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汉与熊佛西是我国现代话剧运动的两位先驱者,早在五四时期,就都是享有盛名的著名戏剧家。大革命失败后,田汉在上海剧坛驰骋,熊佛西在北平艺苑活跃。中国话剧运动倡导人之一的欧阳予倩,曾这样赞誉说:“如其说田汉是南方剧坛的权威,则熊佛西氏便是北方剧坛的泰斗了。“南田北熊”,这是三十年代戏剧界人所共知的美谈。田汉与熊佛西从相识到熊佛西去世,在长达三十六年间始终保持着诚挚的友谊。田汉尊重、关怀、帮助熊佛西,熊佛西十分敬佩、热爱田汉,两人在戏剧事业上互相勉励、互相支持,共同谱写了一曲动人的友谊之歌。
田汉与熊佛西第一次见面,是在一九二九年七月六日。当时熊佛西赴厦门大学讲学,中途路过南京。正巧这时田汉率领南国社成员作第二次旅京公演。熊佛西应邀在南京逗留一天。于是,南北两位戏剧界巨子相遇了。两人一见如故,仿佛是多年一同工作的老同志、老朋友似的。田汉一见熊佛西连连说:“你来了,好极了,真是没有想到,欢迎得很,欢迎得很!”并热忱将四面围绕着的南国社剧人洪深、俞珊、唐叔明、陈白尘、郑君里等一一介绍给熊佛西。田汉还同熊佛西交谈了许多戏剧上的意见,双方都感到非常愉快。交谈以后,田汉的弟弟田洪给大家拍了一张照,这张照片,熊佛西以后一直珍藏在北平书斋中。熊佛西在北平久慕南国社,这次第一次观看了南国社的演出。这天晚上演出的是田汉创作的抒情剧《南归》和王尔德的悲剧《沙乐美》,均由田汉导演。开演前,田汉特地向观众介绍了熊佛西。他说:“佛西先生,系在北方努力戏剧多年,此次应福建教育厅之聘,赴闽演讲。今日路经此地,适闻敝社在此公演,佛西能特临参观,敝社甚为荣幸。不过首都观众,得与先生接近的机会难得,欢迎佛西先生留训数言。”熊佛西也应请致辞:“鄙人数年以来,久居北方,很想南来调查戏剧运动。此次路过此间,适南国社二次旅京公演,乃特来参加盛会。见南国社之努力不懈,实在钦佩。希望今日的观众,当与南国社共同努力。”两位戏剧家简短的致词,将相互学习、相互尊重的深情表露无遗。
演出结束后,田汉还邀请熊佛西参观后台和南国社社员的宿舍。当时四十余南国社社员挤在一间房子里,以被褥摭地而就寝。这种艰苦朴素的作风使熊佛西深受感动。他当即向田汉提出“希望南国社诸同志,他日可以到平公演。”田汉欣然表示同意,同时欢迎北平戏剧系南下,作友谊的研究,使南北戏剧界有沟通的机会,则将来全国戏剧的发展,必大有厚望。田汉与熊佛西的第一次见面,他那热情、诚恳的态度,豪放、直率的性格,给熊佛西留下了终身难忘的印象。
抗战爆发后,田汉与熊佛西接触的机会逐渐增多起来,对熊佛西的影响也逐渐加深。一九三七年冬天,田汉在武汉又同熊佛西见面了。这时的田汉穿一身整洁的戎装,脚上是马靴,满面红光,神采奕奕。神圣的抗战使他精神焕发,斗志昂扬。这次见面,田汉昂扬的精神状态和爱国主义热情,深深地感染了熊佛西。在次年创办四川省立戏剧教育实验学校时,熊佛西也一副戎装。他穿着灰布制服,打着裹腿,穿着草鞋,参加军训。只见他戴着深度近视眼镜,背起长枪,与学生一起跑步、卧倒、打靶,练得汗流浃背,也不肯稍加休息。一九三七年底,中华全国戏剧界抗敌协会正式成立,田汉为协会负责人之一,熊佛西也当选为协会理事,两人关系更为密切。一九三八年九月,田汉致电熊佛西,双十戏剧节将临,“敬望推动当地各团体热烈举办以利宣传。”熊佛西接到函电,即在成都主持戏剧界茶话会,讨论各戏剧组织如何选择富有爱国意义的剧本参加首届戏剧节演出,并随即成立全国戏剧节成都市抗敌宣传筹备委员会,拟定公演剧目。熊佛西自己还同省剧校教师一起创作了新型灯舞戏《双十万岁》,借鉴我国民间传统的灯舞会戏的形式,采用“打破幕线”方式演出。全剧共分《前进曲》、《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争取最后胜利》等六个节目。一九三八年十月演出时,以整个成都为舞台,四十万市民为观众,二千多学生为演员。公演时,演员们唱着雄壮的抗日歌曲,喊着激昂的口号,提着明亮的灯笼,举着熊熊的火把。整个演出队伍成了一条火的长龙。长达三小时的群众性的街头活动演出,使几十万成都民众,一直同演员浴沐在同一的气氛中,受到了一次印象极为深刻的抗战必胜的教育。熊佛西从头至尾主持了这一在中国话剧史上规模空前的盛大演出活动,出色地完成了田汉交付的重任。
一九四一年秋,因湘北战事吃紧,田汉从南岳护送老母幼女来到桂林,卜居于月牙山下东灵街。这时熊佛西住在漓江桥畔榴园,两家住处相隔很近。因此,在这一段时间,田汉与熊佛西过从很密,进一步认识了彼此的灵魂。他们经常一起躲警报,一同去登山。有时,熊佛西因某事悒悒不乐,田汉便相约一同去野游,以快心情。在朝夕相处中,熊佛西对田汉的优秀品质、善于团结剧人的宽阔胸怀深感敬佩。他曾情不自禁地在一篇散文中,称赞田汉“热诚、坦白、公允,天真,和蔼,礼貌,周到,任何纷歧意见只要由他出席都可以得到圆满统一的解决。”一九四一年深秋,一天熊佛西夜访田汉,这时田汉正在创作新剧本《秋声赋》。当时,田汉的生活十分清苦,一次甚至连女儿玛丽过生日买碗面的钱都拿不出。但田汉仍不忘努力为抗战多做一点工作。面对国民党顽固派对进步势力的限制和迫害愈演愈烈,田汉在《秋声赋》中勉励人们“不要伤感,更不用惊怪,用铁一般的坚定从风雨中、浪涛中屹立起来,这正是我们民族翻身的时代。”这天晚上,熊佛西听田汉朗诵了这一剧本,十分激动。当田汉问他对这一新作有何批评时,他当即作诗一首相赠。诗曰:“名满天下田寿昌,箪食瓢饮写文章,秋风秋雨秋声赋,从古奇才属楚湘。”这是熊佛西创作的唯一的一首诗,这首诗充分表现了他对田汉艰苦卓绝的斗争精神和出类拔萃的艺术才华无限敬仰、无限赞赏的心情。在桂林,田汉与熊佛西经常围炉而坐,促膝谈心,这对熊佛西由一个具有自由主义思想的爱国主义者成长为革命民主主义者,起了十分重要的促进作用。解放后,熊佛西自己就说过,桂林四年“几乎整天地和进步文化人在一起”,和茅盾、田汉等人几乎天天见面,这促使他在“思想上倾向于共产党,向往延安”。同田汉等人的接近和频繁接触,使熊佛西对国民党顽固派坚持独裁、制造分裂、破坏抗战的真面目有了进一步的认识,更加坚定了以文艺、戏剧为抗战服务、为广大群众服务的信念。
一九四四年湘桂大撤退后,熊佛西的思 想产生了飞跃,开始从爱国主义发展为革命民主主义。这时,田汉对他政治上的进步更加关怀。抗战胜利后,熊佛西在上海市实验戏剧学校任教。这所学校是当时进步戏剧界活动的一个重要阵地,被反动当局视为眼中钉。成立不到一年,当局便以上海市参议会决议案名义“裁撤”。此校后经过师生坚决斗争,当局的“裁撤”决议不得不取消,但校长顾仲彝被迫辞职。田汉、洪深等人考虑到熊佛西与当局某些人物较熟悉,便劝熊佛西出任校长。但这时熊佛西已恨透了反动当局,不愿再与他们周旋。田汉闻风,耐心地做熊佛西的思想工作,并尖锐地批评熊佛西说:“你不要太自私,假使你现在不出来,将来这块基地给别人搞去,对我们不利。”田汉语重心长的话顿时启发了熊佛西。他决定顾全大局,不计个人安危得失,出任校长。随即与当局周旋,使实验剧校保留了下来,继续成为地下党领导人民开展民主运动的一个战斗堡垒。
田汉对熊佛西在政治思想上热情帮助、关怀,同时在艺术上始终抱着彼此切磋、相互学习的谦逊态度。一九五九年,熊佛西应邀为江苏省话剧团排演田汉的多幕剧《文成公主》,在排练过程中遇到一些问题需要向作者请教,熊佛西便给田汉去了一封信。这时田汉正在生病,住在北京医院。但他接信后,很快回复一信。信中说:“《文成公主》剧得兄导演已获得初步成绩,十分感谢。但因此剧牵涉方面较多,此间民委藏族同志也提出了一些意见和启示。我尽量顺从大家意见在加以修改。妮玛此间已改名达娃,她的悲剧也改成了喜剧。唐、柳二人也不死,有些改动带根本性,但场子除最后一场变动也不太大。成后当再呈转。”关于剧中人物达娃,南京同志喜欢作为悲剧演出,究竟如何处理为好,熊佛西也向田汉请教。田汉在回信中明确答复说:“我想达娃结局就照旧本亦无不可,也不必跟北京完全一样。”但他仍诚恳地征求熊佛西的意见说:“您以为如何?”
田汉和熊佛西作为我国话剧史上两位著名的戏剧前辈,他们的历史功绩和优秀剧作将被载入史册,他们在事业上相互勉励、相互支持、赤诚相待、情长谊深的佳话也将流传后世,成为人们学习的楷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