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李筱凤是我省巴陵戏舞台的一代名师。他虽然离开我们十一个春秋了,但他那和蔼慈祥的音容笑貌时时浮现在我们的眼前。
师傅出身贫苦,自小在临湘县桃林老家放牛打柴,只读过两年私塾;十五岁随叔父李庆坤学戏,从此开始了艺术生涯。他唱过靠把、老生,又自学打鼓操琴,技艺日进。二十多岁就崭露头角、颇具声望,观众曾赠“优雅神传”贺匾一方,从此名振湘西北。旧社会尽管他努力奋争,到头来仍是事业无成,家破人亡,只落得萍踪浪迹,四乡流徙。好容易苦撑苦熬盼到解放。
1962年除夕,师傅请我们师兄弟团年时,曾取出一叠退了色的毛边纸诗稿给我们看。那是他解放前写的,记叙着自己的苦难生活。为了养家活口,师傅长年累月在外奔波,小儿染病也不及抢救而身亡:“儿夭三日是端阳,悔恨无聊涉河塘,遥望堤畔平平冢,伤心泪洒汩罗江。”有一年除夕,富贵人家灯红酒绿,寻欢作乐;而师傅一家却在饥寒交迫、贫病不堪之中度过:“病中躯壳似纸糊,若用天平四两无,晨起不敢凭窗坐,怕风吹去洞庭湖。”……师傅生前经常以自己在旧社会的苦难生活经历,告诫我们百倍珍惜今天的幸福生活,为发展巴陵戏剧事业努力工作。
师傅爱徒如子,生活上关怀体贴,艺术上循循善诱,思想作风上严格要求。每教一戏,总是先从主题思想、故事情节、人物性格、规定情境,认真细说一遍,然后再排。排练时,一腔一板,一招一式从不马虎,有时还手把手地教。凡是徒弟演出,他不是亲自打鼓操琴,就是司幕或坐在台侧照看。记得一九六○年,为了排演巴陵戏《昭君出塞》参加省青年演员会演,师傅废寝忘食地干了几个通宵,结果劳累至病。他躺在病床上,还把主演昭君的演员叫到病房里为她排戏、教习唱腔。后来,她在会演中获优秀演员奖,深有感触地说:我能取得这点成绩,都是师傅精心培育的结果。
六十年代初,师傅担任剧团团长,他深刻地认识到,剧种要兴盛,剧团要发展,除了继承优秀传统,博采众长,提高演员素质外,更重要的是培养自己的、忠于巴陵戏艺术的编导人员。当时剧团条件差,流动性大,生活艰苦,一般创作人员不愿进剧团,可靠的办法是自己培养。于是,师傅经过考察和选择,把我们几个事业心较强、勤于自学的青年组织起来,采取传、帮、带的办法进行培养,一有机会还请外单位行家给我们讲课,并有计划地组织我们排现代小戏或改编剧本。记得有天晚上教戏之后,我伏在小桌上改编《象他那样生活》。深夜一点多钟,门忽然开了,师傅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面条进来了,我一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师傅拿起我的稿纸,边看边指点,并鼓励说:“人贵立志,贵行动。你的情况,和我一样,只有边干边学,从实践中积累经验,总结教训,才能有所进步;付出了心血和汗水,一定能浇灌出硕果来的。”以后我们写一稿,他看一稿,几经修改,最后由他定稿,付诸排练。我们这些小学生敢于拿起笔来进行创作,完全是师傅给予我们的勇气。
“文革”开始,大难临头。师傅是岳阳首批被揪斗者之一,游街、批斗、“劳动改造”,工资降到三十元一月,住的是浴室,精神和肉体受尽摧残。这些他都不介意,他心痛的是刚刚成长起来的一批青年艺术骨干力量也随着大批大斗而葬送了。一九七○年,剧团被彻底砸烂,他痛心疾首,夜难安眠。一天深夜,他从床上爬起来,在写“反省”的稿纸上写下一联:“筱凤有罪,罪有应得;剧种何辜,姑望怜之。”清晨,他捧着自己的“反省”和对联决然去找当时文化组负责人恳求。结果不但于事无补,反而使自己多了—个“死抱巴陵戏僵尸不放”的罪名,接踵而来的是一场更残酷的批斗,最后被下放到工厂接受“再教育”去了。
师傅文化不高,但他孜孜不倦,刻苦自学,不仅能写诗作文,而且在艺术上多有建树。他为巴陵戏整理改编了《九子鞭》、《打差算粮》、《三审刺客》等三十多个传统戏,创作了新编历史剧《何腾蛟》,并多次在省、地会演中获奖。在音乐上,他创作、改编了“巴陵高腔”、“南一字板”、“南转北”等十多种曲调。在表演上,他死扣人物、活用程式,成功地塑造了海瑞、闵爵、孔明、何腾蛟、松爷爷等艺术形象。在剧团管理上,他通观全局,团结同志,注重培养人材,讲究领导艺术,为巴陵戏在五十年代后期到六十年代前期的兴盛作出了很大的贡献。
一九七一年九月,县文工队开始用巴陵戏移植“样板戏”,师傅被调到文工队。虽说不让他登台演唱,但他为自己又能从事心爱的艺术事业而感到幸运。一九七五年,他身患冠心病住院治疗,病魔缠身,他仍是那样乐观,热情地为剧团(文工队扩大)参加省会演积极作准备。三月中旬,参加会演的队伍要出发了,为了不失学习和向上级反映巴陵戏现状的良机,他要求随团赴省。医师说:你这种病有如明亮的电灯,电压正常时没有什么,稍不正常便有烧断钨丝、突然熄灭的 危险。可是,医师经不住他的苦苦哀求,终于被他对艺术的至诚之心所感动,让他带着急救药物,踏上了征程。会演期间,他为恢复巴陵戏四处奔走呼号。他对领导说:“巴陵戏元气大伤,队伍青黄不接,领导如果不管,剧种肯定会灭!”三月二十一日晚,为了系统全面地将情况综述,向上级汇报,师父蜷缩床头,直写到深夜。由于夜以继日,疲劳过度,以至文未终篇,笔犹在手,冠心病陡发,左手还未触到装有急救药的口袋,便与世长辞了。
师傅一生忠于党的戏剧事业,忠于巴陵戏艺术。要是师傅能看到今天戏曲振兴的大好春光,该会多么高兴!他一定会百倍努力为新的时代谱写出更新更多的赞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