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 间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期。
地 点 某机械厂家属宿舍内走廊。
人 物 宣敏文——男,五十岁,机械厂工程师。
盛云生——男,五十多岁,个体工厂主。
游老贵——男,六十多岁,机械厂退休工人。
花彩秀——女,五十岁,盛云生的妻子。
姚玉萍——女,四十八岁,宣敏文的妻子,厂医院医生。
游国新——男,二十八岁,机械厂工人。
阳美惠——女,二十三岁,游园新的妻子,机械厂办公室办事员。
第一场
[幕前合唱:
“有一座红砖房,
有一条内走廊。
有几个小百姓,
要演几段小故事。
无非是小碗装饭大碗装汤,
无非是穿皮穿棉衣短衣长。
锣鼓点敲起唢呐子唱,
螺蛳壳里摆道场。”
[合唱声中幕启。
[一条堆着杂物的内走廊。走廊的醒目处,有一个公用水龙头、一台电话机。走廊半空中,挂着一盆吊兰。
[正是清晨。宣家亮着灯,宣敏文在伏案工作。姚玉萍在扫走廊。
[游国新端着痰盂从屋里出来,睡眼朦胧地往厕所里走。
他踩上西瓜皮摔了一跤,踢得水龙头前水桶乱滚。
游国新 哎哟,是哪个吃了西瓜到处乱扔皮?是哪个?
[姚玉萍连忙扶起游国新,又忙着把水桶摆好。
姚玉萍 国新,摔坏了没有?
游国新 摔倒没摔坏,只是屁股有点难过。(进厕所)
姚玉萍 (拧拧水龙头)唉,怎么还不来水?
宣敏文 玉萍,今天早点做饭,吃了饭我要去找厂长。
姚玉萍 哎。
游国新 (从厕所出,看看宣家灯光)姚医生,宣工一清早就忙啊。
姚玉萍 清早就忙?敏文他一个通宵没睡,正在给厂里计算合同标底。
游国新 计算合同标底?姚医生,我们厂这次能订到合同吗?
姚玉萍 敏文说很有希望。
游国新 真的?(见姚玉萍点头)那就太好了。厂里要是再订不到合同没活干,那……姚医生,我们干脆来打一卦。如果打的是宝卦,我们厂就订得合同到。(脱鞋做卦)各路神仙:
(唱)你们发善心,
开个后门给游国新。
厂里半年没活干,
急得我头上冒火星。
老婆要钱买化妆品,
还宣布经济紧张暂缺少生儿育女的积极性。
我只盼厂里把合同订,
发了工资发奖金。
老婆的肚子往外翘,
哪怕累死也开心。
[游国新打卦,差点打在上厕所的花彩秀头上。
花彩秀 国新,你没长眼睛?
游国新 花姨,对不起,我……
花彩秀 对不起?打烂我的脑壳你赔不起。哼!一清早就哇哇叫,我老头子还没起床,你晓得吗?
游国新 花姨,你怕吵,怎么不搬到你新买的别墅去住,和我们挤在一起做什么?
花彩秀 我告诉你,算命的讲我这房子是块宝地,要想发大财,三年莫搬开。不然,我早搬了。(得意洋洋进厕所去了)
[阳美惠出门,急急往厕所走。
阳美惠 喂,是哪个在里面?
花彩秀 (内应)我。
阳美惠 (无奈)真的是人有钱尿尿也多。(突然觉得背疼)国新,我背心痒。
游国新 来了,老婆我来了。(给阳美惠挠痒)
阳美惠 上点,再上一点……唔,晤,哎哟,你的手是猪爪子?
[从厕所出来的花彩秀和扫地的姚玉萍都笑了。阳美惠赶忙进了厕所。
花彩秀 (学阳美惠的语气)你的手是猪爪子?(自得其乐,到水龙头下洗手,突然,发现自己的水桶移了位)哎,我的水桶怎么到这里来了?
姚玉萍 (正在给兰草浇水)花嫂子,刚才你的水桶滚到一边去了,是我给你摆好的。
花彩秀 我的桶又没长脚,怎么会滚到一边?我的桶明明放在前面,一定是哪个缺德的移了我的桶。
游国新 花姨,你讲话要注意点,莫骂人。
花彩秀 骂人?我晓得,这走廊里有些人看见我屋里有钱,心里不舒服,得了红眼病,所以才搞些这样的小动作。
游国新 哪个眼红你的钱?花姨,你不要以为有几个钱就在这走廊里摆格。
花彩秀 国新,在这走廊里,这格就硬是我摆的。你晓得我学一个月秧歌舞交好多钱吗?告诉你,当得你三个月工资。
[游国新和花彩秀争吵起来,阳美惠从厕所出来也参与争吵。妙玉萍解劝。
[游老贵买了菜回来。
游老贵 国新,你吃多了?一清早就和花姨吵架,不就是先接一下水吗?彩秀,你把桶放前面来。
花彩秀 我的桶本来就在前面。
游老贵 (打开水龙头)来水了。
[花彩秀及众人赶忙接水往家里送。
游老贵 姚医生,我帮你提到屋里去。(帮姚玉萍提水进屋,见伏案的宣敏文)宣工,一清早就忙呀?
宣敏文 (忙接水桶)老贵师傅,我来我来。
姚玉萍 (进屋)老贵师傅,谢谢你。
[游老贵乐呵呵地回到自家门前择菜。
[宣敏文去水龙头前洗漱,遇上倒垃圾的花彩秀。
花彩秀 宣工,你怎么还没去教我孙子学英语?
宣敏文 花嫂子,这几天我太忙了。我和你老盛讲了,缺了的课,我给你孙子补。
花彩秀 宣工,你这样做不好吧?
(唱)为了孙子学洋文,
我老盛请你当先生。
卷几下舌子就把银子进,
松活钱好赚你要尽心。
宣敏文 花嫂子!
(唱)你孙子今年才五岁,
学英语循序渐进有规程。
只要基础打牢固,
到将来如鱼得水任驰骋。
花彩秀 (唱)任你说得河涨水,
可惜我和尚听不懂道士的经。
我只知拿钱要做事,
你要对得起我老盛发的“工农兵”。
游老贵 彩秀,话不能这样讲。是你老盛再三求宣工,宣工才答应教你孙子的。
花彩秀 是我老盛请他的。20块钱一小时,我连个真洋鬼子都请得来,何况他一个假洋鬼子……(神气活现地下)
宣敏文 (气极往屋里走,见到姚玉萍)玉萍,我说过不教他孙子,你硬要我教。你看看她那样子。
姚玉萍 敏文,女儿治病需要钱,我才替你答应的。为了女儿,你就忍忍吧。
[宣敏文长叹一声。盛云生拖花彩秀上。
盛云生 (弯指成圈)我问你,这是什么?
花彩秀 是……是个鸡蛋。
盛云生 看清楚。
花彩秀 是……三个鸡蛋。
盛云生 你再看清楚点。
花彩秀 是……三个圈圈。
盛云生 呸!连孙子都晓得,这是“ok”。你一肚子的草,也敢管教书的事?影响了我培养孙子的计划,我跟你没完。(进宣家)宣工,我给你赔礼来了。
宣敏文 盛老板,我看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盛云生 宣工呀!
(唱)你教我孙子学洋文,
树蔸子被你雕成了人。
市里举行洋话赛,
我孙子叽哩呱啦唏哩哗啦得了第一名。
徒弟强全靠先生好,
盛云生早该给你发奖金。
(拿出红包塞给花彩秀,示意花彩秀说话)
花彩秀 宣工,花彩秀不会讲话,得罪了你。这是老头子给你的两千块钱奖金。
宣敏文 花嫂子,你孙子的课时费我已经领了,这钱我不能要。只要你今后少出点难题,我就不胜感谢了。
[走廊里电话铃响,阳美惠上来接电话。
阳美惠 喂,是厂长?我是阳美惠。什么?合同标底?好,好!(放下电话走到宣家门口)宣工,厂长说让我把什么合同标底给他带去。
[盛云生夫妇趁势从宣家退出来。花彩秀回家去了。盛云生却关注着宣敏文和阳美惠。
宣敏文 美惠,这标底还是我带去吧。
阳美惠 厂长说,你累了好多天,让你好好休息休息。
宣敏文 那你一定要亲手交给厂长。对了,复制的时候,一定要注意保密。
阳美惠 哎。(接过放合同标底的纸袋)
[宣敏文进屋。阳美惠欲出走廊,又停了下来,掏出小镜子看自己的妆。
盛云生 美惠呀,你真是花一样漂亮。
阳美惠 盛老板,你就莫逗我开心了。
盛云生 不是盛叔我逗你开心,硬是你长得蛮开心。
[花彩秀舞红绸出门,见状,躲一边。
盛云生 怎么样,盛叔请你喝早茶,愿意去吗?
阳美惠 真的?我还从来没喝过早茶呢!
盛云生 那就明天早上八点,龙凤楼,盛叔等你。
阳美惠 要得,我一定去。
[盛云生目送阳美惠下,花彩秀用红绸拦住盛云生的目光。
盛云生 你干什么?
花彩秀 你看她干什么?你看我要得吗?
盛云生 你呀,妇道人家见识。
花彩秀 盛云生,我盯着你的,有我花彩秀在,你莫想老牛吃嫩草。
[游老贵出门洗拖把。宣敏文、姚玉萍、游国新出门上班。
游国新 宣工,我们厂订合同有希望吗?
宣敏文 有希望。这批货加工工艺要求很高,我估计,在省内只有我们厂才接得下来。
游国新 爹,宣工讲,我们厂能订到合同。
游老贵 那就好!如果订到了合同,国新,你们一定要好好干啊。
(唱)麻绳子打结众人解,
竹轿子上山众人抬。
宣工在前头把路踩——
[幕后伴唱:
“随后走我们要把威风抖出来。”
游国新 爹,只要有活干,哪怕不吃不睡,我们也要把厂子搞上去!
盛云生 哈哈,国新,不吃不睡,就能把厂子搞上去?
游国新 盛老板你莫笑。我们厂如果订到合同打个翻身仗,到时候只怕比你的厂要强得多。
盛云生 国新,大话莫讲早了。如今的机械厂哪,嘿嘿……
游老贵 机械厂怎么了?
盛云生 老贵哥!
(唱)我的厂这些年红火火,
机械厂个个看了摇脑壳。
我的厂两百精兵三个将,
机械厂卫生纸发放也设了科。
我的厂偷根铁丝砸饭碗,
机械厂有人偷料敢用车来拖。
我的厂厂长发话咳声嗽,
机械厂厂长下令要打锣。
我的厂舍得流汗的票子厚,
机械厂不干事的拿钱多。
汗珠子滚得不痛快,
干活就像怀崽婆。
老贵哥,机械厂难把喜歌唱,
看着我老盛发财没奈何。
游老贵 我就不信,我们一千多人的机械厂,就比不过你那两百人的小厂。
姚玉萍 老贵师傅,不管别人说什么,我们应该相信自己能够把机械厂的事情办好。
花彩秀 办好?你们既然有本事,怎么几个月都发不出工资?
游老贵 那是暂时的困难。我相信我们厂会兴旺发达的。
盛云生 老贵哥,我这个人怪,喜欢打赌。我就赌机械厂订不到合同,就是订到了合同,机械厂也不能兴旺发达。
游老贵 我们就是能订到合同,就是能兴旺发达。
花彩秀 (扬起手中红绸)老贵哥,你们要是订不到合同呢?
游老贵 订不到合同?(指红绸)我游老贵就在这走廊里给盛老板跳秧歌舞。
盛云生 好!
游国新 慢!如果我们订到合同呢?
盛云生 我也在这走廊里给大家跳秧歌舞。
游老贵 君子一言……
盛云生 驷马难追。
[游老贵和盛云生击掌。
[切光。
第二场
[几天之后,中午。
[游老贵和游国新在走廊里忙着弄饭菜。
[幕后伴唱:
“屋外面喜鹊唱太阳,
走廊里父子喜洋洋。
宣工去把合同订,
眼望穿,手正忙。”
游国新 (唱)爆一碗红艳艳的花生米,
游老贵 (唱)炖一锅油闪闪的猪脚汤;
游国新 (唱)炒一盆绿油油的小白菜,
游老贵 (唱)煎一碟香喷喷的鸡蛋黄。
游国新 (唱)爷老子,
游老贵 (唱)崽伢子,
游老贵\游国新 (唱)你和我抬起宣工坐上席。
[幕后伴唱:
“甜米酒醉倒天和地,
醉倒这长长窄窄内走廊。”
[姚玉萍从外面进来。
姚玉萍 国新,你们在忙些什么?
游老贵 姚医生,宣工订合同去了,等他回来,我们全走廊的人要好好庆祝庆祝。
游国新 姚医生,你别看就这几样菜,这可是我们走廊里的国宴标准呢!
姚玉萍 我家里还有碗红烧肉,我去拿来,大家一起庆祝。
[游老贵和游国新进屋去了。
[花彩秀拿着信从屋里出来。
花彩秀 姚医生,姚医生。
姚玉萍 花嫂子,找我有什么事?
花彩秀 我想请你认两个字。这左边一个“日”字,右边是个“爱”字。两个字合拢来是个什么字?
姚玉萍 是个暖字。
花彩秀 暖?那左边还是个“日”字,右边是个这样的呢。(比划出“未”字)
姚玉萍 读做“昧”。两个字连起来,读做暖昧。
花彩秀 爱妹,爱妹妹?姚医生,不得了呀,我老盛在外面勾了个姓爱的妹子呀——
姚玉萍 花嫂子,你弄错了。
花彩秀 我没弄错,我这里有举报信呀!姚医生吔!
(唱)我的命好苦吔——
花彩秀天天盼财神,
哪晓得财神后头有灾星。
老盛他从前见我眼发亮,
如今他见我脸发青。
从前他说我像棵兰花草,
如今他说我像捆红薯藤。
[幕后伴唱:
“铜锣敲出来瓦片片响,
花彩秀似听见不祥之音。”
花彩秀 (唱)我家里连个保姆都不敢请,
还花钱在外请了侦察兵。
哪晓得盐罐里长出松毛菌,
盛云生他找了个爱妹伤了我的心。
姚玉萍 花嫂子,暧昧不是人,是一个词。再说,我看老盛也不像那种人。
花彩秀 不像?姚医生,以前他还追过你呢!
姚玉萍 花嫂子,那还是结婚以前的事,你……
[游国新从屋里出来,听到花彩秀的哭诉,忙示意姚玉萍走开。姚玉萍下。
游国新 花姨,你莫听她哄,爱妹是个人,你要赶快行动。
(唱)你莫怪盛老板立场不坚定,
如今的年轻妹子实在太勾人。
你必须顺藤摸瓜捉爱妹,花姨吔——
花彩秀 国新,你快讲呀。
游国新 (唱)牛没草吃它自然打转身。
花彩秀 对呀!只要我去捉住这个姓爱的妹子,就不怕盛云生不认账。国新,你帮花姨拿了主意,等下回来我给你发奖金。(旋风般冲下)
游国新 花姨,你快去。
[游老贵上。
游老贵 国新,我要你剥花生,你又在逗花姨?
游国新 爹,我是开玩笑的。
游老贵 开玩笑?要是人家两口子吵起来,我看你如何收场。
游国新 我就想看他们两口子吵架。
游老贵 缺德。左邻右舍,要搞好团结。
[游老贵责怪着游国新,二人进屋。
[幕后伴唱:
“手空空心冷冷难把厂进——”
[宣敏文从走廊外进来。
宣敏文 (唱)辜负了全厂人我内疚在心。
不敢看夹队相迎的张张脸,
不忍听满怀期望询问声。
棋输一着空余恨,
断送了家家欢笑我难安宁。
[游国新从屋里出来。
游国新 宣工?(欢喜地喊)宣工回来了,宣工回来了。
[姚玉萍和游老贵出来,欲问长短。
[宣敏文垂着头,一言不发。
游国新 (小心地)宣工,合同订到了没有?
游老贵 国新!
姚玉萍 敏文,合同究竟订到了没有?
宣敏文 (沉重地)我无能,我没用。我怎么也没想到,盛云生的小厂把合同给订走了。
游国新 什么,被盛云生订走了?宣工,你不是说我们厂订合同有希望吗?
游老贵 国新,你莫讲了!
游国新 我要讲,我们大家都盼着这个合同呀!
姚玉萍 国新!
(唱)他尽了力,
他费了心。
姚玉萍知道他熬红了双眼,
又生了白发根根。
我知道他此刻有嘴难说话——
[幕后伴唱:
“满口黄连往下吞。”
[游国新突然哭起来。
游老贵 你莫在这里哭好不好?
游国新 你不准我在这里哭,我、我到那边去哭。(走到水龙头前,抱头抽泣)
游老贵 宣工,我相信你是尽了心尽了力的。
[游老贵、宣敏文和姚玉萍均黯然进屋。
[阳美惠叫:“国新——”肩挎坤包奔上。
阳美惠 国新,(拉开包)你看,你快看呀。
游国新 (看包一惊)这么多钱,是哪个的?
阳美惠 哪个的?你的我的,你老婆赚回来的。
游国新 老婆,(猛地抱起阳美惠)我的好老婆,你从哪里赚回这么多钱?
阳美惠 回屋里去,听我慢慢讲。
[阳美惠与游国新两人正欲进屋,花彩秀扭盛云生上。
花彩秀 盛云生,我要和你拼命呀。(看到阳美惠)姓阳的,你莫走!(跳到凳子上大喊)同志们——革命的同志们——阳美惠和盛云生睡觉呀——
[屋里的人听到叫喊,都跑出来。
阳美惠 花彩秀,你造谣!
盛云生 (拖花彩秀)花彩秀,你给我回去!
游国新 慢!花姨,你有什么证据?
阳美惠 国新,我们回去,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花彩秀 国新,你看。这是我收到的第二封举报信。(念信)“今天早上,盛老板和一个女人在龙凤楼见面。我亲眼看见盛老板把很多钱交给那女人。据查,那女人名叫阳美惠,是盛老板的邻居。”
游国新 什么?(逼近阳美惠)你包里的钱是盛云生给的?说!他为什么给你钱?他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说!
[阳美惠被逼无奈,凑近游国新耳语。
游国新 (大惊)什么,你敢这样做?你!(欲打阳美惠)
阳美惠 什么,你敢打我?你打呀,打呀!
[游国新终于不敢打,抱头蹲地。
游老贵 国新,倒底是什么事?你讲呀。
游国新 盛云生给了她五千块钱,她就把厂里的合同标底告诉了盛云生。
[全场震惊。
游老贵 (气极)阳美惠,你干得好,干得好。
(唱)头顶天你们不怕天塌下,
脚踩地你们不怕地裂开。
阳美惠你卖的是工友的血和肉,
盛云生你怎能发这昧心财。
盛云生 (唱)搞竞争只分成和败,
羊吃草狼吃肉自有天安排。
姚玉萍 (唱)你也在厂里工作二十载,
工友的情义你怎能忘怀?
吸娘奶反而把娘咬,
你不怕良心愧疚难把头抬?
盛云生 怕,我怕什么?合同是我竞争来的。有本事,你们也去订呀!
游国新 (扑向盛云生)盛云生,你把合同交出来!
花彩秀 你们想干什么?你们一群人想欺负我老头子,你们也太没得志气了。
游老贵 花彩秀,你说哪个没志气?
花彩秀 就说你!你说过,如果机械厂没订到合同,你就跳秧歌舞给我老头子看。现在你怎么不跳?你跳呀!
游老贵 (全身颤抖)花彩秀!你把红绸拿来。
花彩秀 什么,你当真跳?好!(进屋拿红绸)
游国新 爹,你不能跳!
游老贵 你走开!
盛云生 老贵哥,这秧歌舞就别跳了。
花彩秀 (从屋里抱来一堆红绸)喏,长的短的,任凭你选。
盛云生 (制止)彩秀!
[游老贵扯出一条红绸。
游老贵 盛云生你看着,我游老贵给你跳秧歌舞。
游国新 爹,我来替你跳。
姚玉萍 老贵师傅,我来替你跳。
宣敏文 慢!这秧歌舞,应该由我来跳。
[低沉缓慢的鼓点声中,宣敏文扬起了红绸,泪水顺着他的面颊,缓缓下流。
[众人扬起了红绸。
[宣敏文像疯了一般狂舞。
[切光。
第三场
[距前场数日,夜晚。
[花彩秀在水龙头前洗塑料花。
花彩秀 (把假花插在吊兰钵里)……眼前虽然是百花开,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盛云生想采我不准他采,哎呀呀……(听见电话铃响,提电话)哈哕,你找哪个?你是小玲?(冲宣家喊)宣工,小玲从北京来电话了。
[宣敏文和姚玉萍出来接电话。花彩秀哼小曲下。
宣敏文 是小玲吗?在,妈妈在这里。好!我们都好。小玲,你身体好点了吗?什么?要动手术?要多少钱?什么,还要三万块……
姚玉萍 (接过话筒)玲玲,什么……你没有拖累爸爸妈妈,也没有拖累你丈夫。你千万不要心烦。三万块钱我和你爸爸想办法,爸爸妈妈有办法。小玲,你别哭,别哭……
[姚玉萍放下话筒。
宣敏文 玉萍,三万块钱,可不是个小数呀。我们到哪里去弄?
姚玉萍 敏文,我们哪怕是东借西借,也得给小玲凑齐这笔钱。
宣敏文 厂里已发不出工资,我们借也没地方借呀。
姚玉萍 敏文!
(唱)盛云生几次上门把你请,
以礼相待,愿出高薪。
我劝你切莫再犹豫,
女儿她病榻长卧企盼殷殷。
宣敏文 玉萍,盛云生请我,是他订到合同后,产品质量过不了关。我如果去帮他,我对得起机械厂吗?
姚玉萍 那……找你老同学杨光试试行吗,听说他发了。
宣敏文 找杨光……那就试试看吧……
[姚玉萍替宣敏文拨电话。
宣敏文 喂,是杨光吗?老同学,我是宣敏文。好久不见了……我想……我想……
姚玉萍 (抢过话筒)杨光,老宣不好意思开口,我们想向你借钱……
[宣敏文压断了电话
姚玉萍 你……怎么把电话给挂断了?女儿都病成那样了,你……你怎么还是拉不下这张老脸。
宣敏文 玉萍,我是下了决心要讲的,可我……
[电话铃响。
姚玉萍 喂,是啊,我是姚玉萍。什么,五床难产?先做好手术准备,我马上就到。
宣敏文 (替姚玉萍拿来上班用品)玉萍,你快去吧。(目送姚玉萍下,转身,忧郁地看着电话,目光最后落在吊兰上,取喷壶洒水)
[游老贵从屋里提胡琴出。
游老贵 宣工,浇花呀?
宣敏文 哎。(叹气)
游老贵 叹什么气?来,我们唱两段,开开心。
宣敏文 好,唱什么呀,老贵师傅。
游老贵 就唱《牛皋毁旨》。
宣敏文 要得!(口中念着鼓点,有意夸张)“……你道是搬请我重保赵家,我在那太行山前学种瓜……”
游老贵 (交琴给宣敏文)说什么太行山前学种瓜,你本是英雄人堪夸。你看那烽烟四起人人要把敌寇杀,我的宣工程师啊,你怎能袖手旁观还不出马?
[宣敏文停止拉琴。
游老贵 宣工,你拉呀。
宣敏文 老贵师傅,你这样唱戏是不是弦外有音?
游老贵 宣工,我心里急啊。机械厂不景气,你是个有能力的人,要为大家想办法呀。合同被盛云生订走了,我们还可以另外再去订呀!
宣敏文 老贵师傅,你以为订一个合同就能救活我们机械厂?你以为处理了美惠,就不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美惠吗?老实说吧,机械厂的现状比盛云生挖苦我们的还严峻得多。
游老贵 你别提盛云生好吗?
宣敏文 老贵师傅,盛云生也有盛云生的长处。他安排了那么多人就业,上交的税款比我们厂还多呀。
游老贵 这些是事实,我承认,可是他……
宣敏文 老贵师傅,这些天我老是在想,为什么机械厂死气沉沉,而盛云生的厂子却红红火火呢?
游老贵 我看,是我们厂没有一个好带头人。老宣,你来当厂长,领着大家一起干吧!
宣敏文 当厂长?老贵师傅,我可不是当厂长的料子。
游老贵 厂子到了这个地步,你还不站出来,难道你对机械厂就没有一点感情吗?
宣敏文 我对机械厂没有感情?我对机械厂没有感情?
(唱)我说得出每个螺拴的长和短,
我辨得出每台床子的轰鸣声;
我认得出每位工友的门和户,
我叫得出老老少少的姓和名。
[幕后伴唱:
“三十年与工厂共把春秋度——”
宣敏文 (唱)这一砖一石、一草一木,
牵我的情,缠我的心,
宣敏文爱它就像爱自身。
不是我怕苦怕难怕担责任,
只因我几十年搞技术从未管过人。
面对着一双双期盼的眼,
宣敏文怕的是愧对机械厂上上下下几代人。
游老贵 (无奈地)弄了半天,我是在对牛弹琴。(走向台阶闷坐)
宣敏文 (欲解释)老贵师傅……(见游老贵不理,无奈进屋)
[游国新上。
游国新 爹,你吃口饭好吗?
游老贵 我不吃!
游国新 爹,还是吃一点,人是铁,饭是钢。
游老贵 我讲了不吃就不吃。
游国新 (跪倒在地)爹,爹!
游老贵 (回头见游国新的样子)国新,你这是干什么?
游国新 爹,美惠卖了合同标底,全厂人都指我们一家人的背皮。你吃不下饭,睡不好觉,儿子心痛啊。今天,你就狠狠打我一顿,出口气吧。
游老贵 国新,是美惠犯的错,爹不怪你。
[阳美惠上,见状停步。
游国新 爹,儿子没出息,管老婆不住。(翘起臀)今天,你就把我的屁股当做美惠的屁股,打吧。
[游老贵发现阳美惠,转身进屋去了。
[阳美惠走到游国新身后,抚摸游国新臀。
游国新 爹,你就不要温情脉脉了。你打,狠狠地打!
[阳美惠狠抽游国新一下,游国新痛得跳起来。
阳美惠 好啊,要你爹打你老婆的屁股,你倒是变大方。现在,我的屁股就在这里,要不要我送去打呀?
游国新 莫去,莫去。美惠,我是为了让爹心里高兴,才这样做的。
阳美惠 今天你老婆心里高兴,不计较你。(从包里摸出一张钱)
国新,见过没有?港币。
游国新 (不敢接)美惠,这是从哪来的?
阳美惠 你问这么仔细干什么?
游国新 美惠,自从你上回卖了标底,如今看见钱我就怕。
阳美惠 怕?我怕你是个二百五哟!
(唱)出了门才晓得世界好,
人有钱才有快乐逍遥。
那些有钱的人哪,
搓麻将用箱子提钞票,
坐小车车窗不用手来摇。
抽包烟我们吃得几天的菜,
穿双鞋我们做工要做到老。
阳美惠天生好容貌,
好资源白浪费向谁报销?
我不愿办公室里把青春泡,
我不愿天天回家舞菜刀。
四处找,总算找到致富道,
陪老板吃喝跳舞按酬付劳。
游国新 什么,你,你在外面搞“三陪”?
阳美惠 胡说!阳美惠陪吃陪舞不陪睡,你老婆只搞“两陪”。
游国新 美惠,你干这样的事,我心痛啊。
阳美惠 我赚了钱你心痛?没得饭吃,你才饿得胃痛呢。(听见电话铃响,接电话)喂,谁呀?哎呀,是陈老板。请我宵夜?你要来车接我……
[游国新按下电话。
阳美惠 你,你干什么?
游国新 美惠,你不能去。
阳美惠 什么,我不能去?(扭身就往外走)
游国新 站住!阳美惠,今天我不得不说了……我不敢看着你的眼睛说,我闭着眼睛也要说。我要以一个丈夫的身份向你约法三章:一不准好吃懒做,游手好闲;二不准晚上出去泡舞厅;三不准涂脂抹粉当陪客。
阳美惠 吔嘿!游国新,我告诉你:如今我和厂里的关系是停薪留职!从今天起,我和你停睡留婚!
游国新 (不解地)停睡留婚?
阳美惠 对!停、睡、留、婚。(急下)
游国新 美惠,你不能走,你不能走呀——
[切光。
第四场
[几天之后,夜。
宣敏文 (坐在走廊地上喝酒,他的面前已经摆着好几个酒瓶)将进酒,杯莫停……但愿长醉不复醒……喝酒,喝……
[游国新端着酒杯醉醺醺出来。
游国新 美惠走了,走得好!我可以喝酒,还可以在楼梯上歇凉。(看到吊兰和假花)哈哈,好看的是假的,这不好看的才是真的。(拔出假花扔掉,并呜呜地哭)
宣敏文 是哪个在哭?国新啊,男儿流血不流泪。我女儿来了信,她说她没钱治病也不想再治病,她说她对不起父母对不起丈夫……你姚姨知道了,就会哭,我不哭,我喝酒。
游国新 我也不哭,我也喝酒。
宣敏文 喝酒,喝醉了,好!
(唱)只恨醉不了,
醉乡里有蝴蝶飞得好高好高。
醉里看人个个都好,
醉里看自己猥琐也像逍遥。
舍不得的任它远了,去了,
看不明的朦朦胧胧更妙。
游国新 我也会唱歌。
(唱)我十六岁进工厂,
二十六岁讨婆娘。
在厂里我开汽锤,哐!哐!哐!
回家里我做饭菜,当!当!当!
宣敏文 (唱)我妻子爱哭其实能哭也是福,
我不笑其实不笑才真辛苦。
游国新 (唱)我老子不喜欢媳妇喜欢他儿子,
我老婆不喜欢丈夫喜欢大票子。
宣敏文 (坐地数酒瓶)一、二、三……
游国新 (唱)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
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盛云生打着大哥大,醉醺醺上。
盛云生 老刘呀,你给我到处去找……对,全省找不到,全国去找,我就不相信,找不到一个比宣敏文强的人,找不出一个给我解决产品光洁度的人……
游国新 (听到声音)你站住!盛老板,我不喜欢你,你知道吗?
盛云生 国新,嘿嘿,你醉了。(去抓游国新的手)
游国新 你别碰我。你骗了美惠,抢订到了合同。美惠她走了,你知道吗?(哭)
宣敏文 不准哭!喝酒!盛老板,你也来喝酒。
盛云生 喝酒?我还真想和你痛痛快快喝一回酒。(拿酒瓶喝)这样喝,你敢吗?
宣敏文 (咪咪笑)俗,太俗!要这样喝。(抿一小口酒)
盛云生 这样喝,那样喝,不都是喝!
宣敏文 不一样。
盛云生 就是一样。
游国新 不要吵了!干脆,你们猜拳。
宣敏文 我,我不会猜拳。
盛云生 干脆,我们打打碰,碰输了喝酒。
宣敏文 还要……唱歌。
盛云生 喝酒,唱歌,好!来!
宣敏文\盛云生 (碰掌)碰碰打,打碰碰,碰碰打打打打碰碰。
宣敏文 哈哈,你喝酒、唱歌。
盛云生 好,(喝酒)我唱一个人。
(唱)他曾是山顶上开花抢人眼,
我是那屋角的青苔从没见过天。
因为他我睡过多少半夜觉,
因为他我打肿左脸换右边。
[幕后伴唱:
“盛老板吔,摸个石头变鸡蛋,
捡把沙子也卖钱,
如今你哗哗啦上云端。”
宣敏文 你唱的这个人,是谁?
盛云生 这个人让我一辈子不舒服,他让我卧薪尝胆、发财致富。这个人,就是你!
宣敏文 我?是我……
游国新 你猜不出,你输了,喝酒……
宣敏文 我……喝酒。(喝酒)我唱一件事。
(唱)就好像庞涓栽倒马陵道,
就好像霸王自刎乌江边。
自以为是铸差错,
对不起千家百户我难安然。
[幕后伴唱:
“宣工吔,
成也欣然,败也壮烈,
你为何不安然?”
盛云生 订合同,你说的是没订到合同对不对?
[电话铃响,游国新接电话。姚玉萍听到铃声也跑出来。
游国新\姚玉萍 喂,北京?这里不是北京。(挂掉电话)
宣敏文 国新,你怎么把电话挂了?
姚玉萍 (见众人东倒西歪状)你们怎么醉成这个样子?(忙收拾地上酒瓶)
盛云生 (拉住姚玉萍的手)玉萍。
姚玉萍 (忙甩开)你,你干什么?
盛云生 你看不起我,你选了他,不选我……
[电话铃又响。
宣敏文 喂,哪里?北京。是,我是宣敏文。什么?(突地一震)什么,抢救?要钱?马上要钱。
姚玉萍 (抢过话筒)喂,喂,我是小玲的妈妈姚玉萍。什么,小玲自杀?(瘫在电话前)
宣敏文 (突然疯了一般抓起电话拨号)杨光,杨光,我找杨光。(连连拨号,电话里尽是盲音)
姚玉萍 (走近盛云生)盛老板,我求你借三万块钱给我。
盛云生 你说什么呀?
姚玉萍 我求你借三万块钱给我。(踉跄)
[宣敏文上前扶住姚玉萍。
盛云生 借钱,借钱?我有,我有好多好多钱。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你不是看不起我吗……你要说我盛云生比宣敏文强,我就给你钱。
宣敏文 (拦住盛云生)你,为什么要她这样说?
盛云生 过去,你喜欢她,我也喜欢过她。你比我强,她嫁给了你。如今我比你强了吧?你要说了,我比你强,也借给你……
宣敏文 我不说,我不会说。
姚玉萍 (泪流满面,轻轻地)盛云生比宣敏文强。
[天地陡静。
姚玉萍 (撕心裂肺地喊)盛云生比宣敏文强啊——
[定格。切光。
第五场
[距前场数日。
[姚玉萍在门前守着火炉上的中药。花彩秀在自家门口关切地望着她。
花彩秀 (突然跑过来)药烧了,姚医生,药烧了呢。(把药从灶上拿下来。见姚玉萍仍无反应,大喊一声)姚医生——
姚玉萍 哦,花嫂子。
花彩秀 姚医生,你好些了吗?
[姚玉萍摇头。
花彩秀 姚医生,宣工回来了吗?
[姚玉萍仍摇头。
花彩秀 姚医生,真是对不住呢!
(唱)只恨我屋里老家伙,
喝醉酒胡言乱语惹下祸。
你女儿因为无钱治病要自杀,
盛云生伤口上抹盐害得你夫妻分居各顾各。
幸喜得小玲侄女抢救快,
要不然我也要捉住老盛把皮剥。
姚医生吔,
求你放宽心莫难过,
夫妻没得隔夜仇,
打了架走拢来又唱团结歌。
[姚玉萍深深地叹口气。
花彩秀 姚医生,(见姚玉萍仍神情恍惚)我来教你打哦嗬要得吗?我娘说过,
打只哦嗬,当得吃只鸡婆。以前,我老盛经常不回家,我心里烦躁,
就打哦嗬。怪呀!打了哦嗬,我心里就舒服了。姚医生,你看着我,
首先是吸气,然后把肚子收紧。(仰首向天)哦嗬……
[姚玉萍转身进屋去了。
花彩秀 (未察觉)姚医生,你跟着我来。哦嗬……(打着哦嗬竟动了真情,哭起来)
[游国新扛着小凳,拉着宣敏文进来。游国新见花彩秀状,上前拍花彩秀的肩。
花彩秀 (以为是姚玉萍,抓其手)姚医生,我也苦呀。老头子争来合同,生产出来的都是废品,我家里只怕要倾家荡产呀。
游国新 好,活该!
花彩秀 (一惊)国新,你什么时候来的?(见宣敏文)宣工,你回来了。姚医生正在想你,你快去看看她。(讪讪地下)
[宣敏文转身欲走。
游国新 站住!(将宣敏文拉回)站好!(冲屋里喊)姚医生,姚医生——
游国新 姚医生,你也莫走。来,站好。(清清嗓子)今天,我受我爷老子……游老贵同志的委托,来解决你们的爱情问题。我说你们两个人呀,都快五十多岁的人了,还搞分居,你们是不是想过把瘾?是不是想赶时髦?我说你们呀,天 大的事,你们不当一回事,针小的事你们是三年五载扯不清。你们应该为我们年轻人带个好样。好,今天我为你们准备了一条凳,一条谈爱的凳……
[宣敏文在一旁失笑。
游国新 笑什么,严肃点!(问宣敏文)我讲到哪里了?(见宣敏文指凳)对,谈爱的凳。宣敏文同志,你是个男子汉,你先坐。(见宣敏文不肯)姚医生,你是个女同志,温柔一点,你先坐。(见姚玉萍亦不坐)吔嘿!你们都不坐?好,我去找我爷老子来。(假装下,躲一旁观察)
[宣敏文和姚玉萍百感交集,看着板凳。
[幕后伴唱:
“板凳短,板凳长,
板凳上头坐新娘。
新郎公带起轿子来,
抬起新娘进洞房。
板凳短,板凳长。
坐了轿子就拜堂。
婚床上说完悄悄话,
天光起来下田塘。
一天欢喜一世累,
做完日头做月光。
几十年日子过得快,
女儿又坐在板凳上。
板凳短,板凳长……”
[伴唱中,宣敏文和姚玉萍坐到凳上。宣敏文默默握住姚玉萍的手。她抽出手,给他拔去头上白发,他搂住她的肩。
[游老贵捧着纸包上。
游国新 (指指二人)爹,你看。
游老贵 好啊,到底是有文化的人,不要我老头子当和事佬。好!
姚玉萍\宣敏文 (感激地)老贵师傅。
游老贵 宣工,姚医生,厂里的工友们都知道了小玲的事,大家凑了三万块钱,给小玲做手术。你们收下吧!
宣敏文 不不不,这钱我们不能收,决不能收。
游老贵 宣工,你和姚医生在厂里几十年,爱工厂,爱工人。这是全厂一千多人一块一块凑起来的,是大家的一片心啊!
姚玉萍 老贵师傅,小玲不能用大家养家活命的钱啊。
游老贵 这是我们机械厂给自己女儿治病的钱,谁说不能用?老宣你给我拨通小玲的电话,我要把全厂人的心意告诉小玲。老宣,你拨电话啊。
[宣敏文拨电话。
游老贵 喂,是小玲吗?我是你贵爷爷。傻孩子,你怎么能做那样的蠢事?厂里的爷爷、奶奶、叔叔、阿姨凑了三万块钱给你治病。孩子,你要听医生的话,好好治病。(停顿)孩子,别哭,你别哭啊。小玲啊!
(唱)人生在世总有沟和坎,
逢逆水要咬紧牙关把舵扳。
你是咱工人的女儿心头的肉,
有难处爷爷奶奶叔叔阿姨都在你的身后站。
姚玉萍 小玲啊!
(唱)要记住全厂长辈的情和意——
宣敏文 (唱)有多少爹娘在与你共苦同甘。
游老贵 (唱)要记住咱工人都有倔脾性,
战病魔你千万莫畏难。
要记住咱工人讲仁义,
要爱人帮人以心换心要相信蚂蚁子围拢能搬山。
小玲啊,等到你病休痊愈回家日,
机械厂为咱的女儿敲锣打鼓庆平安。
(颤巍巍地捧起装钱的纸包走向宣敏文夫妇)
宣敏文 老贵师傅,小玲她受不起全厂工人这山一样的恩啊。
[宣敏文夫妇跪倒在地。
[幕后伴唱:
“心连心,心贴心,
莫把世事用秤称。
走廊天地窄,
载不下这许多情。”
[伴唱声中切光。
第六场
[花彩秀打扮得花枝招展上。
花彩秀 (唱)我参加了款婆联谊会,
就好像唐僧和尚取了真经。
姐妹们说丈夫有钱都变坏,
款婆们要讲究策略做斗争。
不哭不闹不寻死,
也不怨火热水太深。
为唤醒丈夫忘记的爱,
款婆们一定要舍得本钱买年轻。
花彩秀散会就行动,
只恨买不回天上的云。
涂脸描眉把花戴,
我彩秀呀,
好像那九天仙女下凡尘。
[宣敏文上。
宣敏文 (见花彩秀的样子,拼命忍住笑)花嫂子,你有事吗?
花彩秀 宣工,听说男人比女人更会发现女人的美。你看我这样子,美不美?
宣敏文 还,还可以。
花彩秀 什么,还只是可以?(又摸一朵花戴上)宣工,现在呢?
宣敏文 花嫂子,我只是觉得你身上好像还缺了点什么?
花彩秀 缺点什么?(恍然大悟)我没插孔雀毛。宣工,我插孔雀毛去。(急忙进屋)
[宣敏文下。盛云生垂头丧气上。
盛云生 唉!
(唱)人生在世求钱财,
又谁知种茄子长出辣椒来。
订了合同交不出货,
每天要赔一万块。
眼看银子变成水——
[幕后伴唱:
“有钱人也有躲不脱的灾。”
[花彩秀从屋里出。
花彩秀 老头子,出什么事了?
盛云生 合同就要到期,可是产品的光洁度还是过不了关。到时候发不出货,我这十几年就算白开了。
花彩秀 老头了,难道再没有办法了?
盛云生 我和各个方面都联系过了。人家说只有宣敏文去年搞的那个专利,才能解决产品的光洁度问题。
花彩秀 老头子,我们多出点钱,把他的专利买回来。
盛云生 唉,恐怕没什么希望了。
花彩秀 老头子,你千万莫伤心。要是真的没钱了,你拖板车我帮你背索子;你讨米我帮你端钵子。像人家一样,我们恩恩爱爱过日子。
盛云生 (动情)彩秀!
花彩秀 老头子!你好久没喊我彩秀了。(伏在盛云生肩头,哭)
[宣敏文从屋里出来,准备洗衣服。
宣敏文 花嫂子,你这是怎么了?
花彩秀 (跪)宣工,你救命啊——
宣敏文 花嫂子,你起来,你快起来。
盛云生 彩秀,你起来。
花彩秀 我不起来。
盛云生 你给我起来。
花彩秀 (起来)老头子,事到如今,还顾什么里子面子?你去啊,去啊。(把盛云生推到宣敏文面前,下)
宣敏文 盛老板,有事吗?
盛云生 没,没什么事。
[宣敏文到水龙头下洗衣,盛云生沉吟未决。电话铃响。
宣敏文 喂,哪里?什么?好,我马上告诉他。好,好!(转身喊)
国新,国新!
[游国新、游老贵上。
宣敏文 国新,美惠因为不肯陪人睡觉,被流氓打伤了。你快到医院去看看她。国新,你告诉美惠,厂里的情况正在好转,让她回来和大家一起干吧。
盛云生 国新,带点钱去,钱多好办事。(把一叠钱塞给游国新)
游国新 盛老板,我不要你的钱。(退钱)
宣敏文 (从尴尬的盛云生手中拿过钱给游国新)拿着。国新,你快去。
[游国新转身欲走。
游老贵 国新!
游国新 爹。美惠她是我老婆,我一定要去接她回来。在她落难的时候,我得让她知道,她还有个温暖的家呀。爹!
宣敏文\盛云生 老贵师傅!
[游老贵走到走廊门口。
游老贵 (冲游国新)走啊!(转身下)
游国新 (一愣)哎。(急追下)
[宣敏文和盛云生目送二人远去,对视,盛云生欲言又止。
宣敏文 盛老板,有什么事吗?
盛云生 没,没什么事。
[盛云生往家里走。宣敏文洗衣。盛云生站自家门口,看着捏在手中的手机。他拨了号码。走廊里的电话响了。
宣敏文 喂,喂,说话呀,你是谁呀?
盛云生 老宣,是我。
宣敏文 老盛?(抬头望着背对自己的盛云生)
盛云生 老宣,好多天了,一直想和你说几句话。可看着你的脸,我总是张不开口。老宣啊!
(唱)难开口,
说声道歉。
亏了心,
我日夜难眠。
十几年艰苦创业换来风光无限,
行路骑大马,
渡江坐大船。
哪晓得天晴变下雨,
临落难才去想现在过去此刻从前。
老宣啊,
对不起小玲为我唱过的秧歌调,
还有我亲手揪过的小辫辫。
对不起几十年门对门来脸对脸,
你喊老盛,
我喊老宣。
宣敏文 (唱)陡然间盛老板坦诚相见,
宣敏文几分疑惑,几分欢喜,几分茫然。
老盛啊,
你我间恩恩怨怨可不计算。
可记得走廊红绸舞,
你不该对工友情薄义偏。
你淡了人情,
远了良善。
人生路途远,
心里面留一块地方给他人,
相依相伴,
才有那地阔天宽。
盛云生 老宣啊!
(唱)莫看我神气活现家财万贯,
可我却羡慕你仁心义胆,广有人缘。
宣敏文 (唱)我也曾想出头把工厂颓势挽,
缺少你那才和胆栏杆拍遍也枉然。
[幕后伴唱:
“几回回盼着和你同把手来挽,
创一番英雄业留与后人细把玩。”
[二人走近。
盛云生 (突然泄了气)老宣,我一辈子争强好胜,做了几件对不起人的事,如果你能原谅,就把它忘了吧。(转身欲走)
宣敏文 这些就别说了。老盛,小玲说。她收到了一万块钱的汇款,寄钱人用的是假名。我想这钱肯定是你寄的。
盛云生 我……老宣,给小玲寄钱,我可不是摆阔。其实,我很清楚,你们机械厂正在想办法改变现状,而我用不了多久,也许什么也没有了。可是,我不能在倾家荡产之后,还欠着大家的良心债呀。
宣敏文 老盛,你不会倾家荡产!你就是不开口,我也会来帮助你。连老贵师傅都承认,你安排了那么多工人就业,是给国家做了贡献的。你就是做了些对不起人的事,我们也不能丢下你不管哪。
盛云生 老宣!
宣敏文 老盛,谁让咱是邻居呢?谁让我们共着这条走廊呢?
盛云生 (激动地)老宣!
[幕后伴唱:
“人和人同踩一块地,
人和人同顶一片天。”
[宣敏文和盛云生走到一起,紧紧握手。
[切光。
第七场
[距前场数日。
[走廊内众人忙着打扫卫生,给吊兰浇水。走廊焕然一新。
游老贵 (调侃地)盛老板,你们有好久没和我们一起搞卫生了。今天这太阳是从西边出来了吧?
花彩秀 老贵哥,莫取笑了。我老头子说,今天,他想在这走廊里和大家说几句心里话。
盛云生 各位邻居,我老盛这回搭帮大家度过了难关。人心都是肉长的,我谢谢大家了!另外,我还要告诉大家,机械厂和我的厂已经达成协议,决定双方联手来完成合同。
游老贵 好啊老盛,老宣没说错你,你也是条真正的男子汉。这次,我们两个厂联手,但愿我们……老宣,那话怎么说?
宣敏文 共同发展,共同繁荣。
游老贵 对!共同发展,共同繁荣。
[众乐。
[游国新内声:“走,你给我走!”
[游国新手拿棍子,牵着蒙着眼的阳美惠上。
游国新 你给我站好。各位邻居,今天,游国新要当着大家的面,在这走廊里训妻。(用棍敲阳美惠)阳美惠,血海深仇啊。丈夫是那天上的鸟,你就是那打鸟的铳。丈夫是那水里的鱼,你就是那吃鱼的口。游国新哪里是你丈夫?活活是你一根出气筒。你说,你错了吗?
阳美惠 错了,我错了。
游国新 错了?阳美惠,你不要以为我怕你。我怕你什么?不就是怕你那双眼睛吗?今天我把你眼睛蒙上,我还怕你吗?莫说你是我老婆,你就是只老虎,我……(突然发现阳美惠解掉了蒙眼布)我也不怕你!
(唱)你好打扮,你卖合同,
你搞“两陪”,你爱虚荣。
你停睡留婚离家走,
就好比刀子插在我心中。
我想你想得月亮变太阳,
我想你想得白天也作梦。
只怪我不想办法不会赚钱不像一个男子汉,
才害得你不走正路吃亏挨打我活活一个大饭桶。
阳美惠 (热泪盈眶)国新!从今以后,我一定好好和你过日子,我……(扑在游国新怀中)
游国新 你站好!我还没训完。
[阳美惠不动。众邻居笑。电话铃响。
姚玉萍 喂,是小玲。老贵爷爷?他在这里,在,全走廊的人都在。让老贵爷爷听电话?好。(按下免提键)
游老贵 小玲,有什么话你就讲吧!
[小玲画外音:“老贵爷爷,全厂的爷爷奶奶叔叔阿姨们,我就要出院了。我是用全厂爷爷奶奶叔叔阿姨的钱治的病,我会永远永远记住大家。你们给小玲的不仅仅是钱,你们给了小玲一个世界,一个很美很美的世界。老贵爷爷,还记得小时候在走廊里您教我唱的秧歌调吗?此刻,就让我给您和全厂的爷爷奶奶叔叔阿姨再唱一次秧歌调吧。(清唱)牵羊牵羊来牵羊,大羊小羊羊牵羊。麻雀子 唱歌羊角上,大羊小羊过山粱……”
[走廊里,众人情不自禁哼起了秧歌调。
盛云生 (激动地)彩秀,快拿红绸来。
众 对,拿红绸来。
[花彩秀捧来红绸,众人扭起了热情奔放的秧歌。
[幕后伴唱:
“牵羊牵羊来牵羊,
大羊小羊羊牵羊。
麻雀子唱歌羊角上,
大羊小羊过山梁。”
[热烈的红绸舞中落幕。
——剧终
注:本剧由湖南祁剧团首演。1997年获省文化厅田汉新剧目大奖,1998年获省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奖。导演:彭林、宋纪元;作曲:赵培基;舞美设计:倪湘林;主演:宋纪元、仇荣华、王利彪、李文芳、李和平、严利文、申桂桃等。
[作者小传]袁克平,男,1953年生,湖南武冈人。曾任县电影公司宣传员、县文化馆文学专干。1992年调邵阳市群众艺术馆任戏剧专干至今。现为副研究馆员。其主要剧作还有小戏《电话夫妻》发表于《剧本》月刊;大戏《儿孙梦》、《祖国在召唤》、《祝你平安》、《红太阳白太阳》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