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 间 北宋太平兴国三年（公元978年）
地 点 金陵，汴梁
人 物 窅 娘——南唐后主李煜之侍妾（旦）
李 煜——南唐国主，后为北宋虏臣（生：
女 英——南唐国后，史称小周后（旦）
赵光义——北宋皇帝（净）
向德开——太监（丑）
众宫女、众校卫、众乐工、众舞女
一
幕后合唱 红日已高官墙柳，
瑞气冉冉镶金兽。
红锦曳地步波皱，
佳人曼舞莲花秀。
酒恶时拈花蕊嗅，
别殿遥闻箫鼓奏。
［合唱声中，幕启，金陵遥光殿，金碧辉煌。
［南唐国主事煜与后妃女英坐于高台，激情观看“金莲舞”。
［台中一朵金灿灿的莲花，窅娘在金莲花上舞蹈，时而仙鹤亮翅，时而金鸡独立。
［舞女围绕金莲花狂舞，教坊乐工分列两边，吹、拉、弹、拨，激情演奏。
［杀声突起，晋王赵光义带领宋兵杀进殿来，李煜、女英、窅娘及众乐工、众舞女四散逃窜。
［众禁军与众宋兵开打，硝烟弥漫，遍地尸横。
［哀乐起。
［李煜和女英、窅娘、众宫女、众乐工在宋兵押解下凄惶上场。
李 煜 （唱）四十年来家国，
三千里地山河，
凤阁龙楼连霄汉，
玉树琼枝作烟萝。
窅娘、女英 （接唱）几曾识干戈？
幕后合唱 几曾识干戈？几曾识干戈？
窅娘、女英 （接唱）一旦归为臣虏，
沈腰潘鬓消磨。
最是仓皇辞庙日，
教坊犹奏别离歌。
李 煜 （接唱）垂泪对宫娥。
幕后合唱 垂泪对宫娥。垂泪对宫娥。
［合唱声中，赵光义及宋兵押李煜、窅娘、女英、众宫女、众乐工下。
［灯暗。
［灯复明。
二
［郊野。
［窅娘上。
窅 娘 （唱）梅残柳细风中燕，
对我垂泪叙呢喃。
无奈何国破家山千里远，
被俘北押一步一挪来到汴都，
拆煞我三寸金莲，
往事只堪怜。
今日里，离了臣虏眷属院，
满目凄迷心茫然。
想国主终日离愁泪洗面，
我待要，我待要，
莲舞重蹈慰君颜。
［窅娘下。
赵光义 （内唱）离北苑，踏春卉，马蹄香馨——
［太监向德开引北宋新皇帝赵光义上，亮相。
赵光义 （接唱）水流芳，花映红，
杨柳绿串，
野渡舟横。
江南北国，
海晏河清，
心旷神怡酒旗风。
曾羡煞吴越钱缪独占西湖景，
曾羡煞南汉刘伥坐享岭南春，
曾羡煞后蜀孟昶奢华西川咏，
曾羡煞南唐李煜醉梦秦淮吟。
到如今东南西北成一统，
五湖四海属寡人。
更有这浅浅春泥留足印——
向德开。
向德开 奴才在！
赵光义 你看这浅浅春泥，是何人留下足印，如此美妙绝伦？
向德开 （细看足印）皇上，依奴才看来，此足除非南唐有！
赵光义 啊？
向德开 南唐还应宫帷中。
赵光义 是么？
向德开 宫中除非嫔妃命！
赵光义 为什么？
向德开 天生此足只伴君！
赵光义 何以见得？
向德开 皇上，奴才原系南唐宫中下人，亡国之主李煜，不谙国事，每日歌舞盛筵，纸醉金迷，尤喜小脚女人伴舞，这奴才见得多！
赵光义 快快讲来！
向德开 小脚谓之金莲，金莲分五式三贵十八种，按大小而分，有四照莲、锦边莲、千叶莲、玉井莲、西番莲；按形状而分，有钗头莲、单叶莲、佛头莲、缠枝莲、新月莲；按着鞋而分：有穿心莲、碧台莲、倒垂莲、同心莲、分香莲、朝日莲、合影莲、并头莲，按步态而分…
赵光义 够了！
（接唱）循着足印快追寻。
［向德开引赵光义下。
［窅娘上。
窅 娘 （唱）心挂牵，断肠人，
步步纤趾痛，
泪花映落红。
［赵光义催马上，向德开矮步量足印上。
赵光义 （接唱）追足印，催玉骢，
犹闻粉香送，
犹见淡眉峰。
窅 娘 （接唱）金莲穿小径，（穿小径下）
向德开 （接唱）伏地量足痕，（量足印）
赵光义 （接唱）撩人心旌动，（看足印）
向德开 （接唱）小脚泣鬼神！
赵光义 此话怎讲？
向德开 皇上，不是奴才骇人听闻，这等小足全凭皇上洪福齐天，才得幸遇。依奴才所知，天下女人的小脚分为九品，一曰神品，二曰仙品，三曰妙品，四曰珍品，五曰清品，六曰艳品，七曰逸品，八曰凡品，九曰赝品。这泥中足印，稳小弓鞋三寸罗，神品，地地道道的神品啊！
赵光义 快追！
向德开 追！
［赵光义，向德开追下。
［窅娘上。
窅 娘 （唱）独木桥，眼前横，
小脚从容好过身。（过独木桥）
满心惦念关不住，
匆匆去会我夫君。（下）
［赵光义，向德开追上。
赵光义 （见独木桥上足印）啊呀，神品，神品啊！
（唱）独木窄棱棱，
犹余三四分，
更觉千娇莲花嫩，
快快去追寻。
向德开 皇上，不要追了！
赵光义 怎可不追？
向德开 您看这独木桥上足印，不偏不斜，不深不浅，不大不小，不重不轻，依奴才看来，有这样小足又有这等足上功夫的女子，南唐也只有一人。
赵光义 只有何人？
向德开 窅娘！
赵光义 哪个窅娘？
向德开 就是那南唐国主李煜的侍妾！
赵光义 啊！一个亡国之君，竞有这样的侍妾？
向德开 皇上，这个窅娘，独创金莲舞蹈，号称莲花妃子。昔日奴才身在金陵遥光殿，曾经目睹窅娘献演金莲舞，只见她收腹运气引导，纵身一跃腾空，身如紫燕展翅，轻似柳絮迎风。伸左脚，秀巧脚尖似新月；展右腿，灵活纤趾如星辰；双腿合并，反身曲腰，差拟中秋圆月；四肢半曲，双脚捧冠，强胜夏时睡莲。更当音乐大哗，莲盘旋转，莲心缨络飞甩团团金雾，莲花金瓣流射道道金光。舞者巧妙天成，犹是神仙羽客，观者扑朔迷离，不知天上人间啦！
赵光义 羡煞寡人！羡煞寡人矣！
向德开 皇上，如今江山都是你的，想什么是什么，要什么有什么，这小脚女人嘛……
赵光义 （若有所思，突然开怀大笑）啊呵呵哈哈哈哈……
［灯暗。
三
［灯复明。
［软禁李煜的利仁坊礼贤宅。台中有坐椅圆桌。
［李煜向南眺望，忧思难排。
李 煜 （唱）往事只堪哀，
对景难排。
秋风庭院藓侵阶，
一桁珠帘闲不卷，
终日谁来？
［窅娘轻盈飘逸而上。
窅 娘 （接唱）金锁已沉埋，
壮气蒿莱。
晚凉天静月华开。
想得玉楼瑶殿影，
空照秦淮。
李 煜 这个时候，又是……你来！
窅 娘 这个时候，妾身自然要来！
李 煜 唉，归为臣虏，往事堪哀！
窅 娘 时光流逝，往事如烟，莫生黍离之悲，保重身体要紧。
李 煜 唉！哀莫大于人还在而心已死啊！初来北朝，赵匡胤封我作违命侯；新皇登基，赵光义又封我作陇西郡公，爱妃呀，谁见过这世上有目不能斜视，话不敢高声的公侯啊！
窅 娘 夫君啦！
（唱）妾视公侯如粪土，
心中敬重只有夫。
粗茶淡饭不是苦，
布衣褴衫常知足，
夫唱妇随度寒暑，
相敬如宾对镜梳。
来，来，来，
妾为你再跳一个金莲舞，
夫君为我鼓与呼。
［窅娘一跃，跳上圆桌。
李 煜 爱妃，此乃圆桌，不是金莲。
窅 娘 就当这是金莲吧，还记得么？
李 煜 记得什么？
窅 娘 十几年前……
李 煜 十几年前……？
窅 娘 贱妾正值豆蔻年华，身为教坊舞女，每日勤学苦练，那日晚上……
李 煜 ……那日晚上……
窅 娘 一弯新月……
李 煜 一弯新月……
［婉转悠扬的音乐。
［霎时云雾缭绕，舞台转换成金陵御花园。
［一弯新月挂在天边，台左有一假山若隐若现。
［月下，窅娘（舞蹈替身）身着一件薄如蝉翼的舞衣，娇健舞蹈着的剪影。
幕后女声吟唱 遥夜亭皋闲信步，
乍过清明，
早觉伤春暮，
数点雨声风约住，
朦胧淡月云来去。
［吟唱声中，年轻的李煜（换装后）闲庭信步上，见窅娘舞蹈的剪影，驻足观赏，饿顷，击掌称好，窅娘（替身）急忙隐去。
李 煜 好，好，好啊！
［假山后传来窅娘的声音。
窅 娘 你是谁？
李 煜 我是我。（循声向假山走去）
窅 娘 （声音）你不要过来。
李 煜 我偏要过来。（走向假山）
［豆蔻年华的窅娘（换装后）抱着衣服捂在胸前从假山后钻出。
窅 娘 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边说边围着假山转）
李 煜 我偏要过来，我偏要过来，我偏要过来。
［李煜围着假山追逐着窅娘，窅娘迅跑，一跤跌倒在地，李煜跑过来，将她托抱起来。
李 煜 哈哈，朕今日要治你的罪，治你的欺君之罪。
窅 娘 （瘫软在李煜怀里）你是……国主？
李 煜 （托抱着窅娘，边走边问）你怎么不愿见联？
窅 娘 奴婢好怕！
李 煜 不怕，朕抱着你，什么都不怕！
［李煜抱着窅娘向假山后走去。
幕后女声吟唱 桃李依依春暗度，
谁在秋千，
笑里低低语，
一片芳心千万绪，
人间没个安排处。
［吟唱声中，一群白衣天使在月光下轻盈舞蹈。
［假山在吟唱和舞蹈中缓缓转动，窅娘仰躺在李煜的怀里，随着假山的缓缓转动，倾心对话。
李 煜 你看，这月亮，这月光，多好啊，江南有一首童谣，你可知道？
窅 娘 奴婢知道，奴婢也经常吟唱，奴婢唱给国主听吧，“白月亮，亮光光，照人间，都向往……”
［李煜跟着窅娘一起吟唱起来。
李煜、窅娘 歌相随，舞相伴，
不征兵，不打仗…
李 煜 唉！真好啊！
窅 娘 真好！
李 煜 你看，这样的月光，是专为你娇柔飘逸，巧妙天成的舞姿洒下来的。
窅 娘 国主夸奖了，奴婢舞得不好，奴婢愧对了月光。
李 煜 哪里哪里，看着你轻盈舞蹈，朕就想起一个人来。
窅 娘 什么人？
李 煜 南朝梁王箫宝卷的潘妃，曾经跳出个千古绝伦的金莲舞。
窅 娘 什么叫金莲舞？
李 煜 用金片作成莲花，嵌在地面，那潘妃用帛裹了小脚，步步生风，舞在金莲花上。
窅 娘 不偏不斜？
李 煜 不偏不斜，谓之步步生莲花啊，后来，天下女人都学潘妃，裹成小脚，称为金莲，效她走路，称为莲步！
窅 娘 奴婢也要效法潘妃，为国主跳那千古绝伦的莲花舞。
李 煜 不，学人家的不好，朕为你铸造一朵六尺见方的金莲花，让你在金莲花上蹁跹起舞！
窅 娘 奴婢能行么？
李 煜 行，你一定能行！
［窅娘紧紧地偎在李煜怀中，歌声中慢慢隐去。
幕后女声吟唱 新月投酥影，
梨花带雨浓。
和鸣羡鸾凤，
此心醉梦中。
［歌声毕，众舞者隐去。
［舞台回到现实空间，换回原装的窅娘和李煜相依相拥。
李煜、窅娘 （二重唱）醉梦中，醉梦中，
步步莲花窃窃声。
依稀秦淮旧时月，
夜深还照御园东。
只愿长醉不愿醒，
醒来夕照伴晚钟。
人依旧，景朦脆，
忆到深时泪抹胸，
怕看檐前雨，
怕听落梅风，
早知长醉难长久，
此生长恨水长东。
［幕后高呼：“圣旨下——”向德开捧圣旨急上。
［李煜、窅娘忙跪地。
李 煜 万岁！
向德开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六月二十四日莲花节，着陇西郡公侍妾窅娘赴皇宫北苑献演金莲舞，到时轿辇来迎，务必谨尊圣谕。钦此！
李 煜 万岁，万万岁！
向德开 陇西郡公接旨谢恩。
李 煜 向德开。
向德开 （忙弯腰）奴才在！（突然想起什么）啊，嘟，如今这向德开的名讳，是你随便叫得的？
李 煜 在我李煜眼中，你还是奴才！
向德开 奴才是奴才，可如今江山易主，奴才是大宋天子的奴才，身份不同了，身价翻番了。不信？看如今衣食住行，吃喝拉撤，是你比奴才好？还是奴才比你好？
李 煜 这……，那你转告皇上，君王九五之尊，若召大臣妻妾献舞，恐与古礼不合，易招天下非议，有损天子威仪。
向德开 哎哟！念在旧主份上，你的话奴才不能上达天听。倘若皇上龙颜大怒，你就得吃不了兜着走。奴才还得念在旧主份上，提醒你一句，什么事情，都要像我向德开一样想得开，人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啊！“古礼”是个啥玩意儿？就是个“忠”字，“忠”字是个啥玩意儿？就是皇上说什么对皇上效忠的人就得做什么？皇上喜欢的事你不喜欢也得喜欢，皇上不乐意的事你乐意也得不乐意。现在，皇上又喜欢又乐意看你的侍妾窅娘跳金莲舞，你就是不喜欢不乐意也得让皇上又喜欢又乐意，哈哈，学着点儿吧，要不，你那三千里江山，怎么一眨眼的功夫，说没了就没了呢，啊呵呵哈哈哈哈……
［向德开哈哈地笑着下。
窅 娘 不去，我就不去！
［李煜满面泪痕，并不回答窅娘，木然念道。
李 煜 （念）帘外雨潺潺，
春意澜珊，
罗衾不耐五更寒。
梦里不知身是客，
一晌贪欢。
［窅娘掩面哭泣。
李 煜 （接念）独自莫凭栏，
无限江山，
别时容易见时难，
流水落花春去也，
天上人间。
［天际一声惊雷。
窅 娘 夫君——（扑向李煜哭泣）
［李煜将窅娘拢在怀里，木然无语。
［灯暗。
四
［灯复明。
［国后女英的寝楼。
女 英 （唱）子规啼，燕声啾，
浸浸湿寒上小楼。
飞絮杨风吹残梦，
落樱丝雨惹心愁。
惹心愁，江山化乌有，
化乌有，国主作楚囚，
作楚囚孑身听更漏，
听更漏又怕奉诏上西楼，
上西楼，遭凌辱，
遭凌辱，红颜命薄泪双流。
［窅娘急上。
窅 娘 国后！
女 英 妹妹来了！跟你说过多次，再也不许叫我国后。
窅 娘 在贱婢眼里，你自然还是国后。
女 英 可是……好妹妹，你来到这里……？
窅 娘 今日我去探望国主，接到皇上圣旨。
女 英 说些什么？
窅 娘 六月二十四日莲花节，皇上命贱婢到皇宫北苑献演金莲舞！
女 英 啊！到底……轮到你了！
窅 娘 莫非……你已去过？
女 英 （并不回答窅娘的问题）国主……答应了？
窅 娘 国主不答应，可是……
女 英 你呢？
窅 娘 我去！
女 英 你去？（掩面哭泣）…
窅 娘 姐姐……？
女 英 好妹妹，你这一去，只怕……
窅 娘 姐姐。
（唱）哪怕皇宫阎罗殿，
小妹也去瞧一瞧，
金莲舞，我敢跳，
一双小脚显天娇。
拉顶看他社稷倒，
旋转见他江山摇，
腾空耻他天子小，
卧鱼笑他王孙孬，
绞柱嘲他武将老，
劈叉讽他文官刁，
蹬腿羞他皇后脚，
折身辱他宫妃腰。
看他见他耻他笑他，
嘲他讽他羞他辱他，
要把他们气个饱，
南唐女，国主妾，
舞罢归来尽妖娆。
女 英 （接唱）天真无邪显俊俏，
幼稚童心慰寂廖。
天子淫威你不晓，
道貌岸然笑藏刀。
你可知，
姐姐天天怕狗叫，
听到狗叫心惊跳，
心惊跳时定奉召。
窅 娘 你也曾奉召？
女 英 ……（点头，掩面哭泣）……
窅 娘 你说，你说呀！
女 英 （接唱）那一日，圣旨到，
皇宫北苑听吹箫，
箫音袅，烛光摇，
温泉赐浴皇恩高。
幕后女声吟唱 皇恩高，静悄悄，
泉汩汩，水飘飘，
热朦朦，雾袅袅，
孤零零，心焦焦。
［吟唱声中，舞台转换成北苑温泉，雕龙刻凤的白石围栏围住热气腾腾的温泉池，面向台口有两三石级。
［朦胧中，女英（替身）在温泉中洗浴，观众只看见她裸露的双肩臂，欣长的蜩项，雪白的脸庞。
［一群宫女在温泉池边舞蹈侍候。女英浴毕，众宫女牵扯一疋白布横立围栏前，女英走向石级，众宫女迅速用白布将她包裹起来。
［四太监或四武士上，将白布包裹好的女英扛了起来，走向幕内。
［“啊——”幕内女英一声惨叫。
［“啊哈哈哈……”幕内传来赵光义的淫笑声。
［灯暗。
窅 娘 （黑暗中）姐姐——
［灯复明，舞台回到现实空间。
［窅娘扑向泪流满面的女英。
女 英 （唱）为国主我哭当笑，
为儿女我矮作高，
为兄弟我饿装饱，
为姐妹我人变妖，
不能说，不敢嚎，
天子面前我赤条条。
窅 娘 （接唱）心如绞，泪如浇，
西风寒夜闻玉箫。
身家性命你图保，
保来个窅娘今日又奉召，
又奉召，如何好，如何好……？
（沉思有顷）
不去！
女 英 不去？
窅 娘 妾乃郡公眷属，不是教坊舞妓！
女 英 妹妹所说，也是姐姐所想，可是，真若不去，国主性命休矣！
窅 娘 姐姐……？
女 英 你可知那后蜀国主孟昶如何死的？
窅 娘 如何死的？
女 英 宋天子欲霸蜀主爱妃花蕊夫人，花蕊夫人不从，他便美酒款待孟昶，孟昶酒醒，口不能言，喉不能咽，四肢抽搐，气绝身亡。
窅 娘 这是为何？
女 英 美酒里面是让人肠断肝裂的千机药啊！
窅 娘 啊！
（唱）去是项套绞，
留是心插刀，
世上红颜总命薄，
终归荒草掩荒郊，
为国主为国后妾去把舞跳——
女 英 （接唱）此一去怕只怕在劫难逃。
窅 娘 姐姐……
［窅娘抱住女英，凄泣。
［灯暗。
五
［灯复明。
［一弯淡月挂在天边。
［窅娘寝室，一袭硕大的蓝色丝绸斜挂室内，窅娘手捏绣针，在丝绸上精心刺绣。
窅 娘 （唱）荒苑静，听虫声，
刺绮绣月对愁空。
玉楼歌吹无踪影，
声断已随风。
烟月不知人事改，
夜阑还洒旧情浓。
泣阵阵，思重重。
新月尽，
待鸡鸣。
［李煜上。
李 煜 （唱）待鸡鸣，
怕天明。
天明就是莲花节，
藕荷相向野塘中，
暗伤亡国恨，
清露洒香红。
窅娘……
窅 娘 你终于来了！
李 煜 天快要亮了！
窅 娘 我就要走了！
李 煜 不，我不想让你去，我不能让你去！
窅 娘 不就是去跳个舞么，跳完了，妾就回来了。
李 煜 可是……
窅 娘 你看，（示丝绸）这几天贱妾关在房中绣了个月亮。
李 煜 月亮！
窅 娘 洁洁净净，晶莹剔透的一个白月亮！
李 煜 白月亮，白月亮啊……（陷入一片遐想）
［如泣如诉的音乐。
［音乐声中幕后传来了儿童的吟颂。
白月亮，亮光光，
照人间，都向往，
歌相随，舞相伴，
不征兵，不打仗…
［童谣声中，舞台转换成第二场出现过的金陵御花园场景。
［月下，窅娘（替身）在一朵巨大的金莲花上舞蹈的剪影，时而金鸡独立，时而仙鹤亮翅，轻盈飘逸，巧妙天成。
［年青潇洒的李煜来到月下，见状，击掌。
李 煜 妙，妙，妙啊！
［替身舞者隐去，穿着舞衣的窅娘急上。
窅 娘 国主，你什么时候来的？
李 煜 你的金莲舞跳得如此美妙，联都看得如醉如痴，也不知来了多长时间了啊！
窅 娘 奴婢跳得不好，国主还要再作指教。
李 煜 真的是好，真的是好啊，立在金莲花上，轻盈飘逸，如荷花临波，似仙子临风，想不到半年时间，你就能如此驾轻就熟，巧妙天成。
窅 娘 奴婢是以锦帛缠足，以脚尖走路，时日久了，就自然了，更重要的是，把国主的聪慧溶在心里，把国主的创意溶在舞中。
李 煜 还有一点，你是用爱在磨练，用情在编创，用心在舞蹈啊！你看，今夜的月亮，那样的明媚、那样的融和，半年前的那个晚上，也是这弯新月，你我在月下相逢、相知。
窅 娘 国主，你真的对这弯新月不能忘怀么？
李 煜 联岂止不能忘怀，那是刻骨铭心啦！你可知道，新月之下，朕为你是怎样动心，如何动情，这弯新月，她见证你我一见钟情，鸾凤和鸣。
窅 娘 此时此刻，奴婢真是被国主的真情溶化啊，奴婢想在金莲舞中，加个动作。
李 煜 什么动作？
窅 娘 双腿合并，弓身向后，做成弯月形状。
李 煜 太好！太好啊！如此舞姿，新月写照。你我相爱，舞中体现，那样晶莹，那样洁净，那样融和，那样永恒。
窅 娘 国主……
李 煜 朕已经跟国后商量好了，朕要正正当当，纳你为妃。
窅 娘 国主，奴婢出身低下，一生卑微，不敢奢望为嫔为妃，只要国主心中，有个小小地方装下窅娘，也就心满意足。此生此世，窅娘愿意陪伴国主不弃不离，那怕是为了国主而死……
［李煜连忙用手捂住窅娘嘴巴，示意不许说死。
李 煜 你听，那野外月下童谣：“白月亮，亮光光……¨
［野外童谣溶入，“照人间，都向往，歌相随，舞相伴，不征兵，不打仗……”
［李煜的吟颂与野外的童谣形成交响，引人入胜。
［窅娘依偎在李煜怀中，如醉如痴。
窅 娘 要是不打仗真好！
李 煜 是啊，为什么要打仗呢，各国的国主都精心治理好自己的国家，让老百姓安居乐业，（向往地）山也青，水也清，百姓无事到公庭……
窅 娘 窅娘就天天为国主舞蹈。
李 煜 这样的夜晚，这样的月下……
窅 娘 国主就文思泉涌，吟诗填词。
［李煜携着窅娘，情不自禁吟出一首《喜迁莺》。
李 煜 （吟）晓月坠，
宿云微，
无语枕频欹。
［幕后女声吟唱轻轻溶入，李煜扶窅娘缓缓走向幕里，灯渐暗。
幕后女声吟唱 梦回芳草思依依，
天远雁声稀，
啼莺散，
余花乱，
寂寞画堂深院，
片红休扫尽从伊，
留待舞人归。
［吟唱声中，舞台回到现实空间。
［灯渐亮，换装后的李煜和窅娘牵着绣有新月的蓝色丝绸。
李 煜 （接唱）盼你归！
窅 娘 （接唱）料难归。
李 煜 （接唱）只饮血和泪。
窅 娘 （接唱）只剩伤与悲。
李 煜 （接唱）悔！悔！悔！
国破山河碎，
无力挽天回。
你本是丽质天生心聪慧，
人中精华舞中魁。
我不该不谙世事将你累，
让你作了臣虏妃。
满面含羞向你跪，（跪地）
此生长恨诉与谁？
窅 娘 （急扶李煜）
（接唱）愧，愧，愧！
此生无作为，
只有泪双垂。
一不能倚天长剑杀魑魅，
二不能拔地烽火照安危，
三不能壮志饥餐吞狼狈，
四不能收拾山河叱风雷，
一片丹心只想人情美，
一双细脚只能莲上飞。
夫啊我的夫！
忍辱受屈我知味，
人在矮檐莫自卑，
绣个月亮留安慰，
她是妾的心与君紧相随。
妾走后此心陪你怀中醉，
妾走后此心伴你词上悲，
妾走后此心偎你枕边睡，
妾走后此心搂你月下归。
李 煜 窅娘……
［幕后大呼：“时辰已到，窅娘上轿进宫啊——”
窅 娘 啊！
（接唱）一声喊，如狗吠，
阎王勾小鬼，
判官把命催，
夫君莫垂泪，
对月展双眉，
看妾美不美，
再为夫君舞一回。
［窅娘一跃，飞向圆桌，激情狂舞起来。
李 煜 窅娘，妻呀——
［李煜扑倒在地。
［灯暗。
六
［灯复明。
［北宋皇宫北苑。帷幔轻纱，宫灯红烛，金碧辉煌。
［向德开及众宫娥引赵光义上。
赵光义 （唱）塞北江南朕主宰，
烛光斧影任人猜。
三千粉黛孤不爱，
欲把天香着意裁。
窅娘可曾带到？
向德开 秉万岁，窅娘已在宫门候旨。
赵光义 宣！
向德开 万岁有旨，窅娘北苑觐见——
窅 娘 （内唱）到北苑泪汪汪面南再望——
［窅娘一身轻盈，飘然而上，亮相。
窅 娘 （接唱）六月荷，在池塘，
小茎馨香，
荷露芬芳。
芙蓉出漾，
藕丝牵肠，
污泥不染育窅娘。
风里生来雨里长，
落花流水又何妨。
步步生莲徐进帐——
向德开 哎哎哎，见了万岁，为何不跪？
窅 娘 锦帛裹足，缨络缠身。
赵光义 好，好，好，不要难为她了。
（接唱）怜香惜玉免纲常。
向德开 万岁真是天恩浩荡啊，你一来，朝规礼仪都废了，不让你跪还赐你座，奴才站了一辈子，就没有你这样的身价。呶，呶，呶，（搬椅子）你坐吧！反正我向德开什么事情都想得开。
赵光义 来来来，待朕亲自扶你上座。
窅 娘 不敢劳驾万岁，臣妾站着就好。
赵光义 使不得，使不得啊！你看你一双小足，哎呀！
（唱）孤怜你！
亲玉罗悭吝，
销金窄还轻。
怎能够栽得起，
卿卿盈盈一段春。
窅 娘 万岁，夫君李煜吟诗填词，臣妾就这样站在他的身边。
（唱）帮他铺纸甜甜润，
为他砚墨慢慢匀，
看他文思汩汩涌，
捧他新词细细吟。
赵光义 啊！
（接唱）李煜艳福蜜样浸，
羡煞北苑九五尊。
后宫只闻胭脂粉，
三宫六院皆妖精。
比不上，亡国君，
天下美色他独吞。
一个更比一个俊，
个个都贴心。
看眼前出水芙蓉娇又嫩，
勾了孤的魂。
恨不得……恨不得——
［赵光义欲火中烧，欲抱窅娘。
向德开 万岁，今日莲花节，窅娘为万岁跳金莲舞来了啊！
赵光义 啊，呵呵哈哈哈……朕闻卿家金莲舞乃天下一绝，当今独步，今日恰逢莲花节，哈哈。
（接唱）快将莲舞悦君心、
窅 娘 万岁，莲花节乃江南风俗，臣妾听说北方并无此节，皇上叱咤风云，又何必效法江南旧俗？
赵光义 这个……
向德开 秃，你这样在万岁面前说话，好无道理。以前，江南不是万岁的天下，万岁自然不过莲花节，如今南北一统，这东南西北的节日，万岁自然是要过的了！
赵光义 着，着哇，四海之内，莫非王土。如今，各地大小节日，寡人自然是要过的！
窅 娘 万岁，让臣妾跳金莲舞不难，只是没有金莲花，不好舞蹈，因此么，恕臣妾不敢从命！
赵光义 啊哈哈哈……不就是一朵金莲花么，这有何难，来呀，揭开帷幔。
［众宫女将帷慢慢慢拉开，北苑湖畔莲荷争艳，一朵硕大的金莲花立在莲荷中，金光四射。
窅 娘 啊！
（唱）见金莲，梦魂牵，
历历往事在眼前。
金陵烟雨撩人软，
秦淮月下倾心言。
点点滴滴逗人恋——
万岁，这金莲舞么，恕臣妾还是不跳！
赵光义 为何不跳？
窅 娘 这金莲花乃是南唐旧物，并非万岁重新铸造，臣妾我么……
（接唱）见物思主舞难圆。
赵光义 好无道理哟！
窅 娘 （接唱）怕我跳来步步念，
怕我舞中招招怜，
莫让臣妾声声怨——
赵光义 你怨何来？
窅 娘 （接唱）你烧战火天下炎。
赵光义 哇……如今江山统一，炎凉协调，自然这金莲花也属赵家。
窅 娘 （接唱）强权你让乾坤转，
淫威你叫百姓冤，
可知人心难改变——？
向德开 嘟嘟嘟！人心怎么不能改变？我向德开不就改变了，叫你想得开你想不开，来来来，想开点，赶快跳。
窅 娘 哼！
（接唱）一声狗吠好可怜。
向德开 哈哈，你说对了，我就是一条狗，万岁爷的一条狗，万岁爷叫我咬谁我就咬谁。今天，你在万岁爷面前无礼，我就咬住你不放了！
窅 娘 呸！（接唱）
亡国恨，记心间，
南唐须眉皆磨剑，
南唐巾帼也操拳，
只有你不男不女不阴不阳早被阉。
向德开 万岁，这样的女人欺人太甚啊，她就是一朵花，奴才对她也是无能为力了，万岁你身强力壮，勃勃雄心，还看他跳什么金莲舞；你只快快像对花蕊夫人一样，像对小周国后一样，一把将她——
［赵光义飞起一脚将向德开踢翻在地。
赵光义 好恼，好恼啊！
（唱）一双小脚不起眼，
一张利嘴似刀尖，
山可易，海可填，
一颗人心武力颠，
叫人来快快押往逍遥殿——
［众武士一拥而上，窅娘拦开众人。
窅 娘 慢！
（接唱）腾空一跃上金莲。
［窅娘纵身一跃，立在金莲花上。
向德开 唉？像我向德开一样，早想得开不就没事，现在想得开了吧，教坊乐工们，吹拉弹唱起来。
［钟鼓齐鸣。
窅 娘 （唱）左脚一跳山摇倾——
［窅娘纵身左脚一跳，金莲花向左倾斜。
窅 娘 （接唱）向南一跪告亲人，
故园梦，桑梓情，
亡国恨，报国心，
都在扑通一跪生。
右脚一踮水倒浸——
［窅娘纵身右脚一踮，金莲花向右倾斜。
窅 娘 （接唱）西北一拜慰夫君，
君臣礼，夫妻恩，
主仆义，朋友亲，
也在无声一拜成。
双脚一蹬日月正——
［窅娘双脚一蹬，金莲花又正立荷中。
窅 娘 日月见证窅娘心，
（接唱）情不变，爱永恒；
威武不能屈，
富贵不可淫。
质本洁来还洁去，
三寸金莲听词吟。
［窅娘纵身一跃，落入水中，溅起水花如柱。
［众皆大惊失色，目瞪口呆。
［灯暗。
七
［灯复明。
［静谧的荷塘，一弯新月。
［李煜蓬头垢面，捧着一壶酒，边饮边醉意朦胧地寻觅着上。
李 煜 （唱）一重山，
两重山，
山远天高烟水寒，
相思枫叶丹。
菊花开，
菊花残，
塞雁高飞人未还，
一帘风月闲。
窅娘——，窅——娘——
窅 娘 （内声）夫——君——
李 煜 你在——何——方——？
窅 娘 （内声）我在新月下，沐浴——月光一
［幕后童谣声起：
白月亮，亮光光，
照人间，都向往，
歌相随，舞相伴，
不征兵，不打仗……
［霎时云雾缭绕，童谣声中一身洁白的窅娘从月光下袅袅走来。
李 煜 啊！那是你我共有的月亮，那是你我共享的月光，你怎么……独自地去了？
窅 娘 这儿好！这儿好啊，没有战争，没有杀戳，没有掠夺，没有淫威。
李 煜 啊，我作国主的时候，就是这样的遐想。可是，事与愿违呀，落得个不理朝政，酒色荒淫，偷安苟且，怕死贪生，风流失国，沦作虏臣。
窅 娘 在贱妾眼中，你是为君仁惠，好生善良，误作人主，拙于治邦，重文偃武，终至国亡。夫君你呀，作个才人真绝代。
李 煜 是啊！可怜薄命作君王。
窅 娘 是非任人评说，你我一生挚爱，见证日月星辰。
李 煜 妻呀，今乃七夕之夜，是我四十二岁生日，天子赐我一壶御酒，我知道，这酒好啊！后蜀国主孟昶就是喝了这样的好酒……（对壶泯酒）
窅 娘 夫君……
李 煜 你不要阻拦，在月光下等我，喝完了这壶酒，我就到你身边来。
窅 娘 夫君，臣妾来到这月下之前，曾跟赵家天子说过，质本洁来还洁去，三寸金莲听词吟，这时候，妾还想听你吟词一首。
李 煜 好，好，好啊，（又捧壶饮酒）来吧，你扶着我边走边吟！
（唱）春花秋月何时了。
［李煜边吟唱，边慢慢向窅娘走去。
窅 娘 （唱）春花秋月何时了。
［窅娘边吟唱，边慢慢向李煜走来。
李 煜 （唱）往事知多少——？
窅 娘 （唱）——往事知多少？
［李煜，窅娘携手同唱。
李煜、窅娘 （二重唱）小楼昨夜又东风，
故园不堪回首明月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
只是朱颜改，
问君能有凡多愁，
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窅娘与李煜边唱，边相依相偎走向池塘月色中的荷花丛中。
［一朵硕大的金莲花载着窅娘和李煜伫立在金莲花蕊上冉冉升起。
［幕后童谣声起：
白月亮，亮光光，
照人间，都向往，
歌相随，舞相伴，
不征兵，不打仗……
［童谣声中，载着窅娘和李煜的金莲花缓缓转动。
［窅娘和李煜相依相偎，凝望一弯新月，不尽地憧憬，不尽地遐想和向往……
［剧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