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北宋，宋江因杀了阎惜姣，被刺配①江州②，得与神行太保戴宗、黑旋风李逵一班好汉结识。一日三人饮于浔阳江③畔琵琶亭上，宋江思食鲜鱼，李逵径往江边买鱼，一时言语不合，与渔行主人浪里白条张顺厮打起来。在陆地，张顺敌不过李逵；在水中，李逵不识水性，却不是张顺的对手，两人正在难分难解之际，宋江、戴宗闻讯赶来，经戴宗介绍，二人由相打而相识。

　　弹腔。一名《李逵闹江》。见《水浒传》第三十六回“黑旋风斗浪里白条”。另见清宫廷连台本戏《忠义璇图》。

　　二净重头戏，剧中，李逵吓跑渔行伙计之后，独自上船捉鱼一段表演，既有生活情趣，又需功底，无任何台词，纯以动作刻画人物，手中虚拟的活鱼，跃然可见，喜剧色彩很浓。与张顺短打格斗，李逵行蛮，张顺弄巧，“打哟”之声不断，士气十足，显示出一种“湖南牛”的风格，地域色彩甚浓。前辈大、二净兼工的龚湘云④，素以武戏见长，甩打跌扑，极见功夫。另一名二净罗元德与名小生吴绍芝合演此剧更是珠联璧合。“罗老师演得像李逵，轻松自如，憨态可掬，罗老师与吴绍芝先生合演此剧，只要一挂牌，剧场便满座。长沙观众说：罗元德与吴绍芝的《闹江》硬配昂哒⑤。”⑥新中国成立后，青年花脸董武炎继承罗先生的道艺，又与前辈名小生王华运配对，共同研究，精益求精。他们把这出戏概括为“摸”与“闹”两个字，摸鱼又分为找鱼、抓鱼、夹鱼、跑鱼四个层次，要摸出风趣与幽默来。他们认为“闹”是通过“打”来表现，在“陆战”中，他们使用了“虎豹头”、“六合拳”、“拆拳”，还交叉着其他一些拳路，在打中有唱、唱中有打中进行，不时还夹以“打哟”之声，使这出短小的折子戏演得火爆热烈。“水战”让张顺如鱼得水，通过推船、翻船等动作使李逵落水，李逵虽然“呛水”不少，却始终不服输，生动地刻画了他铁牛般的性格。由于董、王二位艺术家的合作，使这出折子戏得到全方位的提高，受到田汉、崔嵬⑦等名家的赞赏。

　　20世纪50年代，《摸鱼闹江》参加省第二届戏曲观摩会演获奖。剧本收入《湖南地方戏曲丛刊》第二集。

　　朝代：北宋

　　人物：李　逵（二净）

　　张　顺（小生）

　　宋　江（老生）

　　戴　宗（老生）

　　渔夫甲、乙

　　第一场

　　李　逵　（内白）“二位哥哥稍坐，待俺李逵去去就来！”

　　［李逵急上。

　　李　逵　哎，我和戴宗、宋公明二位哥哥，在这琵琶亭中饮酒，宋大哥要吃那胭脂鱼醒酒，馆中此时却又没有，我想我们江州乃鱼米之乡，没有鲜鱼待客，真乃扫兴。（打望江边）观看浔阳江边渔船甚多，俺前去买几尾，也好奉敬宋大哥，就此河下走走！

　　［李逵圆场至江边，渔夫甲、乙在船上闲谈。

　　渔夫甲　张爷怎么还不见来？

　　渔夫乙　候张爷来了，我们再开舱卖鱼。

　　李　逵　呵哟，好多的渔船。呔！

　　二渔夫　（一惊）啊！……

　　李　逵　你把船与老子丢上岸来！

　　二渔夫　呔嗨！你把人丢上船来！

　　李　逵　呃！老子人怎么丢得上船？

　　二渔夫　呸！我这船又怎么丢得上岸？

　　李　逵　老子……

　　二渔夫　（应声）啊！

　　李　逵　嘿，嘿，嘿……

　　二渔夫　这是个冒失鬼。

　　李　逵　喂，船家，你这船上有鲜鱼没有？

　　二渔夫　我们舱内多的是鲜鱼。

　　李　逵　那俺就跳上来了！

　　［李逵一跃上船，两足各踏一船，船身晃动，他双手按住二渔夫的头。

　　李　逵　怎么他娘的瓜瓢⑧样？

　　二渔夫　有这样大的瓜瓢，没有这大的水缸。你跳上船来做什么的？

　　李　逵　老子是买鱼的。

　　二渔夫　你是买鱼的？拿来。

　　李　逵　拿什么来？

　　二渔夫　牙行⑨客票。

　　李　逵　老子没有牙行客票。

　　二渔夫　没有就不能卖与你。

　　李　逵　不卖？老子只要你们讲三个不卖，老子就不买你的。

　　二渔夫　不卖，不卖，不卖！

　　李　逵　（双手使劲，对渔夫甲）你的卖不卖？

　　渔夫甲　不卖！

　　李　逵　去罢！

　　［李逵将渔夫甲打下水去，又按住乙。

　　李　逵　你的卖不卖？

　　渔夫乙　不卖！

　　李　逵　去罢！

　　［渔夫乙被打，滚到岸上，船身晃动不止。

　　渔夫乙　（爬起来，指李逵）你等着！

　　［渔夫乙急下。

　　李　逵　老子等着你。嘿嘿……

　　［李逵跳进舱内找鱼，揭开舱板，见鱼甚多，喜形于色，两手各抓一条，还想多抓，手又不空，于是将左手抓的鱼夹在左颈下，右手的夹在左肋下，又捉一条夹在膝弯里，再捉一条欲夹在右颈下，头一松，左颈的鱼掉了，左手去捉，不想左肋下的鱼又掉了，左脚去踩，左膝弯里的鱼也掉了。

　　李　逵　呵荷！呵荷！……待我到那边船上去捉。

　　［李逵刚跳上岸，渔夫乙引张顺上。

　　渔夫乙　（指李）就是他！

　　李　逵　是老子怎么样？

　　张　顺　吓！（将草帽丢给渔夫乙）你为何强要买鱼？

　　李　逵　你这鱼怎么不卖？

　　张　顺　不卖给你，你便怎样？

　　李　逵　不卖？招拳！

　　［李逵拳出，张顺让开，渔夫甲上前助张，被李逵一脚踢翻。

　　张　顺　你强要买鱼，通上名来。

　　李　逵　你问老子呀？

　　张　顺　招拳！

　　［张顺一拳打去，李逵让开，张顺扑了一空。

　　李　逵　你会打呀？

　　张　顺　你才知道。

　　李　逵　打，打，打呀！

　　［张顺与李逵碰拳，张顺震痛，抚手。

　　李　逵　（唱《南路快打慢唱》）

　　家住山东沂州城，

　　惯打不平有名声。

　　若问爷的名和姓，

　　江湖称咱黑旋风。

　　［李逵、张顺对拳，李用拳扫张过场，李跨张头，张一掌推李，李往前面扑。

　　李　逵　你与老子通名。

　　张　顺　儿听道！

　　（唱《南路快打慢唱》）

　　问爷名来名不小，

　　浔阳江上逞英豪。

　　姓张名顺谁不晓，

　　江湖人称浪里白条。

　　［两人对打，张顺欲抓李头，李一闪躲开，张近前用劈手砍李头，李跳出圈，假意揉头。以下念白时进行对衬表演。

　　李　逵　（念）猫儿怎斗虎豹，

　　张　顺　（接念）鱼虾焉敌蛟龙。

　　李　逵　（接念）白鹤怎遮明月，

　　张　顺　（接念）螳螂难挡车轮。

　　李　逵　你要打呀，老子闻听打架，犹如过年一般。

　　张　顺　哼，俺闻听打架犹如吃凉水一般。

　　李　逵　哦，你要打呀？

　　张　顺　要打！

　　李　逵　好，招拳！

　　［李逵双拳夹击，张顺用手拨开，旋用偏腿踢李逵膝弯，李逵迅即回身用手按住张肩。

　　李　逵　啊，你当真要打？

　　张　顺　要打！

　　李　逵　好啊，打，打，打！

　　［李逵出右拳击张，被张右臂挡回，使李的右拳被拗在背后，李乃用左拳将自己的右拳击出。张用左拳打李头，被李用右手按住，张连拨三次，拨不动，如是张用左拳击李的右拳，李松手用双拳打张，张用双手接住，李扭开，用左拳击张右太阳穴，张拨开，李又用左拳打张肚，张按住李手一扭，李被扭转，又返身用右拳击张，张又接住，反身，互相背着用脚反踢，以致两人同时扑地。李爬起坐石碑上，两人喘气——

　　张　顺　打！

　　李　逵　我的儿，你当真要打？

　　张　顺　要打！

　　李　逵　打呀！

　　［李逵刚站起，张顺便一拳袭来，李用拳直迎，张却缩手，李耻笑张，旋即用拳击张的太阳穴，张拨开，又用拳打李肚，李让开。

　　张　顺　（唱《南路快打慢唱》）

　　今日你爷定不让，

　　李　逵　（接唱）

　　双拳（用双拳击张太阳穴，被张拨开）磕膝（用膝磕张小肚，张用双手按下）身扑忙（用全身扑张，张闪让，回击李，李被推后仰），

　　张　顺　（接唱）近前打个鹰抓鸡——

　　［二人靠手，李右拳击张，被张接住，李用左脚踢张，被张抓住，并以李的左手回击，李拨开，猛不防以脚扫张，张仰倒下去。

　　李　逵　（喜）他被老子打慌了，让老子上前捉个死老鼠。

　　［李逵跳到张顺身上，双拳击张，张却用脚踢李背，李跳出——

　　李　逵　（接唱）你小子休想跌金刚。

　　［张顺爬起。

　　张　顺　（接唱）上前打个开弓手——

　　［张、李二人刚上手，李摇手，张问何故？李表示要用硬打。于是李打一拳，张还一拳，李打双拳，张拨开过场，李夺张双手，张感不敌。

　　李　逵　（接唱）你看老子蛮不蛮。

　　张　顺　（接唱）虚打一拳走了罢——

　　［张顺败走，李逵赶上一头碰去，追下。

　　第二场

　　［宋江、戴宗上。

　　宋　江　（唱《南路快打慢唱》）

　　李逵买鱼有许久，

　　戴　宗　（接唱）为何不见转回头？

　　宋　江　戴宗贤弟，李逵买鱼去了许久，不知往哪里去了？

　　戴　宗　他见大哥想吃鲜鱼，定是往河下去了。

　　宋　江　李逵贤弟性情直爽，真是可爱。

　　戴　宗　他生性粗鲁，去了许久，恐他生事惹祸。

　　宋　江　既然如此，你我前往河下走走。

　　［内传喧嚷声。

　　戴　宗　大哥，你看河下人声喧嚷，想是李逵与人吵闹，你我赶上前去看个明白。

　　宋　江　走吓！

　　（唱《南路原板》）

　　忽听河下人声嚷，

　　戴　宗　（接唱）怕的是李逵生祸由。

　　［宋江、戴宗下。

　　 第三场

　　［张顺败上。

　　张　顺　黑汉打法厉害，不免上船取铁篙打他。

　　［张顺一纵上船取铁篙，李逵追上，张顺用篙打李，李夺篙，张顺败下。

　　李　逵　我的儿，你才晓得俺黑爷爷的厉害吧！慢讲一根铁篙，就是十根百根，老子也不怕！

　　［李逵追下。

　　　第四场

　　［张顺、李逵上，对棍，张败跳上船去。

　　李　逵　噫！我的儿，你打老子不赢，躲上船去了。

　　张　顺　爷上了船，儿敢上来？

　　李　逵　那老子……哼，你要老子上来，那老子就不得上来。你要老子怕你，老子就不得怕你。（欲走）

　　张　顺　你不上来，就是怕了爷。

　　李　逵　（气得蹬足）哎呀，老子上来了！

　　［李逵跳上船，张顺将船晃动，李站不住，举篙打张，张夺篙将船撑至江心，李手扶船边时，张一篙打去，李夺回铁篙，将张打下水，持篙往水内乱打，张从水内冒出，李一篙打去，张接铁篙回扯，并将船打翻，李落水，欲抓船沿，被张一脚将船踢开，李不识水性，被张抓住连淹三次。

　　张　顺　你叫俺三声张爷爷，俺就铙了你。

　　李　逵　你叫俺三声李爷爷，老子情愿吃完这河水。

　　张　顺　什么，你要吃水？

　　李　逵　你把老子怎么样？

　　张　顺　去吧！

　　［张顺将李逵浸入水中。

　　［宋江、戴宗急上。

　　戴　宗　张贤弟住手！

　　［张顺将李逵提起抛上岸，李逵不住吐水。

　　张　顺　原来是戴宗兄。

　　戴　宗　张顺贤弟如何与李逵相打起来？

　　张　顺　他强要买鱼，将伙计打入水内。

　　戴　宗　哦，这也难怪。

　　宋　江　李贤弟吃苦了。

　　［李逵还在吐水。

　　张　顺　（指宋问戴）这位是谁？

　　戴　宗　他就是山东及时雨宋公明大哥。

　　张　顺　哦，原来是宋大哥到了，见过大哥。

　　宋　江　（指张问戴）贤弟，这位是谁？

　　戴　宗　此人就是浪里白条张顺。

　　宋　江　久闻大名，多有失敬。

　　李　逵　（扯戴宗旁白）他怎么认识宋大哥？

　　戴　宗　张顺是宋大哥的好友⑩，你得罪了他，还不上前赔礼。

　　李　逵　我刚才和他打了架，那我就不得去赔礼。

　　戴　宗　自己兄弟，不打不相识，何必介意。随愚兄来。

　　［戴宗拉李逵，宋江拉张顺，张、李对面，李拍了一下张肩。

　　李　逵　张请。

　　张　顺　（旁白）他叫俺一声张，俺不免叫他一声李。李请！

　　李　逵　他叫俺一声李，俺不免叫他一声张大哥。呔！那厢敢是张大哥？

　　张　顺　李二哥。

　　李　逵　是我李逵的不是，我这里与你赔礼。

　　张　顺　是小弟的不是，与二哥赔礼。

　　李　逵　你在水里淹得我够了。

　　张　顺　你在岸上打得我够了。

　　李　逵　你在岸上休遇着我李逵。

　　张　顺　我在水中等着你呀！

　　李　逵　等着我呀……哈哈哈……

　　［宋江等四人同笑。

　　戴　宗　（念）　李逵买鱼奉仁兄。

　　张　顺　（接念）险些伤了手足情

　　宋　江　（接念）英雄爱惜英雄汉。

　　李　逵　（接念）拳头不打自己人！

　　张　顺

　　戴　宗　自己人哪，哈哈哈……

　　宋　江

　　［四人在笑声中同下。

　　——剧终

　　注释：

　　①刺配：中国古代刑法的一种。在面部刺字，押去某地服役或充军，重者终身不释。始于五代后晋，一直沿用至清代。

　　②江州：古代州、路名，在今江西省九江市西南。

　　③浔阳江：指长江流经浔阳县境一段，在今江西九江市北。

　　④龚湘云：长沙人，约生于1897年左右，五云科班出身。师从姚春芳，大、二净兼工，曾习京剧，故唱派吸收了京剧黑头发声方法，自成一格。能戏有《摸鱼闹江》、《孟良搬兵》、《醉焦起解》等。

　　⑤配昂哒：长沙方言，意指配合得很熨帖，再没有这样好的了。

　　⑥见董武炎《我的演戏生涯》第154页，袁雪飞整理，湖南省湘剧院编印。

　　⑦崔嵬：（1912—1979），山东诸城人。中国话剧和电影演员、导演、剧作家。1953年，董武炎、王华运等湘剧演员参加赴朝慰问团文工团工作，在武汉选拔、加工剧目，时崔嵬任中南区文化局长，负责这一工作，他看了《摸鱼闹江》后很满意，“认为戏演得很活，思想内容也很好”。

　　⑧瓜瓢：湖南民间用的水瓢，用整木雕锉而成，为半圆形，其状如瓜，故名。

　　⑨牙行：中国旧时城乡买卖双方进行交易，并收取佣金的商行，带有行会组织性质。

　　⑩宋江和张顺系初交，并非“好友”。戴宗如此说是谎李逵的，目的是让李逵去向张顺赔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