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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谈《评雪》的喜剧特色

贺永祺

  《评雪》是辰河高腔《破窑记》中的一折,也是全剧中最有光彩,最富有喜剧特色的一折。它以含蓄的喜剧风格,真实的喜剧人物、完美的喜剧结构,通过吕蒙正和刘翠屏在破窑中由误会而引起的一场喜剧性纠葛,嘲弄了吕蒙正的酸气及其嫉妒心理,歌颂了夫妻二人“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的高贵品质。它和川剧、湘剧中的《评雪辨踪》虽有许多相似之处,但仍不失本剧种所特有的一些喜剧特色。

  一、含蓄的喜剧风格

  黑格尔说:“风格一般指的是个别艺术家在表现方式和笔调曲折等方面完全见出他的个性的一些特点”。辰河高腔《评雪》系承袭明代无名氏的传奇《彩楼记》中第十二“辨踪泼粥”而来,因宋元南戏《破窑记》和元代王实甫的杂剧《吕蒙正风雪破窑记》中並无此等关目。《评雪》原名《泼粥》,一九五六年易宣同志在辰河戏艺人刘德书的协助下,对全本《破窑记》进行了整理,並将《泼粥》一场改名为《评雪》。至于原剧《泼粥》的形成,改编者大概是广大的辰河戏艺人和广大热爱辰河戏的群众吧!《彩楼记》中的《辨踪泼粥》,对吕蒙正过于嘲弄,鞭打过甚,给人以世态炎凉、人情冷暖的感觉,属讽刺性的喜剧。而《评雪》却不然,对吕蒙正的处理,嘲弄但不失分寸,责难中寄以同情,既风趣又含蓄,属幽默性的喜剧。这种改变照原剧《泼粥》中就己形成。它大概更符合人民的某种愿望和理想,因为吕蒙正毕竟是个值得同情的有志气的男儿。由《辨踪泼粥》到《评雪》,其演变过程已经难追寻,剧作者“个性的一些特点”亦不好具体说清了。刘勰在《文心雕龙•知音》篇中说:“夫缀文者情动而辞发,观文者披文以入情,沿波讨源,虽幽必显”。我们从《评雪》的文学剧本里,“在表现方式和笔调曲折等方面”是完全可以看出它的艺术风格来的。

  《评雪》的艺术风格,无疑地离不开剧中的人物、情节、语言和结构等方面及其有机地融合在一个艺术整体中而采用的表现方式。全剧围绕着雪上男女足迹展开情节,从起疑,到辨疑,到疑虑加深,直到最后释疑。剧本的每一个情节、细节,人物的每一个行动,无一不是用诙谐,幽默,含蓄的方式表现出来。例如刘翠屏端上一碗热粥给丈夫充饥时:

  吕蒙正:只恐这粥饭不洁净。

  刘翠屏:清水淘白米,哪来不洁净?

  吕蒙正:哼哼!你道是洁净的!

  (唱)绿户朱门闭,

  十谒九不开,

  满空瑞雪,

  下得个纷纷乱。

  (白)我问你,前面什么地方?

  刘翠屏:羊肠道。

  吕蒙正:后面呢?

  刘翠屏:鸟道林。

  吕蒙正:中间?

  刘翠屏:城南一破窑。

  这是一段非常幽默、戏剧性很强的戏。试问,一座贫穷不堪、地处偏僻的寒窑,又遇大雪纷飞之时,竟然出现粥饭,岂不令人疑心么?这种疑心的产生本不足奇,特别是对于书呆子的吕蒙正。奇就奇在他为处理这一疑心而采取的表达方式上。他不是直接发问,而是从破窑所处的具体环境问起,以期证明“左右无邻舍”,“这粥饭不洁净”。大家都知道莎士比亚有个著名的悲剧《奥赛罗》,奥赛罗也是出于嫉妒、轻信,怀疑自己的妻子不贞,最后亲手杀死了苔丝德梦娜,成为了一个悲剧性的典型人物。吕蒙正也嫉妒、轻信,也怀疑自己妻子的不贞,但决不会去杀死刘翠屏,甚至动手打打她都不太愿意的,连追问都是采取曲折的、委婉的方式。二个剧本虽然产生于不同的国度和民族,由于剧中人物性格相异,表达情感的方式也迥然不同。前者的风格雄浑壮伟,后者的风格含蓄幽默,前者是悲剧,后者是喜剧。我想,假如奥赛罗使用吕蒙正的感情表达方式,奥赛罗就不会成为奥赛罗,悲剧的风格就会荡然无存。

  这一段曲折地表达情感的戏,情调上明快自然,一点也不显得晦涩勉强;语言上朴质无华,却使人感到雅润清丽。正如李白诗云:“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此虽一例,也算得上管中窥豹,可见一斑了。《评雪》的含蓄的喜剧风格就是通过一系列含而不露、曲折有致的表达方式体现的。

  二、真实的喜剧人物

  真实性是马克思主义艺术观中最重要的原则之一。恩格斯在总结了现实主义发展的丰富经验后,明确地指出:“现实主义的意思是,除细节的真实外,还要真实地再现典型环境中的典型性格”。他在这里一再强调的真实,就是要求在文艺作品中既不能对生活做照像式的自然主义的描绘,也不能任意剪裁与缝合,而是要反映生活的本质来。

  现在我们从二个方面来看看《评雪》中的人物。一是人物行动的真实性,二是人物心灵美的揭示。

  所谓喜剧就是以笑做为特征的。它通过笑,可以歌颂美好的事物;通过笑,也可以鞭鞑、抨击丑恶的现象。笑,主要是来自于人物的喜剧性格,以及由这种性格而产生的喜剧语言和喜剧行动。

  大家知道,在刻划人物所使用的艺术手段上,戏曲不同于小说、诗歌等文学样式。戏曲是要在舞台上演出的,人物的塑造必须通过舞台行动来体现。因而人物的行动是戏曲用以刻划人物的主要手段。在喜剧里,笑是造成人物行动的手段,也是人物行动的必然结果。笑的产生是离不开夸张,渲染,误会、对比,重复等艺术手法的。问题是这些经过夸张,乃至变形处理了的人物行动的真实性如何?高尔基回答说:“……真正的艺术拥有夸张的权力,赫克里斯、普罗米修斯、堂•吉诃德、浮士德们,不是‘想象的果实’,而是现实的事实的完全合理的和必然的诗的夸张”。我们现在从以下三个方面来看看《评雪》中人物行动的真实性。

  第一,从人物的思想性格中,看夸张了的人物行动的真实性。

  在创作中,我们常常会发现,生活中有些很高兴的事,比如举行婚礼,只见宾客盈门,个个喜笑颜开,可是搬上舞台,却乏味得很,引不出观众笑声来。有些看来很伤心的事,比如送葬,有的痛哭流泪,甚至捶胸顿足,搬上舞台,却可能引起哄堂大笑,产生出强烈的喜剧效果来。这说明,喜剧对于生活有自己特殊的反映方式。它离不开夸张,离不开人物夸张了的喜剧性格和喜剧行动。

  《评雪》中,吕蒙正是个具有喜剧性格的人物形象。他身居寒窑,贫穷潦倒,却是个才学满腹、迂气十足的“书呆子”,他忠厚、正直,却是个循规蹈矩、温良恭俭让的寒儒”。这种矛盾性就造成了他独有的思想性格,自视清高而又缺乏自信,自以为是这“又瞻前顾后。这种矛盾性也带来了他性格上的喜剧性,一切喜剧性的行动都来源于他种喜剧性格。剧本抓住了他性格中的这些喜剧特征,並加以强调和夸张。尽管他在戏中表现得如何自相矛盾、自我嘲弄、滑稽可笑,但却都是人物思想行为逻辑的真实反映,是以性格为依据的。

  如吕蒙正“冒雪回窑”’一方面“恼恨秃驴气难消”,一方面挂念“妻在寒窑无依靠”,对刘翠屏充满着柔情和关心。突然间,他发现雪地上“男女足迹,来往相交,一步一步,走向那羊肠道”时,感情的水面上投下了巨石,对自己妻子的贞洁产生了怀疑,因而“顿起疑心似火烧”,继而冷静一想,又感到这一想法似乎不妥。“我家娘子坚乃贞节烈之妇,岂能做出这等事来?”他煞费苦心为足迹寻找原因,以解除那揪心的痛苦。结果,以“定是我那岳父岳母见女儿受苦不过,将她接回相府去了”来自我安慰、自我解嘲一番。进得窑来,见妻还在,不由得心花怒放,连声说着“还好,还好,我的娘子还在!”感情上又出现个大的跌宕。他似乎忘记了雪上的足迹,忘记了在窑外时心中的楚痛,对睡熟了的刘翠屏表现出深深的爱怜,对自己的未来表现出无限的自信,显得豁达大度,悠然自得。所以当柴薪落地架成十字,他竟会不顾寒冷,诗兴大发,吟诗一首,並对诗的韵脚细细地做了一番推敲。这一系列通过人物行动而显示出的感情变化,非常细腻而很有层次,适度夸张而符合人物行为的逻辑,它是喜剧的,又是真实的。

  在戏快进入高潮时,有这么一段戏,也很能说明问题:

  吕蒙正:他,这贱人争我不过,就进窑去了。自从她嫁到我家,从未打骂与她,今日不打她几下,也难免下次。常言说,为人不把夫纲正,枉为男儿大丈夫。进得窑去我要打……(头碰窑门)哎哟,我这个打老婆的兴头被窑门一碰又碰掉了。我还是要打打打……

  刘翠屏:打?(举沙罐)打这个。

  吕蒙正:不是。

  刘翠屏:(又挡)你打!

  吕蒙正:不是打这个。

  刘翠屏:你家只有这只沙罐----

  吕蒙正:沙罐打烂了,又拿什么东西煮饭?

  刘翠屏:哪你打什么?

  吕蒙正:我……我要打那个穿钉靴的。

  这是一场十分尖锐而有趣的喜剧冲突。有人物强烈的感情和动作,有诙谐风趣的对话,有高度的夸张和浓郁的喜剧气氛。吕蒙正声色俱厉、气壮如牛的要正夫纲,打妻子,结果,一碰着窑门,竟把打老婆的兴头碰掉了,心里己软下了一半。接着举起拳头,碰到的却是刘翠屏高高举着的沙罐。这下为难了,“沙罐打烂了,又拿什么东西煮饭?”完全软了下来。这么二碰,把一个“男儿大丈夫”的色厉内荏、外强中干的“银样蜡枪头”形象,表现得入木三分,十分深刻有力。观众看了不但是感到可笑,还有几分可怜哩!

  吕蒙正的这一些近乎荒谬的行动,无疑地来自他的喜剧性格。他爱妻子,可又怀疑妻子。他的“酸”气使他欲罢不能,“呆”气又使他难以下手。这样,在感情和表达感情的方式上产生了矛盾,出现了不协调。平衡一旦打破,行动就会变异,喜剧性也就强了。瑞土的大戏剧家迪伦马特在《关于〈物理学家〉的二十一点说明》中指出:“现实性显现于似乎荒谬而实际上可能发生的事物之中。“吕蒙正的行动就是如此。

  第二,从人物的相互关系中,看夸张了的人物行动的真实性。

  在这里,人物关系指的是人与人之间的相互依赖、相互制约的关系,一种特定的人物关系,往往能产生出喜剧性来,不过,这种人物关系也是以人物的喜剧性格为依据的。

  《评雪》里的人物关系,当然指的是夫妻关系,剧中就只夫妻二人。这对夫妻,由于感情上的变化,使人物关系发生了变化。每次变化都产生出新的喜剧行动和喜剧场面来。

  刘翠屏原来並不知道吕蒙正对自己有什么怀疑。吕蒙正回窑后,如赤诚坦然,关怀备至,一片情爱。吕蒙正却不一样。他满腹疑虑,不但不接受那一片情爱,反冷嘲热讽,处处责难。这样,在人物感情上,一个在明处,一个在暗处;一个感情冷漠,一个情真意深。在这种特定的人物关系里,刘翠屏越是表现得多情,吕蒙正的怀疑和反感就愈大喜剧性行动就愈多。如吕蒙正丢开罗裙,说是“下体之物”;不吃粥饭,说是“粥饭不洁净”等等喜剧性的行动,都只有在这种特定的人物关系里才能产生的。当刘翠屏知道了吕蒙正的怀疑之后,人物之间的关系又有了变化。表现在行动上,一个心急如火,急切想弄清事实真象,一个故作姿态,藏而不露,引而不发,有意戏弄这个书呆子。在这种人物关系里,刘翠屏越是戏弄,吕蒙正的疑心愈是加大,疑心愈大,喜剧性的纠葛愈多,人物的行动性就愈强烈。喜剧性的场面接踵而来,观众不只是笑了,而是大笑了。刘翠屏在说明事实的真像后,矛盾似乎解决了。其实不然。吕蒙正感到怀疑错了,“得罪了她,还要上前陪个笑脸才是”。心里是惬意的,但带有几分内疚。刘翠屏却不一样。她在说明真像时,吕蒙正一再表示不相信,有“君子怎受小人欺”的委屈,心里是埋怨的、不平的,因而一时还不能对丈夫采取谅解态度。于是,又出现了一种特定的人物关系。在这种人物关系里,吕蒙正越想讨好,刘翠屏愈是冷言相待,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如要打沙罐,要他观窑内景致,送粥时一连串的反问等,又爆发出一系列新的喜剧行动来。

  以上分析,说明人物关系的变化取决于人物情感的变化,变化的结果是产生出许许多多的喜剧行动来。只要人物关系是真实的,人物行动也会是真实可信的。

  第三,从人物的生活环境中,看夸张了的人物行动的真实性。

  提到生活环境,人们很自然地想起恩格斯所说的“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这二者和真实性并列一起,常常被理论界称为是现实主义的三要素。显然。人物行动和人物生活的环境是分不开的。环境不典型,人物的行动就成为空中楼阁,成为不真实。一些反历史主义倾向的剧本,把古人变成今人,让古人的思想现代化,把真实性当成了嘲弄的对象。

  《评雪》中所表现的环境是典型的。一座破窑、一个沙罐、漫天飞雪、天寒地冻的生活环境;吕蒙正夫妻的贫穷凄苦的生活、似乎已被世人所遗弃的命运,不正是封建社会贫苦读书人家庭的真实写照么?这个环境是很有典型意义的。吕蒙正和刘翠屏的喜剧性格就是这种环境的产物。各种诙谐、幽默,夸张的喜剧行动也是在这种环境下产生的。一个沙罐,能值几何?剧中却有二次打沙罐的行动。不是贫穷,何以视小小沙罐如珍宝一般?不是沙罐,何以能产生出令人捧腹的打沙罐的行动?一碗粥饭,竟成为全剧的主要情节线。要是富足,那一连串喜剧性的纠葛又何以出现?这些行动和环境的联系是显而易见的。

  举个具体的小例子。在吕蒙正夫妻之间的矛盾尚未彻底解决前,刘翠屏要他去观窑内景致,于是,吕蒙正从小窑眼里取出白米来。

  吕蒙正:……娘子,这是院子梅香送来的白米?你看米是舂白的,还是漂白的?

  刘翠屏:米只有舂白的,哪有漂白的。

  吕蒙正:哦,是舂白的。呵呀!掉了几粒。

  刘翠屏:不要了。

  吕蒙正:娘子,又道说,“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一粒米也是辛苦得来的。(拾米)

  掉了几粒米,对一般人来说是不会那么慎重其事的拾起来。但对于饥饿者的吕蒙正,几粒米确是来之不易。拾了起来,还堂堂皇之,以诗为证。我想,吕蒙正发迹后(正史上记载着他曾先后三次出任宰相),环境变化了,决不会吟着诗去拾起几粒米。从这个小例子中可以看出,适当而真实的环境,给人物的行动提供了机会。《评雪》就善于抓住这一机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把戏写足,造成强烈的喜剧效果。

  以上三点,无论从人物的思想性格,人物关系的相互变化,还是从人物生活环境来说,人物的行动尽管非常滑稽可笑,但却是以三者的真实为基础的。所以,不论如何夸张,行动的真实性决不会失去。当然,三者又紧紧联在一起,不能分割,巨本身也是纤过夸张的。它们相互融合,又和夸张了的人物行动互为表里,就构成了以笑做为特征的喜剧来。

  人物行动的真实性是真实的喜剧人物的基础。在《评雪》中,人物的真实还表现在心灵美的揭示上。当然,人物的心灵美也离不开行动。但能寓褒干贬,寄歌颂于嘲弄之中使人物更为真实,应该是《评雪》塑造人物的一大特点。

  揭示人物的心灵美,在我国喜剧的传统艺术里并不少见。如王实甫《西厢记》中的红娘,莺莺、张生,关汉唧《望江亭》中的谭记儿,《救风尘》中的赵盼儿,康进之《李逵负荆》中的李逵等等。在他们身上,可以看出我们中华民族的一些传统美德。他们或聪明智慧、助人为乐;或仗义直言、舍己为人;或知错改错,不存私念;或不畏权贵、善于斗争。在戏里,或褒或贬,泾渭分明。《评雪》却是另一种情况。现在看看剧中是怎样揭示刘翠屏和吕蒙正的心灵美的。

  出身于相府的千金小姐刘翠屏,一旦进入寒窑,在生活上好似从“天堂”一下跌进了“地狱”。她的心灵美不是从一般“洞房花烛夜”的男欢女爱,“金榜题名时”的夫荣妻贵来体现的,而是从一场喜剧性的戏剧纠葛中,以细腻、生动的人物心理描绘和人物行为的相互对比而揭示出来的。

  首先说人物的心理描绘。刘翠屏的心理活动不单纯是内心的独白,主要靠的是人物的行动。在行动中我们可以看出她的心灵美来。还是举一段戏来说明吧!

  吕蒙正:(唱)……

  为丈夫虽则贫穷,

  亦非鸡鸣狗盗之流,

  这粥饭我定要,

  问清这个来历!

  刘翠屏:饥者易为食,何必问来历。

  吕蒙正:(唱)我定要问个端的。

  刘翠屏:渴者易为饮,何必问端的。

  吕蒙正:(唱)来历不明,

  断然不食这粥稀。

  (白)哼!读书人宁可清贫,不可浊富。我不要,快拿快去!

  刘翠屏:相公,你从早出门,这等时候方归,柴米俱无,妻子拿碗粥你吃,你反来发穷……

  看来只是夫妻之间的.几句口角,但却包含着复杂的心理活动,以及在心理活动中所显露出的心灵美。吕蒙正连连逼问,刘翠屏为何硬不肯说明粥饭的来历呢?主要出自对丈夫爱的心理。她深知丈夫是个“虽则贫穷,亦非鸡鸣狗盗之流”的有志气的男儿,否则,她决不会把绣球抛给他,跟着他来寒窑受苦。但考虑到米是相府送来的,吕蒙正和父亲早有积怨,如若说明来历,他能接受这近乎“嗟来之食”的粥饭么?他不食粥,又岂不饿坏了他?这种用心良苦、难以言明的心理活动,说明了刘翠屏对丈夫的深沉的爱,这种爱就揭示出她“贫贱不能移”的美好心灵和高贵品质。

  人物行动的相互对比是和人物的心理描绘同时进行的。刘翠屏不愿说出粥饭来历的苦衷,吕蒙正是不明白的。他怀疑她的不贞,把粥饭和雪上足迹联系起来了。所以,刘翠屏对他的追问一再回避,他的疑心反而加大,竟至喝令“快拿开去!”他的“呆”气、酸”气所产生出来的行动,把刘翠屏的心灵美对比得更为鲜明,这种对比,从他一开始上场就出现了,越疑心,对比得愈强烈,一直到戏的结束。

  吕蒙正是个被嘲弄的对象,但他的心灵照样是美的。他的心灵美体现在他的自我对比中,体现在他的被嘲弄中。我们嘲笑他的自以为是、主观臆断,可从这些缺点里却可看出他对邪恶的痛恨和不妥协;我们嘲笑他的“呆”气、“酸”气,可在那“呆”气,“酸”气里,却可看出他为人的正直、厚道和诚实。刷中把他心灵中“丑”的方面嘲笑得愈是厉害,他心灵中美的方面对比得愈加明显。闲这种寓褒於贬来揭示人物的心灵美,其表现手法,确是比较高明的。

  纵上所述,《评雪》中喜剧人物的真实,主要取决于人物行动的真实,而心灵美的揭示,使人物变得更为丰满而富有喜剧色彩。我们知道一个喜剧的成败,剧中人物,特别是主要人物塑造得如何,是个重大关键。那种不从生活出发,不从人物喜剧性格着笔,胡编乱造,在情节上故弄玄虚,人物行动上滑稽离奇,是无论如何也塑造不好喜剧人物,产生不出好的喜剧来,人物的真实更只能成为子虚乌有。《评雪》在人物塑造上有许多成功的经验,对我们现今的喜剧创作也能有很好的借鉴作用。

  三、完美的喜剧结构

  《评雪》的艺术结构特点主要表现在传奇性和合理性的统一,思想性和形象性的统一两个方面。

  李笠翁在《闲情偶寄》中说:“古人呼剧本为‘传奇’者,因其事甚奇特,未经人而传之,是以得名,可见非奇不传”。又说:“予谓传奇无冷热,只怕不合人情”。他指出了在创作时要注意的二点,一是要“事甚奇特”,一是要合乎人情。就是说,结构戏时要求做到传奇性和合理性的统一。《评雪》的结构完全符合这一要求。

  戏是从吕蒙正的一场误会引起的。误会虽属一种偶然性的因素,但由于是在一种特定的人物思想性格和特定环境里发生的,因而就能反映出生活的本质,从偶然中看出必然性来。夫妻争吵,看来是一件很平常的生活小事,在改编者笔下,《评雪》却写得波澜起伏,有声有色,变化难测。每一个喜剧场面的描绘,每一起喜剧冲突的开展,有如长河中的一道道浪花,项铄里的一颗颗明珠,一浪推出一浪,一颗赛过一颗,瑰丽而又斑烂,既新奇又合理,美不胜收。

  整个戏是以吕蒙正四次进出寒窑的行动而贯穿起来的。第一次是进窑。他是带着“这窑门之外的男女足迹是哪里来的?”的满腹疑问进窑去的。一对本来相亲相爱的患难夫妻,一方突然产生怀疑,悬念一起,观众就要为之耽心了。这是戏剧矛盾的起点。当刘翠屏温情相待,解罗裙以御其寒,端粥饭以解其饥时,吕蒙正丢还罗裙,拒绝食粥,并紧紧迫问来历,夫妻间形成了第一个回合的矛盾冲突。第二次是出窑。吕蒙正设法将刘翠屏骗出窑外,以观景为名,追问雪上足迹。刘翠屏不动声色,有意戏弄,对吕蒙正提出的“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谁人全效得?”的责问,有理有据一一反驳,形成了第二个回合的矛盾冲突,第三次是进窑。吕蒙正不肯罢休,打又打不成。骂又骂不得,心中非常气恼。最后,“酸”气大发,“你要出去评得足迹,我夫妻就同守寒窑;若评不得足迹,你回你的相府,我守我的寒窑”。狠狠地将刘翠屏推出窑外。形成了第三个回合的矛盾冲突。第四次是出窑。这次没出得去,在窑门口和刘翠屏相碰了。夫妻矛盾走向高潮,形成了更尖锐的冲突。

  吕蒙正的四次进窑门有何传奇性?我们看到,他的每次出进窑门都和戏剧矛盾的进展有关。可以把四次出进窑门看成是戏剧矛盾的开端、发生、发展、直至高潮。在一个满空飞雪,天寒地冻的天气里,身在寒窑已十分难受,偏偏要时时出进窑门,就有几分奇了。吕蒙正不但自己出进,还要推着自己心爱的妻子出进,这又奇了。出进不为别事,为了澄清雪上足迹,就显得更奇了。这些奇都和人物的喜剧性格有关系,也为喜剧性格的发展和完成提供了条件。但是,奇并不等于不合理,我们从他的每次出进里都可找到人物性格和人物行为逻辑的根据。这样结构的剧本合情合理,毫无刀斧痕迹。读起来象一首优美的抒情诗一样,平白自然,意境新远,耐人寻味。

  结构的另一特点是思想性和形象性的统一。恩格斯在给敏•考茨基的信中主张作品的倾向性应该“从场面和情节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而不应当特别把它指点出来。”《评雪》正是这样做的。举个例子。当吕蒙正夫妻矛盾完全解决以后,出现了一个妙趣横生的结尾。

  吕蒙正:我的计不为高,那些秃驴的计还高些。他们……,谁想到舀来一大飘水,走至火炉旁边,就是这样一泼……。(倾粥饭)

  刘翠屏:相公泼了。

  吕蒙正:是泼了哂!

  刘翠屏:都泼了。

  吕蒙正:火都泼熄了,当然都泼了。

  刘翠屏:不是火泼了,是你的粥饭泼了。

  吕蒙正:哎呀!

  (唱)叹时乖运低,

  一粥消不起,

  泼在尖埃地。

  从这个喜剧性的场面中,我们可以看到二个活生生的人物形象来。吕蒙正先是忘乎所以,边叙说边比划,竟将粥饭当成水泼在地上;得知是粥饭后,又唉声叹气,感情迅速变化,这正是他书呆子的思想性格特征的表现。刘翠屏从旁一再提醒,语轻情重,正说明她对丈夫的体贴关心。场面中没有一句人物的空洞说教,没有激烈的人物行动,但却让人感到封建制度的可恶。一个好端端的有志气有理想的读书人,竟变得如此呆气,又是谁之过?一对年青青的情投意合,恩爱无比的夫妻如此遭受折磨,又是谁之罪?反封建的思想倾向不就自然而然的在场面和情节中流露出来了么?形象的生动性,一旦赋予了积极的思想意义,就会变得更为典型,更具有认识、教育和审美的意义。《评雪》结构上的这一特点也是很可取的。

来源:湖南戏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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