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以此作献给那些在艰难环境中顽固地生息拼搏的父老乡亲。
——作者题记
时 间 这一年。
地 点 这一个地方。
人 物 （按十二生肖顺序排）
斑矛鼠——无赖，赌老婆杀老婆的角色。
阉牯牛——文革中被害丧失性功能的原党支部书记。
坐山虎——一个总宣称“死了的老虎还是虎”的被开除出党的人物。
紫花兔——新婚第二天丈夫便丧失性功能，这就注定了在她身上有很多好说和不好说的故事。
沙滩龙——乡党委书记。他的最大成功和最大失误，都因他在最艰难的时刻自己坚决请求到生肖坳来任职蹲点。
银环蛇——一个八字很“毒”的漂亮寡妇，她连着死了三个膘悍男人。
小倩马——沙滩龙爱妻。
雪花羊——赶山狗的婆娘。太纯了，便纯出了几分愚蠢。
窜山猴——一个摸不清心绪的货郎。
瞎眼鸡——青光眼瞎子，一尊忧郁美神。
赶山狗——抓阄抓出的村长，却也维系着全村人的命运。
包谷猪——一个喝水也长膘的懒鬼。
字幕：这一年，在这一方天下，发生了亘古不遇的特大旱灾，于是，在你听说和没听说过的生肖坳，上演了这部悲壮奇特的十二生肖变奏曲……
一
时 间 正午。
地 点 生肖坳坳口。
［我把整台布景都托付给舞美设计者的悟性，要紧的是别忘了这是山区、灾区。
［幕前歌——
方圆百里遭奇旱
生肖惶惶度日难
野猪干死在河岸
井底泥巴焦欲燃
困守灾区有何望
带愧忍泪去逃荒
［舞台是一群逃荒者的雕塑，悲壮、苍凉。
［赶山狗高喊着“不能去逃荒”，和雪花羊一道追上。他俩拦阻，堵截，劝说，一个个肩膀抵着往回推，但雕塑一个个纹丝不动。
赶山狗 （唱）我喊你老子喊你娘
我婆娘给你做婆娘
我虽然只是个抓阄村长
关键时也要挺身挑大梁
不能去逃荒
实在逃不得荒
逃荒对不起共产党
祖宗脸上也无光
［雕塑动一动，又凝固了。
［坐山虎上。
坐山虎 （冷冷地）哼一一
（唱）你不要拦
你让众人去逃荒
这时刻还把什么高调唱
命难保谁还要你臭婆娘
倒不如网开一面逃荒去
八仙飘海各一方
［雕塑鬼魂一样的和声：
网开一面逃荒去
你东我西各一方
赶山狗 （跳上高坡大喊）不能走！不能听他坐山虎的！刚才我在乡政府开会，新来的龙书记说了，我们的灾情都通天了，党中央和毛主席都晓得了——
坐山虎 赶山狗——你没疯吧？
赶山狗 我怎么会疯？
雪花羊 （扯他的衣角）狗，毛主席他老人家作古了！
赶山狗 （拍开她的手）你女人家懂什么？毛主席做古了就没有新毛主席了？你老子的老子死了，你屋里不是还有老子吗？
雪花羊 倒也是。
赶山狗 （顺着口发挥）救我们的就是共产党，关心我们的就是毛主席！龙书记说，对我们的灾情，党中央发了话，不准饿死一个人，不准干死一个人！你们知道么？省里的大官都亲自到我们灾区来了，看了我们灾区的情况，他们都流泪哩！发下话，调动一切力量，把救灾粮救灾水送到每一个山旮旯！龙书记也要亲自到我们生肖坳来蹲点救灾，搞社教！
坐山虎 哼哼！就你知道共产党！告诉你，眼下大乱子他们还管不过来哩，还能来管这小小的生肖坳？
赶山狗 坐山虎，你倒让我想起了一句话——
坐山虎 说嘛！
赵山狗 被丢的豹儿最恨娘！
坐山虎 噢——哈哈哈！你说我是被开除的党员最恨党么？
赶山狗 你自己明白！
坐山虎 哎呀赶山狗，你不是我的儿子倒蛮像我，聪明得很哩！
不过我告诉你——我死了的老虎还是虎！你算什么？乡干部手下的一条赶山狗！
赶山狗 赶山狗有什么不好？我就要做一条好猎狗，专咬豺狼虎豹！我也要告诉你，这种关键时刻你少给我做乱，我赶山狗活老虎咬不着，你这只死老虎我才不怕呢！
坐山虎 哼哼！我还敢咬我？告诉你，你今天拦大家，将来要是饿死了人干死了人，你可吃罪不起！你不是说不准干死一个人，饿死一个人吗？哼！
［坐山虎冷笑着下。
［雕塑又欲动，赶山狗又拦。
［突然，汽车喇叭响，沙滩龙疾上。
沙滩龙 村长！——
赶山狗 （得救似的）啊龙书记！你来了。你看——
沙滩龙 啊——乡亲们！我们来晚了！救灾车给我们送来了救灾粮救灾水，来！大家先整肚子喝一口水再说！
［雕塑一动，竟轰然一声，全部摔倒。
沙滩龙 村长！还呆着干什么！快到车上提水救人！
赶山狗 哎！——（一转身，亦摔倒）
雪花羊 赶山狗——
沙滩龙 （大喝）别搂他！快跟我提水救人！
雪花羊 哎！
［音乐起。
［雪花羊匆匆跑下，沙滩龙从司机手中接过一桶水，慢慢往赶山狗口里灌。
［切光。
二
时 间 前场后。
地 点 阉牯牛家内外。
布 景 贫困的山民家庭。
［赶山狗幕内声：“喂！生肖坳的父老乡亲们，快来领救灾粮救命水哩！党和政府给我们送救灾粮救命水来哩！还有一户没来领哩！快来领哩——”
［阉牯牛躲躲闪闪地从里屋出。刚要伸手开门，紫花兔在里屋一声吼喝： “你敢——”
［紫花兔拿一个结实的小木盆上。
紫花兔 想到哪里去？
阉牯牛 屙屎。
紫花兔 你屙血你屙痢！
阉牯牛 真的屙屎嘛。
紫花兔 （扔下木盆）好！你屙在这木盆里，你婆娘我帮你倒！
阉牯牛 那是何必，我又没病！
紫花兔 你病得恶——
（唱）你得的恋党痴心病
一生一世断不得根
听不得共产党三个字
一听就脔心窜鼓头发昏
阉牯牛 （被言中，翻一眼紫花兔）
紫花兔 你婆娘——
阉牯牛 你莫一口一个你婆娘好不好？我最怕你用这种口气说。
紫花兔 你怕我这样说，我偏爱这样说！你婆娘今天给你说定了，莫说就只是发救灾粮救灾水，就是发人参燕窝长命桃，我都不准你去要！听见了么？
阉牯牛 我不聋。
紫花兔 （仰天长啸）这才是老天有眼善有善报呀！当年把我们逼到这山旮旯里住，床脚下都冒水，长年四季都不断，一年四季屋里都一股湿气。现在好，方圆几百里旱得连包蛤蟆尿都没有，偏偏我们这床脚下还有这眼救命水！这不是天意是什么？天意啊！天意啊！这不光救了我一家三口的命，还救了我紫花兔这口做人的气啊！
阉牯牛 兔子！你……老记着这些干什么？忘了吧，噢？
紫花兔 忘了？这种事我能忘了？
阉牯牛 兔子！
紫花兔 莫喊！我刻在骨头上了！我——
（唱）我怎能忘得了
我怎能忘得了
是女人我怎能忘得了
是活人我怎能忘得了
那一年你我成亲才一宵
正该是捧了月亮用蜜泡
谁知道浩劫引得饿鬼叫
斗得你做不起男人伸不直腰
阉牯牛 不要说了！
紫花兔 偏要说，免得你一听见他们的好处就动心！你——
阉牯牛 兔子，你莫说！莫说了！后来还不是党和政府给我治好了伤，花的钱都可以买下我哩！
紫花兔 什么？把你斗成这样你不记，倒记着给你治了伤花了钱？我问你，你的伤好在哪里好在哪里？你伸得直腰了？你做得起男人了？你害得我这一辈子好苦啊……
阉牯牛 兔子……哎哟……（旧病复发，感到了那股钻心的痛，弯下腰，双手慢慢护向前胯，转身蹲了下去）
紫花兔 阉牯牛！牛……我不说，不……说！快！我扶你上床躺着，我好——恨呀！
［紫花兔扶阉牯牛进内室，下。
［赶山狗的喊声执着地传来：“快来领水哩！还有一户没来哩——”
［切光。
三
时 间 接前场。
地 点 生肖坳九曲十八拐的村道
［沙滩龙急切地上。
沙滩龙 （唱）这才怪
领粮领水竟不来
事出意外难理解
情非常理费疑猜
难道说全家倒毙遭奇害
等着发丧等着埋
这一想好叫我六神震骇
匆匆赶上看明白
［沙滩龙一转身，正与挑着货郎担的窜山猴相撞，窜山猴的担子被撞倒。
沙滩龙 啊——对不起！对不起！（弓身为窜山猴捡东西）
窜山猴 （竟全然不顾被撞翻的担子，居然以一种古怪的神情悠悠地喊）收破烂哩！天老爷打发我来收破烂哩！我收生肖坳的破烂啰！我收破烂的生肖坳啰——
沙滩龙 （不无惊诧地）你喊什么呀？
窜山猴 （依然自顾自喊着）天老爷打发我来收破烂哩！我收破烂的生肖坳呀——
沙滩龙 你收破烂的生肖坳？
窜山猴 （像是没听见）收破烂哩——（见货郎担已被沙滩龙弄好，一弯身子挑起担子，晃着拨浪鼓，喊着那不明不白的话下）
沙滩龙 （看着他的去向）莫名其妙！
赶山狗 （上）龙书记？！……
沙滩龙 啊——不是说你。你听他喊……
赶山狗 噢，你说窜山猴啊？他神经有毛病。他老婆那年跳豹子岩死了，说是被坐山虎……可人死无对证，他便变成这样整天地围着生肖坳喊啊喊啊，他那货郎担里的东西，还是那些年收的哩！
沙滩龙 噢？
赶山狗 你别说啊，坐山虎任什么人都不怕，倒还怕他冲着他那新修的楼房早早夜夜地喊！
沙滩龙 这里面怕是有什么问题……
赶山狗 我想也是。可他婆娘死了，他又疯了，想查也查不出！何况坐山虎的问题多哩，关键是生肖坳的人都怕他！不敢……
沙滩龙 不是撤销了他的支书，清洗他出党了吗？
赶山狗 死了的老虎还是虎哩！
沙滩龙 村长！你——
赶山狗 喊我赶山狗吧！
沙滩龙 喊你赶山狗？
赶山狗 对！我们生肖坳都有个生肖名，你属鸡喊鸡，属狗叫狗！再根据你的特点，叫个什么鸡什么狗！比方我，抓阄抓了个村长，上面喊我做什么，我就积极地去做什么，别人就喊我赶山狗！
沙滩龙 多难听。
赶山狗 不——
（唱）这名字不难听
正遂我的心
爹娘也当过大队长
他们的事业我继承
打猎又看山
守家又护村
纵然斗不过坐山虎
也敢叫它三两声
上传下达我卖劲
出点力气为村民
沙滩龙 （激动地喊一声）赶山狗！
赶山狗 龙书记，我给你也取个生肖名吧！
沙滩龙 给我？
赶山狗 这叫入乡随俗，让乡亲们喊起来亲切。
沙滩龙 有这个必要？
赶山狗 怎没有？生肖坳的工作难做啊，来过几批干部，住不上一星期，都卷起铺盖走路了！和乡亲们亲近些，好做工作啊！
沙滩龙 嗯。
赶山狗 叫你……你姓龙，就叫沙滩龙吧！
沙滩龙 沙滩龙？！不好不好！龙困浅滩遭虾戏，这意思不好！
赶山狗 怎么不好！生肖坳就是个困难的地方！就是个浅滩！这才盼你来做工作，要已经是条大江大河，我们还不要你来哩！
沙滩龙 哈哈哈哈！看不出你赶山狗把什么都能从反面想出个理！好！沙滩龙就沙滩龙！这名字倒能提醒我多想些困难！何况，名字不过是个符号——
赶山狗 同意了？
沙滩龙 同意了！
赶出狗 那我可要喊了？
沙滩龙 喊！
赶山狗 （提起劲）沙滩龙！——
沙滩龙 （亦运起神）哎——（擂赶山狗一拳）
［两人大笑。
赶山狗 哎呀！你看我这狗记性！
沙滩龙 怎么？
赶山狗 出事哩！
沙滩龙 噢？！是不是阉牯牛一家——
赶山狗 他一家倒没事——刚才我还看见阉牯牛背着他那宝贝儿子在地上爬哩——
沙滩龙 （松一口气）那——
赶山狗 他们在赌水！
沙滩龙 （一时不解）赌水？什么叫赌水！
赶山狗 就是把政府送来的救灾水！拿来赌博。
沙滩龙 什么？赌救灾水？不要命了？
赶山狗 有不要命的，也有要人家命的！
沙滩龙 都是些什么人！
赶山狗 还不是坐山虎斑矛鼠他们！
沙滩龙 坐山虎还敢如此目无法纪？
赶山狗 他什么不敢！死了的老虎还是虎哩！
沙滩龙 哼！我倒要看看他这死了的老虎究竟还怎么个虎法！
我这就去找坐山虎。你去查实一下阉牯牛一家的情况——
赶山狗 哎——沙滩龙，你这活龙可要斗过他死老虎啊！
［赶山狗指给沙滩龙地点，两人分头下。
［远处传来窜山猴的古怪的叫喊：“收破烂哩！天老爷打发我来收破烂哩……”
［切光。
四
时 间 紧接前场。
地 点 坐山虎家内外。
［这是生肖坳唯一的一栋砖瓦房。几级台阶连着那高踞在一片低低矮矮的皮壳屋之上的砖瓦屋子。
［坐山虎手端茶杯，面露鄙夷之色地送斑矛鼠出。
斑矛鼠 坐山虎，你开开恩，让我再喝一口，我这喉咙实在是冒烟啦！
坐山虎 你说话可要算数！
斑矛鼠 算数算数，讲了一口就一口！
坐山虎 不！我不是说这个！
斑矛鼠 啊，你是说那个！当然当然，你要她，是我那瞎婆娘的福气！要不，她一辈子也莫想挨一挨你这么威风的男人！
坐山虎 （鄙弃地）也多亏你这做汉子的推销得好，说什么她日头不晒雨不淋，古典小姐似的，浑身上下又白又嫩细滑得像擦的油，又是个漂亮的青光眼瞎子，面上半点也不丢丑……
斑矛鼠 本来就是嘛！
坐山虎 （渲泄地）哼，老子这一辈子什么事没干过，倒就还没玩过这种摸着干的美女人！他娘的，开除老子出党？开除了老子活得更开心！（转对斑矛鼠）听说你那瞎婆子很精？
斑矛鼠 精不精还不是由我？她那命还是我救的哩！
坐山虎 去吧！
斑矛鼠 我水还没喝哪！
坐山虎 （不屑地递过茶杯）……
斑矛鼠 （贪婪地一口喝干）嘿嘿，还是你万元户好，自己有车到外面拖水……（下）
［坐山虎眯缝着眼睛，冷冷地看斑矛鼠远去。
［沙滩龙上。
沙滩龙 那就是死不倒威的坐山虎么？
（唱）半侧着面孔半睁着眼
半缩着爪子半咬着牙
站立在高高的屋檐下
嘴叼着香烟手捧着茶
分明是
半仗着钱财半倚着恨
伺机要把仇恨发
坐山虎 （唱）半睁着眼睛看天下
半缩着爪子要把对手抓
半藏的仇恨告诉我
来了个寻衅的小娃娃
我笑他恶鬼面前想玩卦
虎口里面想拔牙
有道是穷寇莫追僵蛇莫打
更哪堪我一腔仇恨正待发
无论你是龙是蛇是牛是马
违背我都叫你见五殿罗煞
沙滩龙 坐山虎！
坐山虎 找我有事？
沙滩龙 当然，无事不登三宝殿！（反客为主）进屋谈吧！
坐山虎 （伸手一挡）我家请不进共产党的客！
沙滩龙 我可不是共产党的客——
坐山虎 你不是？！
沙滩龙 我是共产党的干部！
坐山虎 噢？！——还有……
沙滩龙 还有什么？
坐山虎 我家也不进不速之客！
沙滩龙 不速之客？哈哈！在生肖坳能听到这样的词，倒很令人欣慰！
坐山虎 过奖了！当了你们共产党十几年支书，这几年又走南闯北做生意，现在又搞改革开放，搞言论自由，我一年学几个，也会它几十上百了吧？
沙滩龙 我倒不在乎你有多少新词，而在乎对你这样的人讲起法律来，你不至于一窍不通！
坐山虎 你不要太抬举我！我虽然谈不上懂法，但也不去犯法。我只想按我的意志去活着，对法不感兴趣！
沙滩龙 可我感兴趣！因为这世上还有不法分子！（凛凛率先进屋，拿起了那尚没收藏的赌具）刚才你们在赌什么？
坐山虎 莫把话说得那么吓人，现在不是阶级斗争那年月了！
沙滩龙 哈哈！坐山虎，我可要告诉你，现在不兴阶级斗争为纲，可六害还是要坚决扫掉的！说！你们刚才赌什么？
坐山虎 这么说，你都知道了？
沙滩龙 你以为，我就是来听你推销新词的吗？
坐山虎 哈哈哈哈——
（唱）既如此我打开天窗说亮话
纵然你全知道也无办法
不赌钱赌碗水喝耍一耍
书记你翻一翻犯的哪条法
沙滩龙 （唱）坐山虎你不要装痴卖傻
说什么赌水喝不犯王法
你可知大旱年水贵无价
救人命稳大局全靠着它
从中央到省委通力筹划
才把这救命水送进山涯
我命你速把水退回原主
再看你态度——
坐山虎 怎么样？
沙滩龙 （接唱）决定起不起诉抓不抓！
坐山虎 哈哈哈——
（唱）你蚂蚁子打哈欠口气大
想把坐山虎做小孩吓
洞庭湖老麻雀何怕风浪打
生肖坳老野狗何怕放铁夹
书记吔，我不妨对你说实话
我赌水赢了赚个女人耍一耍
谅死你拿我没办法
沙滩龙 哼哼！你是说共产党的法律奈不何你？
坐山虎 共产党可以把我开除出党，却没法抓我坐牢，不信我来问你，你为什么抓我？
沙滩龙 你聚众赌博，后果严重，触犯刑律！
坐山虎 书记大人，你可不能诬赖好人，我为人清白，知法守法，从不聚赌！
沙滩龙 刚才你自己——
坐山虎 刚才是对你，现在是对法律。你书记说话不负责任，我要告你的诬陷罪！
沙滩龙 你想抵赖？
坐山虎 你不要血口喷人？要知道，法律是重证据的！
沙滩龙 生肖坳的受害者会出来作证！
坐山虎 生肖坳？！哈哈哈！我就知道你会押这一宝！书记大人，你想错了！
（唱）书记你不蠢说蠢话
生肖坳不哑是哑巴
几万年山风苦雨来造化
造就了一代一代睁眼瞎
更有那辉煌年月斗斗打打
生肖坳更变得木木麻麻
对他好他反跳脚把娘骂 ．
卖了他他反喊你干爸爸
不信你我打个赌
若有人愿做证我就拿刀自己杀
沙滩龙 坐山虎！你可不要看错形势，过分嚣张！
坐山虎 嚣张？告诉你——行得凶耍得赖称得霸跌得矮，这就是我坐山虎！想在我面前称威风么？你还太嫩！何况这是生肖坳，你再狠，只能是条沙滩龙！
沙滩龙 那好！我沙滩龙告诉你，我要让生肖坳人全都醒过来，你坐山虎等着吧！告辞！
坐山虎 不送！
［沙滩龙坐山虎两双眼睛久久地较量。
［切光。
五
时 间 前场同时。
地 点 斑矛鼠家。
［一个穷得不能再穷的家。地上睡着一窝小猪一样的孩子。
［青光眼瞎眼鸡正在摸索着编竹篓。她竟出奇的漂亮，那双无神的青光眼倒把她散淡成一种独特的忧郁美。
瞎眼鸡 （唱）编竹篓，编竹篓
我光眼瞎子编竹篓
编个大篓像老鼠哟
打我骂我我也爱不够
编只小篓像儿女啊
为儿累死我不愁
再编个神仙把我救哩
缸里冒水罐冒油
有水好熬粥啊
煮菜不缺油
神仙样的日子美个透哟
瞎子我抓住舍不得丢
还要编个金太阳呀
红红绿绿在里头
（实在口渴，唱不下去，摸着水罐摇一摇，“看看”地上的孩子，舍不得喝，用手指沾一点水，抹在唇上，复坐下编竹篓。不能唱了，便改成了哼，哼刚才那忧伤好听的编竹篓歌）
［斑矛鼠踏上。面部肌肉不时抽动，显得丑陋、可怕。他不做声，蹲在那儿，怪怪地看着瞎眼鸡编篓。
瞎眼鸡 （猛地停住编织）斑矛鼠？鼠！你领水回来啦？（赶紧抽出自己坐着的小凳）快过来！坐！……怎么？不是我的斑矛鼠？（又听、又闻）是我的鼠！是我的鼠！（准确地越过地上的孩子）你呀，跟你说多少遍了？莫总那么疼着我！屋里就一条小凳，你回来了你坐。你在外面劳碌奔波，苦！给，你坐——
斑矛鼠 （仍一言不发，亦不接凳）……
瞎眼鸡 怎么！是没领到水，还是拿在路上砸了？你说话呀？是没领到，是砸了？都……没关系！赶山狗村长说了，以后政府天天都会送水来！（捧起那水罐）给！这里还有一口水，你喝半口，留半口给孩子！再说，不一定今晚就有雨呢……
斑矛鼠 今晚？今晚坐……
瞎眼鸡 你坐！……这天总不会总不下雨？不定今晚就——
斑矛鼠 莫说了！（猛一挥手，那水罐砸在地上，碎了）
瞎眼鸡 啊！我的水——（赶紧爬下，用嘴舔）
斑矛鼠 起来！
瞎眼鸡 哎！（爬起）我晓得，你在外面一定又怄了气。他们一定又说你，漂漂亮亮的男人讨个瞎眼婆！这气你怄了十几年，自打我十四岁被你从狼嘴里救出来，十四个年头了啊！为我这丑瞎眼婆你怄尽了气啊！
斑茅鼠 不，你漂亮！
瞎眼鸡 你——说什么。
斑矛鼠 你漂亮！
瞎眼鸡 你快莫这样说！要打你就像往日一样，打我几下，我晓得我丑，瞎子哪还能不丑啊！
斑矛鼠 不！你真的很漂亮，比生肖坳的女人都漂亮！
瞎眼鸡 不！我求你！求你莫这样讲，莫这样讲啊！你往日总骂我丑瞎眼婆，我受了！你讲这样的反话，我受不了啊！（跪下）你打我几下出出气吧？噢？
斑矛鼠 （禁不住搂住瞎眼鸡）瞎眼鸡……
瞎眼鸡 嗯。
斑矛鼠 这些年你跟着我吃苦了！
瞎眼鸡 （浑身发抖）不苦！不苦。
斑矛鼠 从没吃过一餐饱饭。
瞎眼鸡 不！不！你不嫌我，比吃饭穿衣都好啊！……（抑制着呜咽）
斑矛鼠 （替她擦泪，捏着她的脸）看，这脸都浮肿了。
瞎眼鸡 （哭出声来）不……这是我八字好，日头不晒雨不淋，你把我宠得三十不到，就发福了啊……
斑矛鼠 日头不晒雨不淋？！（一把推开瞎眼鸡）天就要黑了，坐山虎就要来，我得跟瞎眼鸡亮牌！（转对瞎眼鸡）婆娘！过去的苦都不说了，往后，我可以让你过好日子了！
瞎眼鸡 （不解，抬起泪汪汪的青光眼）……
斑矛鼠 真的！老子不骗你！骗你不得好死！
瞎眼鸡 （捂住他的咀）信！我信！
斑矛鼠 只要你听话，听老子的安排。
瞎眼鸡 我什么时候没听你的安排啊？
班矛鼠 其实也没什么，享福的买卖……
瞎眼鸡 ？！
斑矛鼠 婆娘——
（唱）婆娘呀婆娘你比我强
怪不得把女人叫婆娘
做了女人供人耍哟
可做老娘养夫郎
男人再能有绝路日
女人总有好时光
无本的买卖在身上哪
婆娘呀你从此是我亲老娘
瞎眼鸡 （惊恐万状）你莫讲了！
斑矛鼠 你明白了。
瞎眼鸡 （大喊）你说，你是不是把我给卖了？
斑矛鼠 你真蠢，我怎么会卖你？
瞎眼鸡 你——没卖我？
斑矛鼠 卖了你我怎么办？
瞎眼鸡 你……怎么办？
斑矛鼠 婆娘！你可能还不晓得我长得副贼头鼠脑的丑模样吧。这还罢了，还好吃懒做，赌钱打牌，像我这样的东西还指望能再讨到婆娘！我斑矛鼠要打洞到哪里去找？你呀你，我怎么会卖你！
瞎眼鸡 那——
斑矛鼠 你还住在我屋里，你还是我斑矛鼠的婆娘。只是我被逼得没有办法的时候，你就——明白了？
瞎眼鸡 你——（猛地给了斑矛鼠一耳光）算我瞎了眼！
班矛鼠 你今天才晓得你是个瞎眼婆呀！
瞎眼鸡 天哪——（昏倒）
斑矛鼠 喊什么天！好像还要立贞节牌坊似的！告诉你，坐山虎马上要来！你给我起来！（这才发现瞎眼鸡已昏倒）啊？！（抓住瞎眼鸡乱摇乱晃）你死啦？你死啦？
瞎眼鸡 （唱）是山中的野狼嚎
是阴间的饿鬼叫
是毒蛇把我身缠绕
是滚油把我心煎熬
野狼你莫嚎
饿鬼你莫叫
要撕你尽管撕
要咬你放心咬
我不喊救命
我不把命逃
痛悔当年喊救命啊
留做今日受煎熬
斑矛鼠 （狠掐她的人中穴）你死啦，你死啦！
瞎眼鸡 我死了好！死了……好啊（慢慢睁开眼）斑矛鼠！我……告诉你！你要我死，我去死！你救了我的命，我把命还给你！要我干这种事，做梦！
斑矛鼠 这事由不得你——
瞎眼鸡 哈哈哈！嘿嘿嘿！别的事由不得我，这种事还由不得我？
斑矛鼠 告诉你！你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我欠了他的债，不然他要人放我的血！你要不答应我，我就——卖儿女！
瞎眼鸡 你敢！（把儿女全搂在身边）我去告政府！
斑矛鼠 好像政府是你瞎眼婆子的！
瞎眼鸡 不是我的，可我占份！政府是我们好人的！
斑矛鼠 好！你瞎婆子狠！你瞎婆子能！我不信我还奈不何你！我，我——杀了你！
瞎眼鸡 好……你杀！只要你不逼我干那事，杀了我你还是我的……好男人！
斑矛鼠 我真的会杀你！
瞎眼鸡 我信，当年你敢去打狼救我，今天你也就敢杀我，都是为的你啊！杀吧，我讲的也是真话，你让我多活了十四年，够了。（走过去，拿过那把破蔑的刀）给！好锋利的！
斑矛鼠 （接过刀，却猛地扔掉）不！砍死你我会挨枪毙！
瞎眼鸡 倒也是！我死了，你又挨枪毙，哪个来抚养我们的儿女？他们也变了一世人，好丑都得让他们长大啊！（眨着青光眼，认真的想着办法）这样吧，你掐死我，再用索子挂上，别人就不会抓你了！不过，你可不能卖儿女，你要卖儿女我做鬼都饶不了你——掐吧！
斑矛鼠 公安局会来验尸。
瞎眼鸡 验个鬼哟！我家又没人告！生肖坳山高皇帝远，哪年不死个把人？也没见谁来验尸！掐吧！
斑矛鼠 你当我不敢？
瞎眼鸡 你敢。
斑矛鼠 你瞎眼婆还敢气我？
瞎眼鸡 不是气你，是代你说句心里话！
斑矛鼠 你——我掐死你！
［斑矛鼠猛扑上去，掐住了瞎眼鸡的颈脖；瞎眼鸡被这一扑，本能地搂住了斑矛鼠。斑矛鼠越掐越紧，越掐越紧；瞎眼鸡越搂越紧，越搂越紧。慢慢，瞎眼鸡的手松了，竟不可思议地露出了一个很美很美的笑，直吓得斑矛鼠猛地松了手。瞎眼鸡美美地笑着倒在地上。
斑矛鼠 （浑身发抖）有鬼！有鬼……
瞎眼鸡 （慢慢睁开眼）怎么？你……怎么不掐了。
斑矛鼠 你、你笑什么？
瞎眼鸡 （越加笑微微地）我想，我要不笑，死成一副怪象，你以后想起来会害怕的！你我到底夫妻一场，打伙也打了这十几年，我就不信你总不想我……
斑矛鼠 你——瞎眼婆呀——
［斑矛鼠颓然扑伏在地，瞎眼鸡哇地一声哭出声来：“哎嘿哩……”
［窜山猴挑着货郎担，怪腔怪调地喊着：“收破烂哩！天老爷打发我来收破烂哩！我收生肖坳的破烂哩！我收破烂的生肖坳哩……”
［喊声悠悠长长。切光。
六
时 间 接前场，黄昏。
地 点 赶山狗和包谷猪共着的小院。
［残阳如血。一株葡萄树曾经爬满棚架，可惜现在是残枝枯叶，失去了应有的韵致。
［包谷猪赤膊着上身，大肚子不要命地往前挺着，露一个深深的肚脐眼。他倚着门，半睡半醒，手在有一把没一把地抓着生米往口里送，嘴不停地嚼着，声音很响，夹着不时响起的杀猪似的鼾声，吓人地传很远很远。
［赶山狗陪沙滩龙上。
赶山狗 龙书记，你一来就又是抓赌又是调查，吃饭都寻不到人，你呀，也莫太急了。干部都照你这么急就好了，那四化都早变成八化了！
沙滩龙 怎么不急？旱情这么严重，可还有那种杀人扰乱治安的人，不搞好调查，煞住歪风，救不了生肖坳！可——
赶山狗 我说你别急嘛，我不信你活龙斗不过他死老虎！啊，屋里闷，你先在院子里歇歇，我去给你弄饭！（下）
［沙滩龙正欲坐，突然一声很响很怪的鼾声把他吓一大跳，他发现了那样吃着睡着的包谷猪。
沙滩龙 （禁不住想笑，走过去）老兄！老兄——
包谷猪 （停住鼾声但没停住咀嚼）什么……事？
沙滩龙 这米怎么生吃？
包谷猪 一样。
沙滩龙 怎么一样？煮熟再吃吧！
包谷猪 煮熟？！（猛地睁开眼）你要我煮熟？
沙滩龙 对呀！（想一想，递过自己的水壶）给！
包谷猪 （接过水壶，一口喝干）不——
（唱）我叫包谷猪
有水也不得煮
煮饭好吃苦啊
想起我冷汗出
要烧火要寻柴
没柴怎煮熟
纵算它自己熟
也要把碗筷舞
要端碗要拿筷
岂不累断骨
哪比我生吃来得爽
交把肚肠慢慢熟
沙滩龙 你——真亏你怎么变的人！
包谷猪 是啰，我也不晓得！听说人都是讨了老婆晚上做成的，我想起就害怕！有人介绍我到银环蛇家招郎，我就不去！她年轻有什么用？漂亮又什么用？她八字毒哩，连着死三个健壮的男人哩，听说就是晚上要做事把男人累死的哩？我包谷猪活得再窝囊，也总比死了好吧？晚上还做事，碰到鬼哟，我才没那么勤快！
沙滩龙 （不堪忍受）别说了！
包谷猪 不说好！不说省力气……（鼾声）
沙滩龙 啊？！——
［远远又传来窜山猴的喊声：“收破烂哩，我收生肖坳的破烂哩！我收破烂的生肖坳啊……”
沙滩龙 生肖坳的破烂，破烂的生肖坳？！——
（唱）窜山猴渺渺悠悠喊收破烂
包谷猪嚼着生米打着鼾
一个是叫人鄙弃出奇的懒
一个是令人震颤透心的寒
放眼坳中看
难禁羞和惭
皮壳屋顶糊黑苔
衰草死藤枯断墙
一时间倒叫我困惑无限
疑难隐隐绕胸腔
到底是愚懒贫了生肖坳
还是这贫困误了好儿男
想当年读大学胸怀愤懑
总怨那官僚腐败穷了江山
立壮志做清官一捐肝胆
打报告下基层来把家安
谁知这生肖坳令人震撼
走访了几户人叫我心寒
斑矛鼠躲着我避而不见
紫花兔隔着门恶语相残
更有那坐山虎逞威添乱
尤难堪包谷猪生嚼带鼾
人的素质若如此
金车银路也会翻
难道这生肖坳真是破烂
只能是开除球籍把家搬
［雪花羊手拿长鼓上。
雪花羊 龙哥哥！
沙滩龙 （听而未闻，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雪花羊 龙哥哥，我在喊你哩！
沙滩龙 （被这似泉水叮咚如银铃轻唱的呼唤惊醒，回过身来，他惊呆了）你——美神？
雪花羊 （纯净地）我不叫美英，我是雪花羊。就是这赶山狗屋里的。
沙滩龙 赶山狗爱人？
雪花羊 不，是婆娘。记不得了？你一来我们就见过面的，你还大声地喝斥我救人……
沙滩龙 啊，对，那时我光顾了救人——
（唱）这才是小家出碧玉
美女藏深山
朽木上面灵芝灿
腐草丛中野果鲜
银铃声声轻轻唤
顿叫烦恼化轻烟
雪花羊，你真美！在城市里都可当模特了！
雪花羊 是么？你也说我美么？、也不知怎么搞的，人家都说我美！那天我和赶山狗去赶闹子，一个闹子的人都围着我看。有两个后生哥哥为挤着看我都打起来了！这一打，好多人都掺合着打，一个闹子都打乱了！赶山狗拖了我就跑，我不跑！我大声喊：别打了！你们都别打了！你们不就为争着看我吗！我站在这高处让你们看个够还不行吗！我就站到高坡上去了！一站站了半天，脚都站酸了哩！后来，赶山狗几天不理我。我说：狗，你这是何苦哩？他们不就为看看我吗？也不会看去你哪一点，我若冷眼看他们为看我打伤了打残了，我会一辈子不安心的！龙哥哥，你说是么？
沙滩龙 对！对！你说得对！恶鬼在你面前，都会变得神圣的！
雪花羊 你说得对，你真好！赶山狗说，你心里很烦，刚到我们这苦地方工作就碰了钉子，亲自给阉牯牛家送水，紫花兔都不让开门，坐山虎又不好斗，包谷猪又不听话，叫我出来为你打一路长鼓，解解忧烦。我说，像你这样有学问有气量的人不会有忧烦！若怕忧怕烦，还会自己要求来我们这苦地方么？
沙滩龙 （惭愧至极）对！
雪花羊 不过你给我们送来粮送来水，我代表乡亲们打路长鼓谢你还是应该的。龙哥哥，是先唱歌还是先打鼓？
沙滩龙 随便吧……
雪花羊 那我就边打边唱吧！给你唱个《找猪草》好嘛？
沙滩龙 好的。
雪花羊 那我就来起了啊——（且歌且舞）
找呀找呀找呀找
阿哥阿妹找猪草
能吃的我就要呀
有毒的我扔掉
好的丑的你都要
那还叫什么找
［雪花羊越唱越轻，越舞越迷人，渐渐淡似轻烟，渺若幻影……
沙滩龙 （一种深深地感悟和启迪激发着，净化着）好的丑的你都要，那还叫什 么找？！——
（唱）一曲《找猪草》啊
一路长鼓鸣
思如潮涌心却净
深深哲理铭我心
人生有丑也有美
也有破烂也有金
密鼓轻唱皆有韵啊
岂能被丑乱了神
当干部就是要沙里掏金铸造美
怎能够一遇逆境就呻吟
抬起头挺起胸暗暗使劲
和村民通心声共振乾坤
村长！
赶山狗 （上）沙滩龙大哥，有事？
沙滩龙 我们商量一下，然后敲响钟鼓，召开村民大会！
赶山狗 今晚就开？
沙滩龙 对！我们要伸张正义，大张旗鼓地狠煞歪风，成立扫六害领导小组，你做组长，我做副组长——
赶山狗 你做组长吧？
沙滩龙 不！村里的工作，主要还是靠你们自己做！
赶山狗 那我不变成领导你了
沙滩龙 对！你就大胆领导吧！要向村民们讲清楚，组员就是生肖坳全体清清白白奉公守法的人！第二，从明天起，停发包谷猪的救灾粮和救灾水——
包谷猪 （竟从鼾声中一下蹦起来）什么？停发我的粮和水？
沙滩龙 对！
包谷猪 我要告你！饿死我干死我——
沙滩龙 我负责！条件只有一个，你什么时候捡好柴架好锅愿意把饭做熟，什么时候来找我，我沙滩龙不能看着你像畜牲一样活着！
包谷猪 你——
沙滩龙 第三，向斑矛鼠把话说明，赌博是犯法的，赌债也是非法的，他要是欠人的赌债，一律作废。若有人利用逼赌债逼他就范，欢迎他揭发检举——
赶山狗 好！沙滩龙！你这三条好！
沙滩龙 光这些还不够，我们还得设法在生肖坳打一口井，不然，光靠这运来的水，不能生产自救，大家没有奔头，还是救不活人心的！
赶山狗 可一没水源二没资金！
沙滩龙 水源你设法发动群众找，资金我去县里要。
赶山狗 这方圆几百里都干得没有一包麻蝈尿……
沙滩龙 哎，赶山狗，阉牯牛一家现在还没领救灾粮救灾水吧？
赶山狗 嗯，对。
沙滩龙 他不领救灾粮还说得过去，责任制这些年他可能有些积蓄，可不领救灾水——我说，他家肯定知道一个秘密水源！
赶山狗 对！
沙滩龙 那你赶快去找他调查！
赶山狗 我？——不！他婆娘恨我！
沙滩龙 恨你！为什么？
赶山狗 你莫问！
沙滩龙 好！我不问！我去！
赶山狗 你去也不行，他家情况特殊——
沙滩龙 那——叫雪花羊去试试吧，我想，谁在她面前，都会说真话的！
赶山狗 那就叫她去试试吧！
沙滩龙 越快越好！
赶山狗 散了会我就陪她去！
沙滩龙 好！敲钟开会——
赶山狗 哎！敲钟开会！
［切光。
［激越的钟声久久地敲响。
［幕后合唱：
山有傲骨水有魂
党和人民心贴心
伸张正气扫六害
要想救灾先救人
［歌声激越，钟声激越……
七
时 间 接前场，夜。
地 点 阉牯牛家内外。
［景同二场。月上中天。大旱天的月亮竟也漂亮，可惜无人欣赏。
［赶山狗雪花羊半依半抱地上。
雪花羊 狗，我好怕！
赶山狗 不怕，我给你唱《找猪草》。
雪花羊 你唱。
赶山狗 （故意浪声浪气地）
（唱）找呀找呀找呀找
阿哥阿妹找猪草
找粗了阿哥的胯呀
找细了阿妹的腰
找着找着不找了
搂着阿妹我就要
雪花羊 你坏，你把歌词改了！
赶山狗 你就是这么教我的嘛。
雪花羊 你坏你坏，人都嫁给你了，你还这么坏！
赶山狗 你嫁给我不就是为着让我坏吗？其实我的坏都是你教的。想以前我几多老实，你啃我咬我我都不敢动的。都是你，灯都不吹就敢——
雪花羊 鬼话鬼话，那是你那是你——
赶山狗 （一边任她捶打，一边把脸盖过去）算是我，是这样的么。……
雪花羊 你——别人会看见的。
赶山狗 没人。
雪花羊 有月亮。
赶山狗 那是她不要脸！我搂我的婆娘亲我的婆娘，要她看什么？
雪花羊 也是的，不怕她看。
赶山狗 不怕了吧？你去找阉牯牛紫花兔探水源也莫怕！为生肖坳父老乡亲，怕什么！
雪花羊 你是变着法子壮我这个胆呀！
赶山狗 沙滩龙书记对你抱好大的希望哩。
雪花羊 我怕我希望不来！
赶山狗 莫怕！你就按我教你的去做！装做可怜巴巴的样子向她们讨口水喝，千万莫想什么怕不怕——
雪花羊 我怕我装不来。
赶山狗 怕什么！我就躲在屋外边支持你，知道么？爱情的力量能翻天！
雪花羊 翻天不好，能变天。哎，变天也不好……
赶山狗 嘘！到了！记住，我不做声，就说明你说得好；我要是装一声夜猫叫，你就莫那样说了，我要是叫两声，那就是你说糟了，千万不能再那样说了——你要大胆些，有首歌叫《妹妹你大胆往前走》！（推雪花羊）妹妹你大胆往前走呀！往前走——
［赶山狗躲下。
雪花羊 （无可奈何地叫门）牛大哥，兔子嫂，开门啰！牛大哥，兔子嫂……
紫花兔 （挡住阉牯牛）谁敲门？该不是想探水源吧？
阉牯牛 你也是——心中有冷病，总怕下泄药！
紫花兔 你就不怕？万一他们晓得了，这水还有你的？
阉牯牛 那也没什么嘛，这水越掏越有，好像源头很远，要是能打口——
紫花兔 我就晓得你那时时要发作的痴心病！告诉你，你婆娘不同意的事你莫想干！你莫忘了你我这一辈子说不出的苦！
阉牯牛 兔——
紫花兔 我问你！你今天是不是躲着听会去了？
阉牯牛 兔子——
紫花兔 听说那姓龙的还蛮厉害，敢斗那坐山虎！不过你婆娘跟你说，不准你喝他的迷魂汤！他们——哼！
雪花羊 牛大哥，兔子嫂——
紫花兔 （推阉牯牛进内室）你给我好好去躺着，你婆娘不叫你你不要出来！天塌地塌有你婆娘挺着！
雪花羊 兔子嫂，开——
紫花兔 猛地开门，恶狠狠）喊死喊魂！
雪花羊 （吓得声音发颤）兔子嫂，你样子做起好吓人咧！
紫花兔 我生就这副母夜叉的样子！
雪花羊 不咧，你其实好漂亮的！
紫花兔 莫刷浆！
雪花羊 真的，我晓不得讲假话的，你看啰！
（唱）你瓜子脸细眉毛
一双凤眼往上挑
葱蔸的鼻子鲤鱼的嘴
高高的奶子细细的腰
不是荷花比花美
半是仙女半是妖
紫花兔 （是真是假都叫人得意）哪里学一套鬼话？
雪花羊 不是学的，别人都这么说我。
紫花兔 这么说你？
雪花羊 别人都讲我漂亮，可跟你站在一起，我就怎么也漂亮不起来了！你年轻的时候，一定比我更水灵……
紫花兔 水灵？！水？！……（突然警觉）雪花羊！你深更半夜跑到我家，就为夸我漂亮，跟我比水灵？
雪花羊 不是！
紫花兔 那是——干什么？
雪花羊 是为……
紫花兔 说
雪花羊 说不出啰！
紫花兔 什么话说不出？
雪花羊 假话——
紫花兔 假话？
［赶山狗急得跺脚，做夜猫子叫。
雪花羊 （唱）夜猫子你莫叫
你的心我明了
娘肚里跌出来没说假
想起说假脸都烧
紫花兔 雪花羊，你在干什么？
雪花羊 听夜猫子叫。
紫花兔 听夜猫子叫？
雪花羊 哎呀，叫了两声——
（唱）夜猫子连连叫
叫得我心发毛
打井为救生肖坳
倒不如把心掏
兔子嫂！
紫花兔 说——
雪花羊 跟你说实话，今晚是龙书记和赶山狗要我来跟你谈水源，好打井救生肖坳！
紫花兔 果然如此！
雪花羊 兔子嫂——
［赶山狗急叫。
雪花羊 （对外）赶山狗！你莫叫了。我已经跟兔子嫂实说了，你快进来跟她谈吧！
紫花兔 （狠狠地）赶山狗……
［赶山狗无可奈何，只好进门，跟紫花兔四目相对。紫花兔眼中是幽幽森森的恨；赶山狗眼中是难解难辩的愁。
［伴唱：难说世界小
莫道世界大
若说它是小
边儿总走不到
若说它是大
心儿都常磨擦
这才是——
赶山狗 （唱）天黑偏碰迷路鬼
紫花兔 （唱）路窄偏遇活冤家
绝望时我曾跟他说实话
赶山狗 （唱）吓得我到如今不敢见她
紫花兔 （唱）怎能不恨他
愿他遭天杀
伤我女人心
一世难饶他
赶山狗 （唱）变了牛不怕用
变了猪不怕杀
既然做了赶山狗
就要勇猛向前敢拼杀
雪花羊！
雪花羊 哎。
赶山狗 你先回去吧！
雪花羊 不！我等你一起回。
赶山狗 那——你要支持我。
雪花羊 支持。
赶山狗 你要相信我。
雪花羊 相信。
赶山狗 她说出再难听的话你都莫听。
雪花羊 不听。
赶山狗 雪花羊，你真好！
雪花羊 你好。
赶山狗 兔子嫂，我晓得这个家是你当着。现在，什么抗旱救灾改革开放三中全会这些大道理我都不讲，讲了你也不懂，不，不讲你也懂！过去的一切的一切我都不讲了，你——也莫想了。反正一句话，你要是晓得哪里有水源，凭大道理小道理凭天理良心你都要告诉我。兔子嫂，你晓得么？银环蛇三个不满七岁的孩子，为了争妈妈的尿喝都动刀子了！嫂子呀，我晓得生肖坳有你恨不得捅他一刀的人，但那些卵睾绿豆大的人总没得罪你吧？兔子嫂，我代生肖坳的老老少少求你了！
紫花兔 （抑不住那报复的喜悦，却故做淡淡地）求我什么用？我又变不出水！
赶山狗 不！你莫哄我。这种事哄不到人。我们这些领了水的都干得喉咙冒烟，可你……（激她）没去领一口水，却有水洗衣服！
紫花兔 鬼话！我哪来的水洗衣服？
赶山狗 那你的衣裤怎么透湿的？
紫花兔 怎么？你赶山狗是想审老娘还是怎么的？
赶山狗 我哪敢啊！我是想让你为生肖坳做点好事。人，总离不开众人的啊！以前，你总不搭理人家，是因为大家觉得对不起你，对不起牛大哥，所以，你还能过；现在，要是大家都晓得你见死不救坑害众人，大家都恨起你来，你就是皇帝老子都是空的！
紫花兔 哼！
赶山狗 其实我要查容易得很，我只要叫生肖坳人全盯着你日夜轮班，不出三天，那水源就能查出来，我只是想……
阉牯牛 （不知什么时候已从房内出来）兔子……
紫花兔 莫喊！我这人偏不怕人恨，凭我心里的这股恨，我还怕什么别人恨！实话告诉你赶山狗，有水源！可这水源生得怪，我要不同意给，毛主席老人家来都是空的！王法都奈不何我！除非要了我这条命！——
赶山狗 这水源——在哪里？
紫花兔 （一字一顿）在、我、床、底、下！
赶山狗 啊？！——
（唱）这才是牛生蛋来马长角
盐罐里面起蛆婆
生肖坳天生遭难躲不过
八辈子注定把尿喝
那水源偏在她床脚下
她要霸蛮我奈不何
政策管天也管地
难管她这皮壳窝
搞不好就要飞横祸
旱急的人会毁了她的窝
为抢水打出人命结恶果
赶山狗罪责逃不脱
雪花羊，我们……走！
雪花羊 走？
赶山狗 走……
雪花羊 兔子嫂不是说有水源吗？
赶山狗 你没听见那水源在哪里吗？
雪花羊 在她床脚下呀！
赶山狗 那水不能喝！
雪花羊 你还信迷信？
赶山狗 是喝不起！
雪花羊 兔子嫂也没讲要钱。
赶山狗 要拿命换！
雪花羊 那是她说着玩的。兔子嫂，是吧？
紫花兔 呸你那啾！老娘有那份闲心？
雪花羊 你还是当真的呀？噢，我晓得了，在你床脚下打井你会没地方住……那不要紧，你全家搬到我屋里去住，我和赶山狗住到包谷猪大哥家去，我包了他煮饭洗衣，他保准高兴。
紫花兔 哟哟哟哟！这个村长娘子倒比得活雷锋来！雷锋要是不死就好了，你去做雷锋娘子就天生一对地配一双了……
雪花羊 你——
紫花兔 我怎么啦？我就要这样子！我要让那些害我的人看一看，我紫花兔也有报仇的时候！
赶山狗 紫花兔！
紫花兔 赶山狗！
阉牯牛 （暗踢赶山狗一脚，把紫花兔拖到一边）兔子……
紫花兔 你放开！我还怕他？
阉牯牛 （猛地大喝一声）蠢婆娘！
紫花兔 （被这突如其来的喝声震住）你？！
阉牯牛 （唱）我骂你这蠢婆娘
不当讲的你也讲
你扯什么活雷锋
你辱什么雪花羊
你讲我老娘偷人不要紧
为何……
紫花兔 （脸色大变）……
阉牯牛 （忙改唱）为何把水源来声张
紫花兔 讲了又怎样？政策规定屋檐水以内是私有财产！
阉牯牛 人都要干死了谁还管那么多！
紫花兔 拼命我也不给！
阉牯牛 他们不要你的命！
紫花兔 那还敢怎么样？
阉牯牛 逼急了的人什么事做不出？（麻起胆子）他们要是断我们的肝肠呢？
紫花兔 啊？！（震呆）他们害我们的儿子？
阉牯牛 （又踢要说话的赶山狗一脚）难说啊……
紫花兔 不！不！那可是我的命根子，我一辈子的羞辱啊——看来，是我大错特错了！
阉牯牛 就是哩！
紫花兔 这水是不能不给了？
阉牯牛 那可不是！
紫花兔 （唱）阉牯牛往恶处想
吓得我意惶惶
为把儿子养
羞做他人床
一世的尊严辱中丧
一口恶气胸中装
这恶气不散一散
给水我心不甘
这念头使我牙根痒——
嘿嘿！哈哈哈——
［紫花兔怪怪地长长地笑着，绕看赶山狗转了一圈。
赶山狗 你？！——
紫花兔 （接唱）你听个故事再把水谈
赶山狗 听故事？
紫花兔 （咬牙切齿地）在一个天昏地暗雷电象鬼哭狼嚎的中午，一个被逼得走投无路的女人，跪在一个男人面前，向她哭诉了说不出口的苦情，求他救救她一家，给她一个种，接下她那被人斗得做不起男人的丈夫一门的香火，也好让她和她男人有个扬眉吐气的盼头——
赶山狗 你莫说了
紫花兔 （顾自说下去）可那个男人竟瞧不起她，鄙弃地把她当任人骑的花心马，朝她流血的心上唾口水——
赶山狗 不！也许那男人年轻什么都不懂……
紫花兔 他一脚把那女人踢倒在地，吐一泡口水跑走了！（爆发地）他跑走了，那条该死的狼却进来了！那该死的说：要借种？好事嘛！怎么不找我？我晓得你恨我，为了夺你男人的支书，我一脚把他的卵睾踢伤，再也做不起男人！但那是革命，你奈不何我！但你再恨也只能借我的种！不然我就让全世界都晓得你借种养苗！我要你做不起人，你男人做不起人，你将来的儿子也一辈子做不起人！何况，别的男人不要你这烂女人！那个女人被气昏了，等她醒过来，她早被那仇人奸污了，更没料，她竟怀上了仇人的孩子！她想死，他想把那仇人的种子弄下来，可她弄不下来！幸喜那儿子生下来一点不像那仇人，例活脱脱像那女人！她和他男人都把他当命根子。
阉牯牛 不要说了！
紫花兔 我要说！为了儿子，那女人现在还忍受着那仇人的欺凌！她要不答应他，他就要到外面说那儿子是他的！那女人说了，只要等把儿子养大，她就亲手杀了那个仇人，杀了那个瞧不起她，把她一脚踢给了那仇人的男人！他要是不瞧不起她，她不会气得昏倒……
赶山狗 你今天……还说这些干什么？
紫花兔 干什么？那女人求过我，要我一有机会就帮她出了这口恶气！赶山狗！你还想要水吗？那你就代那个男人受受过，我也代那女人报报仇——来！当着你婆娘的面，从这儿——（冷涔涔地叉开双脚）爬讨去！
阉牯牛 （忍无可忍地扇了紫花兔一耳光）你这个恶女人啊！
紫花兔 （夜猫子一样嘿嘿地笑着）嘿嘿嘿嘿！阉牯牛！你打得好！这才像个男人！我守你十年，就等着你像个男人！不过——（嘎然止住笑）赶山狗！爬不爬？
雪花羊 兔子嫂！你可以撕烂我的衣裤，莫撕烂他的脸！他年轻呀！我——（看见紫花兔决然可怖的脸）我爬吧！我爬十遍百遍吧！噢？！
紫花兔 嘿嘿！
雪花羊 赶山狗！我们——走！
赶山狗 不——
（唱）婆娘呀婆娘你莫把人怨
你怎解人间瓜葛万万千
乱麻要人理啊
恶梦要人圆
愿只愿千年的古话莫重演
愿只愿她从此心宽日月甜
愿只愿受灾的乡亲开笑眼
我愿丢丑在人前
兔子嫂，你站好了！
［赶山狗猛地爬下。
雪花羊 赶山狗哇——
［灯骤暗。
［激越的山歌号子：
哎——嘿——
河就是河哩
山就是山
莫道山有坳哩
莫怪河有滩
哟嗬……
八
［灯复亮，凌晨。
［依旧是紫花兔家。
［紫花兔瘫倒在竹椅上。
紫花兔 （唱）赶山狗一爬胯把我爬垮
霎那间只觉得身困神乏
骨头像散架
头晕眼发花
细思量赶山狗善是真来恶是假
他做个规矩人有何错差，
仇人是坐山虎啊
却寻他把气发
为众人为兔子他忍辱爬胯
把羞惭留给了我这母夜叉
积恨并没化
愧疚偏又加
我也是一颗女人心啊
怎禁得如此乱如麻
都只为我那命根子啊
才落得生死不能难自拔
［阉牯牛提锅盆上，一见兔子那样子，放下锅盆。
阉牯牛 兔子……你怎么了？
紫花兔 牛……我好像要上路了……
阉牯牛 兔子！你说的什么话！你我才三十多岁，好日子才开头！
紫花兔 牛，你过来，这些年我对不起你，往后，我再不说“你婆娘”了，我晓得，你不喜欢我那么说……
阉牯牛 （禁不住搂紧紫花兔）兔子！好兔子！只要你高兴说，你就说！你本来就是我婆娘！
紫花兔 牛！你真好！
阉牯牛 兔，你好！你让众人打井，你比谁都好！我婆娘总算想开了啊！
紫花兔 可我——总还怕……
阉牯牛 怕什么？我们这就搬家——
紫花兔 坐山虎他……
阉牯牛 （更紧地搂着紫花兔）不怕！有我！
［坐山虎鬼影似的突然出现在他俩面前。
坐山虎 好啊！好一对恩爱夫妻啊！
［阉牯牛紫花兔大惊。
紫花兔 你？！你怎么敢到我家里来？
坐山虎 你不要那么紧张！我坐山虎虽然坏，但再坏也是人。我不会跑到阉牯牛家来逼着要你！我只想来跟你们说几句知心话。
紫花兔 那——牛，你先避一下。你放心，他若再逼我，我就和他拼了！反正，儿子也六岁了。没有娘也可以养得大了！
坐山虎 不！有些话我正是要当着阉牯牛说！
紫花兔 你——
坐山虎 兔子呀！
（唱）你和我共着儿子共着命
打断骨头连着筋
喊一声阉牯牛我的好兄弟
原谅我过去不是人
都只怪当初乱方寸
文革黑了好人心
害得你无后代我居心何忍
这才和贤弟媳暗中联姻
天大的仇恨儿子解啊
这世上谁比你我两家亲
阉牯牛 闭上你那张臭嘴！
坐山虎 好！不说！
阉牯牛 滚！
坐山虎 还有你我两家的大事没说啊——
（唱）想不到儿子生在龙脉地
怪不得他不同凡响好聪明
六岁能数百个数
开口学把古诗吟
什么白日依山尽
什么明月知我心
电视机前站一站
还能学跳脚抽筋
我们的儿子是天子啊
岂可断送他好前程
（故做捶胸蹬足状）可你们，为什么要害他？
紫花兔 我们害他？
坐山虎 不害他怎么要把养他的龙脉让给众人打井？
阉牯牛 打井？！……
坐山虎 这是一眼龙脉宝水，是天老爷专门赐来养我们的天子的！要不，为什么方圆几百里都断了水，却独在你家床下有一眼水？你看看，这里是生肖坳最高的地方，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问你，这水从哪里来？从天上来啊！你们呀！你们呀，你们哟……
紫花兔 （自语）你……这难道是真的？
坐山虎 告诉你，世上什么事都可以有假，唯独这眼龙脉水假不了！我知道你们有难处，阉牯牛算不得男人，支书早垮了，党又算自动离了，家里又穷得除了皮壳上的青苔又只墙上的麻雀，要权没权要钱没钱，靠一个女人，怎能不怕他们啊！这些我都为你们想到了，谁叫我们共着一个儿子呢？（哗地亮出一张纸）看看吧！在这上面签上名，这龙脉宝地，这口养我们天子儿子的水，我来保！
紫花兔 （接过，慢慢递给阉牯牛）牛，你看看……
阉牯牛 （展示）卖房契约？！
坐山虎 对！在这上面签上字，这房就算卖给我了！钱我给，一分不少，房子还归你们住，因为儿子要在这宝地上养！怎么样，不亏你们吧？
阉牯牛 （冷笑）你想得好周到啊！
坐山虎 一百条路让给你们九十九，你们就只签个字，这房地产的所有权归我！
阉牯牛 你想得这么好，能告诉我阉牯牛，你究竟是为什么吗？
坐山虎 你——敢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
阉牯牛 怎么？你忘记了我曾经是生肖坳的党支部书记？你不知道我在党旗下宣过誓！告诉你，我只信共产主义！只信共产党！不信迷信，不信什么龙脉宝地！
坐山虎 阉牯牛，你——
阉牯牛 我阉牯牛虽被你害得做不起男人，但我总还是男人！我虽然多年没过组织生活，可我，并没被开除出党！我的心，永远在共产党里！你以为我连你这点心思都看不透吗？你醉翁之意不在酒，保龙脉是假，阻止打井是真！
坐山虎 哈哈哈哈！你阉牯牛真不亏是做过几年支书的人，什么事都瞒不过你！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可就莫怪我坐山虎做事不留情面了！告诉你，这名你签也得签，不签也得签！而且，一分钱也不会给你！我就不信，别人的儿子可以卖一万块钱，我那么聪明的一个儿子，就抵不得你这间破皮壳屋！
紫花兔 啊——（昏倒在地）
阉牯牛 兔子！——
坐山虎 签！
阉牯牛 兔子！兔子！——
坐山虎 阉牯牛！你要是不签，我立刻就让满世界的人都晓得，你阉牯牛那儿子，是你甘愿戴绿帽子要你婆娘借我坐山虎的种养的！而且，借的还是你仇人的种啊。我要你阉牯牛这辈子做不起人，儿子孙子都做不起人。
阉牯牛 （猛地拿起一把斧头）坐山虎！我杀了你——
沙滩龙 （猛地冲进，撑住阉牯牛的手）老支书哇——
［全场震惊。
沙滩龙 （唱）喊一声老支书啊——
（幕后伴唱）老支书啊——
沙滩龙 （唱）你莫拼命
（幕后伴唱）莫拼命
沙滩龙 （唱）你的身世泣鬼神
山有傲骨水有魂
你恋党痴心万人钦
沙滩龙今天知根底
我要起诉这个害人精
（慢慢拿过阉牯牛的斧头）
何须跟他把命拼
我们送他上法庭
村支书建议由你再上任
打水井众人推你当指挥
生肖坳人需要你
你要抬头挺胸莫负了众人心
阉牯牛 书记啊——我听你的！听你的……（大哭）
紫花兔 牛，儿子，儿子啊——
坐山虎 哼哼！哼哼哼！——
沙滩龙 坐山虎！你哼什么？儿子是紫花兔和阉牯牛的，他们是合法夫妻，谁也夺不走他们的儿子！
坐山虎 沙滩龙，我劝你不要为了打井，逼死人命！我反正不是个东西，这事我反正是要拿出去说的！什么都不为，就只为我坐山虎生成个拗脾气，平生违不得我的心思！他俩要是丢了面子做不起人，上了吊跳了崖，你沙滩龙负责！紫花兔！——要儿子还是要房子，你看着办！——
［坐山虎狠狠瞪一眼沙滩龙，下。
紫花兔 天哪——我的儿子，怎么做得起人哪！
沙滩龙 兔子嫂！（大声疾呼）兔子嫂——
紫花兔 （唱）人要脸树要皮
人要脸啊树要皮
没有脸皮怎做人
没有脸皮啊怎做人
沙滩龙 兔子嫂！——
（唱）千句万句并一句
嫂子啊你是我的好亲人
金子没有你闪亮
大山没有你自尊
我理解山中为何常有雾
我理解无言小草都有魂
既然我能理解你
要相信世上处处有知音
紫花兔 儿子！儿子啊！——
沙滩龙 （唱）要相信儿子也能理解你
你是一个好母亲
俗话说长嫂为母传千古
若不信我当众喊你一声好母亲
紫花兔 啊！？
沙滩龙 （唱）小弟弟由我来教养
母亲啊——你只管放宽心
阉牯牛 喊不得喊不得！
沙滩龙 怎么喊不得？共产党员本来就是人民的儿子！
［赶山狗率众人上。
赶山狗 老支书！我们给你搬家来了！
阉牯牛 好！好！
赶山狗 兔子嫂？
紫花兔 （捋捋头发）搬！
［强烈的音乐。
［伴唱：
山上翠竹根连根
豆角上架藤牵藤
花生结籽颗连颗
儿子和娘心贴心
［众人簇拥着阉牯牛紫花兔搬向新居。
［切光。
九
［天幕上一群打井者有力的雕塑。
［包谷猪挑一担小得令人发笑的畚箕上，正撞着那样悠悠喊着的窜山猴。
窜山猴 （仍是那样悠悠地喊着）收破烂哩，天老爷打发我来收破烂哩！我收生肖坳的破烂哩……
包谷猪 你这个死疯子！你老冲着我收破烂收破烂地鬼喊什么？（举起那担小得可笑的畚箕）告诉你，我包谷猪现在不是破烂了！看，我也到打井工地挑石头了！沙滩龙说，只要我到工地挑一个石头，也是为子孙做贡献！（对缩着双手上的斑矛鼠）哎呀你斑矛鼠硬是条蠢卵，那宝不赌就不赌呗，剁什么手指头！现在好些了么？
斑矛鼠 ……
包谷猪 不过也值得，一个手指头抵了几千块赌债，不然，把你斑矛鼠全杀了卖，也卖不出那么多钱！你这是上哪？
斑矛鼠 打井工地。
包谷猪 你也去打井？
斑矛鼠 工地人多，我怕他对我下黑手！
包谷猪 难说，只看他文革时对阉牯牛那一脚，他什么事干不出来！
［银环蛇默默地挑畚箕上，猛地把畚箕扔在地上，拿锄头狠狠地挖烂，跑下。
包谷猪 唉！银环蛇这是何苦！命毒，大家怕她上工地打不出水，那就莫去呗。反正救灾粮救灾水就不少她那一份……要换成我，巴不得！走吧……
窜山猴 （捡起那锄头和那烂畚箕）收破烂哩！天老爷打发我来收破烂哩……
［切光。
十
时 间 深夜。
地 点 险陡的豹子岩。
［古藤怪石，似蛇似魔。天空高悬一轮圆月，竟绿森森地吓人。
［舞台适当的位置，有一棵小树。
［几声呜咽的峪底风，叫人毛发悚然。夹缝中阴阴地伸出一个人头，是坐山虎！
坐山虎 （唱）莫怪我坐山虎铤而走险
沙滩龙捅塌我一方天
他不来坐山虎逍遥无限
他一来搞得我举步维艰
抓赌抓娼人心变
凿石打井号子喧
紫花兔居然敢不听调遣
阉牯牛竟然能挤身人前
赶山狗他也敢把我轻贱；
斑矛鼠剁手指更非等闲
真要是旧帐新帐一起算
坐山虎不枪毙也要坐监
纵然刑法全都免
也难容如此窝囊受熬煎
坐山虎从来是难违心愿
我要你沙滩龙摔死山间
啊！他来了！
［坐山虎藏身夹缝。
［沙滩龙内唱：
为打井筹资金深夜走险
沙滩龙 （唱）豹子岩风啸兽吼竟像是地晃天旋
全凭着楔在心底一信念
为灾区办实事留点美好在人间
近日来生肖坳天变人变
虽艰难此心却如蜜水甜
多少事从来急任重道远
携资金连夜返坳心拳拳
顾不得蛇影晃——竟是古藤随风卷
顾不得怪兽动——原是怪石蹲眼前
吓得我浑身毛发竖如箭
一支支射向自己心尖尖
沙滩龙从未走夜路啊
纵然有豹子胆也把心悬
［一声凄厉的野猪嚎，沙滩龙吓得往岩缝边一靠，正站在坐山虎前。
沙滩龙＼坐山虎 （同唱） 闯过去前面就是生肖坳
扑出去你别想再进生肖坳
沙滩龙＼坐山虎 （同唱） 生肖坳盼着打井的钱
生肖坳开心我难开颜
沙滩龙 闯过去，野兽总是怕人的！
坐山虎 扑出去，没有人会知道是我暗杀了他！
沙滩龙 闯！为了生肖坳我胆从豪气壮！
坐山虎 扑！要做坳中王我恶向胆边生！
［正在他俩各自要行动时，突然，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拿一把明晃晃的大砍刀冲上，吓得坐山虎把欲扑的身子缩进夹缝，沙滩龙亦被吓得把身子紧靠绝壁！
［那女人竟挥舞砍刀，拼命地砍着那崖边的枯木古藤，一抱一抱地收拢。
沙滩龙 （不可思议）她在砍柴？（擦一把被吓出的冷汗）又是一怪啊！生肖坳什么都可以缺，唯独不会缺柴！她什么地方不可砍柴？什么时候又不可砍柴？偏硬要深更半夜跑到这要命的豹子岩来砍？这女人，真想不透啊！
［那女人把砍下的柴抱到一堆，然后，提刀走向了那棵小树。
沙滩龙 （禁不住大喊）不能去，危险！
［那女人却猛地把砍刀一扔，大喊一声：“天哪——”纵身欲跳悬崖！
［沙滩龙猛地一窜，说时迟那时快，他一手揪紧了女人扬起的那只手，另一只手反手揪紧了那棵小树！
［这女人就是银环蛇——
银环蛇 你放开！你放开！我不要你救！我不要——（挣扎、踢蹬、翻滚）不要——
沙滩龙 笑话！你不要救我就不救了？——（突然，感到赖以支撑的小树被拖扯得有些松动）哎呀！你别乱蹬了！我拉着的这棵小树要松了！小松若被拉出来，我们两个都要完蛋呀！
银环蛇 你松手！你让我死！
坐山虎 （凶狠地探出身来）我要抓准时机，把他俩推下去，让他们死成个风流疑案！
沙滩龙 （敏感到身后有人）谁？快来！快过来！拖住我，救人！
坐山虎 （大骇）他身后长了眼睛？看他刚才救人那敏捷的身手，要是他一把抓住我，岂不是连我也陪进去？不！亏本的事我不干！我要等待最好的时机！（更隐蔽地躲进夹缝里）
银环蛇 （犹在踢蹬）放开我！放开我！
沙滩龙 哎呀！这小树真松动了！你莫乱挣乱蹬了！你总不忍心让我陪你一起死吧？
银环蛇 谁要你陪死？你放开！
沙滩龙 我怎么能放开？我是共产党员哪！我要是放了你，我这一辈子都不得安生的！我怎能看见你在我手中死去——
银环蛇 不——
沙滩龙 我——求你了！你抬头看看，我有多年轻！我刚生了一个小儿子，你总不忍心他们成为孤儿寡母吧？
银环蛇 天哪！我要死都这么难啊！我银环蛇八字毒心不毒，我不能让他的女人也死男人！我——上去再死！
［银环蛇气狠狠地拉着沙滩龙的手爬上岩来。沙滩龙把她拖到安全的地方，一下瘫倒在地！手却仍紧紧地捏着银环蛇，不敢放松。
银环蛇 我都上来了，你放开我！
沙滩龙 不！你答应我莫再去死！
银环蛇 这不关你的事！
沙滩龙 怎么不关我的事？我是你们的党委书记！
银环蛇 书记也管不到我的生和死！
沙滩龙 怎么管不到？告诉我，是不是你们家遭灾太重？实在过不下去？那我可以告诉你，我可以批条子，把你做特困户解决！我有这个权力！我的权力就是做这些用的！
银环蛇 （愣了片刻，终于摇头）
沙滩龙 那——是不是你男人欺侮了你，虐待了你？
银环蛇 你——不要说了！
沙滩龙 我怎么能不说，我不说怎么了解情况怎么解救你？！
银环蛇 任你是谁，也救不了我啊！
沙滩龙 岂有此理！他还怕不怕共产党的王法？！
银环蛇 他们什么都不怕，死了！他们都死了啊！
沙滩龙 都死了？谁都死了？
银环蛇 男人，我男人啊！
沙滩龙 （骤然明白）你——银环蛇？
银环蛇 一个毒八字的女人啊！
沙滩龙 不！没有八字！没有——
银环蛇 不！
（唱）你莫说竹子莫道笋
莫说八字莫道命
笋子老了就是竹啊
八字苦了就是命
我醒着好受你莫说睡呀
梦里好受你莫叫醒
（伴唱如山风呜咽）
笋子老了就是竹呀
八字苦了就是命
沙滩龙 不！银环蛇！你听我说！
银环蛇 你不要说！你什么都不要说！我都懂，我什么都懂呀！你可能不相信吧？我也是——共产党员！
沙滩龙 （大惊）你是——共产党？！
银环蛇 是呀！我这种毒八字的女人，怎么会是共产党员？（爆发）可我——就是共产党员！我十七岁就入了党啊！那年我读高中，学校起了大火，我扑进火里一连救出三个被火呛昏的人！学校领导问我哪来那么大的毅力和勇气，我说，我从小就立志学江姐，学刘胡兰，做像她们那样的共产党员——不久，我就人了党！
沙滩龙 可——党员花名册上怎么没有你？
银环蛇 我嫁到生肖坳，坐山虎那条色狼还在当支书，我没答应他，他便不再通知我参加任何党的活动。后来，我便接着死男人！死三个啊！一个个都是不该死的啊！你……没见我寻死还砍柴吗？
沙滩龙 难道——这也是命？
银环蛇 书记呀！
（唱）莫震撼
莫疑猜
莫惊讶生肖坳里事事怪
莫骂我银环蛇是个怪胎
原谅我自杀叛党把名节败
可解我舍命人一腔情怀
深怕把党的威信来损坏
费心机自杀时还来砍柴
沙滩龙 啊？！
银环蛇 （唱）别人只当我砍柴失足坠岩死
谁能想自杀人还会贪柴
若坠岩只当我毒命人不得好死
若自杀则让人把党的形象来看歪
一番苦心谁能解
只有我苦命人自己明白
［银环蛇发狂地挥舞砍刀，砍断那棵小树。又要纵身往下跳！
沙滩龙 （一把搂住）银环蛇！银环蛇！我理解！我理解！
银环蛇 你理解什么？你理解什么！
沙滩龙 我理解你对党的一片痴心！
银环蛇 那又有什么用！那又有什么用！
沙滩龙 怎么没用？我是党委书记！管的就是党的事，怎么没用！我可以让你重新登记！
银环蛇 晚啦！
沙滩龙 不晚！做个好党员，什么时候都不晚！
银环蛇 （突然用手捋好自己散乱的头发）我——漂亮吗？
沙滩龙 你——问这干吗！
银环蛇 说——我漂亮吗？
沙滩龙 （无可否认）漂亮。
银环蛇 还年轻么？
沙滩龙 年轻。
银环蛇 可漂亮有什么用？年轻又有什么用？我第三个男人死的时候，我才二十三岁！五年啦，再没有一个男人敢认真看我一眼！井边洗洗手，别人都不敢挑水啊！打井了，我也想去出把力，可他们，一个个唾着口水把我往回赶，说井眼若打不出水，就怪我这毒八字的女人！阉牯牛赶山狗想帮我说句话，他们便说，若留我在工地，他们就都走！
沙滩龙 有这种事？
银环蛇 哪种事没有啊！包谷猪什么人？懒虫！斑矛鼠什么人？无赖！可他们都不敢要我！不敢要我啊！我——都去试过呀！
沙滩龙 （震惊）你——试过？
银环蛇 我不是个好女人，是吧？我是个骚货，是吧？（竭斯底里）不！我也是人哪！我也是人哪！我才二十八岁呀！二十八岁啊！我要像一个人一样生活，我要像一个女人一样活着啊！可生肖坳的男人一个也不敢要我，天底下的男人都不敢要我！（猛地冷静）我，我说这些干什么？我说这些干什么？我……
［银环蛇说着，又走向悬崖。
沙滩龙 （挡住）不！银环蛇，你要有信心，你年轻……
银环蛇 年轻什么用？漂亮又什么用？你不要拦我！，叫你不要拦——（突然，一把扯开自己的衣服）书记大人！你是书记，还是大学生，还要死死地拦我！你、敢、吗？
沙滩龙 （大出意外）不！不！我……结了婚、有了妻子，还有了儿子呀——
银环蛇 谁说你没有妻子？谁又要做你的妻子？我只是想试一试你敢不敢！敢不敢哪！（静静地捋好头发，扣好衣扣）书记，你是好人，你走吧！下辈子，我再到你手下做一个好党员吧！下辈子！（深深鞠一躬，决然走向悬岩，走向死亡）
沙滩龙 （呆呆地看着银环蛇走向死神，突然，他发疯似地扑上去，一把搂紧了银环蛇，拼命地摇晃，拼命地狂喊）不！我不准你死！我不让你死？谁说你八字毒？谁说我不敢沾你？谁说我不敢哪！
（唱）银环蛇你听清
我敢把你搂我敢把你亲
只要能救你的命
何怕背个坏名声
我还敢把你背回坳
闯过那险陡的路
当着那满村的人
银环蛇你看清
我敢把你搂我敢把你亲
只要你从此不信命
何怕口水淹死人
我还敢背你上工地啊
同抬那一筐石
同数那满天的星
银环蛇你想清
我敢把你搂我敢把你亲
你可知人生有如山中藤
你纠我缠扯不清
砍竹可能伤了笋呀
挖笋可能伤竹根
今天我什么都不顾啊
只愿你从此做个明白人
银环蛇 啊！！——
［银环蛇因极度地兴奋，精神的弦被绷断，昏死过去！
沙滩龙 啊？！你——不能死啊——为了你，我什么都顾不得了，你怎么昏倒——我，我背你回坳！你可要好好活着！——
［沙滩龙背起银环蛇下。
坐山虎 沙滩龙呀沙滩龙，现在，我可以不杀你了！我要用谣言这把钝刀子，一点一点地割死你！哼！起诉我，管管你自己去吧……
［山风呼啸，灯骤暗。
十一
时 间 前场后，第二天。
地 点 生肖坳村道。
［天幕一幅打井的雕像。
［窜山猴又是那样喊着收破烂上，正撞着背着抬扛的沙滩龙。
沙滩龙 窜山猴，猴大哥！
窜山猴 收……
沙滩龙 猴大哥！你听我跟你说几句话！我早就想跟你聊聊了！我知道你不疯，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出来了！
窜山猴 （一震，愣住）……
沙滩龙 我知道你心中埋着说不出的仇恨和无奈，这才天天绕着生肖坳喊着这样的咒语，你是在诅咒那逼死你妻子的歹徒和种种丑恶！猴大哥，我告诉你，单凭诅咒是不够的，还要挺起腰来抗争！好！今天先说到这儿，我明天就搬到你家去住！我们再慢慢谈！
窜山猴 （眼睛一亮）
沙滩龙 听说就只有你，还敢接触银环蛇？
窜山猴 银环蛇？！……
沙滩龙 如果是这样，我倒真希望你们能互相增加点生活的勇气和力量！好了，猴大哥，莫把世界想得太灰，也莫老在心里苦自己！说定了，我明天就搬到你家里去住！（下）
窜山猴 （张嘴欲喊，却一时不知喊些什么）……
［灯暗，传来那深沉的山歌号子。
十二
时 间 前场后，中午。
地 点 仍是打井工地前。
［仍是雕塑，但愿能体现不同的角度和氛围。
［小马内唱：
接电报小马我慌忙赶路
小 马 （上，唱）龙出事惊得我神志恍惚
我与他清华园寒窗共度
深爱他气轩昂超凡脱俗
毕业后我与他龙飞凤舞
离都市进山城我也知足
从学生到女人春秋几度
生活的大剪刀把我修成小庭竹
再不想效海燕搏云击雾
我只想编竹篱兰桂扶疏
没料他依然是满怀抱负
那刚性那浩气不减当初
打报告下基层无法拦阻
丢下儿丢下我留下孤独
更没料传恶报说他出事
震得我不知道是喊是哭
急匆匆赶来生肖坳
愿爱神保佑他因祸得福
坐山虎 （鬼魂一样突然闪出）如果我没猜错，你就是龙书记夫人？
小 马 你是？
坐山虎 生肖坳坐山虎？
小 马 你认识我？
坐山虎 你的神色告诉我。
小 马 这么说，你知道我的龙——
坐山虎 你很漂亮。
小 马 他怎么样了？
坐山虎 你很美。
小 马 你——
坐山虎 我说的句句是真话。你漂亮得像天上的神仙，美得像山中的迷路鬼！我一见你就恨不得想跟你睡觉！（摸她的脸）
小 马 （狠狠地给他一个耳光）流氓！
坐山虎 你还很坚贞。
小 马 你——
坐山虎 你可以立贞节牌坊！
小 马 流氓！疯子！
坐山虎 我是流氓，但不疯！告诉你，我岂止是流氓，还是个大流氓，老流氓！我搞过数不清的女人，还得过花柳病！我被开除出共产党，是个不齿于人类的狗屎堆！可我，都比你的沙滩龙强，我不像他，表面上冠冕堂皇，骨子里男盗女娼！就说要女人吧，也比他强啊，我耍的个个是年轻漂亮的黄花妹，可你的沙滩龙却去搞一个比他还老的死了三个男人的臭寡妇！——
小 马 （连连扇着坐山虎的耳光）你胡说！你血口喷人！你血口喷人！你——
坐山虎 打得好！打得痛快！真是个漂亮贞节爱丈夫的女人！天下少有的好女人啊，可你的丈夫却偏要背叛你！你说一声，跟我睡一觉，我帮你去杀了他！
小 马 我杀了你！我——
坐山虎 好！我们说定了，你的男人若没搂没亲没搞那寡妇，你杀了我！你的男人若如我所说，我们就睡觉，也到豹子岩那种死人的地方去睡！我先叫人把你的沙滩龙叫来，然后，我到豹子岩等你！别急，电报就是我拍的，沙滩龙什么事也没出，就只搞了个臭寡妇！（突然感到一阵晕眩）啊！我的头怎么了！沙滩龙呀沙滩龙，这都是被你气的，你和我今天不是鱼死就是网破，你等着吧！
［坐山虎下。
［小马精神已完全崩溃，瘫坐在地。
［沙滩龙内唱“
忽闻人报消息喜忧掺半
沙滩龙 （上，唱）我的她怎么会飞来身旁
情切切我把马妞喊——
小 马 （接唱）又是恨又是疑难以开腔
只看他英俊健美堂堂形象
也不会搞寡妇贱做流氓
定是那老流氓暗使闷棒
只因他爱恨强烈血气方刚
想到此我把他深情呼喊——
我的龙——
沙滩龙 我的马——
［两人紧紧拥抱。突然，他们面前同时出现银环蛇——
小 马 （接唱）一道阴影掠心房（推开沙滩龙）
有道是无风不起浪
沙滩龙 （接唱）想起了豹子岩心底惶惶
我和她两心相印苦乐同享
大小事开诚相见从不相瞒
豹子岩虽说是目的高尚
也应该向爱妻坦露衷肠
小马，我跟你说一件事——
小 马 你不要说，我先问你一件事——
沙滩龙 好……
小 马 你说，你跟那寡妇究竟怎么回事？
沙滩龙 你知道？
小 马 啊？！这么说……真有那么回事。你——（爆发）真的搂过亲过搞过那臭女人？
沙滩龙 马……你听我说！
小 马 天哪！那坐山虎说的还是真的呀！
沙滩龙 坐山虎？！他怎么知道？
小 马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告诉你，就是他拍电报叫我来的！
沙滩龙 他拍电报叫你来的？
小 马 说……是不是搂过亲过？……
沙滩龙 不问原因？
小 马 不问。
沙滩龙 不给谅解？
小 马 不给！
沙滩龙 啊——
（唱）今日事非一般
想她理解暂无望
坐山虎阴险又嚣张
挖了陷坑结了网
司马昭之心路人知
生肖坳他要做霸王
银环蛇刚燃起生的希望
生肖坳锁闭的人心才透光
阉牯牛紫花兔才把头抬
工地上号子喧天才开张
好一派群情昂奋欣欣气象
怎容他坐山虎暗耍花枪
想利用我的她女人气量
闹一个釜底抽薪毁基拆墙
搞得我沙滩龙威信尽丧
气得她银环蛇人仰马翻
上级查村民怨生肖怅惘
沙滩龙不死也要伤
这后果非同小可细惦量
万不能因小失大把村民伤
权且对她暂说谎
也要战胜那黑心狼
小 马 你说话呀！
沙滩龙 哈哈哈哈！我的马呀马，你连你的我都不相信了么？
小 马 那你——看着我！
沙滩龙 好！我看——
小 马 你听清了！在大学的时候，我们常互相拿眼睛较量，谁要是做了对不起谁的事，谁的眼睛就先躲开，那是因为谁对谁都互相忠诚！今天——
沙滩龙 放心！你的龙没有什么……对不起你！
小 马 那你——
沙滩龙 我看！我一定会赢你——
［沙滩龙和小马四目相对，沙滩龙目光凌厉，犹如石雕。
小 马 （始时不觉，继则惊骇，再则恐怖）啊？！沙滩龙？你怎么了？你怎么了？（沙滩龙竟有如涅槃，全然不觉）啊！我明白了，你果然有那事，你心里害怕，怕得要死！你是强撑着装死来吓我！你说，是不是？是不是？（沙滩龙一脸神圣浑然不觉）啊？！难道你是魔鬼附身了？这生肖坳真的有鬼不行？（冲上去狠狠捶打沙滩龙）我打你这魔鬼！我打你这魔鬼！——
［生肖坳的人突然都围上。
雪花羊 （抱住小马的手）大嫂！莫打了！龙哥哥他是好人，大好人哪！
小 马 （怪怪地）你是——银环蛇？！
雪花羊 不，不，不……
小 马 （变态地）你也——跟他睡过？
紫花兔 （拖开气得要哭的雪花羊）大妹子！看你有模有样的，怎么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大妹子啊，女人有女人的苦衷，男人有男人的难处。都照你这样打男人逼男人，谁还敢做女人的男人啊？
小 马 你男人要是也跟别的女人睡觉，你也还这样来教训我吗？
紫花兔 哈哈哈！他要能那样，我会朝天烧香！
小 马 疯女人！我想不透生肖坳怎么尽是些疯女人烂女人！
瞎眼鸡 （背一大叠新编的畚箕，敲着棍子指着小马）是哪个！哪个这么样来损我们生肖坳的女人！听声音你好像也是个女人吧？女人损起女人来怎么还这么下得口？告诉你！生肖坳穷女人蠢女人有，疯女人烂女人没得！ 我瞎眼鸡就不是！斑矛鼠把我输——
斑矛鼠 你说什么瞎话！
瞎眼鸡 瞎话瞎话，只要你再不赌，我一切都是瞎话！哎！鼠，你看，我为打井 编了几担畚箕，你拿去送给那个叫龙什么的书记！就说我瞎眼婆子感谢他，打井好啊，抓赌好啊，吃水不忘开井人啊，我编几担畚箕，也算尽点力啊……（回头又用棍子指着小马）告诉你，可不准再这样损生肖坳的女人了啊……
小 马 （何曾受过这种气）气死我了！（复去捶打犹如石头的沙滩龙）都是你害了我啊！害得我在这鬼生肖坳丢人现眼啊！
赶山狗 （突然大吼）不准打了！
小 马 （被唬住）你——
赶山狗 你什么！你以为书记就是你一个人的了？你这么又骂又打我们就不心疼了？告诉你，他做男人是你一个人的，他当书记就是我们大家的了！你再打——
小 马 你要怎样？
赶山狗 我偏不说！
小 马 要打要打！（使出了小心眼）你还我少女的贞节！你还我全部的爱！你还——
阉牯牛 不要打了！
包谷猪 再打（把大肚子一挺）我饿死干死要你负责！
阉牯牛 不准这样说话！气坏了书记娘子你负责？（转对小马）你呀，你们读书人怎么越想越倔呢？世界上能还钱能还米，还能还你这个的？龙书记不能还你一个黄花妹，你也不能还他一个黄花郎吧？再说．你们小夫小妻恩恩爱爱，怎么就这么不相信你的他呢？……
坐山虎 （突然插出来）喝！好一个阉牯牛呀，把当年当支书的派头都拿出来了？我问你，他沙滩龙要是背叛他的妻子，乱搞我们生肖坳的女人，小马她还能够原谅吗？我们生肖坳又能够放过他吗？
阉牯牛 坐山虎，说这种话，可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坐山虎 当然，他沙滩龙要是没干，能让他婆娘这样打骂都不还手？
赶山狗 你血口喷人！说！他搞了哪个？说不出来，我们送你进法院！
坐山虎 放心！莫怕我说你的雪花羊，他搞的是——银、环、蛇！
银环蛇 （凛凛地走出来，一步步走到坐山虎面前，突然扬起手，啪啪啪啪，扇了坐山虎四个耳光）坐山虎，你说，你是要上法庭等着政府宣判，还是你自己撞死在这儿！
坐山虎 你——
银环蛇 你以为你耍出这种鬼计，造出这种谣言，把龙书记气呆了气懵了，你的阴谋鬼计就可以得逞了吗？谁还不知道你的狼心狗肺？你想把龙书记赶走，你好仗着钱财和狠毒再在生肖坳称霸王！告诉你！办不到！即使书记夫人识不破你的诡计，把龙书记拖走，我们生肖坳也再不会让你这条色狼赌棍土霸王再逞威风！生肖坳的人心活过来了，生肖坳的党员干部站起来了！大家说，是不是！
众 人 （齐声吼）是！
坐山虎 （没想到自己这样轻易地就陷进了生肖坳人的怒潮里，忘了自己多年的胡做非为，不甘心地）乡亲们！乡亲们，我不是造谣！（团团地转着圈）我不是造谣……
紫花兔 （坐山虎转到自己面前，多年的仇恨凝成两个响响的耳光）流氓！恶棍！
瞎眼鸡 （亦摸索着把脸凑过去，狠狠地唾着）赌棍！色鬼？
众 人 打死他！打死他！
坐山虎 （无望地走到小马面前）小马……
小 马 （躲着瘟鬼一样地）你——站开！原来你是个众人唾骂的臭流氓！你差点害苦了我！
坐山虎 不，不……
银环蛇 坐山虎！你还想说什么？你想说豹子岩么？我问你，你躲在豹子岩是想干什么？走！我俩上法庭去！你坐山虎早该有人陪你上上法庭了！走！
紫花兔 我也去。
瞎眼鸡 牵着我，我也去！斑矛鼠，牵着我呀！
阉牯牛 走吧！坐山虎！我俩去！有我去，一切都够了！大家都去打井吧！坐山虎，走！——
坐山虎 啊！……啊……我的头，头啊！我不服！我不服！生肖坳……你等着！下辈子……我也要……做霸王！啊？！——（摇摇欲倒）我……
众 人 哈哈哈！坐山虎要死啰！土霸王要死啰——
窜山猴 （上，和坐山虎四目相对，突然大喊）收破烂哩！我要收你这破烂哩！——
坐山虎 啊？！啊！我——不——服！
［坐山虎轰然倒地，死去。
雪花羊 坐山虎死了？
众 人 死得好！
斑矛鼠 我也说你——死得好！
窜山猴 （仰天大笑）哈哈哈哈！（猛地，他扔掉破烂担，抓起一把大锤）打井去啰——
［切光。
十三
［灯复亮，舞台只留下沙滩龙和小马。
小 马 （紧紧依着沙滩龙）龙，这一切真像一场恶梦，太可怕了！走！跟我回去，再也不要回来！
沙滩龙 不！你不觉得，这一方土地可亲，这一方乡亲可爱吗？我要把这里的一切，都详详细细地记下，报告给我们的党我们的人民，我要让大家都来思索，都来关心！因为，这生肖坳是一种文化，一个缩影，一种现象！我想大家都不会不闻不问，不管不顾的！走吧，我陪你到打井工地看看！
［沙滩龙拥着小马走上高坡。
［突然，传来隆隆的炮声和欢呼声——出水啰！出水啰！好大的水啊——
众 人 （涌上）龙书记！出水啰！出水啰——
［众人欢跃起舞。
［激越的山歌号子：
呵嗬嗬——
河就是河哩
山就是山
有河有山好江山
莫道山有坳啰
莫说河有滩
有坳有滩美江山
哎嘿喂——
［合唱声中，众造型成一幅雕塑。
［留下一派辉煌。
［全剧终。
注：本剧发表于《剧海》1991年2、3期，获省第三届优秀剧本奖，由省花鼓戏剧院排演并改编为电视剧获中南电视金帆奖。
［作者小传］ 杨克祥，男，1946年生，湖南永州人，副研究馆员。现为永州市文联副主席、永州市人大常委会委员。主要剧作还有大型现代戏《无船水也流》，上海沪剧院演出。大型代戏《男人的欲望》、《男人的话题》（省话剧团上演）、《古楼巷》等，均在省以上刊物发表并获省级奖励。另有《杨克祥剧作选》、《杨克祥长篇小说选》公开出版发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