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 记
清风亭是桃源花鼓戏的传统剧目。
原本薛贵私放周桂英母子逃往他乡,桂英自己将儿子抛在周梁桥下,不合情理,整理本对这一情节作了修改;并把张元秀对周桂英与继保诉说十三年抚养之苦一段作了必要的压缩。
本剧由刘回春同志根据第二届戏曲会演常德专区代表团演出本加以整理,在全省第二届戏曲观摩会演中获三等奖。
人 物 张元秀 周桂英 张继保
(周桂英背雨伞、包裹上。)
周桂英 走吓!
(唱“正宫调”)
可怜我周桂英遭逢不幸,
在家中受尽了大娘欺凌。
听人言我的夫身登荣贵,
才独自逃出来寻找夫君。
是这等孤单单飘蓬断梗,
又不知何日里捱到京城。
哎呀,看乌云遮日,恐怕雨要来了。——好呵,此处有一清风亭,待我进亭暂避一时。
张元秀 (内)张继保,小奴才!为父赶你来了!
张继保 (急上)哎呀!爹爹在后追赶甚急,此时风雨正大,这又如何是好呀?(见亭)清风亭。是了,我不免进去躲避一时。
(入亭见周桂英,求救地)哎呀,妈妈呀!
周桂英 呵!你这孩子,为何这样慌张?
张继保 我爹爹随后赶来了,他要责打于我,还望妈妈与我讨个保。
周桂英 哦!你不必惊慌。等你爹爹到来,我上前相劝就是。
张继保 有劳妈妈。
周桂英 (审视张继保)呀,我看这孩子的相貌,与我丈夫薛世勇好生相象,莫非是我继保儿么?嗯!他说他爹爹随后赶来了,其中必有缘故;等他爹爹来时,再问详细。
张元秀 (内)张继保,小奴才!为父赶你来了!
(周桂英忙坐下,张继保躲周桂荚身后。张元秀手执拐杖急上。)
张元秀 啊呀!你看这个奴才,他在前面跑,我老汉在后面赶;老汉慢赶,他就慢走,老汉快赶,他就快跑了。这大的风雨,老汉还要快走几步才是。咦,赶到此地,为何不见了!(见亭)清风亭。明白了,想这奴才被老汉追赶不过,躲进亭内去了,老汉不兔进亭找寻。(入亭见周桂英)这位娘行请了!
周桂英 老丈请了。
张元秀 请问娘行,有一孩子,有这样高,刚才进亭来了,你可曾看见?
周桂英 看见,(见张元秀手执拐杖)呵!未曾看见。
张元秀 娘行,你这话说得奇怪,说什么看见,又未曾看见?
周桂英 未曾看见——
张元秀 呀!这娘行说话吞吞吐,小奴才一定藏在内面。是了,这奴才平日性犟,老汉讲左他讲右,老汉讲东他讲西,我不免将清风亭三字倒念,他若在亭内,定然出来抢口;那时老汉将拐杖,高高举起,轻轻落下,也不过警戒他下次。我就是这个主意。喂呀,我道是什么地方,却原来到了亭风清。
张继保 (急出)爹爹,不是亭风清,乃是清风亭。
张元秀 奴才照打。
周桂英 呀!(见状忙上前拦阻)老丈呀!
(唱“正宫调”)
老丈暂请息雷霆,
责打小孩为何情?
你将来由对我论,
我好劝他转家门。
张元秀 (唱“正宫调”)
都只为奴才不听教训,
他不该逃学跑出门,
我好言劝导他不听,
因此才赶至清风亭。
周桂英 哦,原来如此。老丈,外面风雨甚大,你我亭内讲话。请坐。
张元秀 请坐。
周桂英 请问老丈上姓?
张元秀 姓张。
周桂英 大号呢?
张元秀 名叫元秀。
周桂英 老丈,你可有妈妈?
张元秀 老汉精穷,喂什么马呢?
周桂英 我问的是婆婆哟!
张元秀 马都喂不起,还喂什么骆驼呵!
周桂英 不是的。我问你可有老伴?
张元秀 哦!老伴哟!那乃是有的。
周桂英 老丈,你所习何业?
张元秀 我……,我习的“马上弹琴”。
周桂英 什么叫做“马上弹琴”呢?
张继保 妈妈,乃是打草鞋。
张元秀 哼,谁个不知为父打草鞋卖,打草鞋就丢了你娘的丑!
周桂英 他小小年纪,知道什么,凭他去吧!
张元秀 多嘴哟!
周桂英 老丈,你那位妈妈,又做什么呢?
张元秀 她呀,她是“挽转乾坤”。
周桂英 什么叫做“挽转乾坤”?
张继保 妈妈,她是磨豆腐卖。
张元秀 哼,为父不打草鞋,妈妈不磨豆腐,焉能把你这奴才养得这样大呵!
周桂英 老丈休要动怒。请问老丈,你今年多大年纪?
张元秀 老汉……呵呵!小呢,七十三岁了。
周桂英 你那妈妈呢?
张元秀 那就好有一比。
周桂英 好比何来?
张元秀 两条牛下田做活。
周桂英 敢莫与老丈同庚?
张元秀 正是。
周桂英 这孩子有多大年纪?
张元秀 这……
周桂英 多大年纪?
张元秀 (故意地)他也七十三了。
张继保 妈妈,我今年才十三岁。
张元秀 (掩饰地)哼,谁个不知儿是十三岁。不要多嘴!
周桂英 哦!(触动心事,沉思地)他十三岁了……
张元秀 是呵,十三岁,也不是什么小孩子了。
周桂英 如此说来,这个孩子,恐怕不是你亲生亲养的、
张元秀 (生气地)不是我养的,是你养的?
周桂英 (温和地)老丈,你夫妻七十三岁,这小孩只有十三岁,难道六十岁的老妈妈,还能生孩子?
张元秀 呵!
周桂英 呵!
张元秀 呸,常言道,枯竹林中生嫩笋,老牛老马产麒麟,老天不绝我的后,我六十岁的妈妈,偏偏还在怀胎,还能生孩子,岂奈我何!真正岂有此理,不会说话。
周桂英 老丈息怒,男子瞒不过老丈,女子瞒不过奴家,哪有六十岁的老妈妈,还能生孩子的道理。你好好将真情实话对我说了,我也好劝你的儿子归家;如若不然,拉你到前村,约来三老四少,大家来讲个明白。
张元秀 呵呵,老汉今天在这清风亭遇见了个女光棍。他反盘问起老汉来了。也罢,老汉不免把实话对她说明,她也好劝我的儿子归家。娘行呀,老汉对你说了实话,你就要劝我的儿子归家啦。
周桂英 老丈,你说了实话,我自然要劝你的儿子归家。
张元秀 娘行呀!
(唱“正宫调”)
那一年闹元宵人人欢庆,
周桂英 敢是癸亥年?
张元秀 正是那年。
(唱)我二老也一同去看花灯。
归来时大路上人多拥挤,
我二老由小路慢慢而行。
行至那周梁桥夜深人静,
听桥头有婴儿啼哭之声。
我二老见婴儿欢喜不尽,
忙将他抱归家抚养成人。
这就是检儿时真实情景,
望娘行劝我儿速转家门。
周桂英 (惊喜地追问)老丈,你检儿之时可有什么把凭?
张元秀 (心知有异)你问那把凭么?那就有很多。
周桂英 请讲。
张元秀 有红漆箱子一口,镜子半边,头发半支,红书一张,铜钗一枝。
周桂英 乃是金钗一枝。
张元秀 是铜钗。
周桂英 此钗可还在?
张元秀 老汉家中贫穷,拿到大街把它斟换了。
周桂英 可惜!
张元秀 是老汉在周梁桥捡来的,要你可惜什么?
周桂英 哎呀,老丈呀,刚才听你所说,他是我的儿子。喂呀!我的儿呵!
张元秀 你好不知羞,老汉与你说了几句话,我的儿子就变成了你的儿子了,我若再与你说得几句话,连老汉都会是你的……哎,老汉偌大年纪,也说不出口哟!
周桂英 啐,他……他本是我的儿子。
张元秀 哦,他是你的儿子?
周桂英 是我的儿子。
张元秀 既是你的儿子,你丢儿之时,可有把凭?
周桂英 我有把凭。
张元秀 那你讲呀!
周桂英 红漆匣子一口,镜子半边,青丝半支,血书一张,金钗一枝。
张元秀 呸,句句话都照着老汉的讲。我不讲箱子,你不讲匣子;我不讲半边镜子,你不讲镜子半边;我不讲头发,你不讲青丝;我不讲红书,你不讲血书。我来问你,那血书可是你自己写的?
周桂英 是我自己写的。
张元秀 既是你自己写的,这张血书现在老汉身旁,你将那血书上的言词,对老汉说来,说得一字不差,便是你的儿子。倘若一字含糊,老汉这拐杖一举,就绝不容情的啦。(取血书)
周桂英 (回忆)喂呀,苦呵!
张元秀 哈哈哈,儿子不是你的。
周桂英 怎见得?
银元秀 这张血书上边,头一句并没有半个苦字。
周桂英 唉!我说的是我母子在磨房分别之苦。不在这血书上面。
张元秀 娘行呀,不提起你母子磨房分别之苦,到还则可,提起你母子在磨房分别的那个苦字呀,我的儿子去了大半了。好,你且念来!
周桂英 听了。
(唱“正宫调”)
上写:我名周桂英,
(张继保在张元秀背后偷看血书。)
修下血书托娇生。
丈夫名叫薛世勇,
家住昆朋薛家村。
自夫求名把京进,
杨氏大娘起狼心。
将我打入磨房内,
在磨房产下继保小娇生。
大娘堂前得了信,
差来家院下绝情。
家院薛贵心不忍,
私自将儿送出门。
可怜此子多不幸,
未满三朝离娘亲。
倘遇仁人将儿捡,
只可改姓莫改名;
若将我儿来养大,
周桂英永世不忘恩。
老丈,我念得可有一字差错?
张元秀 并无一字差错。娘行,叫你我的儿子前来,你母子相会一面。
周桂英 有劳了。
张元秀 继保儿,你要亲生之母,又到哪里去找;这亭内的娘行,就是儿的亲生之母。我儿上前,相会一面,就速速随为父归家。
张继保 孩儿遵命。母亲呀!
周桂英 娇儿!
张继保 哎呀,我那娘呀!
(母子相抱痛哭。)
周桂英 (唱“正宫调”)
一见我儿好伤心,
颗颗珠泪洒胸襟,
自从磨房分别后,
母子离别十三春;
只说母子难见面,
谁知相会清风亭。
我儿莫跪且站定,
快随为娘去找父亲。
张元秀 慢着。我要你母子相会一面,你就要将我的儿子带走呀!
周桂英 我的儿子,我自然要带走。
张元秀 也罢,这个儿子该谁带走,我们来个“凭天断”。
周桂英 何谓“凭天断”?
张元秀 命继保儿站在清风亭上,我二人站在两厢,各叫他一声,谁叫得应,就是谁的儿子,这就叫“凭天断”。
周桂英 但凭于你。
张元秀
周桂英 (同时地)儿呵!站在中间。
(张继保站立亭中。)
周桂英 儿呀,为娘叫你,你要声叫声应。
张继保 那个自然。
张元秀 继保儿,为父叫你,你须要声叫声应哟!
张继保 是。
周桂英 儿呀!
张元秀 呵呀,这就是你的不是。
周桂英 怎说是我的不是呢?
张元秀 这头一声,应该让我这无儿无女的孤老儿先叫,才是道理。
周桂英 就让你先叫。那你就要站退些。
张元秀 是呀,老汉站退些,站近了,莫说我们父子有弊。呀,我二老抚养他十三岁,慢说是人,就是一块顽石,我二老摸了一十三年,也摸成玉了,老汉叫他,难道他不应一声呀!一定是声叫声应的。待老汉叫来。张继保,我的儿!你哑了,照为父的打呀!
张继保 哎呀,爹爹呀!
(唱“正宫调”)
双膝跌跪地埃尘,
两旁站的父母亲,
本当跟随亲生母,
周桂英 儿呀,快随为娘找寻儿的父亲去!
张元秀 (向远处喊叫)老妈妈,你我的儿子要被别人带去了。
张继保 (接唱)丢下养生年迈人;
本当跟随养生父,
张元秀 儿呀,随为父归家去?
周桂英 随为娘找寻儿的父亲去!
张继保 (接唱)怎能丢下我娘亲。
左难右难难坏我,
跟随母亲去找父亲。
(周桂英拉张继保走。)
张元秀 (着急,大声地)娘行请转。
周桂英 老丈何事?
张元秀 这孩子,我也不与你争执了。天色尚早,叫继保儿跪上前来,将我二老抚养他一十三载的苦楚,说与他一听,再去不迟。
周桂英 好!儿呀,跪上前去。
张继保 孩儿遵命。老爹爹呀!
张元秀 儿呀!
(唱“撞关调”)
千不该万不该老汉不该,
年迈人观什么灯走什么长街,
回来时打从那周梁桥过,
听桥头有婴儿啼哭悲哀,
抱归家我二老喜出望外,
急忙忙焚香烛答谢神台。
娘行,你可记得,这孩子多大出外?
周桂英 三朝未满。
张元秀 你也记得三朝未满。我将孩儿抱回家来,本来六十岁的妈妈,那有乳哺,老汉向左邻右舍的大婶大嫂求些乳奶,与我儿充饥。贤惠的大嫂,见二老可怜,与我儿饱喂一餐,倒还不讲;遇到不贤惠的大嫂,不肯哺乳,倒还罢了,反骂我二老不晓世事,捡来一子,抚大何益。娘行呀,为你这个儿子,我二老呕了多少的腌臜气!我的儿呀!
(唱“潼关调” )
将我儿抚养到两三岁,
怕我儿难过麻痘关;
儿学步我二老急忙牵带,
怕我儿扑火内跃落水边;
儿有恙我二老烧香许愿,
或求神或拜佛保佑儿安。
娘行呀,我移干就湿,将他抚养。每日把草鞋拿往大街卖点铜钱,斢升把谷子回来,老妈妈将谷子用磨儿挨上几挨,老汉用筛儿筛上几筛,筛儿上面的圆米,把与我儿充饥,筛儿下面的糠壳碎米,就是我二老的对头。倘若我儿还有半餐未曾吃饱,我就叫了一声老妈妈,你将裙带扎紧,我将裤带扎紧,口落肚攒,省半盏不吃,也要把我儿吃饱。娘行呀,为你这个儿子,我二老打了许多的饿肚。
周桂英 苦了老丈了。
张元秀 (唱“潼关调”)
从早起儿问母要饭要菜,
到晚来问为父要衣要鞋。
悔不该执拐杖赶儿出外,
清风亭却遇你亲娘前来,
实指望抚养儿把二老看待,
又谁知今日里与儿分开。
张继保 老爹爹呀!
张元秀 (手抚继保头)儿呀,不要啼哭。此番随你母进京,找着儿的父亲,就可一家团聚。儿日后若得一官半职,回家祭祖,路过清风亭,便问上一声,豆腐店的张家二老还在与不在,若在人世,望我儿来看一看我二老;要是不在人世,也望儿花上几文铜钱,买些香纸蜡烛,到我二老坟前一祭。我二老就心满意足了。话已说明,我儿站了起来。娘行,老汉抚养一十三岁的儿子,你也领去了,这张血书,我留着也是无益,你将它拿在身边,上京找着了你的丈夫,你诉说那杨氏大娘加害你母子那番情由,也有个对证。
周桂英 (接血书)老丈,我母子深感大恩,请上受我母子一拜。
张元秀 娘行请起。
周桂英 老丈,我母子就此告别了。
(周桂英拉张继保走,继保不断回头。)
张继保 老爹爹……。
张元秀 继保儿,哎呀,我的儿呀!
周桂英 (劝慰地)老丈不必悲伤,你父子日后定有相会之期。
张元秀 唉!(不由得一阵心酸,犹强自抑制,挥手令去,周桂英乃携张继保下)呀!你看他们竟自去了,我还哭他则甚。老汉要发发笑起来。哈哈!哈哈!(笑声逐渐转哀)哎呀,我那痛心的儿呀!(下)
(剧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