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著：西戎）

　　时　间　一九五三年六月间。

　　地　点　湖南某农村。

　　人　物　贾茂松　男，四十多岁，共产党员，农业生产合作社的社长。老成持重。

　　李秀英　女，二十多岁，青年团员，二小队的生产队长。大胆、热情。

　　张老五，男，三十多岁，社员。头脑死硬、难转弯。

　　高双成　男，二十多岁，青年团员、社员。直爽、认真。

　　梅　梅　女，十八九岁，社员。爽快、单纯。

　　马万保　男，三十多岁，记工员。商人出身，有市侩习气。

　　崔老汉　男，五十多岁，社员。有风趣。

　　老五嫂　女，三十岁，张老五的妻子，家庭妇女。

　　刘财喜　男，三十多岁，社员。

　　周春菊　女，二十多岁，社员。

　　男女社员若干人。

　　第一场 

　　（幕启　社员张老五的家里。老五嫂正在淘米。崔老汉推张老五上。）

　　张老五　（边嚷边走）这怎么要得，质量这样差，也跟我们男的比，呸！

　　崔老汉　（推进门）算了，算了！

　　（老五嫂急起身，不知何事，老五坐。）

　　崔老汉　老五！古话说得好：三只蛤蟆闹一塘，三个堂客们闹一房。男不跟妇斗啰！

　　张老五　崔大伯！

　　（唱“木马调”）

　　总说我老五抬死杠，

　　又说我爱管闲事情，

　　（夹白）大伯你看，（指手上的赘芽，唱）

　　赘芽子这么长冒打掉，

　　偏生有脸要评八九分！

　　崔老汉　我也是这样想：这些堂客们、毛丫头，挣了几个劳动日，就以为了不得，总跟我们男人比高比低，比强比弱，开口就要同工同酬，真是拿了潲水缸做镜子照，看不清自己。

　　张老五　同工同酬？哼！我就不跟这些堂客们来“同”……

　　崔老汉　老五！莫性急，反正工还要评过。

　　张老五　评过不评过，照今天这样评，我搞不通。

　　老五嫂　（实在忍不住了）你呀！死脑筋。

　　张老五　你进步？！

　　崔老汉　莫吵，莫吵！

　　老五嫂　昨天李秀英——李队长来了，要我参加生产……

　　张老五　你莫提李秀英好不好，恼我的“火”！

　　老五嫂　（压住自己）……

　　崔老汉　（慎重其事地，撇开五嫂小声地）莫说五嫂子要参加生产，连我那个死老婆子，昨晚也跟我闹“矛盾”哩！

　　张老五　怎么闹法？

　　崔老汉　（望望五嫂，学老婆的腔调）她说：“你再不准我下田，我就要跟你离婚”……

　　张老五　（哭笑不得。大声）离婚？

　　崔老汉　（急止住）轻点啰，这是一阵风呀！

　　张老五　一阵风？还不是李秀英那阵风。

　　崔老汉　要当心点啊！招扶打单身。哈哈……我走了。

　　张老五　（嫌他啰嗦）好走。

　　崔老汉　（走，意味深长地）真冒想得到。（下）

　　老五嫂　（鼓起勇气）我去生产，肯吗？

　　张老五　（不理、抽烟）……

　　老五嫂　入社几个月了，我挂名是社员，都是你……

　　张老五　（打断）你参加生产？哼！我还要退社哩！

　　老五嫂　（出乎意料）退社？

　　张老五　早晓得是这样，悔不该入社。

　　老五嫂　你后悔？

　　（唱“三流调”）

　　今天来后悔，

　　当初就莫参加，

　　社里百多人，

　　只有你不同，

　　整天和人吵，

　　恶名揹一身，

　　不关自己事，

　　你少管行不行？

　　张老五　（唱）不顺眼的事，

　　不管就不行！

　　老五嫂　什么事不顺你的眼！妇女一冒穿你的，二冒吃你的，你来做恶人，什么好事都被你搞坏了。

　　（贾社长上，刚要进门。）

　　张老五　（拍桌）老子的事不要你管！

　　贾茂松　（一惊、倾听）

　　老五嫂　你什么都拿我出气，入社也怨我！和人扯皮也怨我！（哭起来了）

　　贾茂松　（入内）哪个都不怨，只怨今年入了社，谷子分多了，白米饭吃得肚子胀，不吵两句不得消。

　　张老五　（望望贾，把头向内一摆，不作声）

　　贾茂松　（走到灶边看看）五嫂子，今天吃什么？

　　老五嫂　白米饭。

　　贾茂松　（意味深长地）往年咧？

　　老五嫂　往年？（望望张老五，挖苦地）米汤都冒得喝，有什么吃的啰。

　　贾茂松　是吓！入了社，谷子分得多了，吃上了白米饭，还在埋怨不该入社。（转问张老五）老五，讲句良心话，真要你退社，愿不愿意？

　　张老五　（不做声，也不望老贾）

　　老五嫂　（向贾使了个眼色，用嘴巴指指老五，意思就是看他说什么）

　　张老五　（很委曲地）不愿意，有什么办法？社里再好，人家逼起来，还不是只好退社。

　　老五嫂　（插嘴）鬼逼你，少管点闲事，少抬些死杠，不就冒得事。

　　张老五　你偏生有这样多话讲！

　　贾茂松　老五哇！

　　（唱“木马调”）

　　老五什么都很好，

　　就是脾气太大坏事情，

　　莫怪妇女说你封建，

　　我看你对堂客就欠公平。

　　老五嫂　（勾引了心事）他呀！

　　（唱）十五岁我嫁进张家门，

　　开口乱骂动手就打人，

　　解放后不准我参加劳动，

　　只有他说话不准我做声！

　　贾茂松　老五这就不对！

　　（唱）解放后男女要平等，

　　怎能乱骂乱打人，

　　应该叫她去劳动，

　　关在家里怎么行？

　　张老五　（白）她作得田？吃饭算个人，比死人多口气。

　　贾茂松　这是什么话，本事不是天生成的，都是学来的，作田工夫，只要肯做，什么都做得了。

　　老五嫂　（怨恨地）就是他封建，害我白白坐了几个月。

　　张老五　（厌烦地）你莫讲话好不好！

　　贾茂松　老五，看不起妇女是不对的。就说今天上午评工，依我看，男社员缺点多些。为了发展生产，就该男男女女都发挥力量。

　　张老五　我又冒反对妇女生产。

　　贾茂松　既不反对，为什么评工老跟妇女闹意见？

　　张老五　社长！你晓得她们评多少？（做手势）八九分呀！差不多跟我这个全劳动力一样了。

　　贾茂松　只要人家做了那多工夫，评八九分有什么不该呢？

　　张老五　（把头一拐）哼！

　　贾茂松　（想了想）你们几个人，作了几亩地？妇女好多人，作了几亩地？

　　张老五　（慢吞吞地）地盘子都是三亩零，人数也差不多。

　　贾茂松　既然做的都一样，人数也相同，为什么说妇女评高了？男人评八九分，妇女冒得意见；妇女做一样的工，评八九分就嫌高了，这是什么思想？

　　老五嫂　（指责地）压迫人的思想！

　　张老五　她们质量太低呀！

　　贾茂松　质量太低？（想）那我们就到田里看看，到底质量低不低？

　　张老五　我刚在棉田回来，还有什么看头，要看这里有。（把赘芽递给老贾，不屑地）好质量？

　　贾茂松　（镇静地接过来）女社员在你们田里也看了，赘芽照样有。老五！这是生产上的缺点，可以改进的。男女社员要团结才能改进生产，照这样下去，生产是搞不好的。老五你再好好地想一想。

　　张老五　好吧，我再想想。

　　（李秀英愁眉不展地上，高双成也一道来了。）

　　李秀英　社长！社长！

　　贾茂松　哪个？

　　老五嫂　（出门）哦！秀英来了，快进来坐。

　　张老五　（急起身）喊她做什么！（出外与秀英打个照面）

　　李秀英　（勉强地）老五叔。

　　张老五　（支吾地）嗯嗯！（急下）

　　老五嫂　坐啰！我烧茶去。（下）

　　贾茂松　秀英，我正要找你。

　　高双成　社长，上午评工又闹……

　　贾茂松　（止住）情况我早晓得了，秀英！妇女小队怎么样？

　　李秀英　怎么样？今天下午，妇女下田的，连我只来四个人。

　　贾茂松　只来四个人！棉花整枝工夫，就靠妇女小队，这样下去，生产岂不受损失？

　　李秀英　评工问题，一拖再拖，我也犟不住了，不能硬拖她们下田。（牢骚地）反正社里不关心妇女利益！

　　贾茂松　秀英，你莫性急呀！

　　李秀英　（急躁地）哎呀，社长咧！

　　（唱）（南数板）

　　总要秀英莫性急，

　　妇女受尽男人欺，

　　自从合作社成立起，

　　我三餐饭都顾不得吃。

　　东家跑来西家劝，

　　嘴巴讲干脚烂皮。

　　好容易个个下了地，

　　男社员讽刺又打击，

　　这一来妇女都松劲，

　　我急的是生产计划成问题。

　　贾茂松　是吓，为了完成计划，多卖棉花把国家，你就不该松劲。

　　李秀英　我冒松劲，社长讲的道理我懂得。单丝成不了线，我一个人也不行。

　　贾茂松　青年团员要克服困难，你要发动妇女，依靠群众。

　　李秀英　（想，点头）……

　　贾茂松　不管三七二十一，加劲搞，只要妇女做出成绩，一定能够说服男社员。

　　李秀英　好吧，听你的话，我再去动员妇女下田整枝。

　　贾茂松　秀英，记住一点：要做得快，质量也要好。

　　李秀英　是的，我马上就去。

　　贾茂松　等下，（向高）双成，今晚开个党团员大会，检查一下党团员当中轻视妇女的封建思想，另外研究下各小队执行同工同酬方面存在的问题。

　　高双成　好，我马上去通知。

　　贾茂松　我们一道走。

　　第二场 

　　（幕启　第一场以后的第三天，中午。一望无际的棉田，台右有一道小坡，坡边一株两人合抱不拢的大树，枝叶很茂盛，树荫底下，摆着一张小桌，桌上有算盘、账簿、笔墨等。）

　　（崔老汉从土坡上下来。）

　　崔老汉　（唱）这几天好多人变了样，

　　尤其是党团员大不相同，

　　都说轻视妇女是错误，

　　同意妇女评的工，

　　我儿子昨天劝我一晚，

　　想来想去想不通。

　　张老五　（上唱）张老五几天冒出门，

　　坐在家里闷沉沉！

　　崔老汉　老五！我正要找你。

　　（唱）闻言就把老五问，

　　为何几天冒来作工？

　　张老五　搞起来冒得劲。

　　崔老汉　冒得劲？好多人都改变了哩！

　　张老五　改变？冒得这容易，有些党团员都不同意，何况我们。

　　崔老汉　老五喂！

　　（唱）老五你几天冒出大门，

　　不晓得外面的大事情，

　　贾社长带头作检讨，

　　都说轻视妇女可不行！

　　张老五　（不信任地）这是他们讲的吧！

　　崔老汉　是吓，你还不晓得，社里有句老话：做事不要问，党团员做甚我做甚。党团员这样一讲，好多人都跟着改变了。老五，你看咧？

　　张老五　（反问）你咧？

　　崔老汉　我儿子昨天劝我一晚，批评我轻视妇女，封建思想，大帽子扣上了。

　　张老五　你儿子是团员嘛！你想通了没有？

　　崔老汉　通就冒通……怕是我们思想不正确？

　　张老五　（把头一拐）嗯！我就冒想通。

　　（男社员纷纷上，有些与老五打商量，有些乘凉去了，马万保在小桌上记账。）

　　张老五　刘财喜，今天又评工？

　　刘财喜　是吓。

　　张老五　怎么评？

　　刘财喜　妇女做好多评好多，我冒得意见。

　　张老五　啐！六月的筍子变了卦。

　　马万保　评就评，跟男人一样我就不同意。

　　部分年老的社员　说得对！

　　（远远传来妇女小队的山歌，内唱。）

　　火红的太阳正当中，

　　晒得汗珠往下淋，

　　妇女翻身要积极劳动，

　　整枝的工作不放松。

　　张老五　（向内，讽刺地）妇女们咧，歇歇气啊，误不了当劳动模范啊！

　　（有些社员附和着笑。）

　　李秀英　（内白）是哪个喊？

　　梅　梅　（走出来看）还不是张老五。

　　女社员们　鬼东西！（纷纷上）

　　李秀英　我们就歇歇气吧。

　　（抹汗，用手巾当扇子扇。）

　　张老五　（鄙薄地）怎么样？工夫不好做吧！

　　崔老汉　（此唱彼和，冷冷地）这本不是她们做的，硬要争着做，你看太阳晒得出油，还不是受活罪！

　　张老五　这就叫费力不讨好。心强不如命强，女人，还不是女人。

　　李秀英　（自信地）请你们看看，哪点做得不好。

　　马万保　（拿着算盘、毛笔、账簿走过来，讽刺地）做得好，做得好，评十二分怎么样？

　　李秀英　该评十二分，就评十二分！

　　梅　梅　再不好，总比你这个站柜台的改组货好些。

　　马万保　你们这些小妹子，也跟我来比？（市侩地）开口就翻我的底子，我们就来评一评。

　　女社员们　评就评！

　　张老五　（拉开马）评什么啰，妇女翻了身，不要男人费力，听她们自己评。

　　男社员们　对，看她们自己评！

　　李秀英　（坚决地）自己评就自己评！（把妇女喊到一处）我们来评。

　　（音乐起，李拿出钢笔、日记本与妇女们一起评起来了。男社员大惊。指手划脚，挤眉弄眼。高双成坐在一旁不语。）

　　李秀英　（大声）评好了。（把日记本拿着走过来，年老的男社员挤上来看，谁也不接本子，看了相互以诧异不屑的眼光望着，做着八九分的手势，刘财喜等几个年轻人，看了后点点头）

　　崔老汉　（刻薄地）你们的工评低了吧？

　　女社员们　（气愤地）低了就加上。

　　张老五　（挖苦地）要加要加！当然啰，难得来的稀客，是要优待优待。我们做的工不算，都加把你们！

　　李秀英　张老五，说话不要带刺，嘴巴子放干净点！

　　张老五　什么不干净？

　　李秀英　有意见就提，冷言热语地做什么？

　　张老五　跟你们加工分，还有意见。

　　李秀英　我们自己劳动多少评多少，多一分不要，少一分也不让！

　　张老五　比戥子评得还准，真厉害。

　　马万保　就凭你们这点工夫，也想跟男人评一样的工？

　　张老五　是吓！这叫做瞎子打灯笼，自己心里明白。

　　女社员们　什么明白不明白，你们太欺侮人！

　　李秀英　（唱）（梁山快板）

　　做一样的工，

　　为什么不能评，

　　哪点冒做好，

　　请你们查分明。

　　张老五　（把衣服一披。唱）

　　要查就来查，

　　不要吓死人，（向男社员）

　　大家不要动，

　　我来查她们。

　　崔老汉　（拉住老五，小声提醒。唱）这几天有改进，检查要细心！

　　张老五　（唱）我就不相信，

　　查不出我不是人。

　　（张老五跳到田垅上，在棉田里东望望，西看看，没有查出什么。突然高兴地扯出一根棉苗，大家的眼光都集中在老五身上。）

　　张老五　（跑下来。唱）

　　大家都来看，

　　看她们做的工，（指棉苗）

　　赘芽上头长，

　　质量太不行！

　　男社员们　（讥笑）哈哈哈……

　　张老五　（向女社员，唱）

　　只晓得要工分，

　　真的丑死人。（耸了下鼻子），哼！

　　（妇女们气极了，要冲上去找张老五。）

　　李秀英　（拦住。唱）

　　大家不要急，

　　都来查他们。

　　女社员们　对！（随着李秀英跑到另一块棉田里，梅梅也扯了一株棉苗跑回来）

　　梅　梅　张老五！（把棉苗拿给他看）这总不是妇女做的吧！

　　女社员们　（跟着上来）把眼睛放大些，这不是赘芽？

　　李秀英　哼！你们评十分就应该，（指赘芽）这是什么？

　　张老五　（恼羞成怒）老子活了三十岁，就是这样做的，哪个不服？

　　高双成　（实在忍不住）我就不服！

　　张老五　（看了看，冷笑）黑弯里杀出一个李逵来了，你也来当镖师，打帮槌。

　　高双成　我又冒得堂客。妇女评多少，我冒得份，我气你们太欺侮人。

　　马万保　（讽刺地）哼！要是有堂客的话，倒不会替妇女打帮槌了！

　　崔老汉　还不是想堂客啰！

　　高双成　（大声）马万保，冒堂客就讲不得公道话？凭良心，妇女生产哪点不如我们，你们这样欺侮人，我找社长来评评理。（气冲冲地下）

　　马万保　（低头不语）

　　张老五　社长？社长又不吃人！

　　李秀英　张老五，照你这号质量，评十分要扣五分。

　　张老五　扣我的分？（轻视）不扣你们的分，就算抬举你们。

　　女社员们　凭什么扣分？讲理由！

　　张老五　有的是理由，还要我讲？

　　女社员们　你讲，你讲！

　　张老五　讲就讲，算你们女人半个劳动力，就算顶抬举你们！

　　李秀英　我问你，做一样的工，质量不比你们差，为什么不能评一样的分？依我看，今天妇女做的工夫，比你们评多些才合理。

　　男社员们　岂有此理！

　　张老五　亏你说得出口，跟师傅学徒弟，三年冒得工钱，你们春天才出来，冒得半年，就跟我们搞了几十年的打比，真的太不知足！

　　男社员们　说得对！

　　周春菊　这也算道理，亏你说得出口！

　　李秀英　（从容不迫地）张老五，你还有什么道理，都搬出来。

　　张老五　（看秀英一眼）道理有的是。

　　周春菊　看你有什么道理？

　　张老五　什么道理？（大声）因为你们是女人、我们是男人！

　　李秀英　（气愤）男女平等，婚姻法上讲的，搞什么都一样。

　　张老五　一样？哼！总有点不一样。

　　女社员们　（集中火力）哪点不一样？哪点不一样？

　　张老五　（大声，跺脚）你们跳起来屙不得三尺高的尿。

　　（乱子闹大了，李秀英气得脸都白了，梅梅和几个年轻的妇女不管三七二十一，涌上前去，围着、指着、骂着张老五。）

　　女社员们　你胡说！你胡说！

　　你根本是侮辱妇女！

　　你这个死脑筋！

　　你这个顽固分子！

　　你这个封建头子！

　　（男社员都吓退了。）

　　（李秀英气得做不出声来。）

　　张老五　（知道说错了，但不认输。唱“三川调”）

　　我又不是反革命，

　　你们血口来喷人，

　　想把老五逼出社，

　　去了你们眼中钉。

　　李秀英　（唱）哪个把你逼出社，

　　不要反巴掌来打人。

　　（男社员慢慢拢来。）

　　张老五　我反巴掌打人呀！凭天讲啰！（指梅梅）梅伢子，你爹爹还不敢骂我，你骂我做封建头子哇！妇女翻身，就作兴乱扣帽子？

　　梅　梅　（哭起来了）只有你骂得人，谁逼你出社？

　　女社员们　梅梅，不要怕！

　　张老五　哼！我是封建头子？

　　崔老汉　算了算了。老五，古话说得好，男不跟妇斗，少讲两句，走，走！

　　男社员们　走走！（推张老五）

　　张老五　（边走边说）老子是做长工出身，不是反革命！

　　（男社员推着张老五下。几个妇女都哭起来了，梅梅哭得更伤心。）

　　周春菊　讲了不来的，又受了一肚子冤枉气。

　　李秀英　（一阵沉默、自语）妇女参加劳动，想不到要碰这样多的困难，挨骂怄气，冷言冷语……（难受起来，悄悄地擦眼泪）

　　女社员们　走！我们不搞了！（欲走）

　　李秀英　（想起杜长的话，牙关一咬，坚决地拦住）姐妹们！我们还是要做下去。

　　女社员们　越做越怄气，怎么做得下去！

　　李秀英　今天出来生产，不光是为了评分，为的是多产棉花卖给国家。

　　（唱“数板渔鼓调”）

　　妇女翻身来劳动，

　　有些男人不顺眼睛，

　　社长要大家加把劲，

　　做出成绩服他们。

　　今日评工有意见，

　　回去一定说得清，

　　放了工夫来赌气，

　　生产任务完不成。

　　女社员们　（赌气地）让他们男人去完成吧！

　　李秀英　（唱）生产不是为争气，

　　为的我们要翻身，

　　生产要抓紧，

　　评工也要评。

　　田里不出好棉花，

　　争一百分也是空。

　　女社员们　（互相望着，受了莫大委屈似的）

　　李秀英　不要难过了，做完了找社长去。

　　女社员们　好！做完找社长讲理去！

　　第三场

　　（幕启　农业生产合作社办公的房子。高双成正在汇报评工的情况。）

　　高双成　……张老五一个人带头，好多男社员都跟着来了，照这样搞下去，生产计划怎么完得成？

　　贾茂松　不要急，问题要解决、计划也要完成。

　　高双成　社长，你总是拖！

　　贾茂松　（笑）你看，三天以来，我们党团员带头检讨，向群众说服教育，不是也有很多男社员跟我们来了吗？双成，我们连张老五都要争取过来。

　　高双成　（急躁地）争取？张老五这号人，拖都拖不动。

　　贾茂松　（严肃地）只要不是敌人，都能争取。

　　高双成　依我的，斗他一下，让他退社！

　　贾茂松　错了。

　　（唱）年轻人开口就要把人斗，

　　你这个想法不对头，

　　张老五眼光短缺点当然有，

　　并非是故意跟妇女来寻仇。

　　他的思想问题冒解决，

　　所以才不同意“同工同酬”。

　　这件事有意见不只他一个，

　　要他退社冒得理由。

　　高双成　社长！我硬看不惯。

　　贾茂松　看不惯的事还多，要一步一步来做。双成，性急吃不得烂饭。

　　高双成　不性急，问题怎么解决呢？

　　贾茂松　只要妇女有成绩，还怕问题解不决！

　　（男女社员上。）

　　张老五　（边走）社长那里，我也是这样讲。（入内）

　　贾茂松　大家都来了，坐吧！

　　张老五　（急性地）社长，我先发言。

　　李秀英　我先讲！

　　张老五　我先讲！

　　李秀英　我先讲！

　　马万保　老五，优待妇女，让她先讲。

　　贾茂松　讲什么呀？

　　张老五　评工的事。

　　贾茂松　我已经晓得一些了。老五，你侮辱妇女是不对的。

　　张老五　（抱怨）你也批评我呀！

　　（唱“木马调”）

　　她们骂我是老封建，

　　乱扣帽子糟蹋人，

　　社长不说妇女错，

　　为何反把我批评？

　　李秀英　（唱）劝你说话要实在，

　　不要胡言乱怪人！

　　张老五　（唱）说我老五乱怪人，

　　倒要把事情弄个清。

　　不同意妇女评八九分，

　　也不只老五一个人，

　　为何只把我来怪，

　　社长你也欠公平！

　　贾茂松　（唱）莫说公平不公平，

　　你到底骂人冒骂人？

　　李秀英　（唱）随随便便侮辱妇女，

　　社长面前还不承认！

　　马万保　（两边摇摆）两个都骂了，算了吧！

　　女社员们　（不理马）你讲，你骂的什么话！

　　张老五　好，好，好！你们说东是东，说西是西，反正我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看你们怎么办？

　　（唱）要我同意评八九分，

　　就是砍了我的脑壳也不能行，

　　不能在社就退股出去，

　　我个人也能把田耕。

　　李秀英　晓得你跟妇女过不去。

　　张老五　有什么过不去！

　　贾茂松　大家有意见好好地提，态度放好点，不要开口就来气，说话要实事求是！

　　李秀英　是的，说话要以实求实。张老五，春天动员妇女参加生产，你一口咬定说妇女一钱不值，如今我们每人赚了三十多个劳动日，冒中你的话，你就来找岔子。

　　张老五　我找岔子？凭天讲，我要是找岔子就讨不得好死。我张老五作了几十年的田，在社里要算数一数二的强劳动，还只评得十分。你们这些妹子，刚刚作田，就要评八九分，专门找男人讲同工同酬的大道理，又不看自己工夫做得怎么样？哼！就凭这点本事要八九分，我是不赞成，别人好欺，要欺我张老五，哼！……

　　（秀英刚要开口。）

　　马万保　（讨好地）哎哟，老五喂，不要发气了。（小声）你怎么连妇女也不如了呢？

　　贾茂松　万保你说什么？

　　马万保　没什么，没什么。（仍向老五）老五，男不跟妇斗，斗什么嘴啰。

　　贾茂松　马万保，你怎么挑是拨非？

　　马万保　是是是，（转口）老五哇，脾气太犟了！骂了她们，认个错，不就了事。

　　张老五　（讨厌地一推，唱）

　　你不要假装正经，

　　你也说了妇女不中用，

　　又做师公子又做鬼，（拍拍胸）

　　说话总要凭良心！

　　自己坐一屁股的屎，

　　就不要花言巧语说别人。

　　马万保　（红了脸）好好，算你厉害。

　　李秀英　（对张）妇女都不敢生产了，还不厉害。

　　女社员们　（进一步）男人看不起妇女，都是跟你学的！

　　张老五　随你们怎么讲。死猪在盆里，不怕滚水烫。说我是反革命，我张老五也不怕！

　　女社员们　哪个说你是反革命？

　　张老五　封建头子是谁骂的？李秀英，爱怎样就怎样。官大压死人，你是生产队长，我是队员，要法院把我关起。

　　男社员们　（抱不平似的）冒犯法，敢关！

　　女社员们　谁关你，不要下派头！

　　贾茂松　大家都冷静点，谈问题就谈问题，不要东扯西拉。

　　张老五　社长你听啰！

　　（唱“三川调”）

　　今日评工好多人讲，

　　恶名揹上我一身，

　　妇女欺软又怕硬，

　　以多压少太不平。

　　女社员们　（辩驳）哪个比你还硬！

　　贾茂松　听我讲两句——

　　（唱）解决问题要虚心，

　　先看自己再看别人，

　　不说自己就是错，

　　错了应该就承认。

　　这桩事我也有责任，

　　老早应该把分评。（对男社员）

　　大家也要想一想，

　　重男轻女不止他（指张老五）一人，

　　轻视妇女的思想，

　　旧社会留下的老毒根。

　　（男社员互相议论着，也有同意的，也有摇头的。老五嫂上，探头张望。）

　　老五嫂　嗳呀咧！你真是多管闲事，几十岁的人了，又不怕人笑，回去，回去！

　　张老五　冒偷冒抢，怕什么！怕什么！

　　贾茂松　（知道问题不是今天能解决的）五嫂子，要他回去吧！

　　崔老汉　走吧！老五。

　　（五嫂拖张老五走。）

　　张老五　你们妇女这样逼人，我张老五退社！

　　女社员们　退社就退社，冒得你也要吃饭。

　　张老五　好！这是你们讲的！

　　女社员们　（气极了）是我们讲的。（闹得很厉害）

　　贾茂松　（严肃认真地）大家不要闹！（静下来）暂时都回去。

　　张老五　（边走）算我多嘴，又揹个封建头子的名。（跺脚下，五嫂追下）

　　（男女社员各怀心思地下，秀英、双成没走。）

　　贾茂松　（皱起眉头，想着什么问题）

　　李秀英　（苦恼地失望地）社长！我搞不了，能力太差，领导不好，请你另选一个队长。

　　贾茂松　（有些惊讶，严肃地）同志！你是不是青年团员？

　　李秀英　（低头，要哭；忍住，拭泪）

　　贾茂松　（停了一下）秀英！

　　（唱“木马调”）

　　叫秀英，听我说分明，

　　碰个钉子灰什么心，

　　这样怎能搞革命，

　　怎能彻底翻得身！

　　今日妇女做的事，

　　完成三亩还有零，

　　这样做才算有勇气，

　　同工同酬一定行得通。

　　天下事情本来不容易，

　　就靠我们有决心，

　　越有困难越要稳得住，

　　见困难低头怎么行？

　　李秀英　（说不出话）

　　高双成　社长！你刚才应该严厉地批评张老五！

　　贾茂松　批评他两句，他也不会同意同工同酬，要用事实去说服他。

　　高双成　（有点火）什么事实？

　　贾茂松　（严肃地）妇女生产上的成绩！

　　李秀英　（猛一抬头）社长说得对！我们的质量还不好。

　　贾茂松　秀英，沉住气，鼓励妇女继续努力。初八下午，决定评工。双成，评工以前，成立检查组，对男女社员的棉田，严密检查质量。

　　李秀英

　　高双成　好，我们一定做好。

　　贾茂松　秀英！今天你也有缺点。

　　李秀英　是的，我太急躁了。

　　贾茂松　更大的缺点是不该骂张老五做封建头子，评工的那天，要动员梅梅向老五叔检讨。

　　高双成　（点头）对！我们要争取他。

　　李秀英　社长！我也愿意向他检讨。

　　贾茂松　（拍拍秀英的肩）好同志！（相对而笑）

　　第四场 

　　（幕启　景物同第二场。张老五上。）

　　张老五　（唱）这几天赌气冒上工，

　　在屋里常客吵死人，

　　她说我张老五爱偷懒，

　　又说我是个死脑筋。

　　搞得我心里真烦闷，

　　社里受逼屋里也安不得身！

　　刚才社长把通知送，

　　今天下午又要评工，

　　放心不下各家去问，

　　连崔老汉他都改了口音。

　　都说妇女进步快，

　　同工同酬可以行，

　　这一来弄得我心不定——（行弦）

　　（夹白）评工我去不去呢？不去，嗯，我老五生来就冒弱过志，走！（欲走又犹豫起来）要是真的好，岂不会丢人……呸！真的好就同意算了。（看天色）天气还早，我先去看看，　　　（接唱）我先到棉田看看假真。（向棉田走去）

　　（老贾、双成上，秀英跟上。）

　　高双成　（细声）社长，已经检查三遍了，质量提高很多。

　　贾茂松　很好。

　　李秀英　（发现了老五）社长，你看…（指）

　　贾茂松　原来是他。（示意不要惊动他，悄悄地走过去）

　　（双成、秀英跟去。）

　　张老五　（越看越不安起来，唱）

　　睁开眼睛四处望，

　　越看越看心里越慌，

　　前几天还看得有破败，

　　今天硬看不出坏地方，

　　下午又要查质量，

　　会搞得我老五难下场。（着急）

　　（内声！）

　　“同志们，评工啦！集合啦，决去啊……。”

　　张老五　（急隐入大树后）

　　（男女社员纷纷上，老贾、双成、秀英上。）

　　贾茂松　大家都来了？

　　众　　都来了。

　　贾茂松　（观望，故意问）老五呢？

　　众　　（四处张望）老五怎么冒来？

　　贾茂松　秀英，快去请老五叔来。

　　李秀英　好！（欲走）

　　马万保　不要去，不要去！

　　李秀英　怎么？

　　马万保　我量他不敢来。

　　张老五　（从大树后走出来，问万保）你胡说，哪个不敢来！

　　众　　（笑）

　　马万保　（不自然地笑）老五！这有个名堂。

　　张老五　鬼名堂！

　　马万保　这叫做孔明激张飞。

　　张老五　你这个臭孔明。

　　众　　（笑）

　　高双成　社长！这是检查的结果。（把本子递过去）

　　贾茂松　（接过来，指着棉田）这是妇女小队的棉田，（看）很好。

　　高双成　（看着老五，有意地）看一百遍也是一样，妇女做的硬好，讲也讲不坏。

　　张老五　（把脸扭过去）

　　贾茂松　（看看张老五，然后就）我们再检查一遍，仔细点就不会出问题。老五我们来看看。

　　张老五　（冷冷地）看吧！

　　（大家都明白社长的意思，一齐看着张老五。）

　　张老五　（仍仔细地看棉田）

　　贾茂松　（看后很高兴）好吓！

　　（唱）看过棉苗喜洋洋，

　　比以前做的还要强，

　　又做得多来又做得好，

　　妇女的成绩要表扬。（望老五）

　　这一回老五总冒得话讲——

　　张老五　（接唱）左看右看看不出名堂，

　　我揹鼓进庙自寻搥打，

　　满脸通红冒得主张。

　　贾茂松　老五！看好了没有？

　　众　　（讥笑地）数都数完了！

　　张老五　（心虚、沉默）

　　贾茂松　妇女队的棉田大家都看了，就开始评工吧，大家多提意见。

　　（静场片刻。）

　　马万保　（看看老五的脸色，装和事佬，想把问题敷衍过去）社长！我讲点。

　　（唱“南数板”）

　　今年妇女刚劳动，

　　社里应该照顾她们，（妇女表示不满）

　　做到这样也不错，

　　要比男人当然还不行，

　　妇女力气到底小，

　　张老五　（接唱）这句话还说得有良心。

　　高双成　（夹白）马万保！

　　马万保　吓。

　　高双成　（唱）万保说话不慎重，

　　还说女人不如男人。

　　马万保　（连忙辩解）不是不是。

　　（唱）我是整个来比较，

　　冒光讲今天的事情。

　　高双成　（唱）说话风吹两边动，

　　你真是个软骨人。

　　马万保　好好，算我冒讲。（站开了）

　　贾茂松　（唱）大家不要乱纷纷，

　　听听老五说分明。

　　（白）老五你讲！

　　张老五　（强词夺理。唱）

　　自从春耕到如今，

　　妇女哪有这高的工，

　　记得社里种谷子，

　　顶多还只有四五分。

　　贾茂松　（唱）那时实在评低了，

　　张老五　（唱）难道那时错了不成！

　　周春菊　当然评错了。

　　（唱）男人种一片八九分，

　　妇女一片只四五分，

　　轻视妇女的劳动，

　　同工不同酬太不公平。

　　崔老汉　（唱“骂鸡调”）

　　那时思想有毛病，

　　一笔旧账算不清，

　　以后只要这样做，

　　哪个还来轻你们。

　　男社员们　对！对！对！

　　（唱）只要妇女加油干，

　　男人再不轻女人。

　　贾茂松　（唱）大家说的有道理，

　　妇女评的工——

　　众　　（接唱）我们大家都赞成。

　　张老五　（再没有道理可讲了，不得已地）好啰，算我倒霉！（站到一旁）

　　贾茂松　（走上前去，严肃地）老五！错就错了，知错改过不算错，说什么倒霉呢？

　　张老五　（仍不认输，吸烟）

　　高双成　是吓！做事要公道，前后都要想。老五，如果你是妇女，和男人做一样的事，又怎样评呢？

　　张老五　哼！我要是妇女，冒得她们厉言，嘴巴子比刀还快。

　　马万保　你也不是省油的灯，火头也不小哇，我看你是丈八高的灯台，光照别人不照自己。

　　张老五　（厌恶地）总少不了你。

　　马万保　（碰了钉子，扫兴地）真不接受意见。

　　贾茂松　老五哇！

　　（唱“骂鸡调”）

　　过去事情作罢论，

　　妇女都是年轻人，

　　年轻人都有点火性，

　　我已批评了李秀英，

　　你的缺点快改正，

　　旧思想以后行不通。

　　张老五　社长喂！

　　（唱）毛病天天在改正，

　　入社以后大不同，

　　要是转去一两年，

　　老早动手打了人。

　　马万保　（唱）不要心服嘴巴硬，

　　自己错了快承认。

　　众　　是吓！

　　（唱）老五脾气要快点改，

　　再不要重男轻女人。

　　张老五　（唱）大家都把我批评，

　　（心服口不服）好啰！（接唱）

　　以后再不惹李秀英。

　　众　　哈哈哈……

　　（笑声中李秀英、梅梅跑到老五的面前。）

　　梅　梅　（唱）跑上前来把礼敬，

　　叫声老五叔听分明：

　　李秀英　（唱）那天我们也有错，

　　李秀英

　　梅　梅　（唱）向你检讨陪小心。

　　众　　（唱）秀英、梅梅做得对，

　　你们到底是团员。

　　张老五　（完全出乎意外，很受感动。唱）

　　不怕与我拉硬弓，

　　只怕检讨陪小心，（小声）

　　这桩事本是我的错……

　　向女人检讨又想不通。

　　（老五望望秀英、梅梅，秀英和梅梅很严肃地望着他，老五羞愧得低下头去。）

　　贾茂松　老五，还有什么意见？

　　众　　天不早了，快讲吧！

　　张老五　（放不下面子）好啰！我少数服从多数！

　　众　　哈哈……

　　贾茂松　同志们！

　　（唱）大家纷纷提了意见，

　　都同意妇女评的工分，

　　同志们冒当家不知柴米贵，

　　今年社里生产搞不赢，

　　犁田插秧改良土地，

　　积绿肥开水沟又捉害虫，

　　说妇女工分评高了，

　　未必冒看她们做的工？

　　这两天棉花长得半人深，

　　整枝的细工夫就冒得人，

　　要不是妇女们积极劳动，

　　丰产计划售棉任务完不成。

　　有些人为小事挑三挑四，

　　争得个颈根粗脸上通红，

　　不但是团结搞不好，

　　生产也无法来进行，

　　评多评少自有公论，

　　不要只看自己不看别人。

　　要是照这样子闹下去，

　　社会主义怎么搞得成。

　　众　　（互相点头）社长说得有道理。

　　（妇女们觉得什么冤枉都伸了，欣喜，兴奋地望着社长。）

　　张老五　（觉得社长的话句句是说给他听的，感到难过）

　　贾茂松　（唱）从今后大家要努力学习，

　　再不要把妇女来看轻，

　　只要大家团结得紧，

　　生产就能一天一天往上升。

　　众　　（唱）贾社长说得实在有理，

　　我们要句句记在心。

　　李秀英　（唱）这一回闹纠纷我也要负责任，

　　只怪我自己思想冒打通，

　　建议社里实行包工制，

　　减少开工的纠纷。

　　众　　好啊！赞成秀英的意见。

　　崔老汉　亏她想得出，一亩田靠定好多工分，包哒做，这样生产更会起劲！

　　众　　（互相地）这样搞，好！

　　张老五　（唱）想不到秀英一个女人，

　　她比男人还有学问，

　　叫一声各位同志们！

　　包工的办法我也赞成。

　　众　　好啊（鼓掌）

　　（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