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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叶吟

刘保鲁;范正明;士一

  时 间 明末清初

  人 物 王夫之——后号船山。明末清初伟大的思想家。出场时30岁。

  郑心兰——王夫之继室。瞿式耜义女。出场时18岁。

  瞿式耜——南明吏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桂林留守大臣。60岁。

  高必正——原名高一功。李自成起义军著名将领。后归顺南明抗清。赐名必正,部队名忠贞营。拜龙虎大将军,封忠勇侯。40来岁。

  王 敉——王夫之二兄参之的遗孤。10岁。

  王 敔——王夫之与郑心兰的儿子。10岁。

  梅 香——郑心兰的侍女。16岁。

  何 庠——原南明锦衣卫使,后为清朝巡检。

  崔毓诚——王夫之的学生。曾追随船山抗清。后仕清,任衡州知府。

  义勇、卫士、家僮、锦衣卫、中军、副将、男女乡民、“绿衣仙子”等。

   引 子

      [前奏。

  [字幕:清顺治五年,南明永历三年。

  [合唱起:

  烽烟满目江山改,

  百万清兵滚滚来。

  义军遭惨败,

  热血染尘埃……

  [在战鼓和喊杀声中幕宕,一面残破的“反清复明”旗在风中摇曳……

  [四义勇、崔毓诚挂彩败上。

  义勇甲 哎呀崔大人哪,五百义军,死亡殆尽了呀……

  崔毓诚 我们的首领王夫之先生呢?……

  众义勇 不知杀往何处去了——

  [战鼓声中,清兵内喊:“抓王夫之啊!抓王夫之啊!……”

  崔毓诚 哎呀弟兄们哪!清军正在搜捕夫之先生,你我就是拼着一死,也要保先生脱险,走!

  众义勇 走!

  [灯暗。

  祭 江

   

  [桂林漓江畔。

  [丫环梅香提祭品,引郑心兰上。

  郑心兰 梅香,将祭礼摆开。

  梅 香 (不明白)小姐,你祭奠谁呀?

  郑心兰 不祭奠谁。

  梅 香 那就是保佑哪个?

  郑心兰 也不。

  梅 香 真怪,一非清明祭祖先,二非端午祭那屈老夫子,跑到这漓江边上——

  郑心兰 多嘴!

  梅 香 好啦好啦,你拜吧!

  郑心兰 (唱)那人儿抗清举义旗,

  梅 香 (旁白)“那人儿”是谁呀?

  郑心兰 (唱)全凭着书生意气。

  听说是五百义军剩无几,

  芳心一片为君泣。

  虽说是,不相识,

  文章道德,早已是神仰心仪。

  惟愿君逢凶化吉,

  衡阳雁去冇归期。

  梅 香 哦,小姐,我明白啦!你保佑的就是那位王夫之王先生。

  郑心兰 死丫头,你也来烧炷香吧。

  梅 香 好咧,我也来保佑他一下。

  [跪下和心兰一同上香。

  [王夫之携王敉上。

  王夫之 (唱)才离却虎穴龙潭,

  招英魂来到漓江畔。

  心香遥祭天涯远,

  魂兮归来不胜寒。

  大明江山啊!(举香跪倒,引起郑心兰主仆注视)

  你因何神容暗淡,

  你因何遍体伤残?

  惹多少血性男儿,

  一腔热血洒江山!

  王 敉 叔父,让侄儿也来上炷香吧!

  王夫之 好。(递香)

  王 敉 (持香跪下,虔诚祷告)请爷爷、奶奶、母亲、婶娘在天之灵,保佑我夫之叔再不打仗,平平安安回家过日子啊……

  王夫之 傻孩子,眼下是国破家亡,你读过的杜诗,不是有“国破家何在”的句子吗,哪还有平平安安的家啊!

  王 敉 叔叔,我真不想过这逃来逃去的日子啊!……

  (偎入王夫之怀中哭泣)

  王夫之 (抚爱地)王敉,别哭,别哭……

  梅 香 (拉小姐旁白)小姐,那小孩子好像说了声“夫之叔”,是不是你那——

  [郑心兰急止之,猛然转身注视王夫之;夫之懵然,四目相视。

  合唱起 只见他风骨傲立,

  只见她清秀容仪。

  心头浪涌风乍起……

  王夫之 这……这位小姐,你怎么如此觑着卑人啦?……

  [郑心兰上下打量,王夫之更觉不安……

  郑心兰 (接唱)是耶非耶早决疑。

  王夫之 哎呀呀,王敉,我们快回家吧!(携侄欲下)

  郑心兰 先生请转!

  王夫之 (返身)小姐你……你有何话说?

  郑心兰 适才这位小哥说了声“夫之叔”,敢问阁下,是衡阳学者字而农,号姜斋的王夫之先生吗?

  王夫之 (诧异)……卑人正是王夫之。

  [梅香暗喜。

  郑心兰 呀!

  (旁唱)心仪久,

  喜今朝双祭在江头

  王夫之 (旁唱)沉吟久,

  难解她这闷葫芦。

  郑心兰 (旁唱)天意有缘来聚首,

  没负心兰梦寐求

  夫之先生……

  王夫之 小姐有话请说。

  郑心兰 王先生文章道德,海内知名,心兰心仪已久,今日幸会,三生有缘。

  王夫之 多承谬奖,夫之实不敢当。

  梅 香 (推心兰)小姐,哎哎,小姐!

  郑心兰 啊!死丫头,你嚷嚷什么呀?

  梅 香 小姐呀,“关关睢鸠,在河之洲”哟!(暗指王夫之)

  郑心兰 看我不……(扬掌欲打梅香)

  梅 香 哎哟,你害羞,梅香代你说罢。(对夫之)先生,我家小姐芳名郑心兰,年方二八,待字闺中。她可不是寻常人家女子哟,她是瞿相国瞿留守瞿大人的螟蛉义女呢!她对王先生——

  王夫之 啊呀呀,心兰小姐是瞿大人的女儿;瞿大人也是夫之的恩师啊!

  梅 香 哎呀,这真是缘分呀!王先生哟,你的大作《南岳赋》,我家小姐爱不释手啊!还有,崇祯皇帝老倌在煤山上吊死了,先生数日不食,作的《悲愤诗》一百首,小姐诵读,终日以泪洗面啊!

  王夫之 足见小姐一片爱国之心。

  郑心兰 梅香多嘴。

  梅 香 我多嘴呀?先生你来看!(指江边祭物)今日小姐前来祭江,就是为了祈求上天保佑你王先生呢!

  王夫之 (不由感动)哎呀呀,夫之年过而立,无国无家,流离颠沛,却得到心兰小姐如此厚爱,夫之铭感五内!(施礼欲跪)

  郑心兰 (既慌且羞赶忙阻止、遮掩)不,不,先生休听梅香瞎说。心兰今日祭江,是为南岳牺牲的五百义勇招魂的。

  王夫之 如此,夫之更应代五百死难弟兄感谢心兰小姐!(一跪)

  郑心兰 (赶快地)选择折煞心兰了。先生,我义父为国操劳,已是心力交瘁,苍老许多。他不时念叨着先生。他老人家不日巡边归来,请先生定来看望。

  王夫之 夫之定来拜见恩师。

  郑心兰 心兰等候先生。

  [郑心兰深深一揖,又爱抚了一下王敉,下。梅香跟下忽又回头。

  梅 香 (神秘地)小姐今日祭江,真是为着保佑先生你啊!(跑下)

  王夫之 (凝视远去的心兰)……

  王 敉 叔叔,郑小姐去远了哩!

  王夫之 哦哦……我们也回家吧。(携王敉)

  (唱)托哀思遥祭漓江畔,

  不期遇,淑女心兰。

  夫之何幸,夫之何幸,

  知音难得寸心丹。

  她一似空谷幽兰临江岸,

  我却是飘萍湖海一孤帆。

  敬耶爱耶难分辨,

  哎!

  怎奈这,风云变幻国事艰。

  [王夫之携王敉下。

  自 媒

      [数日后。小月夜。王夫之寓所小客厅,桌上有古琴。

  [郑心兰女扮男装,金扇纶巾翩翩上。

  郑心兰 (唱)这春夜和风习习月如钩,

  春意儿无边温柔。

  堪笑我乔妆改扮潇潇洒洒男儿貌,

  扪心口,这心儿扑腾扑腾跳不休。

  强按下,女儿怯和羞,

  呀!

  趁良宵淑女要把君子逑。

  到了。请问,王夫之先生在家么?

  [王夫之缝补王敉童衣上。

  王夫之 门外先生有何贵干?

  郑心兰 在下有要事登门讨教。

  王夫之 来了。(开门)请进,(似曾相识)啊……

  郑心兰 王先生,打扰了。

  王夫之 不敢。先生您是……

  郑心兰 在下郑心仪,受小妹心兰相托,特来请教先生。

  王夫之 哦,你是心兰小妹的兄长啊,怪不得一见好生面善。

  郑心兰 在下跟心兰乃是龙凤胎兄妹。

  王夫之 真是一模一样啊。郑先生请坐。

  郯心兰 告坐了。夫之先生乃学问大家,还能拿起针线工夫呀。

  王夫之 见笑了。这我为小侄缝补衣衫呢。

  郑心兰 王先生叔侄情深,实在令人钦佩。

  王夫之 郑先生过奖了,我二兄二嫂俱早亡故,我将敉儿带在身边。不想拙荆陶氏又故,我只好自操辛臼。啊,郑兄夜至寒舍,不知有何赐教?

  郑心兰 不敢。敢问王先生,前几日祭江,你与我家小妹见过一面了吧?

  王夫之 且止见过,还得知心兰小姐是我恩师的义女。

  郑心兰 不知王兄对我家小妹印象如何?

  王夫之 心兰小妹么?(吟哦)芳名心兰兮,正赋其名;品貌俱佳兮,蕙质兰心。

  郑心兰 (兴奋)呀!看来今宵此行,真是正当行时呀!

  (唱)这褒奖,芳心缱绻,

  再不是孤芳自怜。

  犹自媒投石把路探,

  明亮亮一条大道在眼前。

  觅良缘,但愿良缘不多远,

  千里之行在眼前。

  他正襟危坐手不停针线……(瞥见古琴)

  且将心事托琴弦。

  夫之兄尚有抚琴雅兴?

  王夫之 世乱时艰,许久未曾弹过了。

  郑心兰 小弟试弹一曲,请兄指教如何?

  王夫之 何言指教,你我相互切磋。请。

  [郑心兰抚琴。王夫之静听。

  王夫之 哈哈哈……

  郑心兰 小弟琴艺拙劣——

  王夫之 非也非也。郑兄琴艺甚高,只是你我须眉,怎弹起这《凤求凰》来了?

  郑心兰 小弟是代妹抚此一曲啊!

  王夫之 这……你这作兄长的,既能代妹抚此求凰之曲,就当为她请月老为媒啊。

  郑心兰 她说终身大事,定得由她自己作主。

  王夫之 哦。心兰小妹品性清高,倒也在情理之中。

  郑心兰 是啊。她说今生今世,非跟定她的意中人不可。

  王夫之 好!有了意中人就好。你当尽快请相国大人作主,早日为她将喜事办了。

  郑心兰 王兄啊,你可知道她的意中人是谁么?

  王夫之 这我怎么知道啊?

  郑心兰 我家小妹的意中人,就是王兄你啊!

  王夫之 啊呀呀!郑兄休要耍笑,休要耍笑。

  顾心兰 王兄呀!儿女终身大事,岂能耍笑啊?王兄,心兰这几日在府中自言自语,说是王兄答应前来看望瞿老大人,却不见兄去,她是望穿秋水呀!

  王夫之 只因侄儿偶感风寒,未能成行,失信于心兰小姐,请兄台代为致歉。

  郑心兰 好说。在下见小妹心急如焚,故而自告奋勇,深夜前来,为妹作伐。王兄,怎么样啊?

  王夫之 不可不可,不可呀!

  (唱)蒙抬爱,千万莫错爱,

  将天差地异说明白。

  我年过而立略显老态,

  她青春妙龄花蕾正开。

  我上有高堂慈母多病年迈,

  下育孤侄几童孩。

  这拖累忒繁重,如山似海,

  她当配后生俊彦相亲相爱得鱼水和谐。

  郑心兰 (唱)你体贴关爱令人感戴,

  大丈夫情怀。

  心不自持,求偶择婿,

  只求相亲爱!

  九死其犹无悔,

  这拖累安在哉?

  这拖累安在哉!

  王夫之 啊……

  郑心兰 王兄啊!小弟已将心兰的一片真心和盘托出,只待王兄一个“允”字。

  王夫之 郑兄啊,这“允”字实难出口。

  郑心兰 王兄如此固执,这真是青山有意,流水无情啊!

  王夫之 郑兄,你误解夫之了!

  (唱)那草木尚知春妩媚,

  哪有个大丈夫不动情扉。

  叵奈何,国破山河碎,

  赴国难,何以家为?

  前程艰险生死莫测夙愿难遂,

  怎能让啊,心兰小妹孤梦春闺。

  郑心兰 (失望)你!……(顿觉失态,转颜)王兄呀王兄,心仪受人之托,你就忍心让我乘兴而来,悒悒而归么?

  王夫之 告罪了!告罪了!就让夫之写下两句谢言,烦郑兄带交令妹吧。

  郑心兰 (痛苦地)就写两句谢言?……那……那你写吧。

  [王夫之铺笺挥毫。递与郑心兰。

  郑心兰 (念)“感君无限意,怜花更惜花。国破家难为,莫负好年华”……王兄哪,小弟也要借笔墨一用,留个赠语。

  王夫之 好好好,郑兄请。

  [郑心兰掏出绿手绢,挥毫题就。

  郑心兰 打扰了,告辞。(黯然而去)

  王夫之 郑兄慢走。(拿过手绢,念)“感君护花意,妾作绿叶吟。相知共生死,怜取眼前人。”

  (复念)“怜取眼前人!”呀……他他他就是郑心兰,一定是郑心兰呀!

  (唱)女儿家竟自媒剑胆琴心,(凝视手绢)

  托起这绢儿重千斤。

  似见心兰泪水滚,

  句句话儿总关情。

  总关情,意儿深,

  最难解这“绿叶吟”,

  最难解这“绿叶吟”……

  [崔毓诚急上。

  崔毓诚 先生呀!大明江山休矣!休矣!

  王夫之 毓诚,因何说出这等话来?

  崔毓诚 老师呀!湖南全境已被清军占领,眼下定南王孔有德率领十万铁骑,逼近我广西。在这危急关头,小朝廷那个昏君,竟将金堡、丁时魁等一班忠良打入天牢!

  王夫之 吓!是何罪名?

  崔毓诚 金堡、丁时魁诸公联名上疏,弹劾王化澄、陈邦傅一党奸贼专权误国,贪污腐败,却落个毁谤朝廷之罪。先生哪先生,朝廷如此腐恶,大明中兴无望,你我师生,还保他则甚,不如远走了罢!

  王夫之 胡说!夫之以身许国,此志不移。我要去见瞿相国,上殿保奏。毓诚,你要走,为师决不强留!(拂袖而下)

  崔毓诚 老师,老师!唉,你这是去送死呀……

  [崔毓诚叹息而下。

  见 瞿

      [翌日,瞿府厅堂。

  [瞿式耜虽神情憔悴,却风度安祥,他踱步厅堂……

  瞿式耜 (唱)叹南明半壁残照,

  今已是风雨飘摇。

  皆因是将悍兵骄,

  君昏臣暗,

  恰似那烟粉六朝。

  拼将一死撑危局,

  从容对骇浪惊涛。

  只是啊!

  两桩心事尚未了,

  为师为父应操劳。

  [梅香急上。

  梅 香 老爷,您老的学生王夫之先生拜见。

  瞿式耜 啊,他终于来了。好,好!梅香,快去告知小姐,要她静听佳音。

  梅 香 是是,静听佳音!(向外)有请王大人!(笑着跑下)

  [王夫之官服上。

  王夫之 (念)为忠良救挚友,

  向恩师问良谋。

  学生夫之,拜见恩师大人。

  瞿式耜 夫之贤契,你来得好呀。快快请坐,你我师生多年未见,品茶、叙话,叙话、品茶。

  王夫之 哎呀恩师呀!学生心急如焚,哪有心思品茶呀!

  瞿式耜 不然,茶可清心去火的呀!来来来,坐坐坐,边品茶,边叙话。

  王夫之 恩师大人……

  瞿式耜 看你如坐针毡啊,究竟何事焦急?

  王夫之 自然是国事啊!

  瞿式耜 呃,老夫难得一日之闲,今日你我师生不谈国事,只谈家事。

  王夫之 哎呀恩师,国事如斯,你我有什么闲心谈什么家事啊?

  瞿式耜 国事么,你谈也无益。家事么,却有益你终身啊!

  王夫之 恩师啊!

  (唱)今已是存亡之秋,

  为臣能不为君谋?

  痛当今权奸丑恶,

  朝纲腐朽,

  金堡犯颜直谏作死囚。

  恩师呀,你是栋梁臣!

  撇下国事谈家事,

  有负你当年壮志遒。

  瞿式耜 贤契啊!

  (接唱)我也想砥柱中流,

  怎敌他奸党横行相掣肘。

  金堡蒙冤,我上殿保奏,

  反落个,

  待罪在身夫复何求。

  王夫之 (愤激)天日昭昭!天日昭昭!学生要上疏面圣,为恩师讨回公道,救金公身出囹圄!(欲走)

  瞿式耜 糊涂!老夫一品重臣,尚且灰溜溜落个待罪思过。你小小一个行人司行人,一篇《救国疏》早己成了陈邦傅、王化澄一伙的眼中钉,今日再要上疏面圣,岂不白白丢了身家性命。

  王夫之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为了黎民社稷,夫之义无反顾!

  瞿式耜 (望夫之摇头叹息)咳,夫之,你……你……不该从政啊!

  王夫之 (不解)恩师……

  瞿式耜 还是回到家事上来吧。我与郑公义结金兰,他夫妇双双抗清罹难。老夫将郑门遗孤心兰收为义女,待她胜如己出。今日救国无望,老夫要为心兰匹配良缘,好让郑公九泉无憾,也使老夫无身后之忧。夫之啊!

  (唱)郑心兰立志高洁,

  誓与你生同衾来死同穴。

  此心何坚,此情何切,

  天配予红花绿叶。

  夫之啊!

  虽说我大明气数绝,

  难断我华夏绵长文脉。

  劝贤契弃官归去也,

  隐乡井著书立说。

  她自幼文史广涉,

  能助你文思飞越。

  老夫一片苦用心,

  愿能溶化你心如铁。

  王夫之 (深受感动)老师苦心,夫之铭感五内。只是恩师啊!当务之急,是救出金堡一班忠良,为老师讨回公道。学生即使一死,也要上殿面折廷诤!婚姻之事,容后再说。学生告辞!(施礼欲走)

  瞿式耜 (急拦)明知不可为你却——

  王夫之 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以尽人臣之道!(走)

  [师生三走三拦,王夫之用力挣脱,急下。

  [郑心兰急上。

  瞿式耜 哎呀女儿呀,夫之此去无异飞蛾扑火呀!我……我有负你的委托吓……(痛心疾首)

  郑心兰 (抚慰)爹爹你要保重啊!——

  [一阵强烈鼓声之后,瞿武耜父女紧张静听。

  何 庠 (幕内)逆臣王夫之,诽谤朝纲,罪不可恕。万岁有旨,着锦衣卫拿下,押入诏狱!

  [紧锣密鼓之中,锦衣卫使何庠捧旨,四锦衣卫押王夫之五花大绑过场。

  郑心兰 哎呀爹爹呀!夫之不听劝阻,遭此大祸,爹爹您还要设法搭救啊!

  瞿式耜 唉,为父已是待罪之身,有此心无此力啊!

  郑心兰 难道你我父女,就跟睁睁看着夫之——

  瞿式耜 (止之)轻言!

  郑心兰 爹爹?……

  瞿式耜 儿吓,为父问你可有胆量?

  郑心兰 为救夫之,女儿万死不辞!

  瞿式耜 眼下惟有一人可救夫之不死。

  郑心兰 谁?

  瞿式耜 高必正!

  郑心兰 高必正?就是那李闯王麾下大将,归顺我大明的高一功高侯爷?

  瞿式耜 正是此人。高将军手握十万“忠贞营”弟兄,陈邦傅、王化澄一千奸党,都要仰其鼻息。若得高将军出面,定能救出夫之。

  郑心兰 女儿与高将军素不相识,要有备而去才好。

  瞿式耜 自然要有备而去,随为父转到书房!

  [瞿式耜挽郑心兰急下。

  闯 营

   

  [两日后。

  [忠贞营大帐。帐后竖有“忠贞营”大旗。帐内,高必正读《春秋》,掩卷而叹。

  高必正 唉!

  (唱)靖国难归顺大明易旗号,

  抗清兵协力救蓬蒿。

  谁料想事与愿违增烦恼,

  小王朝早已是风雨飘摇。

  君昏臣暗,内哄困扰,

  仰天长啸亦徒劳。

  [中军上。

  中 军 禀大将军,帐外来了一郑姓小姐,称是瞿相国义女,求您相助来了。

  高必正 求我相助来了?……(一想)我明白了。中军,只说我军务甚忙,无暇接见。

  中 军 是。(正转身见郑心兰)你怎么擅自闯了进来!

  郑心兰 (推开中军)大将军怕见一小女子乎?

  高必正 笑话。

  郑心兰 既是不怕,为何拒之帐外。

  高必正 本帅军务甚忙。

  郑心兰 哦?(走至案前,拿起《春秋》)大将军忙着读《春秋》呀?

  高必正 休要贫嘴。何事找俺?

  郑心兰 那先要见过礼儿。小女子郑心兰拜见龙虎大将军忠勇侯高侯爷。

  高必正 (淡然一笑)小姐不必多礼,言归正传吧。

  郑心兰 大将军啊!

  (唱)朝政腐朽,忠良入狱,

  大明朝已成了百丈危楼。

  大将军熟读《春秋》明大义,

  全仗你重整金瓯。

  除奸佞救忠良正是时候,

  名垂青史美名留。

  高必正 郑小姐自称小女子,却如此忧国忧民,难能可贵。叵奈高某一介归顺之将,哪能管得了这等乱政?

  郑心兰 管得了!将军你来看——(指“忠贞营”大旗)

  高必正 忠贞营!

  郑心兰 将军哪,就凭你这忠贞营十万弟兄,就能镇住那一班奸党!

  高必正 (颇为自得)这个么……倒也不假。

  郑心兰 是嘛,就连指驴为马,呼风唤雨的陈太师、王阁老,不也来与将军沾故攀亲么!

  高必正 这沽故攀亲,俺高某并不喜欢。

  郑心兰 将军正直无私品德,小女子万分钦敬。

  高必正 (颇为受用)郑小姐可不要给高某戴高帽子啊!

  郑心兰 (一发地说下去)哪里呀,我想将军纵横天下,文韬武略,正直无私,深明大义,决不会容忍奸巨当道,忠良受屈,定能伸张正义,除奸党,救忠良,整肃朝纲,重整我大明江山!

  高必正 呀!

  (唱)一席话,真受用,

  道出俺的真性情。

  张正义原本是某本等,

  救忠良保的是大明。

  倘若昏君不依允,

  提起那马嵬坡,

  他就会胆战心惊。

  (白)郑小姐,你要求俺救助哪位忠良?

  郑心兰 第一,求大将军保奏瞿相国官复原职,督师桂林。

  高必正 瞿相国大明栋梁,高某素来敬重,俺保定了!

  郑心兰 第二,求大将军保下金堡、王夫之等一班忠良出狱。

  高必正 除了王夫之,其他俺都保了。

  郑心兰 (大惑,焦急)哎呀大将军,王夫之他与您有仇?

  高必正 无仇。

  郑心兰 有冤?

  高必正 无冤。

  郑心兰 无仇无冤,大将军为何独独不救王夫之?

  高必正 哼!俺高某虽说与他无冤无仇,但是这个王夫之着实可恼可恨!

  郑心兰 啊!这是为何?

  高必正 王夫之上奏朝廷,称俺为“归顺逆贼,不讨清虏,专掠百姓”,甚至说“高贼不除,民无宁日。”若非陈邦傅、王化澄二位大人将本章压下,高某的这颗人头早被砍下。这等颠倒是非,诬良为盗之人,俺高某岂能救他!

  郑心兰 这分明是奸臣离间,借刀杀人,以博取将军信任、感恩,大智如将军竟然深信不疑?

  高必正 白纸黑字,还有什么可辩。中军,送客!

  中 军 请!

  郑心兰 慢!大将军,小女子这儿也有一份王夫之奏折副本,将军看了,小女子立马就走!(呈奏折)

  高必正 (看折一惊)……

  郑心兰 将军可看了?

  高必正 看了。

  郑心兰 既然看了,小女子告辞!(一揖欲走)

  高必正 (急忙下位)郑小姐请留步!

  郑心兰 (转身)大将军不是下了逐客令么?

  高必正 郑小姐今日身带这封奏折,看来是有备而来。

  郑心兰 正是有备而来。

  高必正 奏折上王夫之请求朝廷降旨,联合闯王余部,共同抗清,复我大明!……

  郑心兰 这才真是王夫之的奏折呀,我的大将军!

  高必正 两封奏折,泾渭分明,却都是王夫之署名,谁真谁假,尚难断定,郑小姐能释高某心中疑窦否?

  郑心兰 呀!

  (旁唱)黑白不分他不愿,

  将军正直已了然。

  露私情,休腼腆,

  为救夫之大如天。

  将军!

  我这里一块小手绢,

  定让将军解疑团。

  高必正 手绢?

  郑心兰 此乃王夫之亲笔题赠小女子的诗简,请大将军明鉴!(呈绢)

  高必正 (接念)“感君无限意,惜花更护花。国破家难为,莫负好年华”……(将两者对比)哎呀呀!这请求联合闯王余部,共同抗清,才真是王夫之的奏折呀!

  郑心兰 高将军,小女子若不是有备而来,又焉能分辨真假呢!

  高必正 哎呀呀,郑小姐,高某中奸人之计,错怪夫之先生了。惭愧惭愧啊!

  郑心兰 请将军搭救夫之!(郑重一跪)

  高必正 (急搀)俺高某义不容辞!

  [灯暗。

  成 亲

          [数日后。桂林郊野,远处漓江流过。

  [王夫之负行囊携王敉上。

  王夫之 (唱)回首朝廷烟雾障,

  同室操戈不胜悲。

  大势去,山河碎,

  此心泣血似刀锥。

  忠心为国几成鬼,

  徒唤奈何胡不归。

  哎呀心兰妹!

  你一片痴情付流水,

  夫之今日负蛾眉。

  王 敉 叔,我们回老家,怎不告诉心兰姨、梅香姐呀!

  王夫之 我儿说得在理。为叔是怕打扰他们。

  王 敉 叔,你罢了官,回老家你做什么呢?

  王夫之 做什么?好,你我叔侄边走边说。

  王 敉 走吧。

  [叔侄前行。

  [瞿式耜内呼:夫之留步!夫之……留……步!

  王夫之 啊呀!恩师追来了!

  [瞿式耜戎装佩剑乘马上。下马。

  瞿式耜 你因何不辞而别!

  王夫之 学生有愧于思师……(欲跪)

  瞿式耜 (止之)贤契啊!

  (唱)遭挫败,别灰心,

  怎消磨壮志青云。

  我说过你非从政客,

  改弦易辙,志人文。

  甘清贫,

  去精研六经集大成。

  涤浊扬清兮启迪愚蒙,

  建文坛百世功。

  老夫一番心意,

  体负我期望殷殷。

  王夫之 恩师指点迷津,让学生顿然开朗。

  瞿式耜 贤契任重道远,好自为之。

  王夫之 学生永志不忘师诲,潜心学问,敢不努力!

  瞿式耜 这才是你该走的路呀!

  王夫之 恩师,学生还有一桩心事相托。

  瞿式耜 贤契所托何事?

  王夫之 这方手绢,托恩师退还心兰小妹。再请恩师早日成就小妹乱世姻缘。

  瞿式耜 好啊!看来贤契心中忘不了心兰啊!夫之,你瞧那辆香车。载着谁来了?

  王夫之 啊……

  [梅香伴披盖头穿嫁衣的郑心兰乘车上。

  郑心兰 (吟唱)生死相依兮,

  九死无悔!(下车,走向夫之)

  此心相许兮,

  夫君何违?……

  王夫之 (深受感动)啊,心兰小妹——(勇敢地揭下盖头)心兰!

  郑心兰 夫之!

  [两人相拥。

  王 敉 婶!(跑去依偎心兰,心兰爱抚着他)

  瞿式耜 啊哈哈哈!今日老夫予你们作主了,成就你们这对乱世姻缘。在这路上拜了天地吧。梅香,你快些赞礼哟!

  梅 香 好咧!新郎新娘就位!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二人同拜瞿式耜)夫妻对拜!礼成!夫妻还乡,大吉大昌!

  王夫之 叩谢恩师玉成之恩。

  郑心兰 (同时)叩谢义父玉成之恩。您老请回吧。

  王夫之 恩师请回。

  瞿式耜 好…好…好!(翻身上马,又勒马回头,感情地)夫之、心兰呀!孔有德率十万清兵,已破全州,我麾下四大总兵只顾保全个人势力,不战而退,老夫身为桂林留守,决心与城共存亡。今日一别,料难再会。哎呀夫之,贤契!老夫将爱女托付你了,你可要尽心呵护她啊!

  王夫之 夫之铭刻在心。

  瞿式耜 心兰,我儿!我把夫之托付你了,他博览群书,经纶满腹,你要尽心襄助他著书立说,使他来日成为国之大儒呀!

  郑心兰 女儿决不负义父所托。

  瞿式耜 如此,老夫死亦无憾了!(猛一抽鞭,急下)

  梅 香 先生、小姐,保重啊!(掩面下)

  郑心兰 (凝视远方)义父吓……(哭泣)

  王夫之 (抚慰)心兰别伤心了。

  [在合唱声中,夫妻叔侄相偕而行,一步一回头。

  人生最苦伤离别,

  倒做了飘零落叶

  战乱相携归去也,

  生生死死双飞蝶。

  [正行进间,何庠内吼:“王夫之哪里走!”

  [锦衣卫使何庠率四锦衣卫蒙面上,向王夫之扑去,这时,高必正率亲兵从中保护,开打。四锦衣卫被杀,何庠被擒,高必正撕开何庠假面——

  高和正 原来是锦衣卫使何庠何大人。

  何 庠 (扑通跪下)高侯爷铙命!

  高必正 想是陈、王二阁老所差?

  何 庠 正是正是。

  高必正 请你转告他们,当着高某放人,背着高某行剌,这置高某于何地?可别惹恼我忠贞营十万弟兄。

  何 庠 是是。

  高必正 滚!

  [何庠抱头而去。

  高必正 先生、夫人受惊了。

  王、郑 多谢高将军再造之恩!

  高必正 二位要谢瞿相国大人,不是他老细心招呼,高某怎能相助。你们放心赶路吧!青山不老,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拱手率亲兵下)

  王、郑 (施礼相送)拜谢将军。

  王夫之 娘子、敉儿,我们回家。

  郑心兰 夫君、敉儿,我们回家。

  王 敉 (撒娇)哎哟,婶娘,我脚好痛好痛哟。

  郑心兰 来,为婶背你一程——

  王夫之 不不,让我来背——

  郑心兰 你肩负行囊,还是我来。

  [在音乐声中,郑心兰背起王敉,王夫之与之相倚而下。

  [灯渐暗。

  叶 落

      [字幕:十年后,湖南常宁瑶乡。

  [随着幕后锣声,四清兵上,甲敲锣,乙举竹竿挑着王夫之画像及缉拿告示。

  清兵甲 (吆嚼)王逆夫之,一不剃发,二不易服,潜居山乡,讲学《春秋》,顽抗大清,抓获举报者重赏;窝藏者与王逆同罪!

  [何庠着清朝官服急上。

  何 庠 停锣!

  众清兵 (不解)何大人——

  何 庠 (止之。两眼直视前方,追视……)那不是郑心兰吗!哼哼,你以为瑶家打扮,就能逃过何老爷的火眼金睛?来呀,推开看热闹的人群,跟踪那个瑶装女子,不要太近,等她进入家门,就破门而入,定能抓到王夫之。走!

  [何庠率清兵跟踪……

  何 庠 咦,跟至此间,郑心兰怎么不见了呢?竟被她甩了!(视看周边)此地何名?

  清兵甲 瑶家山寨。

  何 庠 有多少户人家?

  清兵甲 有百多户人家。

  何 庠 锣不要敲,话不要喊,给我逐户搜查!

  众清兵 喳。

  [暗转。

  [王夫之栖身的茅屋小厢房。

  [王夫之伏案著书。儿子王敔在小书桌上习练书法。

  王夫之 (唱)著《黄书》解《周易》文思泉涌,

  饥箪食渴瓢饮不倦晨昏。

  研六经神交天人通大道,

  挥妙笔万点春。

  [王夫之沉浸于写作之中,他拿起书稿离案。

  王夫之 娘子,你听我写的这一段——(吟诵起来)“祖宗之法,未可恃也。……事随势迁则法必变,……道莫盛于趋时……”写得如何,请娘子指点。

  王 敔 (大笑)……

  王夫之 敔儿你笑什么呀?

  王 敔 爹,你忘了,母亲赶集买米去啦!

  王夫之 (一笑)你看你看,爹老糊涂了。

  王 敔 不!爹不是老糊涂,爹是专心著书。

  王夫之 得到我儿的夸奖,好,爹专心著书,专心著书……(上案提笔)

  [郑心兰急上。

  郑心兰 夫君,速速换装,带敔儿逃走!

  王夫之 心兰——

  郑心兰 夫君哪,何庠恶贼抓你来了!

  王夫之 何庠?就是那中途劫杀我们的锦衣卫使?

  郑心兰 他摇身一变,又是清朝的巡检。刚才瑶家兄弟告我,何庠贼子正在挨户搜查,瑶家兄弟答应从中敷衍,拖延时间,要你赶快从后山逃走。

  王夫之 娘子,要走我们一起走。

  郑心兰 一起走就一个也走不了啊!我来将这条恶狼引开,你们父子才能逃走得了呀!

  王夫之 不!你带敔儿快走,我来引开恶贼。

  郑心兰 书呆子,他就是要抓你呀!快换上瑶装,由我掩护你们父子逃走。

  王夫之 不能!不能!我来掩护你们母子!

  郑心兰 夫君呀!你我没有争让的工夫了!恶贼就要搜到家门了!

  王 敔 孩儿不能离开母亲啊!哇呜呜呜……

  郑心兰 敔儿不哭!好儿子,你日后会明白,天下人、后世人不能没有你的父亲。(急取瑶装)夫君,再别延误了,我给你换装!

  王夫之 不!不!

  郑心兰 夫君!你还记得义父的遗训么?

  王夫之 恩公的遗训,夫之永志不忘。

  郑心兰 好!夫君呀夫君,你的每一篇书稿,心兰有幸是第一个读者。你的见地越来越新颖,你的思想越来越精辟。你当谨遵师训,把你的文章越写越好,藏之名山,传之后世。

  王夫之 心兰啊!

  (唱)尔名媛大家闺秀,

  蒙恩师匹配鸾俦。

  跟著我颠沛流离十年久,

  相濡以沫,世间少有。

  要与卿如影随形相厮守,

  大难临头,哪甘分手,

  哪甘分手……

  郑心兰 (唱)堪回首,绿叶咏志芳心许就,

  梅与兰,幽香天地久。

  生死相依,生死呵护相携手,

  九死亦无忧!

  夫君呀!心兰只有一个心愿,你要保护千金之体,留下万世文章!

  (接唱)劳燕飞分,

  义无反顾,不泪流。

  愿君百折不挠,

  大志能酬。

  王夫之 心兰……

  [心兰帮夫之急换瑶装,自己穿上夫之的汉服。

  王夫之 你?……

  郑心兰 我就是王夫之。

  王夫之 (大恸)心兰!(拥抱心兰,王敔扑向母亲)

  [男女声伴唱:生死相依兮,九死无悔;此心相许兮,夫君何违?

  王夫之 娘子……

  郑心兰 夫君……

  王 敔 母亲…… 

  [郑心兰推王夫之携王敔从后门下。

  [郑心兰定定神,荷锄出门。聚光。

  郑心兰 (作男声大声吟哦)深山采药兮,祛民疾病;不避虎狼兮,慷慨而歌。(下)

  [何庠率清兵上,见郑心兰背影。

  何 庠 王夫之跑了,追!

  [暗转。郑心兰立于悬崖之上。

  [何庠率清兵上。

  何 庠 哈哈!王夫之,今天你可跑不了啦!

  郑心兰 哈哈哈哈!(跳下悬崖)

  何 庠 (蹬脚)晦气!抓不到活的,死的也可领赏!

  [何庠挥手上岩时,四衙役举“衡州府正堂”牌,二副将引衡州府知府崔毓诚乘马急上。

  崔毓诚 何巡检!(下马)

  何 庠 (急回参拜)卑职何庠参见崔大人。

  崔毓诚 我大清少主康熙亲政,颁布诏书,对亡明旧臣遗老施以宽容,以礼相待。你抓了“夫之先生”,速交与本府安置。

  何 庠 卑职何曾抓过王夫之。

  崔毓诚 瑶寨山民都看着你追夫之先生至此。

  何 庠 决无此事,决无此事。

  内群声 是他!是他!

  崔毓诚 还有何辨!

  何 庠 (跪倒)大人大人,卑职追至此间——

  崔毓诚 抓了个女王夫之。

  何 庠 (不明白)什么呀?卑职正要上去捉拿,他就投岩啦!

  崔毓诚 (大惊)吓!来呀!将何庠绑回衙去,听候惩处!

  [二衙役应声绑何庠下。

  崔毓诚 随本府下岩,寻找王夫人!

  二副将 大人,您看!(一指)

  [沉重的音乐起,王夫之捧着心兰的遗体从下场门上,步履艰难,王敔紧跟着。崔毓诚等列队于后。

  王夫之 (揪心地呼喊)心兰……

  王 敔 母亲……

  王夫之 娘子……

  王 敔 娘啊……

  [灯渐暗。

  [男女声伴唱起:

  生死相依兮,

  九死无悔;

  此心相许兮,

  夫君何违……

  嘉 树

      [字幕:二十年后。清康熙二十八年。衡阳县石船山下。

  [王夫之所居“湘西草堂”,正中有郑心兰画像。两边楹联是:香芷沅澧三闾国,芜绿湘西一草堂。

  [在喜庆的锣鼓声中,二乡民提“六方合成”的料丝灯,二乡民摇“长柄铁环”的太平鼓,二乡民舞板凳龙,二乡民舞手狮子上。(它们皆是王夫之《杂物赞》中大加赞赏的湘南民物)

  众乡民 (唱)喜海晏河清,太平景象,

  春日溶溶,社日洋洋。

  锣鼓喧天震山乡,

  狮舞龙腾喜若狂。

  太平鼓,响四方,

  料丝灯耀迎春光。

  唱太平,心欢畅,

  黎民百姓乐安康。

  一乡民 哎,到了湘西草堂了,莫要惊扰了船山夫子著书。

  众乡民 说的是。大家偃旗息鼓。(众悄悄下)

  [须发皆白的王夫之着汉装追了出来。

  王夫之 乡亲们慢走……慢走呀!

  (唱)经劫难重重,

  终见到今日太平景,

  家家庆昇平。

  这康熙倒治理得国泰民丰。

  真应了我之所论,

  “道莫盛于趋时”,汉室虽夷狄亦能间之也。

  (接唱)呀!天地变化日新。

  [王夫之伏案著书。

  [二衙役敲锣上。

  衙役甲 (一锣)衡州知府五品黄堂崔大人驾到!

  衙役乙 (又是一锣)王夫之快快出来迎接回话!

  [衡州知府崔毓诚急上。

  崔毓诚 嘟!国之鸿儒,尔等竟如此放肆!予我退下。

  二衙役 喳!(下)

  崔毓诚 先生,先生呀,学生崔毓诚给老师拜年来了。

  [王夫之闻声而出。

  王夫之 呀,毓诚贤契还记得老朽。

  崔毓诚 古训有云: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先生永志不忘瞿公,学生也一直惦记先生。请先生坐好,学生给先生行大礼了!(恭行大礼)

  王夫之 不敢不敢!(扶起崔毓诚)折杀老朽了。

  崔毓诚 先生蛰居僻壤,含辛茹苦,仍自神采奕奕。此乃学生有幸,国家有幸也。

  王夫之 呵呵,谬奖了。夫之今号船山,地老天荒一顽石也。(探其来意)崔贤契今日之来,不止是给老朽拜年吧?

  崔毓诚 给先生报喜来啦!

  王夫之 亡国遗民,又有何喜!

  崔毓诚 先生容禀。今我大清,江山一统。英主尊孔重儒,朝廷选贤任能。先生旷世英才,著作等身;而且坚拒吴逆三桂聘任,志节可钦。朝野上下,无不敬重先生。学生奉湖南巡抚郑大人之命,请先生雇小舟一叶,顺湘江而下,在岳麓书院与先生听琴、品茗,谈论经学。

  王夫之 哦,雇一叶小舟,顺湘江而下,名山书院,听琴品茶,倒有些诗情画意。巡抚大人也不止如此吧,请毓诚明言。

  崔毓诚 郑大人欲向朝廷荐举先生,必有重用,这岂不是喜事么!

  王夫之 老朽年过六旬,有如闲云野鹤,早绝仕途之心。

  崔毓诚 哦……学生还记得先生一首诗作。(吟诵)开心欲向野欧参,更听鱼龙血战酣。将军春寒知晓梦,轻舟犹未渡江南。

  王夫之 不错,三十年前,老朽向往仕途,作了此诗明志,可世道沧桑,白云苍狗,人又焉能无变呢?

  崔毓诚 先生啊!

  (唱)你当年志存高远,

  要乘长风万里船。

  叵奈何怀才不遇值战乱,

  仕途阻断,好梦难圆。

  看今日河清海宴,

  天子重英贤。

  你圣手当把经纶展,

  乘风北去天地宽。

  王夫之 神州陆沉,大明倾覆,夫之不薙发,不易服,不做清朝官,素志难移。

  崔毓诚 可先生前梦难圆呀!

  王夫之 我早在做另一个梦。

  崔毓诚 另一个梦?

  王夫之 (唱)天地倾,我痛定思痛,

  是人文衰败,天下陆沉。

  图复兴,为圆梦,

  继绝学,志启蒙。

  守正道,批判承孔孟,

  精研经史集大成。

  正本清源辨真伪,

  志别开生面蔚启人文。

  书天地仁爱!

  拂人间四时和风。

  殷殷,愿燃丹心化北斗,

  耀万世太平春。

  崔毓诚 先生——

  [内锣鼓声传来。

  王夫之 (借此岔开话题)啊呀,毓诚你看你看!女子花灯队来啦,你何不与民同乐一番?(说着拉崔毓诚到一旁)

  [众村姑着彩装舞彩娟上。

  一村姑 船山夫子,我们花鼓灯班将你老作下的《采茶词》编成歌舞演唱,今天请你老指教指教。

  王夫之 好好好,我陪你们的父母官一同欣赏。

  众村姑 好,唱起来啊!

  (唱《湘南小调》)

  田里秧争韭叶长,

  山中茶赛马兰香。

  逐队上山收晚茗,

  奈他布谷为谁忙。

  沙弥初学唱皈依,

  板眼初清错字稀。

  贪听姨姨采茶曲,

  家鸡又逐野凫飞。

  王夫之 好啊好啊,你们唱得好舞得也好啊。

  众村姑 是你老夫子的采茶词写得生动有趣哩……

  [众村姑载歌载舞下。

  王夫之 过奖了过奖了。大家都请进屋喝茶呀。

  [众村姑远去的声音:不客气啊……

  崔毓诚 这采茶歌词真是先生所写?

  王夫之 老朽兴余之作。

  崔毓诚 妙极!唱出了太平盛世,田园风光。适才学生路过一农户,门上一幅春联:“新天新地新图景,春山春水春意浓”。房主说也是先生所作所写。

  王夫之 (知其意)为乡邻写写春联、书信,也是老朽开心之事。

  崔毓诚 学生倒有些犯糊涂了。

  王夫之 贤契直说无妨。

  崔毓诚 先生哪!

  (唱)听歌声,看春联,

  笔下把升平颂,

  先生心中春意浓。

  却不愿出山为粱栋,

  倒使学生眼矇眬。

  王夫之 (唱)人各有志须尊重,

  望贤契理解我初衷。

  康熙帝雄姿天纵,

  胜过那成吉思汗一张弓。

  他既能重儒尊孔,

  定知道,

  君子和而不同。

  崔毓诚 “君子和而不同”?……

  王夫之 毓诚啊!

  (接唱)强人所难难为用,

  我圆我梦,料难曲从。

  崔毓诚 先生志节如此,学生怎敢相强。就以先生的“君子和而不同”回复巡抚和朝廷。

  王夫之 诚能如此,老朽就能安心著书了。

  崔毓诚 这是学生的五十两俸银,给先生暂解衣食之忧,望乞笑纳。

  王夫之 多谢了。

  崔毓诚 先生多多保重,学生告辞了——(欲行大礼)

  王夫之 (急止之)船山心送三十里。

  [崔毓诚依依下。

  [王夫之目送崔走后,对郑心兰遗像——

  王夫之 娘子啊!从今以后,不会有人再来烦扰我了,夫之可以安安心心地伴着你著书立论喽。你都知道了吧,船山的《尚书引义》和《周易外传》又相继成书了。(说时搬书稿至像前)

  [郑心兰心声:我都看见了,我真高兴啊!心兰这片绿叶,一直在伴随夫君,呵护夫君。

  王夫之 是啊心兰,正因为有了你,我才能化险为夷,艰苦卓绝,走到了今天。(吟咏)“感君护花意,妾作绿叶吟”……

  [郑心兰心声:“相知共生死,怜取眼前人”。

  王夫之 心兰!我听见了!你在我心里,你在我身边啊!

  [郑心兰从画像中走出,一群绿衣仙子拥上,祥云冉兮,长袖飘兮。

  众仙子 (唱)乱世同心兮,

  生死相依傍。

  绿叶吟唱兮,

  其声飞扬。

  绿叶吟唱兮,

  其声飞扬……

  [在音乐声中,《尚书引义》、《四书稗疏》、《读四书大全说》、《春秋世论》、《春秋家说》、《诗广传》、《老子衍》、《庄子通》、《周易内传》、《周易外传》、《张子正蒙注》、《黄书》、《宋论》、《噩梦》、《读通鉴论》、《夕堂永日绪论》、《楚辞通译》、《礼记章句》等船山经典书籍布满在徐徐合拢的景片上,书名上叠映出《绿叶吟》剧名。

  ——剧终

  (此剧首演权属湖南省昆剧团)

来源:《艺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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