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 物 毛国金
金大娘
炉头祖师
前化身李元保
后化身毛国银
毛国金 （引）货真价实，何愁没得生意。
（念）任他铁匠成堆，
好歹在于手艺。
自从师父去世，
后班算我第一。
我，毛国金。自幼拜在炉头祖师门下，学就打铁；别师以后，在镇上开设钢火店营生。日上高岗，待我把招牌悬挂。
（唱）日上三竿把招牌挂，
我手艺高强人人夸。
“件件皆能”牌上写，
江南要算第一家。
夫妻双双把铁打，
快快乐乐度年华。
老板娘子呀！
金大娘 （内）喊么子啰！
毛国金 招牌挂好了，你快来帮我起炉。
金大娘 （内）我烧火煮饭不得空啰！
毛国金 太阳当顶还不赶快起炉，等下打刀打锄头的来哒，会搞不赢啰！
金大娘 （内）我煮了饭还要喂猪，来不成哪！
毛国金 唉，果真是火烧眉毛，急死人哒，喊了半天还不来。嗨！我不免想个主意，把她哄出来吧。啊嗬！老板娘子呃！招牌刚刚挂起就打得希巴烂了啰！啊嗬！
金大娘 （惊慌失措上）招牌怎么才挂起就打烂了，你怎么不老成点啰！
（一边走一边嚷，与毛国金撞个满怀）
毛国金 不是我不老成，实在是我的主意打得很灵。
金大娘 你打的是“煨芋头”的主意！以后呀，随你说么子事我都不信了，随你喊好久我也不来了。
毛国金 以后喊你不来，那我就要——
金大娘 要什么？
毛国金 黄桶上加三道铁箍。
金大娘 此话怎讲？
毛国金 （双手作围金状）把你箍得个铁古老实。
金大娘 （羞毛）老夫老妻哒，亏你说得出口！
毛国金 夫妻夫妻，哈哈嘻嘻，有讲有笑，甜甜蜜蜜！
金大娘 你呀，一时刻不讲笑就安不得。
毛国金 事也要做，笑话也要讲……
金大娘 扯谈哒，起炉啰！
毛国金 你帮我铲火来啰！
（乐声起，毛国金作开炉准备，金大娘铲来火种，倒在炉里。）
金大娘 火来啦！
毛国金 快铲炭来！
金大娘 铲啰！（用力铲炭，倾倒炉内）
毛国金 啊嗬！“背磨子打加官”，白费力气！把火全夺死哒。
金大娘 哎呀！还有只火星子。
毛国金 就靠这只火星子炸烂满天，快扯炉！
金大娘 扯啰！
（内传婴儿哭声。）
毛国金 崽哭啦！
金大娘 三伢子！莫哭，娘来啦！（下）
（毛扯炉。炉头祖师化变成文武双全的白面书生李元保上。）
李元保 （唱）炉头祖师是我名，
钢火手艺学问深。
传道铁匠众弟子，
手艺好坏常挂心。
仙山虽好坐不定，
常到凡问看分明，
但愿弟子个个好，
虚心学习手艺精。
今日我将李元保变，
凡问打马走一巡。
抬头两眼忙观看，
老家铁铺面前存。
（停马看招牌）
（念招牌）“毛家老店，件件皆能”。嘿！好大的口气！想我炉头祖师在时，都不敢自称“件件皆能”。毛国金手艺虽学得不错，却不该这样夸口。我不免想个办法前去教训教训于他，（下马进店）老板有礼！
毛国金 哦！原来一位相公，请坐。
李元保 谢坐。
毛国金 相公喝茶。
李元保 谢茶。
毛国金 请问相公高姓大名。
李元保 我乃炉……
李元保 我乃炉州人，姓李名元保。
毛国金 哦，原来是炉州李相公，来小店有何贵干？
李元保 打刀。
毛国金 坐，请坐！（向内）老板娘子快来！
（金大娘上。）
金大娘 我在屋里忙不赢，你又喊么子？
毛国金 做生意的来了，你去装四个盘子，烫一壶湖之酒来。
金大娘 你硬“对天打呵欠，好大的口气”，装四个盘子，你屋有些么子东西装呢？
毛国金 我的娘呃！你莫当面渗水好不？
金大娘 你呀，就只顾乱夸海口，也不管下不下得了台。
毛国金 俗话说：宁肯床上盖帐子，不愿人前丢面子。屋里没有东西，暂时到隔壁去借点子啰。
金大娘 那好吧，你去招呼客，我去借东西装盘子办好酒就来。（下）
毛国金 好老婆！（向李）李相公，你是打菜刀还是打皮刀？
李元保 不是。
毛国金 敢莫是镰刀？
李元保 尚未秋收。
毛国金 杀猪刀？
李元保 我不是屠夫。
毛国金 替相公娘子造剪刀？
李元保 我未娶亲。
毛国金 哦，和尚用的戒刀？
李元保 谁是和尚？
毛国金 对，相公是读书人，一定是打裁纸刀。
李元保 猜错了。
毛国金 铡刀、饱刀？
李元保 不是。
毛国金 切烟刀、剃头刀、砍柴刀？
李元保 不是。
毛国金 阉鸡刀、宰羊刀、阉猪刀、杀牛刀、砍头刀……？
李元保 一概不是！
毛国金 对，对，对！相公是要造一把斧头！
李元保 斧头不是刀。
毛国金 这……哎！难道我还不晓得斧头不是刀！不是我毛国金夸口，若论刀的名色，普天下没有哪个晓得我这么多！咧，长刀、短刀、大刀、小刀、尖刀、扁刀、龙头刀、虎头刀、猫头刀、狗头刀。随便你打那一种！
李元保 （点头）老板的刀名色倒是知道不少。
毛国金 （得意地）不晓得这多种数刀还能说“件件皆能”！
李元保 不过……你说的还都是一些普通刀。
毛国金 果都是普通刀，难道还有什么宝刀不成？
李元保 我就是要打一把宝刀，不知老板你可会造？
毛国金 笑话，刀都不晓得造还算铁匠王！
毛国金 只要是钢铁造成的东西，漫说是刀，就是天上的星斗、月亮，我也包打包造！
李元保 （冷笑）哦！
毛国金 李相公，报刀名！
李元保 我要造一把三尖……
毛国金 哼！看招牌！
李元保 二面口……
毛国金 毛家老店！
李元保 上安七星……
毛国金 件件皆能！
李元保 下安八卦……
毛国金 货真价实！
李元保 九扣连环……
毛国金 公平交易！
李元保 宝刀一把。
毛国金 童叟无欺，连不是吹牛皮，我毛国金打铁硬是天下闻名！
李元保 手艺高就是好的。
毛国金 请报刀名！
李元保 讲过了。
（金大娘端酒菜上。）
金大娘 毛老板，端酒去啰！
毛国金 赶快端转去。
金大娘 端转去做么子？
毛国金 生意做不成，还办酒给他吃？
金大娘 怎么做不成？
毛国金 他讲打把刀，要打三天，七十斤，八只坝。这种怪刀，你去打啰！
金大娘 你呀！别人讲话总不用心听，莫料又是听错了啰！
毛国金 一点也没听错。
金大娘 我不信，你要他再说一遍，让我听听看。
毛国金 不好出口去讲。
金大娘 为什么？
毛国金 连话都听不清，他不会说我死蠢吗？
金大娘 我告诉你讲啰。
毛国金 怎么讲好？
金大娘 你只说去年打行炉，打得远……
毛国金 打到哪里？
金大娘 打到南京，水土不合，得了个摆子，六月打到五月……
毛国金 那不是打倒摆子？
金大娘 先年六月打到第二年五月……
毛国金 硬打个对年？
金大娘 两只耳朵打聋了，请相公多说一遍，好得我在这边听。
毛国金 好，我打摆子你听刀。（向李）我有句话连不好讲。
李元保 但讲无妨。
毛国金 我去年打行炉到南京，水土不合，得了个摆子，六月打到五月……
李元保 打倒摆子？
毛国金 先年六月打到第二年五月，两个耳朵打聋了，请相公把刀名再讲一遍。
李元保 哦，这回你要仔细听！我要打一把三尖……
毛国金 我硬用心来听！
李元保 二面口……
毛国金 你只管讲，我包听清楚！
李元保 七星、八卦、九扣连环宝刀一把！
毛国金 不是夸口，论打刀我比师傅还要强！
李元保 你比师傅我……
毛国金 你什么？
李元保 我的刀名又讲过了。
毛国金 讲过了？
金大娘 嗾唏！瘟鸡子，硬把菜根都扒出来了！
毛国金 哎，你讲要听刀名啦！
金大娘 我赶鸡去了，没听到。
毛国金 好，摆子白打哒！
金大娘 我听清楚啦！
毛国金 快告诉我。
金大娘 他说要造把三尖二面口，上安七星，下安八卦，九扣连环的宝刀。
毛国金 这是几把刀？
金大娘 一把。
毛国金 吓！这种怪刀，我前世都没看见过，么样打法？
金大娘 你打不出，叫他到别人店里去打嘛！
毛国金 你讲得好，我招牌上写的“件件皆能”，一把刀都不晓得打，祖宗十三代的脸都会丢尽！
金大娘 怎么？你招牌上写了“件件皆能”！咯是那个要你写的？连招牌咯样大的事都不和我商量半旬！
毛国金 招牌上多写四只字是么子大事？咯又不是和人家做批发生意！
金大娘 不是大事算啦，我屋里事很忙，不管你的闲事哒。（下）
毛国金 你不管莫管，我有办法！（转向李）李相公哪，方才你说打把刀，俗话说，“癞头做事，脑上清白”，“人亲不如财亲，财亲义不疏”，还是先讲下价钱为好。
李元保 正该如此，老板照直说来。
毛国金 公平交易，不讨价，讲银子庄，十六两的秤。（伸一个指头）就是这多。
李元保 老板伸一个指头，想是要一两银子？
毛国金 不是。
李元保 十两？
毛国金 还差得远。
李元保 莫非要一百两不成？
毛国金 少一两都不消讲！
李元保 老板，打一把宝刀到底要多少钢和炭？
毛国金 这……你问么子？
李元保 为何要这许多的银子呢？
毛国金 那……哦，咯是师父传下来的价钱，你愿打就打。
李元保 （背白）且住！毛国金信口胡言，说我为他定下价钱，分明是他不会铸造宝刀，以高价推脱。好，我就给他银子百两，看他再有何话可说。（向毛）老板，有道是，讨价是虚，还价是实，给你五十两何如？
毛国金 一言堂，不二价！
李元保 再加十两。
毛国金 我看你硬是口空多讲话，又不是我一个人开铁铺，嫌价钱贵就找别家去打嘛，我又不怪你！
李元保 老板缘何这大的火气？
毛国金 火气大，你莫惹我就是啰！
李元保 岂不知，和气生财。
毛国金 不该要钱是不？
李元保 老板，一百两银子不能少？
毛国金 九十九两九钱九分九厘九毫半都不行！
李元保 若有百两纹银！
毛国金 包打包造！
李元保 就给你一百两！
毛国金 打啰！
李元保 请老板起炉。
毛国金 这……
李元保 这什么？
毛国金 莫急啰，生意讲成了，吃点酒再讲啰。
李元保 不用客气。
毛国金 坐，坐。老板娘子！
（金大娘上。）
金大娘 你又喊我做么子？打刀的相公走了没有？
毛国金 我眯着眼睛讲要一百两银子才打刀，说这是师父传下来的价钱，哪晓得他是只败家子，就答应出一百两。
金大娘 你“件件皆能”嘛，有这多银子，就帮他打啰！
毛国金 生么子隔壁气！我晓得打还吃这大的哑巴亏？
金大娘 你自扳石头打脚，吃哑巴亏管别个的屁事！喊我做么子？
毛国金 吃亏你不管，咯个坐堂菩萨总要想个主意卸他出去啰！
金大娘 主意我倒有一个，只用四个字，保险打发他走路。
毛国金 （喜）好老婆，哪四个字？快告诉我。
金大娘 不——晓——得——打！
毛国金 好，（摸脸）丢得干干净净！人家问你招牌上为什么写“件件皆能”，怎么回答呀？
金大娘 你就说咯是老板我招揽生意的花样。现在我把这块招牌取下来算了。
毛国金 我的娘呃，取招牌的事也做得？以后不单是你我夫妻都没脸见人，每天打开铺门还有鬼进屋哎？
金大娘 没人进屋算哒。
毛国金 你我夫妻生活怎么办？
金大娘 这……
毛国金 你莫逗我急哒，帮我另外想个好主意啰！
金大娘 （莫奈何）……你只说缺炭。
毛国金 摆起一堆炭在那里，人家怎么会相信啰！
金大娘 我看你硬是聪明一世，懵懂一时，这是把宝刀！
毛国金 哦，宝刀要宝炭。
金大娘 不但要宝炭，还要宝钢。
毛国金 还要宝钢？
金大娘 是呀！
毛国金 哪里的炭？
金大娘 我小时听说煤王洞中有七色红棱宝炭最是难取，要他到那里去取。
毛国金 要哪里的钢？
金大娘 （略思）要牛魔王头上的金角。
毛国金 你怕是在冲午时梦？
金大娘 冲么子午时梦？
毛国金 这两件东西，非神仙不可，他哪里做得到？
金大娘 这是难字题嘛。
毛国金 哦，哦，明白哒，好老婆，你到屋里去忙你的事。（自买自卖）老板娘子，把酒烫滚，（边扯筷子）我陪李相公讲两句话就来吃酒。
李元保 老板，快请造刀。
毛国金 莫急，莫急。有句话必须讲明，免得日后“吃倒饭”。
李元保 老板有何话讲？
毛国金 你打这把刀，我这些炭和钢都要不得。
李元保 要哪样的钢、炭？
毛国金 要煤王洞中七色红棱宝炭。
李元保 （点头）要多少？
毛国金 取得来只要一它。
李元保 取不来呢？
毛国金 要一箩。
李元保 却是为何？
毛国金 有了一它，又何愁一箩？
李元保 哪样的钢？
毛国金 火焰山牛魔王头上的金角。
李元保 （点头）要多少？
毛国金 两只角兜脑都要扳脱。
李元保 哪要许多？
毛国金 只要取得到，锯点角尖子都算哒。
李元保 老板，这两样物件，取之不易，不用可行？
毛国金 没得这两样东西，你的钱再多，我也造不成这把宝刀。
李元保 取来炭和钢呢？
毛国金 包打包造。
李元保 哦！
（唱）好个弟子毛国金，
自幼学艺最聪明，
不该骄傲常夸口，
难得手艺样样精。
为使弟子更长进，
不惜奔波损精神，
取来宝钢和宝炭，
看他宝刀怎打成。（下）
毛国金 （唱）一计送走李相公，
喜在眉头乐在心。
转面忙把老婆叫，
老板娘子快来！
（金大娘上。）
金大娘 打刀的走了没有？
毛国金 （唱）愁云吹散半空中。
哈哈，唐僧取经路过火焰山，孙猴子都烧掉一身毛。他没跌过老虎叫，也听过老虎吼，哪还敢去啰！三伢子睏着了没有？
金大娘 睏着了。
毛国金 快帮我扯炉。
金大娘 扯啰。
（唱）扯起炉火满堂红，
老板我呀我的哥！
毛国金 呃！
金大娘 （唱）胡乱夸口是过错。
毛国金 你不识货！
金大娘 老板哥！
毛国金 么子啰？
金大娘 你还差得多！
毛国金 你小看了我！
金大娘 打不成宝刀你算个什么角？
毛国金 （尴尬）哎哟，哎哟……
金大娘 你“哎”什么？
毛国金 羞得我脸上热似火。
金大娘 老板哥！
毛国金 莫喊我！
金大娘 夸口不如崭劲学，
毛国金 你硬是个长舌婆。
金大娘 我不想主意你脱不得壳。
毛国金 你是我的好老婆。
金大娘 老板哥！
毛国金 么子啰？
金大娘 你快点打啰！
毛国金 老板娘子呀！
金大娘 么子啰？
毛国金 你快点扯啰！
金大娘 打啰！
毛国金 扯啰！
金大娘 打！
毛国金 扯！
金大娘 打！
毛国金 扯！（打铁）嘿打，嘿打嘿……
金大娘 （唱）老板我呀我的哥，
使呀使劲打哟，
老板哥哥！
毛国金 （唱）挥动铁锤劲头大，
老婆我呀我的妹，
夫妻打铁真快活。
妹妹呀！
金大娘 么子哪？
毛国金 快点子扯！
金大娘 毛老板呀！
毛国金 喊么子啰？
金大娘 用劲打啰！
毛国金 扯啰！
金大娘 打啰！
毛国金 扯！
金大娘 打！
毛国金 扯！
金大娘 打！
毛国金 （唱）嘿打，嘿打嘿……
老婆我呀我的妹，
你扯呀扯得好哟。
我的妹妹！
金大娘 哎呀，太阳上阶基哒，毛国金，我去淘米煮饭，你到园里去摘点菜来噢。（下）
毛国金 要的啰。（下）
（李元保上。）
李元保 （唱）适才驾云去仙山，
取来宝炭和宝钢；
毛国金，夸海口，
自封天下铁匠王。
今日宝刀造不就，
给他教训免猖狂。（进店）
毛老板！
毛国金 （佯装不识）你这相公来小店何事？
李元保 毛老板，难道你就忘记了？
毛国金 忘记？我不认得你。
李元保 我是花一百两银子造刀的！
毛国金 （无法支吾）哦，你是李相公呵！莫怪，我被炉火旺花了眼睛。
李元保 这也难怪，请老板起炉。
毛国金 角和炭呢？
李元保 取之不易……
毛国金 打不成！没炭火不旺，钢刀软口！
李元保 （笑）哈哈！都在这里。（递给毛）
毛国金 （大吃一惊）吓！（勉强接过角、炭）
李元保 请老板马上起炉。
毛国金 好，好。（转向台口为难地自言自语）炭呀炭，角呀角，我拿你不得脱壳！
李元保 （故意笑问）老板，什么不得脱壳？
毛国金 我说是好炭好角。
李元保 （笑）既是好炭好角，就请老板起炉，我坐着等你交刀。
毛国金 莫急，吃过点心再动手。（向内）老板娘子呃！
金大娘 喊么子？
（金大娘上。）
毛国金 撞只鬼，李家伢子又来哒！
金大娘 角和炭呢？
毛国金 这不是角和炭？
金大娘 呵呀！这好的角和炭呀！毛老板，你帮我留点子，替我打把剪刀。
毛国金 你还顾自己。这把刀怎么得成功啰！
金大娘 你“件件皆能”，成不成功我怎么晓得！
毛国金 你开口翻“件件皆能”，闭口翻“件件皆能”，我哪晓得李家伢子会找我打这种怪刀啰！
金大娘 刀打不出，你就去向人家认错，说是“件件不能”嘛！
毛国金 讲怪话！我跟炉头祖师学上好多年，到今日落个“件件不能”，那不尽在打摆子！
金大娘 你不向人家认错，我看你怎样下台！
毛国金 丈夫下不了台，妻子也没有什么光彩。把我逼死哒，你做寡婆子一点好处也没得。还是再帮我出个主意的好！
金大娘 （莫奈何）……你平站着一个主意，坐着一个主意，自己也想嘛！
毛国金 你先不说我都是打些“煨芋头”的主意吗？我就只是想的那号主意出，要想别的好主意除非等我祖屋里多开几条倒坼！
金大娘 （略思）告诉你啰！（耳语）
毛国金 哦……
金大娘 明白了吧？（下）
毛国金 明白了，好老婆！
李元保 老板缘何还不起炉？
毛国金 莫急嘛，我不说，你哪晓得，为你这把刀，我把刀书都翻烂啦，翻到九十九页半，都没得记载；从书壳子上才翻到这把刀，书上记得清清楚楚，宝刀要宝炭。
李元保 炭已取来。
毛国金 要宝钢。
李元保 钢也取到。
毛国金 还要宝日。
李元保 （惊疑地）什么宝日？
毛国金 要发红风，落黑雨，出麻太阳才开得炉；打成这把刀，好多锤数，书上都记载得仔仔细细。
李元保 要多少锤？
毛国金 三百六十六锤。
李元保 锤数不多！
毛国金 多倒不多，你晓得好久打一锤？
李元保 你说。
毛国金 一年三锤半。
李元保 哪三锤半？
毛国金 大年初一打一锤，端阳节打一锤，中秋节打一锤。
李元保 还有半锤？
毛国金 七月半打半锤。
李元保 却是为何？
毛国金 七月半“供老客”，相公的列祖列宗都在屋里，锤子一响，惊天动地。如打一锤全的，会吓得你的祖宗端杯子不稳，所以只打半锤。
李元保 如此说来，这把刀要多少年才能打成？
毛国金 三百六十六锤，一年打三锤半，你去算啰。
李元保 一年打三锤半……岂不要一百多年？
毛国金 怕硬要这久。
李元保 太久了。
毛国金 少半天都不行！
李元保 老板！有道是“山中常有千年树，世上难逢百岁人”。你只怕是句笑谈。
毛国金 书壳子上的话，那里是笑谈。相公，要想造成这把刀，只怕你我这一代都不消讲啦。
李元保 只怕你是不晓得打吧？
毛国金 笑话！“毛家老店，件件皆能”。各色宝刀，都得真传。你要打刀，两下明言，银子百两，时限百年，如不同意，请你蹓边。
李元保 此话当真？
毛国金 半点不假。
李元保 果然不假？
毛国金 没得更改。
李元保 （故意气势汹汹）唗！胆大的老板，要钢有钢，要炭有炭，要银子给你一百两，你却“之乎也者”。限你三天交刀，方则罢休，三天无刀，取你的招牌，砍你的狗头！
毛国金 （慌）这……
李元保 （唱）老板作事欠思量，
没有本领却称强，
小小宝刀打一把，
再三支吾还乖张，
不懂就休夸海口，
免得害我空奔忙。
限你三日把刀交，
毛国金 三日无刀怎样？
李元保 （唱）要你一命见阎王！（背毛笑急下）
毛国金 李相公呀！莫走啦，转来啰！莫限一百年，限八十年……五十年……十年……好，好，好，李家伢子上岭哒！……不得了，李家伢子讲得出做得出，我死得成！唔，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我远走他方，帮人家去打大锤，你到城隍庙去找鬼！（拿起大锤就走）
金大娘 （内）毛国金呀，吃饭啦！（上）呵呀，你到哪里去？（拉住毛）
毛国金 我去逃死！
金大娘 只有逃生。
毛国金 事到如今还顾么子生死啰！
金大娘 你到底为的么子事啰！
毛国金 搭帮你出只哄死人过街的主意啰！
金大娘 姓李的讲些么子？
毛国金 你告诉我的那些话，我都照着给他讲了，他听说要一百年取刀，眼珠两鼓：（学李）唗！胆大老板，要钢有钢，要炭有炭……限你三天交刀，三天无刀，取你的招牌，砍你的狗头！（哭）我还不走，坐在屋里等死？
金大娘 （急。又边劝）走脱和尚走不脱庙，你走啦，丢下我来为难，难道祸是我闯的？他是口讲，不会当真杀人也莫料！
毛国金 嗨！你还困在古窖里，牛魔王头上的角他都扳来了，何况我这个脑壳！李家伢子是说得出做得出！
金大娘 姓李的连煤王洞的宝炭和牛魔王的角都取来了，他有这大的本事，你走到天边去都会被他抓回来，走不脱！
毛国金 走不脱，那就死得成！
金大娘 暂且莫急啰！再想个好办法啰！
毛国金 么子办法？
金大娘 你睡在床上装病，姓李的来了，我就说你摆子转伤寒，热烧乱讲，不省人事。
毛国金 我脸上红光满面，身子结结实实，哪里有点病相？人家不相信！
金大娘 （又急）这……
毛国金 唉……
金大娘 你躲在楼上，莫与人见面，我说你到外面打行炉去了。
毛国金 那更死得快！
金大娘 为什么？
毛国金 他若不信，找上楼来，堵住楼门，我插翅难飞，好比乌龟钻在坛子里，等死！
金大娘 （更急）走又走不脱，躲又躲不了，装病人家又不得相信。唉，怎么得了啰！
毛国金 我有办法！
金大娘 有办法就好，快讲，是么子办法？
毛国金 我有只总办法。（哭）
金大娘 （用手巾揩眼泪，哽咽着）你莫哭，快讲啰！
毛国金 老婆呀，你帮我买口棺材，做一套红衣红裤；李家伢子砍脱我只脑壳，你仍然帮我接起，装在棺材里，送上祖山。我的崽你帮我好好带着，日后遇到合适的人，你再嫁一嫁，去过好日子，我总不怪你。只要你帮我把崽带大，我在阴府里保佑你助夫旺子……
金大娘 你……莫说这种伤……心的话啰！
毛国金 我还有么子办法？
金大娘 想法子把刀打出来就没事了啰。
毛国金 我想得法子出，还吃这个亏！
金大娘 唉，平时劝你多虚心，少夸口，你一点都不听，以为自己“件件皆能”，连师父都不如你……
毛国金 师父……莫请哒，有牲仪没有？
金大娘 要牲仪做么子？
毛国金 拜师父！
金大娘 平时不烧香，急时抱佛脚，有么子用？
毛国金 总比干着急好些嘛！
金大娘 好，好，我去端牲仪，你请师父啰。（下）
毛国金 （拿雕像）唉！不怪我急，连我师父都黑了副脸。
（金大娘端香盘上。）
金大娘 牲仪来了，拜啰！
毛国金 拜啰！（与金同拜）
（唱）拜请我那师公、师祖、师父、师伯、师叔、师兄、师弟、师姐、师妹、师父娘子、师崽子快来救我。
金大娘 （唱）师不救徒救何人，
徒不靠师靠哪个？
毛国金 （唱）我喊干喉咙，
伸长颈筋，
望穿眼睛，
没看见师父只后脑壳。
金大娘 毛国金呀！
毛国金 喊么子啰？
金大娘 （唱）拜师师不来，
哭师师不应，
这一回你不死只怕都会有层皮脱。
毛国金 我不拜啦！（站立）
金大娘 怎么不拜啦？（用手巾擦眼睛）
毛国金 我当初不该学打铁，打金、打银、打铜、打锡，随便学那一行都不会吃这样的亏！
金大娘 乱夸海口不虚心，随便学那一行都难保不碰钉子！
毛国金 我不要了！（手拿铁锤）
金大娘 不要么子？
毛国金 我不要咯块招牌了。
金大娘 （拉住毛）你这是“冬瓜奈不何，找葫芦出气。”
毛国金 招牌上若没得“件件皆能”几个字，李家伢子哪得进屋啰！
金大娘 哪个要你乱写啰！不夸口也不得到这个地步嘛！招牌是你写的，你不责怪自己怪招牌有么子用？
毛国金 是怪我自己啰！我先哪晓得夸口会闯祸呢？事到如今，再悔也来不及了。
金大娘 人不到黄河心不甘，不吃个大亏你也不会晓得夸口的害处……
毛国金 嗨！急死人，我硬死得成！
金大娘 我望着你硬饱哒！
毛国金 你饱哒？我还没饱！老子杀鸡婆吃，做只饱死鬼！（奔下）
金大娘 哎呀嘞，毛国金呀！我那只黄鸡婆留着生蛋的，要杀，杀黑鸡婆啰！（追下）
（炉头祖师后化身——毛国银上。）
毛国银 （唱）再换原形，
降临红尘，
前后对比，
俨然两人。
有等知道，
都是炉头祖师化身；
有等不知，
以为我是个东飘西荡的“没根藤”。
只因弟子毛国金，夸口自矜
“件件皆能”招牌高挂，
对待手艺不虚心。
逼他要把宝刀造成，
沉痛教训记在心。
今番教他，
宝刀造法要学精。
光天化日，关门闭户，不知是何原因，待我试试看。（捶门。仍用前化身李元保的声音）毛田金，开门！
（毛国金提心吊胆上，金大娘随后。）
毛国金 哪个叫门，叫得这样凶？
金大娘 是哪个叫门？
毛国银 取刀的来了，开门！
毛国金 好，死得成！
毛国银 开门！
毛国金 老婆，怎么得了！
金大娘 你躲在我身后，我将门打开，你就溜出去，让我来应付。
毛国金 好老婆。
毛国银 快开门！
金大娘 来啦。
（金开门，出门望，毛躲在金身后溜出，银在他背上拍了一下，他吓得“哎呀”一声，缩进门去，慌忙躲在桌子底下。）
金大娘 李相公！（向银）是你叫门。
毛国银 （故意问）毛国金在屋里没有？
金大娘 你找他做么子？
毛国银 有事！（急入门）
金大娘 毛国金出去了，你走我屋里做么子啰？（跟进屋）
毛国银 （装成失望的样子，在桌上打一掌）嗨！
（毛国金吓得从桌下爬出，慌忙向门外逃跑，毛国银将他抓住。）
毛国银 难怪，躲在桌子底下！
毛国金 老板娘子讨保啰！
金大娘 不是李相公！
毛国金 （一看）呸！冤枉鬼，人都吓死。你是哪里的？
毛国银 你是哪里的？
毛国金 我是这里的！
毛国银 我也是这里的！
毛国金 你叫什么名字？
毛国银 你叫什么名字？
毛国金 我叫毛国金！
毛国银 我叫毛国银！
毛国金 你做么子事的？
毛国银 你做么子事的？
毛国金 我打铁！
毛国银 我也打铁！
金大娘 （拉毛）毛国金，救星到了，那把刀就请他打。
毛国金 你硬看人不看帽子，他这副死相，比我还有强？
金大娘 你还以为你是个铁匠王？
毛国银 铁匠王脑壳会分伙哒！
毛国金 你晓得我脑壳会分伙？
毛国银 我是讲我自己！．
毛国金 你闯只么子祸？
毛国银 唉，我急死哒！
毛国金 你未必比我还急些！
毛国银 嗨！你哪晓得我的难处啰！
（唱）“件件皆能”我常唠叨，
惹来相公造宝刀，
一次二次摆不脱，
限我三日把刀交。
毛国金 三日无刀呢？
毛国银 （唱）限期一天没刀交，
要打我的招牌砍我的头！
毛国金 难怪，同我一只病！
毛国银 （唱）因此今日逃出外，
求你救我命一条，
毛国金 我的爷，泥菩萨过江，我自身都难保！
毛国银 难怪，你还是只放空炮的角色。嗨，我大不该来找你！
毛国金 我这个空炮昨日就收起哒，宝刀我不晓得造，你去找别人！
毛国银 好，连“铁匠王”都不晓得造，那我就死得成！
金大娘 一把么子刀，有这为难！
毛国银 名色多：六尖四面口，上安十四星，下安十六卦，十八扣连环，我只晓得一半的打法，怎么得了啰！
毛国金 呵，你晓得一半？！
毛国银 是啰，还有一半没学到，死得成！
毛国金 （喜）老板娘子，我不得死了，快去办酒！
金大娘 你陪客坐啰！
毛国银 唉，看样子你也救不了我，我走哒！
金大娘 毛国金呀，拖着啰！
毛国金 （将银按在椅子上）我的爷，你还走得！
毛国银 你这是做么子？
毛国金 我那把刀恰巧只有你那把刀一半那多名堂，帮帮忙，救了我这个脑壳。
毛国银 我这只脑壳呢？
毛国金 你莫回去哒，就躲在我家里，奉老归山，都算我的事！
毛国银 那你岂不变了我的崽？
毛国金 为了救命，做崽就做崽哩！
毛国银 起炉啰！
毛国金 老板娘子，快起炉！
（一阵忙乱，作好打刀准备，毛国金打大锤，毛国银掌钳，金大娘扯炉。
毛国银 （唱）学艺从来要虚心，
要虚心，
勤学苦练手艺精。
金大娘 （唱）细心学，手艺精，
毛国银 （唱）手艺精通一身轻。
三 人 （唱）一呀一身轻呀，
一身轻呀咦吱呀依哟！
毛国银 （唱）炉火熊熊满堂红，
三 人 （唱）满堂红呀咦吱呀依哟
金大娘 铁匠师父呃！
毛国银 喊么子田啰？
金大娘 快点子打啰！
毛国金 （唱）老板娘子呃！
金大娘 么子啰？
毛国金 快点子扯起来啰！（打铁）
三 人 （同唱）齐心打铁乐融融。
（宝刀打好。）
毛国银 你们看！
（唱）这是三尖二面口，
老板娘子呀！
七星、八挂、九扣连环。
金大娘 （唱）你的手艺真正好，
师父呀！
我要为你把名传。
毛国金 （唱）今日之事我紧记心，
师父呀！
六十岁都学不全。
金大娘 毛国金呀，你看这把刀打得多好呵！
毛国金 嗯，打得好！我的手艺和他比呀，真是吹唢呐上云南——那里那里！
金大娘 以后你还不虚心，爱夸口吗？
毛国金 以后呀，我用箩索紧手指，永世都记得咯次教训！
金大娘 那你就要多多感谢咯位师父！
毛国金 是啰，你赶快进屋去烧火办点心给师父吃啰！
金大娘 好，我去烧火，你赶快到园里去扯点葱来。（下）
毛国金 要得。（转向银）你在咯里等下子，我到园里去扯葱就来。
（下）
毛国银 不必客气！（见毛国金走）且住，我三番两次戏弄于他，为的是教训他不要胡乱夸口。如今目的达到，我不免就此去吧。（略想）不对，不对！俗话说：明人不做暗事。我若不告诉他，他还不晓得他是他的师父哩。有了，我就在这宝刀上凿诗一首，表达明白。（作取铁镵题诗状）题诗已毕，（向内呼唤）毛国金！取刀的来了！
毛国金 （内）就来！
毛国银 （念）风风风，来无影，去无踪！（下）
（毛国金上，金大嫂随上。）
毛国金 李相公在哪里？（反身不见银）呵！师父哪去哒！……嘞，老婆呀，咯个师父怕就是我师父变的。
金大娘 莫料是的！
毛国金 （看刀）老婆呀，这刀上题有诗句哩。
金大娘 吓。快念给我听啰！
（念）思想门徒常挂心，
忙碌辗转下凡尘，
首次扮成征货客，
再番化作造刀人。
金大娘 哎呀，姓李的相公和咯个师父都是一个人哩！看那边还说些么子？
毛国金 （翻转刀继续念）只为四字口气大，
金大娘 哪四个字？
毛国金 还不是“件件皆能”！
金大娘 下文呢？
毛国金 （念）权借宝刀起训因。
金大娘 哦！
毛国金 （念）艺工不容胡夸口，
教你永远紧记心。
炉头祖师题。
金大娘 哎呀，原来都是师父化变来教训你的。毛国金哪，快些拜谢师父啰！
毛国金 拜啰！
（唱）夫妻同跪三叩首，
金大娘 （唱）拜谢师父教训恩，
毛国金 （唱）从今以后不夸口，
勤学苦练我志向坚！
金大娘 毛国金哪，咯把刀的钢火好，把我切菜算哒。
毛国金 你倒讲得轻四两，咯把刀哇，日后送女做嫁装我都不得肯！
金大娘 么子理呀！
毛国金 咧！一是宝炭宝钢打成，二是我吃剥皮亏，出几斗桶汗换出来的。
金大娘 那你留着做么子用哪？
毛国金 做么子用哪呐！请你帮我用皮纸包起来，收放你那橱柜蔸底下，将来好传代！
金大娘 传代做么子？
毛国金 要告诉我那崽的崽，孙的孙，孙孙崽崽，崽崽孙孙，莫像我毛国金！
金大娘 莫像你哪样？
毛国金 莫像我挂招牌乱夸“件件皆能”啰！
金大娘 （打趣）你改不改招牌，还称不称“铁匠王”呀？
毛国金 （羞）招牌也改啰，“铁匠王”也不称哒啰，我的娘呃！
金大娘 （笑应）呃！
（毛国金腼腆地笑指金大娘，金大娘笑下，毛笑嘻嘻地追下。）
（剧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