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表　蔡伯喈　　生　　　　赵五娘　　旦

　　牛　氏　　贴　　　　惜　春　　贴

　　爱　春　　贴　　　　院　子　　末

　　书馆

　　蔡伯喈　（上唱解三醒）

　　叹双亲，把儿空悬望，教孩儿读的孔圣文章。有多少不识字的他能把双亲奉养，似我这会读书的，缘何反把我的双亲抛弃。

　　说什么书中自有黄金屋，怎叫人撇下椿庭萱草堂。曾记得古圣有云：凄凄复凄凄，嫁女不须啼，愿订同心结，相随永不离。古圣先贤尚且

　　如此，何况我与五娘，离别三载，离别几秋，到做了负义亏心台客客，反不如守业终身田舍郎。我也还思想，　　思想也是空，嗟叹也是枉

　　然。我为诗书忘了爹娘，我为功名误了妻房，蔡伯喈忘了爹娘，误了妻房。

　　（白）想我在此嗟叹也是枉然，不免去到书馆之中，观看画图散闷。（看介）这上面画的乃是王祥卧冰，孟宗哭竹冬生笋，这正是行孝古人，下官难以效他。这一轴画的乃是鲤鱼跳龙门，跳得过者洋洋而去，跳不过者濒濒点额而归，这倒是首好画，待我取得下来，将它挂往那厢去。（挂介）又被小画占住了，依然挂在此间。观看这小画上面画的一老儿，一婆儿，好象在哪里会过，怎么一时记不上心了。哦！想是与在哪里同船过渡，共席饮酒？想这老儿与我同船过渡，到是有之，难道这婆儿与我共席饮过酒么？观看你二老眉带忧容面带黄，手持柱杖恨茫茫，不是饥荒遭冻饿，便是寒冷少衣裳。

　　（唱“太师引”）沉吟暗想（又句）我仔细思量，你是谁家老丈，细瞧他心儿内好凄凉。

　　（白）不看不像，越看越像，好似我双亲模样，儿的老爹娘吓！爹娘吓！喂呀！谁在？啊呀！幸喜无人瞧见，若是有人瞧见，岂不失了我议郎臣的官体，若不是我爹妈仪容，怎受我议郎臣一拜。

　　（唱）你既是蔡邕的爹，伯喈的，怎不见孝媳妇赵氏五娘？赵五娘真贤良，她能会针黹补衣裳，老爹娘决不穿破松松烂衣裳，前番有一乡亲至此，名叫马扁三官，与孩儿捎带一封家书回来，上写着爹娘和赵氏，永保安康无祸殃。自别后，为什么容颜憔悴，你孩儿上京得中高魁，应当要回家祭宗祖。改换门墙，怎奈是，黄中赋作乱，朝中有董卓专权，命吕布把守虎牢三关，漫道是人来人往，就是那天边鸿雁，飞也

　　不能到了，儿也不能够了。老爹娘，可怜你双双空悬望。既然是我的爹娘如此模样，怎不写在家书之上，这封家书，谁与我带往洛阳城。行几岁，细思量，小鹿儿常在我心头上撞。我也是知道了，晓得了，莫不是街坊之上，神图佛像，水墨丹青，画不画由他们主张，由他们主张。昔日仲尼与阳货，两人相貌—般同，莫不是毛延寿，错画王嫱。

　　（重句）

　　家　院　（上）东壁图书府，西园翰墨林，老爷请用茶。

　　蔡伯喈　何人命你送茶？

　　家　院　夫人命我送茶。

　　蔡伯喈　（白）将那边小画取了下来，

　　（家院取画）

　　检杯去。

　　家　院　知道。要识茶中味，须问采茶人（下）

　　蔡伯喈　（白）画图上面有诗句一首，待我看来。昆山有良壁，郁郁璠玙姿，嗟彼一点瑕，掩此连城瑜；人生非孔颜，名节鲜不亏；拙哉西河守，胡不如皋鱼；宋弘既以义王允何其愚；风木有余恨，连理无旁枝；寄语　　　　青云客，幸无乖天彝。观看此诗句，句句乃是嘲笑下官来的。上面的墨迹未干，量这题诗之人，去也不不远。嗯！我想书馆之中，只有牛氏夫人常来常往，外人焉敢乱行。不免请出夫人，问个明白。惜春、爱春，敲动云板，请夫人出堂。

　　二　春　敲动云板，有请夫人出堂。

　　牛　氏　（上引）忧恐奴夫未晓，借事题诗暗里相嘲，相公万福。

　　蔡伯喈　夫人来了，请坐。

　　牛　氏　有坐。相公唤妻出来，有何话说？

　　蔡伯喈　弥陀寺内去烧香，拾来丹青画一张，院子将它悬壁挂，何人把笔到书房？

　　牛　氏　堂堂相府似海深，外人焉敢至此行，莫非当年留笔迹，心慌意乱认不真。

　　蔡伯喈　你道我认字不真，上面墨迹未干，夫人请看，

　　牛　氏　待妾身看来，昆山有良璧郁郁。

　　蔡伯喈　夫人，此乃五言诗句，你为何七言而念？

　　牛　氏　妾身依字而念。

　　蔡伯喈　啊！好在一个依衣而念。

　　牛　氏　请问相公，你看此诗句，谁是正道，谁是乱道？

　　蔡伯喈　依下官看采，正乱俱有。

　　牛　氏　何为正道，伺为乱道。

　　藜伯喈　宋弘为正道，王允为乱道。

　　牛　氏　不知相公，愿学哪道？

　　蔡伯喈　下官愿学宋弘尚义，决不效王允无情。

　　牛　氏　只恐相公学了宋弘之口，王允之心。

　　蔡伯喈　夫人你好不贤。

　　牛　氏　相公你好不孝。

　　蔡伯喈　怎见得下官不孝？

　　牛　氏　想你当初在家，抛撇一双爹娘，两月妻房，你的孝在哪里，孝在何方？

　　蔡伯喈　（唱）哎！夫人妻吓！下官请你出来，无非是盘问这题诗之人，你把这宋弘王允故事，句句嘲笑下官来（桦揪儿）说得好笑（又句），惹人烦恼，苦苦嘲我把王允效。那王允，没来由，弃却苦李，找寻一个甜桃。那弃妻的，要犯七出之条；不弃妻的终可宝，不犯律条。褴褛爹娘，乃天伦父母，丑陋妻房，乃枕边恩爱。又道是恩不可断，义不可忘。纵然前妻她丑陋，我怎肯将她失掉（又句）

　　牛　氏　（唱）伊家富豪（又句）宫居当朝，相公头带乌纱帽，紫袍挂体，玉带围腰，既然前妻她丑陋，怎的不相休弃了（又句）

　　藜伯喈　（前腔）哎！夫人吓！你语言颠倒（又句）更加惹人烦恼，莫不是把咱欺压，另生奸巧。

　　夫人请上，受我一礼！　

　　（唱）望夫人说与我知道。

　　牛　氏　我不知道。

　　蔡伯喈　夫人再受我一礼！

　　（唱）望夫人说与我知晓。

　　牛　氏　我不知晓。

　　蔡伯喈　（唱）说什么你不知不晓，书馆之中，只有你我来往，外人焉敢乱行，有朝一日，查得出来，漫道是丫环院子，就是夫人妻，我也难恕饶，我岂肯干休罢了（又句）

　　牛　氏　（唱）心中揣料（又句）相公若问题诗句？远方来了一位大嫂。

　　蔡伯喈　她姓什么？

　　牛　氏　姓赵。

　　蔡伯喈　叫什么名字？

　　牛　氏　名唤赵五娘

　　察伯喈　既是五娘来了，我要盘你一盘。

　　牛　氏　你请盘来。

　　蔡伯喈　来的想是两个老的，带着一个少的？

　　牛　氏　正是两个老的带着一个少的。

　　蔡伯喈　那就是—个少的，掺扶两个老的？

　　牛　氏　正是一个少的，掺扶两个老的。

　　蔡伯喈　下官在此问夫人

　　牛　氏　妾身在此问相公。

　　蔡伯喈　不说便罢。

　　牛　氏　相公呀！

　　（唱）本待说与你知道，犹恐你欢心一去愁又到。

　　蔡伯喈　（唱）既是陈留赵氏五娘妻来到，快请来相见便了

　　（又句）

　　牛　氏　有请姐姐。

　　赵五娘　（上唱“不是路”）书馆啰唣，想必是奴夫见此诗句心内沉憔。牛氏夫人把手招，进书馆必知分晓。

　　牛　氏　（接唱）相公若问题诗句，冤冢吓，你可认得她否？

　　蔡伯喈　她是何人

　　牛　氏　（唱）她就是陈留郡蔡家庄姓赵名五娘，为你这冤家来寻找。

　　蔡伯喈　五娘吓！你来了！

　　赵五娘　你还在呀！

　　蔡伯喈　你请进。

　　赵五娘　你……好！

　　蔡伯喈　五娘，我的爹呢？

　　赵五娘　（摇头）

　　蔡伯喈　我的娘呢？

　　赵五娘　（摇手）

　　蔡伯喈　张大翁可好

　　赵五娘　他老人家还好。

　　蔡伯喈　哎呀！五娘妻吓！

　　（唱）同我的爹把头掉，问我的娘把手摇，问一声张大翁连忙答应一声好，看你满身都是麻衣孝，口不言来心知晓，莫不是我爹娘他……亡故了。

　　赵五娘　（唱）自别后，陈留郡遭干旱，遏饥荒，一家人到做了沟池饿孚。

　　蔡伯喈　张大翁呢？

　　赵五娘　（接唱）张大翁真可好，一连周济两三遭，你的爹娘死。

　　蔡伯喈　棺槨呢？

　　赵五娘　我无银钱买棺材，妻子头上剪下青丝来，发卖在长街，卖银钱，买棺材，麻巾兜土筑坟台。

　　蔡伯喈　（唱）听妻言道，才知爹娘亡故了。哎呀！爹娘吓！双亲！

　　赵五娘、牛氏　（同）相公吓！闻听爹娘亡故，就是如此情形，倘有一　差二错，姊妹双双身靠谁。

　　蔡伯喈　（唱）生要见我的爹，死要见我的娘。

　　赵五娘　不能得够了。

　　蔡伯喈　（接唱）要见双亲难上难，

　　赵五娘　（唱）相公呀！要见爹娘，生的不能得够，除非是死的呵！帛画丹青，笔画真容，书馆之中挂得有。

　　三人同哭　爹娘呵，双亲！

　　蔡伯喈　（唱）老爹娘吓！你儿今日一望，明日一望，只望得丹青画一张。

　　（白）树要静时风不静，子要养亲亲不存

　　（唱）漫说是陈留郡，就是普天之下，都道我蔡邕不孝，把父母双抛，早知家中是如此，何苦相留在汉朝。

　　（白）五娘请上，受我一拜

　　（唱）你为我受烦恼，你为我受劬劳。

　　牛　氏　姐姐不肯受拜，起去了。

　　蔡伯喈　你与我掺扶她。　　

　　（唱）哎！五娘妻吓！为丈夫顶冠搂带，拜你几拜。说什么拜受不起，伯喈爹娘，生是你养，死是你葬，你到做了伯喈，伯喈不能学你了。这一拜，拜你葬我爹，葬我娘，你的恩德是难忘，苦知多少　　　　（又句）此恨怎消，渺渺云山路途遥（又句）

　　赵五娘（唱）老公婆吓！人人只说养子好，养子何曾待得老，还要娶……

　　蔡伯喈　住口（唱）五娘妻！说什么养子好，养子何曾待得老，还须要娶得一个媳妇好。

　　这仅容相貌是谁画的？

　　赵五娘　（唱）这仅容貌（又句）妻子亲笔描，我为你头带孝，身披麻，肩背雨伞抱琵琶，一路逢人作乞丐。

　　蔡伯喈　住口。（对牛）你姐姐来了许久，你去倒杯茶来。

　　牛　氏　是这个么。

　　赵五娘　冤家呀，她多时晓得了。

　　牛　氏　我多时晓得了。

　　蔡伯喈　那你就莫去啰。

　　赵五娘　（唱）相公夫！事到如今，装什么痴，卖什么俏，你还未知她先晓

　　蔡伯喈　亏了五娘

　　赵五娘　（唱）你这假慈悲的冤家呀，妻子来了就说亏了妻子，妻子不来又是亏了哪个呀！

　　蔡伯喈　总总亏了五娘。

　　赵五娘　（唱）一去三载不归家，堂前抛撇老爹妈，一双公婆活饿死，只图你安享荣华，若论你为臣，臣不能尽其忠；若论你为子，子不能尽其孝。三纲不正，五伦颠倒。夫呀夫！做什么官来管什么民。不须哭你的爹，哭你的妈，下来看，妻子容颜差多少，苦知多少（又句）怨恨怎消，天降灾殃人怎逃。

　　牛　氏　姐姐请上受我一拜，

　　（唱）你为我受烦恼，你为我受劬劳

　　蔡伯喈　牛氏，你拜哪个

　　牛　氏　我拜姐姐

　　蔡伯喈　你哭呢？

　　牛　氏　哭公婆

　　蔡伯喈　（唱）你这假慈悲的冤家，姐姐不来你就不拜，爹娘不死你就不哭，这是你误我爹，误我娘，误我门闱不孝郎。

　　（对牛）你站开些！

　　（接唱）五娘妻，你到作了个妻贤夫祸少，取下官诰，脱下紫罗袍。（脱冠袍）到来朝。

　　赵五娘　到来朝怎样？

　　蔡伯喈　（唱）急修一本辞官表

　　赵五娘　什么表章

　　蔡伯喈　（唱）事到如今，有什么表章

　　有了，

　　（接唱）手捧爹娘仪容貌，万岁台前苦哀告，叫他一声万岁王，这乃是臣的爹，这乃是臣的娘，—句爹，一句娘，来了巨妻赵五娘，别人的爹娘不是老死，便是病亡，臣的爹娘，双双饿死，万岁王，万岁本是有道君，一定放我还乡井，成我忠孝名，万岁不准我的本，碰死金殿作一个不忠不孝郎。

　　牛　氏　（唱）劝相公，带起乌纱帽，穿起紫罗袍，你去辞圣朝，我去辞爹娘，咱三人共行一个孝道。

　　蔡伯喈　牛氏，你怎么回去得？

　　牛　氏　我怎么回去不得。

　　赵五娘　冤家呀，她到回去得，犹恐体有些回去不得。

　　蔡伯喈　啊！我又是怎的回去不得，

　　赵五娘　（唱）回去不得的冤家呀！公婆临终之时，留下遗嘱一帛帋，柱杖一根，交与大翁叔，你不妇来，到还则可，你若归来，打你个三不孝。

　　蔡伯喈　哪三不孝？

　　赵五娘　（唱）爹娘在世，生不能养，死不能葬，葬不能祭，三四一百二十下，一下一下定不饶。

　　蔡伯喈　（唱）老爹娘！不要孩儿归故土，难道死在汉朝？我思前想后，妻吓，我也是回去得了，大翁打我三不孝，我今也有三不从。

　　赵五娘　一不从呢？

　　蔡伯喈　（唱）一不从，当初不肯上京城，大翁苦相劝爹娘苦逼凌，我是我一不从。二不从；

　　赵五娘　二呢？

　　蔡伯喈　上京得封议郎官，头本辞官君不准，二本辞婚又不休，这是我的二不从。

　　赵五娘　三呢

　　蔡伯喈　（唱）这三不从，牛太师，没来由，生下这个祸根苗，

　　苦苦将咱缠住了。

　　牛　氏　相公呀！你这也怪了妻子，那也怪了妻子，难道陈留郡三载干旱，也怪了妻子不成。

　　赵五娘　冤家呀！事到如今，你怎么怪得她呀！

　　（同哭）

　　蔡伯喈　哎呀！妻！（唱）这一句话儿我错说了，到来朝，辞本回家，爹娘坟前，加上三尺土，奠上三杯酒，不欢也是欢，不喜也是喜，做一个欢欢喜喜，喜喜欢欢回故里（又句）

　　爹娘！双亲！

　　（对牛氏）你……误了我呀！（下）

　　赵五娘　（对牛氏）随为姐来。（同下）

　　（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