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三国时，山西平原郡处士［1］祢衡，恃才傲物，目空一世，常云“大儿孔文举，小儿杨德祖，余子碌碌，莫足数也”［2］。孔融荐之于曹操，操不喜祢衡狂傲，命他在元旦大宴时，充当鼓吏以辱之。祢衡正无处发泄，便慨然允诺，借鼓泄愤，故意破衣烂袄，击鼓骂曹。鼓过三挝，满座动容，赞颂有“金石之声”。后曹操命祢衡出使荆州，实欲借刀杀人。祢衡至荆州，刘表知曹操之意，不愿担害贤之名，将祢转荐到江夏太守黄祖处，酒后触怒黄祖，被杀于鹦鹉洲。戏演至接书起程止。
《后汉书·文苑列传》载有曹操命祢衡击鼓事［3］，另见《三国演义》第二十三回“祢正平裸衣骂贼”。明徐文长有传奇短剧《狂鼓吏》。
为唱工老生“打鼓戏”代表剧目，前辈名老生言桂云［4］演此剧“嗓音醇厚，咬字出声，行腔使调，一丝不苟，颇似皮黄班之余叔岩”［5］。英年早逝之小碧林［6］每演此剧必叫座。后有女老生刘春泉［7］，六岁演此剧而走红，故艺名为“六岁红”。刘春泉谈《打鼓骂曹》打鼓云：“湘剧打鼓，牌子名《风吹荷叶》，分‘杀擂’、‘八哥洗澡’、‘冲五槌’、‘扑灯蛾’、‘水底鱼’五段，京剧则集中于‘夜深沉’。湘剧祢衡打一段鼓，曹操就唱一段，这种处理，没有把曹操整住，使他有戏可做。这可能是湘剧的不同之处。这出戏的精彩处：一是有脸戏，特别是眼神的戏；二是鼓要打得精彩；三是靠唱腔的韵味。”［8］刘春泉的嗓音宽厚，唱腔亮丽而行腔甚多，故观众评其唱腔有“杨宝森［9］韵味”。
朝 代：三国
人 物：曹 操（大净）
祢 衡（唱工老生）
许 褚（二净）
张 辽（小生）
孔融等文武大臣（分别由老生、小生、净、丑各行扮演）
旗牌、门子、四马衣
［曹操率许褚、张辽、四马衣自左上，众文武大臣自右上。
文武臣 丞相，今日元旦，某等理当前来拜贺，不想丞相书帖先邀。
曹 操 备得有宴，与列公一乐。
［门子、旗牌暗上。
文武臣 叨扰。
［在吹打中安席，门子斟酒。
曹 操 列公大人请。
［众在吹打中饮酒。
曹 操 列公大人，今日元旦，老夫新参一名鼓吏，传来与列公击鼓下酒。
文武臣 不敢。
曹 操 来，鼓吏。
旗 牌 鼓吏走上！
祢 衡 （内声）来也！
（内唱《北路倒板》）
天下纷纷刀兵闹——（上）
（接唱《慢板》）
群雄四起动枪刀。
忆昔高祖修栈道，
楚汉分兵灭秦朝。
霸王无谋落圈套，
一统山河归汉朝。
到如今出了个奸曹操，
（转《流水》）
上欺天子下压群僚。
我有心为国把贼扫，
手中缺少杀人刀。
站在丹墀用目瞧，
文武百官饮香醪。
首席坐的是曹操，
下面坐的是群僚。
贼子把某小看了，
舌尖胜过杀人刀。
元旦佳节与贼个不祥兆，
借着击鼓骂奸曹。
好衣好裳齐脱掉——
［祢衡下。
曹 操 大胆鼓吏，故意迟挨，速速传来伺候。
旗 牌 鼓吏速速前来伺候！
祢 衡 （内声）来也！
［祢衡着破衣上。
祢 衡 （唱《北路流水》）
破衣烂袄摆摆摇。
耀武扬威上甬道——
旗 牌 站住！今乃元旦佳节，相府大宴群臣，你破衣烂袄，成何体统？
祢 衡 老爷破衣烂袄，与你等无关，站开些，站远些！
（接唱）你老爷破衣烂袄志气高。
昔年伍员穿破袄，
吴国街头自吹箫。
为人受得苦中苦，
脱下蓝衫换紫袍。
有朝一日时运到，
拔剑要斩海底鳌。
许 褚 唗！大胆祢衡，元旦佳节，被衣烂袄，有辱当朝，还不与我脱下！
祢 衡 怎么说，你们又要爷脱衣么？好，待爷来脱呀！
（接唱）我破衣烂袄齐脱掉，
看他把爷怎开交。
旗 牌 发鼓三通。
祢 衡 噢！（击鼓）
文武臣 果有金石之声。
曹操 （唱） 昨日祢衡进府里，
竟敢与吾比高低。
因此命他为鼓吏——
［祢衡击鼓。
曹 操 （接唱）他破衣烂袄把我欺。
老夫怎忍心头气——
［祢衡又击鼓。
曹 操 （接唱）他恶言按鼓道是非。
蛟龙怎让鱼虾戏——
［祢衡再次击鼓。
曹 操 （接唱）无知小子乱胡为。
祢衡！
祢 衡 曹操！（击鼓）
曹 操 嗯，老夫当朝宰相，满朝文武谁不敬仰。你是甚等样人，敢叫老夫做曹操。
祢 衡 俺乃天下名士，谁不恭维，你叫得俺祢衡呀……吓，吓！俺就叫得你做曹操。
文武臣 唔。
曹 操 也罢！你自夸名士，应知礼义，薄衣单衫，成何体统！
祢 衡 我薄衣单衫，是清白君子；任你乌头宰相，乃一介混浊小人！
曹 操 大胆！老夫哪些混浊？
祢 衡 你不读诗书，口浊；不纳忠言，耳浊；不识贤愚，眼浊；常怀篡逆之心，心浊也！想俺祢衡，有安邦济世之才，反将我辱为鼓吏，你可比臧仓毁孟子，阳货轻仲尼［10］，真乃是无耻之辈也。
（唱《北路流水》）
祢衡怒发三千丈，
有辈古人听端详。
昔日文王访姜尚，
张良访信度陈仓。
士可杀，不可辱，
留得青史美名扬。
鼓打一槌天明亮，
鼓打二槌民安康。
鼓打三槌削奸党，
鼓打四槌振朝纲。
鼓打五槌连声响，
管教奸贼无下场。
曹 操 （接唱）祢衡小子性劣强，
出言不逊太猖狂。
辱骂大臣本当斩……（一想）
老夫自有妙主张。
［曹操怒下，众文武大臣转向祢衡。
文武臣 这位先生就是平原祢正平吗？
祢 衡 正是。
文武臣 久闻大名，今日一见，果不虚传。
祢 衡 过奖了。
文武臣 今日元旦佳节，先生如此气愤，是何缘故？
祢 衡 列公大人！
（唱《北路流水》）
站在丹墀把话论，
列公大人听分明。
我胸中广怀安邦论，
曾游北海遇孔融。
蒙他荐我朝中用，
曹贼不识宝和珍。
许 褚 真是个井底蛙！
祢 衡 （接唱）你道爷是井底蛙，
井底蛤蟆似铁抓。
有朝风云来变化，
腾云驾雾走天涯。
张 辽 真是个舌辩之徒！
祢 衡 （接唱）休道爷是舌辩徒，
能言善辩有张苏［11］。
苏秦有志游六国
后来佩印惊诸侯。
我有朝得展经纶手，
要把奸党一笔勾。
文武臣 先生，丞相忠心辅国，奸在哪里？
祢 衡 列公听道：
（唱） 曹操他素性多奸多诈，
吕伯奢一家人被他所杀。
在许田射猎时蒙蔽龙驾，
欺天子令诸侯欲谋邦家。
未遇时居孝廉他官职不大——
列公大人，你们可知曹操他的根本？
文武臣 这……
祢 衡 （接唱《北路散板》）
他本是夏侯子过继曹家。
到如今列三公根本忘下，
臭名儿早已就传遍天涯。
［曹操带书信上。
张 辽 唗！
（唱） 听一言来冲牛斗，
拔剑要砍小子头。
招剑！
［众文武臣拦住张辽。
曹 操 休要污坏老夫的宝剑。列公，祢衡辱骂老夫，老夫不降罪于他，命他前往荆襄，顺说刘表前来归降，少不得他的官做，书信在此，有烦列公。
文武臣 遵命。
曹 操 （旁白）吓吓，祢衡呀祢衡！教你明枪容易躲，暗箭最难防。
［曹操下。
文武臣 祢先生，你辱骂丞相，丞相不降罪于你，命你往荆襄招降刘表，你可愿意？
祢 衡 列公休怪！
（唱《北路流水》）
列公把话错开口，
我祢衡生性不低头。
想俺下书不能够，
岂肯与他作马牛。
文武臣 祢先生！
（接唱）先生且息雷霆怒，
何必任性强出头。
你怀济世才八斗，
事急相随慢图谋。
你身怀济世之才，切不可因小失大。
孔 融 是呀！（取书交祢衡，暗示）曹操此书胜过宝剑，先生还要见机行事。
祢 衡 吓！
（唱《北路慢流水》）
列公大人提醒我，
背转身来自揣摩。
曹操为人多暴虐，
杀人如同宰鸡鹅。
借刀杀人难瞒我，
将计就计出网罗。
蛟龙掐断金枷锁，
我翻身跳出是非窝。
［祢衡下。
文武臣 狂傲之士也。
许、张 嗯！
文武臣 烦二位将军转拜丞相，我等告辞。
许、张 奉送。
［众向外下，许褚、张辽向内下。
——剧终
注释：
［1］处士：古时称有才德而隐居不仕的人。
［2］［3］分别见《后汉书》卷八十下第2653、2655页，中华书局出版。
［4］言桂云：（1880—1926），长沙人，五云科班出身，师从姚春芳，唱靠兼工，嗓音极美，余韵极浓。1914年随同春班至汉口老共舞台演出，汉剧名演员余洪元惊为奇才，称他可与北京谭鑫培比美，故赢得“南叫天”之美名。重头戏有《打鼓骂曹》、《收姜维》、《金沙滩》、《庄王擂鼓》等。
［5］见《周贻白戏剧论文选·湘剧漫谈》第435——436页，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
［6］小碧林：系20世纪20年代初已故艺人蒋咏兰之子，从小孤苦无依，为九如班主黄元才收留教戏。小碧林绝顶聪明，经元才悉心教授，唱、做、念、打，技艺超群，12岁登台首演《纪信替死》之刘邦，此为纪信之配角，可其唱腔“出口一个满堂彩，观众一口一个好”（当时报载），竟压过了主角纪信。此后艺事精进，名声大噪。1931年秋某日，在演完《孔明拜斗》后卸妆时，不幸猝死，时年19岁，业内外人士无不为之痛惜。
［7］刘春泉：1930年生，长沙人。从小随父学戏，六岁演《打鼓骂曹》走红，故艺名六岁红，师从前辈唱工老生黄菊奎。嗓音刚劲圆润，行腔挥洒自如，善于创造新腔，其能戏甚多，如《上天台》、《金沙滩》、《斩黄袍》、《庄王擂鼓》、《辕门斩子》等。在《生死牌》中扮演主角黄伯贤，拍成电影后，广受好评，为女唱工行佼佼者。
［8］采访刘春泉所说。
［9］杨宝森：京剧名家，行腔吐字抑扬婉转，自成一格，世称“杨派”。20世纪30年代末，与谭富英、马连良、奚啸伯并称京剧“四大须生”。
［10］你可比臧仓毁孟子，阳货轻仲尼：臧仓系春秋末期鲁平公的嬖人，平公准备以礼接见孟子，为臧仓进谗所阻。阳货即阳虎，亦系春秋末期鲁国季孙氏的家臣，挟持季孙子，掌握国政，权势很大，极其轻视孔子。此处祢衡用这两个古典，讥讽曹操。
［11］张苏：指春秋战国时的纵横家张仪与苏秦。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