不仅唱得好听而且唱得有感情,能结合不同人物在不同遭遇中的不同思想感情,用美妙的唱腔,充分抒发出来。他演的胡迪,既伤痛岳飞的惨遭杀害,又愤恨秦桧的卖国媚敌,更哀叹国家民族的垂危,在观众面前塑造出了一个南宋时代的爱国知识分子的形象。
花面陈荣太演戏极为认真。他常说,不认真就对不起观众。他演到七十多岁还是一丝不苟,从不懈怠。演《薛刚反唐》的薛刚,提起家仇,真正流泪,如果不是将自己的感情融化在戏里,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太益科班的学生以“益”字为艺名。老生有黄益申、王益禄,刘益英,黄益政、周益德等。黄益申擅演“单刀会”的关羽;王益禄的醉戏如“张松献图”的张松,醉态可掬,极为传神;黄益政的“卖马当锏”,耍锏的四十八手,手手有来历;周益德有文化,能编剧,后改为周维新,当时是个有进步思想的艺人。小生易益春,人称为“梅粒子”,可能是因其善演穷生戏,有“穷酸”气而得名。他演《观罗汉》的吕蒙正,一面唱高腔一面学着罗汉的姿态做出种种身段,富有塑像美。
三元科班的学生以“元”字为派名。老生欧元霞演《兄弟酒楼》的杨雄要和吴绍芝的石秀相搭配,观众才认为是最理想的。这正与吴绍芝和罗元德的《李逵闹江》、《比武夺魁》一样,两人中如果换掉任何一人,就要大为减色。因为他们的功力相当,非别人所能达到。许多动作,在时间上的准确程度要达到若干分之一秒(外国朋友看中国戏的评价),一有参差,便不相同了。京戏老教师周永泉看这戏时,佩服不止。他说:“不用说别的,只看那个杨雄的醉态,从不醉到小醉而到大醉,一杯酒一个神气,真是了不起的演员。”
罗元德也是三元科班的学生,是数十年来最好的二花面之一,也唱大花面,还爱反串小花脸。他出名的戏除上述《夺魁》《闹江》外,还有《五台会兄》《钟馗嫁妹》《战长沙》(演魏延)等。有人说他演的钟馗和画的一样,这说明他在塑造艺术上和画家是异曲同工的。
三元科班的学生还有黄元才、花旦刘元秀(擅演《渔舟配》中周玉姐)等。
华兴班学生以“华”字为艺名,出过三科学生,是人数最多的科班。学生中出名的有老生刘华恒(后改名刘楚恒),庄华厚、陈华寿(后改为陈楚儒),小生王华运,小丑杨华锡、武丑方华谦、花旦王华凤、花面贺华元、何华魁,王华大等,其中如庄华厚演《黄鹤楼》的刘备,形容其尴尬狼狈相,极为传神。大师兄贺华元,算得是大花面的全才。他演的戏,首先是脸谱好,勾了脸还能看出面部很细致的表情,这就全靠眼神和面部肌肉动作;再就是身法好,能根据不同人物的身份和性格,举止动静,各有不同。演曹操则飞扬跋扈,演焦赞则鲁莽天真,演牛皋则忠诚坦率而又粗中有细,都能恰到好处。唱念方面,则吐字清楚,毫不含糊。此外,他还有一突出之点,就是对待演出,态度严肃,勾脸后,在后台正襟危坐,不和别人开玩笑。这种作法和吴庆茂一样,是为了酝酿感情。
内外行一致认为是数十年来的小生泰斗吴绍芝,原也是华兴科班的学生,初时艺名小玲珑。因为身材太小,不好配戏,就将他送到同春班学戏。先拜黄连云为师学唱工老生。初登台演《打鼓骂曹》《捉放曹》《清河桥》《上梁山》《收姜维》等戏便轰动一时。后来不幸嗓子“塌中”,不能登台了,连未婚妻家里也提出要悔婚。他感觉前途暗淡而意懒心灰。名小生李芝云却有眼力,看出了他是个绝好小生材料,对他说:“只要你有志气,肯用功,跟我学小生,保你成功。”吴在感激之余,从此拜李为师。他终于没有辜负老师的期望,立志苦练,李也悉心指点,毫无保留。据说他曾将自己锁在房里练功,数月不出房门,一日三餐,都由别人递送。真是有志竟成,登台第一出戏《单潼台》就获得很高评价,人都说他象李芝云。他改名吴绍芝,就是从此起的。他有名的戏如《打猎回书》《兄弟酒楼》《比武夺魁》《摸鱼闹江》《盘盒拷寇》《夜奔梁山》《三讨荆州》等,都是李芝云亲授。他不但能传李的衣钵,而且后来日益精进,做到了青出于兰。李的苦心培植和吴的苦练成功,对湘剧的贡献,其功是不可磨灭的。
《兄弟酒楼》湘戏班称为“它帽戏”,对唱时两人头上所戴黑色软罗帽的它它和身上的“打带”以及杨雄的“髯口”都要配合唱词,作有节奏的舞蹈动作,要一正一反,至相对称,一模一样。吴绍芝和欧元霞演出此戏时,每一动作的幅度和速度,都能达到毫厘不差。
吴绍芝和罗元德的《比武夺魁》和《李逵闹江》两戏,形式上有相似之处,而实际又各有不同,因为岑彭不同于张顺,马武也决不是李逵。吴罗两艺人都能从人物性格上有所区别。这两戏的舞蹈动作不是一正一反而是一高一低。他们两人交手时,打得又快、又准,又有力,一招一式都很讲究,确实算得旗鼓相当。
吴绍芝演载歌载舞的《打猎回书》,其“耍翎子”,“踢腿”、“下腰”等,处处见真实功夫,非一般所能及。《盘盒》、《御街阻挡》,《杀子告庙》则以唱功见长。
吴绍芝还有一个特点,就是见解高人一等,不搞低级趣味以取媚观众。举例说,湘戏的“穷生戏”一般要在眼角和鼻子底下用粉彩点成眼粪鼻涕以表示其穷愁潦倒。其实,象苏秦、吕蒙正之流,纵使在极倒霉之时,亦何致腌脏得象个乞丐?如此表现手法,既不符合历史真实,其舞台形象也给人以不快之感。吴绍芝就不这样。他只将方巾戴得低低的,以示其抑郁不得志,脸上不施红彩,以表示面有菜色,这就恰如其份了。
吴绍芝演《武松》一剧,在邀清何了九叔和郓哥同去县衙告状唱到“尊二位暂随我去见官府”的“官府”二字时,不是按一般演法将两手一拱,而是用手指朝下指着台板。这说明武松对“官府”不是尊敬而是蔑视的。所谓“暂随我”的“暂”也说明武松对“官府”并不存在幻想,不过是先搞一下合法斗争而己。他对“官府”和恶霸西门庆之根本是一伙,是能预见到的。不然武松后来怎么会成为梁山好汉呢?从这一小小动作,便可看出吴绍芝的高明之处。大家一致推崇他,认为是数十年来的小生秦斗,决不是偶然的。
京剧名演员梅兰芳、程砚秋、马连良等都看过他的戏,无不钦佩。程砚秋认为,吴绍芝的造诣不在俞振飞、叶盛兰之下。
抗日战争时,长沙沦陷,吴绍芝和一班艺人百余人,不愿为敌人演戏,逃往外县,辗转流离到溆浦,死在龙潭司地方。一代艺人竟至颠沛以死,日本军国主义者对中国人民犯下的滔天罪行,真是擢发难数。
下面再简略地列举一下其余各科班的出名演员。
九如科班的学生以“如”字为艺名。出名的有花面欧如霞,二花易如桃、小丑李如喜,老生杨如波、花旦彭如秀等。
春台班的学生以“春”字为艺名。花旦肖春凤,最熟悉湘戏历史,掌故。本文材料,有部分是从他那里听来的。出名的还有小生李春彩,老生张春志、花面王春泉等。王即现存艺人王震虹的父亲,擅演曹操。
清华科班学生以“清”字为艺名。出名的有唱工虢清奇,老生孔清玉、小生金清元、花旦张清秀等。
长太科班的学生以“太”字为艺名。出名的有花面周太德、二净肖太春,老生刘太济、盛太瑞(后改名盛楚英,即盛满)等。盛满的《水淹七军》,刘太济的本装县官(即穿清朝服装的县官,“新六出”里有之)都有名。周太德演《王庆卖武》的王庆,能一手举起段三秀,长沙观众去看这戏时常说:“看太德举人去!”’
玉华科班学生以“玉”字为艺名。花旦玉福为彭凤姣的师父,当时人称“旦行魁首”。还有花面陈玉思、老生刘玉志、唱工刘玉明等。
福临科班学生以“临”字为艺名。出名的有唱工钟临(钟四),花面唐作临(唐七)、老旦郑德临,小生粟春临(粟三)等;老生吴藻临(吴满)的《卖马当锏》《打棍开箱》是其杰作。小丑胡普临以冷隽见长,人称“一股神”;花旦戚凤临(全姣)为著名昆旦,擅演《藏舟》《刺梁》《刺虎》等昆戏。
桂升科班学生以“升”字为艺名。出名的有老生杨升奎、花面张升豹、小生张升桂等。张升桂演《花坂坡》,人称活赵云。
桂升科班后改名庆升,学生仍以“升”字为艺名。出名的有老生彭升贤、黄升初,唱工邹升堂、花旦刘升芝、●旦胡升姣、小生杨升才、老生易升全等。花面廖升翥最擅《贺府斩曹》《摸包认母》《水牢斩本》等高腔戏。小丑王升和肚子里戏多,又能编戏,更长于就地取材,现抓现编。编出来的有板有韵,引人发笑。
同升科班学生以“同”字为艺名。出名的有老旦易同瑞、花旦梁同美(人称戏柜子)、花面王同彪(后改名王元豹)、唱工黄同银等。
兴华科班学生也以“华”字为艺名。出名的有唱工何华春、花面刘华太,小生谢华喜,老生朱华美等。朱华美后改名为朱仲儒,高腔戏无一不好,嗓音醇厚,行腔极有韵味。在《胡迪骂闫》里他还创作了一些新腔,是个能不墨守成规而有所创造的艺人。
凤鸣科班学生以凤字为派名。出名的有老生崔凤棠,李凤池、瞿凤佳,小生常凤玉、花面王凤昌、●旦陈凤卿等。小丑黄凤奎,演《打渔杀家》的教师最擅胜场。
福春科班学生以“福”字为艺名。出名的有老生唐福文(即唐云培)、方福和、花面凌福志、小生陈福芝、二花面胡福定,小丑彭福明、●旦方福兰等。
除了上述科班出身的演员外,有些演员未进过科班,而是由大班老艺人教出来的。这些演员的技艺不但不比科班学生弱,有些人的成就,比科班学生的还高。这是因为一个班老师要教数十人,而私人带徒,至多不过二三人,因而学习机会较多,客观条件较好。不过话得说回来,有无成就主要还是靠自己的主观努力,却是毫无疑义的。兹将向私人学艺成名的演员,略述一下。
唱工老生陈少益是姜忠云的学生。他最出名的戏是《上天台》、《铁冠图》,《金沙滩》等。《上天台》的刘秀跌庙需要很多跌扑功夫。《金沙滩》的卢俊义最后站在船头唱的一句北路摇板和哭头,始终要一条腿立着,另一条腿跷起,一面唱着,上身还要左右摇摆,以示船在水上晃动。唱完后,那只跷着的腿向前一伸,上身向后一仰,然后拱着手一起一落地下场,船夫也配合动作,极象船在水面行走。湘戏班称这个身法为“船路”,没有很好的腰腿基本功是办不到的。
黄菊奎(原名小菊奎)是花面梁益广的学生,又跟陈少益学过。他演《上天台》《铁冠图》《金沙滩》等戏,演法和陈少益完全一样,功夫也同样到家。由于他的基本功好,他还能串演《打并服毒》的武大和《小放牛》的牧童。这两角本来都是武丑的戏,因为都要“走矮”。唱工老生能唱这种戏,除陈菊奎外无二人。
唱工老生刘世庄是丁子德的学生。教戏的师父是福临科班的老生易长林(绰号长林码子)。长沙观众说,刘的唱腔象庙里鸣钟,如果换句文言说,就应当是“掷地作金石声”了。
著名花面李南生是长太班花面周太德的高足。他演《父子会》的尉迟恭,配上张谷云的尉迟宅林,号称一时无两。
老旦张枚生是金十婆旦(人称金十你姥)的学生。观众认为他是近几十年来最好的老旦。
著名老生王少安是述者胞兄,从老艺人杨彩学戏,《反五关》最为拿手。文武场面上,他算得“六场通透”样样来得,还能画马、画花卉,真是多才多艺,可惜三十三岁时就死了。
小生唐树生、唱工唐松林(又名唐和)是弟兄俩。他们家的唐万和木偶戏班最出名。范元义、周圣希、王丙昆等艺人都曾经当过这个班的帮伙。唐树生会操琴,所以他的唱腔和胡琴格外熨贴,听来格外悦耳。唐松林的《孔明拜斗》有一句南路摇板与众不同,长达三十一个字,唱到收尾,腔落到反调上。观众去看他这句戏时便说:去看唐和的“三十一”去。
非科班出身的还有小生周文湘(有人说他做过县官,恐是讹传),二净罗玉廷(皮影戏出身)、老生蒋雨先,徐绍清、唱工刘香林、花旦汤彩凤、小桂芬、陈红春(陈习瞿)、●旦陈红菊、小丑李少臣……等,人才众多,各有所长,就不一一列举了。最后,谈一淡唱工老生小碧云。
小碧云乳名庚伢子,是咏云科班蒋咏兰的儿子,从小跟父亲学戏。蒋咏兰中年去世,这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十多岁就登台演戏。他的唱,开口就好。吴绍芝说他行腔能随心所欲,无不动听,真是湘戏界的一朵奇葩。有一次刘艳美唱《取荥阳》,师父黄元才派他唱刘邦。这个瘦骨嶙峋的小孩子将稀稀的髯口戴得贴近鼻孔,随手在两眼抹一点红,走到台上简直象个猴子,真正是貌不惊人。“长捶”打完,他接着唱词:“霸王昼夜把城攻,四面围攻不通风,王坐黄罗担惊恐……”唱到恐字行腔处,忽然来个好腔,台下观众听着听着,不约而同地报以一个“满堂彩”,几乎屋瓦为之震动。这天原来有几个伪“军政要人”专诚为刘艳美捧场,待到刘艳美的纪信上场,台下捧场者已成为难鸣的“孤掌”,完全无法造起声势了。接着唱下去时,小碧云的好腔层出不穷,台下也接二连三地报以欢呼和鼓掌。后来刘邦唱到“我若忘了卿的功,国败家亡血染红……天哪……老天爷不容”,声泪俱下,观众有嫌鼓掌不够响而拍着桌子的还有喊“斢边”的(斟边即建议将两个演员互换的意思,因为纪信是主角,刘邦是配角)。象那时戏园里,这样闹得乌烟瘴气,现在看来,固然不足效法,但一个小孩子唱得台下观众如此激动,可想见其演唱艺术的动人之深。这出戏一唱完,刘艳美回到家里就找菜刀砍戏靴,立誓再不唱戏,后来直到解放前夕,他也真的就绝迹舞台了。还有一次刘世庄唱《辕门斩子》,演赵德芳的演员没有到,我临时借了小碧云来顶替。两人对唱时,一人一个“满堂彩”,到小碧云唱到佳处,连刘世庄也听出了神。刘世庄到底是老艺人,不甘坍台,使出全身家数,总算抵挡下来,但到唱完时,已经满头大汗了。事后刘埋怨申和说:“你将他找来,不是存心和我过不去吗?”
小碧云不但唱工老生唱得好,还会唱京戏《探阴山》,丑旦戏《渔婆别邻》等。装龙象龙,装凤象凤。在武汉演出时,汉戏大师余洪元闻名来看。他唱《花子拾金》,竟敢当着余的面唱余的得意之作《孔明拜斗》。余老艺人大为欣赏,连忙送五吊钱到后台说“给这孩子买糖吃。”
这样一个大有作为的小艺人,可惜不到二十岁就夭亡了。他死的那天,他的师父黄元才气得将“老郎神”的牌位也砍了,哭着说:“我们湘戏界遭受这么大的损失,老郎神怎么不显灵呵!”
继老一辈艺人之后,到四十年代以来,又陆续成长了一些优秀演员,他们幸逢全国解放,得到党和人民的重视和培养,为新中国的文艺事业,各有贡献。如二花面董武炎、方保义,都得了罗元德的传授,武功都有很好基础,不仅罗元德的戏他们学得象,演得好,就是解放后许多新戏,他们也能做到古为今用。老生廖建华,《捉放曹》等戏是跟陈少益学的,他有一条好嗓子,又会做戏,因此能在革命现代戏里发挥其作用。花面曾金贵,是贺华元的徒弟,不但能传贺华元的衣钵,而且能有所创造。他在尊师这一点上也做得很好,经常很委婉地帮助师父,劝他少饮酒,工作中得到的物质奖励,也每每转送给师父。这些优良作风,都给后一辈艺人作出了好榜样。
现在来谈谈湘戏班的女演员。
五十多年前,湘戏舞台上还没有女演员。第一个培训女演员的“福禄坤班”,是1919年由程友才、言桂云等八人创立的。该班最初演出于箭道巷寿春园。教戏的老师先是唱小生的谢晋云,后由黄元和担任。由于学生多系演员家属,平日本来就会清唱几句,所以只要先学几出动作不多、着重唱工的戏,就能很快登台。到后来,在身法上逐渐提高,就能演做工戏甚至武打戏了。该班初期,有老生唐福长,程福长、吴福全、唱工姚福美,宋福鸣、花旦王福保、晏福秋,青衣邓福翠、程福昭、朱福菊、陈福寿,小生唐福莲、陈福顺,陈福玉,花面罗福德等。稍后则有花旦李福艳、冯福梅,何福纯、彭福娥、王福悔、青衣周福昆、龙福凤,唱工郭福全、文福金、老生周福钦、小生罗福习、余福星、●旦周福姣等。他们都能各有所长,受到观众欢迎。其中如;小生余又文的女儿余福星,得有家传,演《杀子告庙》等戏,观众说她象吴绍芝,这就很不容易了。王福梅的常德高腔《思凡》是跟常德老艺人李福全学的,观众认为她全学过来了。何福纯得其父亲何建容的传授,演陈妙常细腻传神。彭福娥的“三骂”(《骂灶》《骂鸡》《骂菜》)能传老艺人彭凤姣的衣钵。郭福全的《上天台》《白虎堂》《捉放曹》等唱工戏得到了三元班老艺人何元禄(绰号达摩伢子)的传授,再加上天生一副“三生喉咙”,后来便独步一时。周福钦为师青云的大徒弟,《思妻》《空城》等戏都有独到之处。
后来私人带徒,也多以“福”为艺名。因此福字派的女演员虽多,却不一定都是福禄坤班的学生。
继福禄坤班成立之后,又有黄元才创立九如坤班,聘周益德为老师,学生以“如”字为艺名,有老生黄如禄、王如福、小丑黄如顺,花旦晏如秀,小生刘如银,郭如金、花面周如奎、正旦李如英等。
艺华坤班为老艺人范元义所创立,人数不多,均以“艺”字为艺名。其中最突出的要算旦角王艺秀(后改名为王艳芝),此外有唱工唐艺红,小生陈艺芝,花面袁艺奎等。
私人带徒的除用“福”字为艺名外,大都以艳字为艺名。如孔清玉的徒弟旦角孔艳兰、胡艳凤、师艳姣,老生孙艳瑞、邓艳超,小生孔艳春,黄洪林的徒弟唱工刘艳美(解放后改唱老旦),刘兰芳的徒弟花旦刘艳秀、梁荣盛的徒弟唱工梁艳青等。
花旦李艳柏(即小艳柏)是唱工肖玉棠的学生。她为了唱好《玉簪记》的陈妙常,除了师父教的以外,还经常到湘潭地藏庵去和尼姑们交朋友,观察她们的生活习惯,体会她们的思想感情。因此,她演《秋江别》里的尼姑陈妙常便有了尼姑的精神面貌。这正是现代艺术界所强调的体验生活的办法,而她在数十年前便有此见解确实是难得的。
从私人学艺的女演员,还有一些不以“福”“艳”等字为艺名的,如吴绍芝的女儿,以前艺名九龄童,后来改名吴叔岩,便是其中之一。吴绍芝一生不曾带过学徒,只精心培植了自己的女儿,而吴叔岩也能在艺术上有所成就,没有辜负她父亲生前的期望。吴叔岩先学小生,象《夜奔》《打猎回书》等,原是她父亲的拿手戏,后来改为学唱工,如《清河桥》《捉曹操》《金沙滩》《上天台》《骂曹》等戏,也是她父亲早年的得意之作,真算得是家学渊源。父亲从唱工老生改唱小生,女儿从小生改为唱老生,过程恰恰相反,至今传为美谈。
彭俐侬是名琴师彭菊生的女儿,其《落花园》的南路反调,父拉女唱,丝丝入扣,可称双绝。吴绍芝演《拷寇》,曾指名要彭俐侬配演寇珠,吴对配角向来是要求严格的,即此可见彭在那时就已有很深的造诣了。
陈剑霞是王益政的徒弟。她演《打猎回书》用女音本嗓唱高腔,比一般用假嗓唱的好听。这出戏还要求表演刘承佑的“稚气”,就是说,要象个天真善良的大孩子。但成年人学小孩,若是学得过火,就会令人肉麻。陈在这方面的表演,十分自然,恰到好处,加上她的基本功也很扎实,所以这出戏成了她的得意之作。
王丽清是述者的孙女,学●旦,武功底子好,《拨火棍》的杨排风、《天门阵》的穆桂英等最所擅长。她还能担任导演,在青年演员中也是不可多得的。
闺门旦张淑娥,技艺为她的父亲张绍昆所亲授,善演悲剧,《琵琶记》的赵五娘,是其拿手。
宾兰芳,是花脸宾升东的女儿,能戏甚多,无一不好,尤以《检柴》等戏最为擅长。
李桂枝的戏是父亲李丙生所传授,《八戒闹庄》的美人等戏,演得最好。
金国纯是王申和的徒弟,传统戏如《百花公主》《穆桂英》等戏,演来极见功夫。解放后演现代戏,对刻划人物,体会剧情,均能做到细致、深入,很为观众所赞赏。
陈绮霞擅演花旦和吴绍芝配演《武松》一剧的潘金莲,能收红花绿叶之效。对配角要求极严的吴绍芝,也乐于和她合演。湘剧女演员在技艺上有成就的,还有很多很多,这里就不一一列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