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 彩楼
（车夫推车、梅香扶刘翠屏坐车，四丫环随上。）
刘翠屏 （唱［绕地游］）
离相府，往彩楼，
为选才郎抛丝球。
望月老，遂我心愿，
结良缘，百年到头，百年到头。（下）
（孙巧儿拖吕蒙正上。）
吕蒙正 不去，不去，我是不去的。
孙巧儿 哎呀！去看看也是好的。你我不进去，在彩楼外头看看热闹。万一那个小姐是个识货的，看上了你，也未见得。
吕蒙正 哪个会看上我这寒儒？孙大哥，你不要与我作耍了。
孙巧儿 就算闲来无事，陪我去看个热闹，这总使得。走啊。（拖吕下）
（刘翠屏等上，上彩楼。四王孙反上，孙、吕随后上。门官带二衙役上。）
门 官 外面听着！相爷有命：六根不全、衣衫烂褛者不准入场。众家王孙公子，现帖入场。
（四王孙持帖入场。）
吕蒙正 孙大哥，如何？
孙巧儿 堂堂首相，也是只重衣冠不重人的。我们就在外面看个热闹，要什么紧？倒要看他招个什么样子的女婿。
四王孙 开球啊！
梅 香 小姐，你看呀！
（唱［驻云飞］）
举目观望，
书生纷纷列两旁。
为把彩球抢，
都着新衣掌。
四王孙 开球呀！
梅 香 （唱）只顾声喧嚷，
一个个挤挤攘攘，
做出这轻狂样。
山鸡焉能配凤凰？
山鸡焉能配凤凰。
刘翠屏 梅香，叫他们不要喧嚷，小姐先要出上一对，叫他们对来。（写帖）
梅 香 小姐吩咐，你们不要喧嚷，出个对儿，你们先去对来。（掷下帖子）
吕蒙正 妙啊！
四王孙 抛球就抛球，对个什么对儿？
王孙甲 （看帖）岭巍巍一枝丹柱，谁敢擅攀？这、这、这——你们去对。（传看）
王孙丁 （抢过）我来对：红东东两个枣子，到口就吃。
刘翠屏 啊！
吕蒙正 哈哈！
梅 香 咦！场外倒有一个书生笑起来了。
刘翠屏 那书生倒气宇轩昂，人品不俗。
梅 香 只是他衣衫烂褛，站在那里，好像雨打鸡一样。
孙巧儿 呸啾！
刘翠屏 休要乱讲。
吕蒙正 哼！那个丫头，她把我比做雨打鸡，我倒要吟诗一首：雨打鸡毛湿，红冠不染尘。五更初报晓，惊起世间人。
刘翠屏 那生出口成章，恰似有才，怎不入场？
梅 香 相爷传得有话，六根不全，衣衫烂褛者，不准入场。
刘翠屏 六根不全，自然不妥，却不可以衣冠取人，你下楼去，叫那生入场。
梅 香 门官，叫那生入场。
门 官 他怎么入得场？
梅 香 小姐吩咐的。
门 官 喂！你且进来。
孙巧儿 这才是话呀？（推吕入）
四王孙 你来做什么？
吕蒙正 吟诗答对。
王孙丁 （给帖）你就去对。
吕蒙正 待我看来。岭巍巍一枝丹桂，谁敢擅攀？拿笔来！（门官递笔，吕写后交门官）拿去。
（门官将帖交梅香，梅递与翠屏。）
刘翠屏 浪滚滚三级龙门，吾当独跳。吾当独跳！吕蒙正。好大的口气！梅香，你叫那生近前，面受一对。
梅 香 那秀才，站近些，面受一对。
吕蒙正 是。请出题。
（刘翠屏附耳与梅香说。）
梅 香 那秀才，有两句诗，请你续来：一树奇花傍柳荫，怎容蜂蝶乱相侵？
吕蒙正 仙枝岂让凡夫采，留与蟾宫折桂人。
刘翠屏 好呀！
（唱［一封书］）
见多才，称我意，
又何须，再迟疑。
我观他气宇轩昂，
有文才又有志气。
梅 香 小姐须要三思。
刘翠屏 （唱）何须多虑？
四王孙 喂！你是抛球，还是吟诗答对？开球呀！
刘翠屏 这——
梅 香 小姐主意定了，梅香自有法儿。（手势）
刘翠屏 看球来！
四王孙 啊，开球了，抢啊！
（刘接球，梅香用红手帕托刘手，将球乱转，引众王孙四处追望，梅香把手帕远远抛去，众争抢。刘将绣球抛与吕蒙正。吕茫然接球，刘携梅香下楼。）
刘翠屏 （唱）我与你成就了百年姻契，
百年姻契。
吕蒙正 （唱［前腔］）小姐听启：
家贫怎敢入赘。
恐相爷不中寒儒，
叫小姐反受连累。
刘翠屏 （唱）你宽心宽意，
婚姻事怎能追悔？
怎能追追悔。
（梅香为吕披红。）
四王孙 相府千金小姐，绣球打中花郎，好笑啊好笑！（下）
孙巧儿 好个有眼力的小姐！哈哈哈！（下）
门 官 小姐请登车。
（梅香扶刘上车，刘看吕，四顾，对梅香耳语，梅扶吕。）
梅 香 请姑爷登车。（同下）
门 官 这才怪了，这多王孙公子，小姐不选，偏偏选中个穷秀才。我也多虑了，只要他读了书，堂堂相爷招他为婿，还怕没有官做不成？这个秀才今天好运气。（下）
第二场 逐婿
（刘相、夫人同上。）
刘 相 官压百僚，位列三台。
国事遂心家事愁，特为吾儿结彩楼。
夫 人 但求了却平生愿，选得才郎偕凤俦。
（院子、梅香上。）
院 子 忙将彩楼事，
梅 香 报与堂上知。参见相爷、夫人。
刘 相 你们回来了。但不知小姐的绣球打中哪家王孙公子？
院 子 打中一个秀才。
刘 相 啊！是个秀才。人品可好？
院 子 人品是好的，才学也不差。这有对子一副，相爷请看。
刘 相 呈上来。哦，出的是：岭巍巍一枝丹桂，谁敢擅攀？倒也占了身份。对的是：浪滚滚三级龙门，吾当独跳，吾当独跳。啊呀！口气倒也不小，对得也好，倒是个有才之子。还有三个小字：吕蒙正——吕蒙正？这吕蒙正就是对对之人？
家 院 是。
刘 相 名姓颇熟，是谁家之子？
家 院 城南吕科之子。
刘 相 什么什么，城南吕科之子？闻得此人一贫如洗，衣不遮身，食难到口，这样的人，为何放他入场？
家 院 小人已往长街上，彩楼之事问梅香。
梅 香 梅香怎敢去阻挡？此事小姐自主张。
刘 相 不知事的奴才，岂有此理！
夫 人 吕生虽然贫穷，入赘相府，也就不穷了。
刘 相 夫人好糊涂！相府招此寒儒，我的脸面何存？
夫 人 还要好言开导女儿才是。
（刘翠屏携吕蒙正上。）
刘翠屏 相公，来到我家了。
吕蒙正 啊！真是“天上神仙府，人间宰相家”。堂上紫袍金带的是谁？
刘翠屏 乃是我的爹爹。
吕蒙正 凤冠霞帔的？
刘翠屏 我的母亲。请进。
吕蒙正 这个。
刘翠屏 为什么欲行不行？
吕蒙正 小生一介寒儒，恐怕相府之中容不下小生。
刘翠屏 相公说哪里话来？我父母单生我一人，才许我彩楼之上，自选才郎。如今是我自己选中的，还有什么话说不成？请进。
吕蒙正 小姐请引道，小生随后就是。（同进）
刘翠屏 见过爹爹母亲。
刘 相 儿呀！你彩楼择婿，不知选中哪家王孙公子？
刘翠屏 乃是一位秀才。相公上前见过我家爹娘。
吕蒙正 小婿参见岳父岳母。
刘 相 哼！穷酸寒儒忒凄凉，身穿百衲破衣裳。日向朱门求口食，山鸡妄想配凤凰。
刘翠屏 爹爹不必把人伤，吕郎志气非寻常。
吕蒙正 落花不随流水去，鱼龙怎得入高堂？
刘 相 （唱［一封书］）
怪我儿，不思量，
他怎能作相府东床？
刘翠屏 他不但气宇轩昂，
更有那满腹文章。
吕蒙正 书生何须徒梦想，
辜负小姐情意长。
夫 人 细端详，
这秀才亦非寻常。
刘 相 堂堂相府赘花郎，
全不怕玷辱门墙？
刘翠屏 吕郎才貌甚相当，
非女儿错认阮郎。
吕蒙正 羞愧难当，
好教人空赴高唐。（欲出，翠屏扯住）
刘翠屏 告双亲，休阻挡，
劝相公，且休悒快，且休悒快。
吕蒙正 细思想，
这姻缘还须要门户相当，门户相当。
刘翠屏 且把心放，
这姻缘有奴主张，有奴主张。
相公，你在彩楼之下，吟诗答对，出口成章，为何见了我的父母，一言不发？
吕蒙正 吟诗答对，乃我读书人之本色。古人云：“正其衣冠，尊其瞻视，俨然人望而畏之。”你府如此堂皇，你父如此威仪，叫学生敢畏而不敢言。
刘翠屏 堂上虽威，难道有理的话也不敢说了么？
吕蒙正 当真。难道有理的话都不说了不成？小婿二次见过岳父大人。
刘 相 谁是你的岳父？穷酸寒儒，往下站！
吕蒙正 相爷开口寒儒，闭口寒儒，难道大人一出母腹，就是紫袍金带不成？少不得也是黉门中出身。想学生若不是令爱彩球抛中，难道自来府上认亲不成？岂不闻：“贫穷儒家常，富贵何须奢？”古人云：“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学生并非鸡鸣狗盗之徒，相爷倒有狐假虎威之态。
刘 相 卑陋寒儒，焉敢摇唇鼓舌？
吕蒙正 宽宏宰相，何必发怒生嗔。
刘 相 青蛙焉敢开虎口，蚯蚓岂能学龙行？
吕蒙正 燕雀岂知鸿鹄志，大鹏展翅会风云。
刘 相 谁与你吟诗答对？
吕蒙正 只要大人说来，学生尽可对就。相爷，婚姻之事，进则进，退则退。富贵于我若浮云，凭你发怒生嗔，也扫不尽我胸中豪气。
刘翠屏 爹爹，看相公如此才识志量，女儿以终身相许，实为不错。
刘 相 下站！家院，取银十两，赎回绣球，叫他各自去吧，倘若不肯，大有不便。
家 院 吕相公，你看——
吕蒙正 哈哈哈！学生非为金帛而来，谁要这不义之财？绣球拿去。
刘翠屏 且慢。母亲，你看那吕生人品相貌，配女儿哪样不佳？母亲作主。
刘夫人 唉！你父情性，你还不知么？只怕劝他不听。相爷，吕生语言不俗，志气轩昂，也不是久困之人。况且读书之子，豹变蛟腾，也未可知？
刘 相 哼！落拓之人，有甚发迹？
夫 人 我儿自选，你就由她去吧。
刘 相 糊涂！堂堂相府，招个花郎，老夫脸面何存？女儿，依了为父，退了这穷书生，父与你另诜王孙公子。
刘翠屏 要是女儿不从呢？
刘 相 脱下衣裳，与那穷酸一起赶出府去！
刘翠屏 此话当真？
刘 相 决不许你有辱门楣。
刘翠屏 爹爹呀！你的心也太狠了吓！
（唱［绕地游］）
老爹爹，狠心肠，
女儿偏要嫁吕郎。
我将衣冠齐脱下，
自己终身自主张，
自己终身自主张。
刘 相 可恼！
（唱［急三枪］）
奴才言语多冲撞。
竟敢将父命违抗？
奴才呀！父因你无兄无弟，
方许你自选才郎。
谁叫你偏选这穷酸饿殍，
气得我怒满腔。
气得我怒满腔。
刘翠屏 （唱［前腔］）
爹爹说话欠思量。
刘 相 为父哪点欠思量？
刘翠屏 言而无信，岂不是欠思量？
刘 相 蠢奴才，少不得是为了你。
刘翠屏 女儿不劳。
刘 相 气煞我也！
夫 人 相爷呀！
（接唱）
我夫妻从容商量。
相爷呀！彩楼招婿准她往，
任女儿自选才郎。
我与你何必作主张？
我与你何必作主张。
吕蒙正 （唱［前腔］）
相爷休把人小量，
岂不闻贫穷儒家常？
老相爷，说什么穷酸寒儒，
小生我志气刚强。
又何须把人伤？
又何须把人伤。
刘 相 （唱［二流］）
骂声寒儒忒猖狂，
你怎敢数黑论黄？
狗才！你再敢出言无状，
字帖送到学宫，
革去你的功名，赶出帝邦。
叫家院，取棍棒，
速与我逐出门墙，
速与我逐出门墙。
刘翠屏 谁敢！
（接唱［二流］）
爹爹不顾骨肉情，
气得我心酸口难张。
回头我把母亲拜，
恕女儿抛别亲娘。
儿终身，许吕郎，
愿作他贫贱糟糠。
手扯吕郎出门去，
我和你，学那梁鸿配孟光，
学那梁鸿配孟光。（拉吕下）
刘 相 赶了出去！
家 院 小姐出府去了。
夫 人 喂呀！我的儿呀！
刘 相 这、这、这——嘿！我本将心托明月，谁知明月照沟渠。可恼！（同下）
第三场 落窑
（吕蒙正、刘翠屏同上。）
刘翠屏 （唱［汉腔］）
埋怨爹爹行事错，
嫌贫爱富却为何？
吕蒙正 （唱［汉腔］）
她在相府享富贵，
可怜随我受奔波。
小姐呀！悬崖勒马犹未晚，
休为小生受折磨。
刘翠屏 （唱［汉腔］）
相公此话理有错，
富贵荣华又如何？
哪怕寒冷与饥饿，
但愿夫妻得好合。
吕蒙正 （唱［汉腔］）贫贱夫妻实难过，
刘翠屏 （唱［汉腔］）
万千寒士也过活，
怜君才学敬君品，
荆钗布裙心安乐。
吕蒙正 （唱［汉腔］）
小姐真心来待我，
蒙正呀！你的破瓦寒窑她怎生过？
破瓦寒窑怎生过。
刘翠屏 相公，此去你家，还有多远？
吕蒙正 嗯，嗯，不远，不远。小姐平日未曾走过远路，待小生来教你。
刘翠屏 这走路还有什么走法？
吕蒙正 这走路么，大有讲究。小姐若是只顾赶路，这路就长了；若是像游山玩水一般，一边走，一边观赏路旁的风景，就不知行路的辛苦。你来看：这路旁的闲花野草，可好？
刘翠屏 倒也别致，是花园中没有的。
吕蒙正 你看那远处，山抹微云，小溪石桥，可好？
刘翠屏 好呀。哎呀呀，真乃人在画中行啊！相公，这般走路，真乃有趣。
吕蒙正 是呀。
刘翠屏 相公住在如此清雅所在，你的家也就不差。
吕蒙正 嗯嗯，若论我的家，说来也不差，也是推窗亮格，琉璃砖瓦；门外一年四季，也不断开着鲜花；房子虽小，也还结扎；你我夫妻，足够栖得身下。
刘翠屏 那就够了，还有何求？不知还有多远？
吕蒙正 到了。
刘翠屏 在哪里？
吕蒙正 就在这里。
刘翠屏 怎么没见房屋？
吕蒙正 这个就是。
刘翠屏 这是什么？
吕蒙正 不瞒小姐，先人去世得早，小生年幼，不知经理，住房倒塌，只好权住在这破窑之中。
刘翠屏 怎么讲？
吕蒙正 小姐，破窑岂是你所住之处？待小生唤乘小轿，送你回府就是。
刘翠屏 你也当我是嫌贫爱富之人？
吕蒙正 小姐原非嫌贫爱富之人，只是蒙正忒以落拓了。
刘翠屏 相公，我随你到了这里，开弓无有回头箭，你住得，我也住得。
吕蒙正 如此，请进。慢些，不是这样进法。
刘翠屏 怎样进法？
吕蒙正 此乃我读书人的礼义门。
刘翠屏 何为礼义门？
吕蒙正 出门要低头，进门要低头。请进。
刘翠屏 相公，原来你也会调谎。
吕蒙正 怎见得？
刘翠屏 你不是说推窗亮格吗？
吕蒙正 取下这块石板，难道不是推窗亮格？
刘翠屏 那琉璃砖瓦呢？
吕蒙正 窑内所有，尽是残砖碎瓦搭成，算不得琉璃砖瓦？
刘翠屏 相公的卧室在哪里？
吕蒙正 就在这厢。
刘翠屏 你你你垫的是——
吕蒙正 黄丝锦褥。
刘翠屏 厨房呢？
吕蒙正 在那厢。
刘翠屏 怎么就是石头上面架砂罐？嗳，相公，你好苦呀！
（唱［驻云飞］）
对景伤情，
满腹文章却受贫。
吕蒙正 （唱［驻云飞］）
小姐不自怜，
反为我伤情，
叫人心钦敬，
小姐，蒙正我满腹经纶，
自有日步青云，
料想此生不长贫——
刘翠屏 （唱［驻云飞］）
我宁守清贫无二心，
宁守清贫无二心。
孙巧儿 （上念）好个刘小姐，慧眼识俊英。选中吕秀才，不中众王孙。被逐出相府，破窑也安身。备下些许菜，贺他来成亲。吕相公，请出来。
吕蒙正 （出窑）原来是孙大哥，何事？
孙巧儿 一来与相公贺喜。
吕蒙正 这喜嘛，多承大哥促成，小生谨谢。
孙巧儿 谢倒不用你谢。闻得小姐甘愿随你回寒窑，实实可敬。我这里有些少菜蔬，一壶水酒，权为今日合卺之用，吕相公你就不要嫌弃。
吕蒙正 多谢大哥，请进同饮一杯。
孙巧儿 慢来，我这样人，怎好去见小姐，你夫妻自用，我告辞了。（下）
吕蒙正 这真是贫贱见真心，孙大哥是个大大的好人。（进窑）小姐，这有酒菜，你我到那边小饮三杯，也算是合卺筵宴。请。
刘翠屏 请。（同下）
第四场 送米
（院子、梅香上。）
院 子 夫人思娇女，
梅 香 去送银和米。老院公，小姐出嫁，不觉半载有余，音信俱无，怎不叫人思念？
院 子 我倒略知音信，只是在府里不敢讲呀。
梅 香 小姐怎么样了？
院 子 和姑爷住在城南破窑之中。
梅 香 如何度日？
院 子 靠姑爷卖点字画为生。
梅 香 这数九寒天，怎么卖字画？
院 子 只怕就苦得很了。你快随我出城去吧。
梅 香 哎呀！这么大的雪，真正好冷吓！
院 子 你小心些，慢慢走啊！
（唱［一封书］）
匆匆出城来，
大雪纷纷路难挨。
梅 香 （唱［一封书］）
夫人命我送银米，
探望小姐和秀才。
院 子 梅香姐，要过桥了，你小心些。（扶梅香过桥，唱）
足放稳，步慢抬，
缓缓行过小桥来。
梅 香 （唱［驻云飞］）
这路实难挨，
一溜一滑脚怎抬？
小姐多娇态，
从小受宠爱，
怎受苦和灾？
怪只怪，老相爷，
爱富嫌贫不重才，
生生的把小姐害。
骨肉之情俱抛开，
骨肉之情俱抛开。
院 子 （唱［前腔］）
何必愤慨，
世人自有公道在。
将相本无种，
男儿自成才，
否极有泰来。
吕姑爷文才满腹，志气凌云，
自有日腾达飞黄，
他日必定步金阶，
他日必定步金阶。
梅 香 但愿如此。还有好远？
院 子 还有一半路程。
梅 香 如此快走。
院 子 走。（同下）
第五场 祭灶
吕蒙正 （捧书上）时乖运否，破窑中安分守己。（看书）
刘翠屏 （上）忆昔繁华如梦里，暗地愁肠各自知。
吕蒙正 唉呀！
（唱［江儿水］）
我这里阅读古书，
反皱双眉。
人说书为贵，
我说它无益。
刘翠屏 相公，怎说书无益？
吕蒙正 唉，娘子呀！
（唱［哀子］）
终朝守着几本书，
说什么书中自有黄金屋，
蒙正身居破窑里；
说什么书中自有千钟粟，
蒙正家无耗鼠食。
似这等误人的诗书，
误人的诗书，
蒙正读它不能够出头，
不能够发迹，
我读它怎的？
读它何益？
将书丢在尘埃地。（丢书，刘拾起）
刘翠屏 相公夫呀！
（唱［哀子］）
说什么身居在破窑，
家无耗鼠食。
怎不记书中有自有颜如玉？
奴虽不是如花美，
也和你似梁鸿、孟光，
举案齐眉，举案齐眉。
吕蒙正 着！要不是应了这一句，我得配娘子，这书么，我早就烧了。娘子，今乃腊月二十三，灶神上天之期，还要祭他一祭。
刘翠屏 大户人家有斋筵果品，你我夫妻拿什么祭灶？
吕蒙正 这——有了。娘子取清水一碗，烟蔸一个。
刘翠屏 拿来何用？
吕蒙正 祭灶神。
刘翠屏 岂不亵渎神明？
吕蒙正 我是诚心诚意。
刘翠屏 取来了。
吕蒙正 来，摆好，你我祭祭灶神。
（唱［驻云飞］）
礼拜虔诚。
（转［调子］）
灶神菩萨呀！
（转［飞板］）
我夫妻无以为敬，
只有清水、烟蔸祭奠于你。
（转原腔）
一碗清水一缕烟，
祭奠灶神上九天，
休怪无供献，
只有诚心念，
赐福多见怜。
（转［调子］）
灶君爷呀！
（转［数板］）
说什么你是一家之主。
刘翠屏 掌管人间善恶，
吕蒙正 蒙正夫妻本是好人，
刘翠屏 为什么这等贫穷？
吕蒙正 你怎不把好事奏上天庭？
刘翠屏 恶事深埋地府？
吕蒙正 还须要一桩桩，
刘翠屏 一件件，（转原腔）
吕蒙正 奏上灵霄殿。
刘翠屏 玉皇若问凡间事，
吕蒙正 你只说：蒙正文章不值钱，
蒙正文章不值钱。
刘翠屏 相公，天气竞这般寒冷，你来看，这碗水都冻成了冰。
吕蒙正 当真。娘子，窑内尚且这般寒冷，不知窑外又是如何？你我何不出窑看看。
刘翠屏 只怕外面风雪太大，冻了相公。
吕蒙正 有道是瑞雪兆丰年，看看何妨？
刘翠屏 如此，一同出窑。（出）
吕蒙正 哎呀！好大的风呀！
刘翠屏 好大的雪呀！
吕蒙正 我的诗兴又来了！（吟）朔风瑟瑟水成冰，片片鹅毛扑地尘。
刘翠屏 （接吟）翠竹压成狮子尾，苍松化作老龙形。好大的雪呀！
相公，往日天高，今天连天都低了。
吕蒙正 （唱［江儿水］）
你看这旷野云迷，
往来人影稀。
地与天相连，
全无鸟兽迹。
刘翠屏 好大的风呀！
吕蒙正 娘子，这风呀！我气它不过，倒要骂它几句。
刘翠屏 骂它也是无益。
吕蒙正 虽然无益，我也要数落它几句！
（唱［数板］）
风，风，来无影，去无踪。
来时节穿花弄柳，
去时节摆竹摇松。
你既禀天地之气，
待人应冷暖相同。
你在那富贵之家，
春送和风赏花柳，
夏送凉风浮莲香，
秋送爽风飘丹桂，
到了这冰冻雪封之时，
为什么不去那深宅大院，
红楼暖阁？
却来我破窑过残冬？
似这等看将起来，
你也是趋炎附势，
压弱畏强，
洞庭湖把你当奴婢使用，
你却在我蒙正头上逞威风！
刘翠屏 （唱［数板］）
夫妻日受寒窑苦，
又谁知遇此大雪，
说什么雪兆丰年？
只落自嗟自叹在心中。
吕蒙正 娘子不必嗟叹，寒冷难当，我还是送你回相府去吧。
刘翠屏 （唱）哎，相公，夫呀！
随你在寒窑许久，
难道我还想回相府不成？
我嗟叹的是这大雪飞舞，
地冻天寒，
只怕你，满腹豪情冰雪封，
满腹豪情冰雪封。
吕蒙正 那倒未必。（内钟声）娘子，我要去了。
刘翠屏 哪里去？
吕蒙正 寺钟响了，我要到木兰寺赶斋去了。
（唱［尾声］）
木兰寺内钟声鸣，
为赶斋饭且登程。（行，跌，刘扶）
刘翠屏 相公行路须仔细，
吕蒙正 （唱）贫寒夫妻太伤情。（分下）
第六场 探窑
（院子、梅香上。）
院 子 （唱［驻云飞］）
风狂雪深，
梅 香 （唱［驻云飞］）
一步要作三步行。
院 子 （唱［驻云飞］）
可叹玉楼人，
甘嫁穷书生，
破窑守清贫。
梅 香 （唱［驻云飞］）怨只怨狠心的相爷，
全无这骨肉情。
只要肯认，何须受贫？
院 子 （唱［驻云飞］）吕秀才志气非凡品，
岂肯受人相怜悯？
岂肯受人相怜悯。
到了。
梅 香 到了哪里？
院 子 到了破窑。
梅 香 在哪里？
院 子 就在这里。
梅 香 这是一个大雪堆。
院 子 乃是雪盖破窑。
梅 香 待我喊叫。
院 子 慢来！不要喊叫，犹恐姑爷不高兴，你我轻轻叩门。
梅 门 门在哪里？
院 子 这个就是。（拍门，轻声）姑爷、小姐在家么？
刘翠屏 （上）门外何人？
梅 香 小姐，是我梅香来了。
刘翠屏 啊！（开门）你们来此作甚？
院 子 小姐，外面风大，让我们进来说话。
刘翠屏 进来就是。
院 子 （轻声）低头！（用手按梅香头，同进）叩见小姐。
刘翠屏 免礼。
梅 香 梅香见过小姐。
刘翠屏 罢了。
梅 香 哎呀小姐，你瘦了许多，身上又——
院 子 梅香姐！（暗示不要乱说）小姐，我等奉了夫人之命，前来看望姑爷和小姐。
刘翠屏 夫人身体安泰么？
院 子 夫人安泰，只是挂念小姐和姑爷。
刘翠屏 回去禀告夫人，就说我们都好。
梅 香 夫人命我们送来些许银米。
刘翠屏 这倒不必，你们带了回去，就说小姐不用相府之物。
院 子 哎呀！小姐呀！相爷今天进宫赏雪去了，夫人才私派我们来看望小姐和姑爷。临行之时，夫人头上拨下金钗一支，要我们长街之上，换成银米。她老人家嘱咐，这支金钗，是她老人家娘家陪嫁来的，不是相府之物，要小姐一定收下，以表母女之情。
梅 香 是呀！小姐若不收，叫老夫人心中怎不伤感？
刘翠屏 喂呀！痛儿的娘呀！
（唱［前腔］）
闻言伤情，
怎不叫人珠泪淋？
体念女儿性，
私赠米和银，
一片慈母心。
生我养我，费尽辛勤，
到如今还要相怜悯，
叫人怎报劬劳恩？
叫人怎报劬劳思？
院 子 小姐不必伤感，明春就是大比之年，只要姑爷赴考，凭姑爷的才学，还愁不高中么？那时节和老夫人自有团圆之日。
刘翠屏 银米我收下了。梅香，回到府中，只说小姐甚好，不可将你所见，告诉夫人，免得夫人伤心。
梅 香 梅香不敢乱说，只是小姐要多多保重，我偷得工夫，就来看望小姐。
刘翠屏 那倒不必，你若有心，代小姐侍奉好夫人，小姐感激不尽。
梅 香 梅香记得。
院 子 如此，我们就告辞了。
刘翠屏 快快回府，以免相爷知道，累夫人受气。去吧。（下。院、梅出）
梅 香 我忍不住了，我的小姐好苦哇！（哭，院子急掩其口）
院 子 这里哭不得，犹恐小姐听见。（掩泪）你道我不伤心么？
走！（半圆场）
梅 香 这都是相爷作的孽啊！
（唱［前腔］）
相爷狠心，
害得小姐受艰辛。
身穿旧衣襟，
花容惟悴损，
破窑冷如冰。
可怜她，锦衣玉食，相府千金，
一朝落拓多贫困，
好似长街乞讨人，
好似长街乞讨人。（哭）
院 子 （唱［前腔］）
谁不伤情？
堪叹世道太不平！
姑爷有学问，
人才多清俊，
志气可凌云。
看朝中，酒囊饭袋，腰紫衣金，
谁及姑爷半毫分？
只怨造化作弄人，
只怨造化作弄人！
梅 香 但愿姑爷来年金榜题名，那就好了。
院 子 唉！纵有文章惊海内，试官不中也枉然。就看他的造化如何了。你我快些回府去吧，若挨到相爷回来，又是一场淘气啊！走吧。（同下）
第七场 泼粥
（刘翠屏提砂罐自内出，生火煮粥，渐渐打盹。）
（吕蒙正抱柴上。）
吕蒙正 （唱［驻云飞］）
踏雪回窑，
想起秃驴恨怎消？
妻在窑中无依靠，
冷落伤怀抱。（见地上脚迹）
哎呀！窑外事蹊跷！
又只见男踪女迹，来往相交，
一步一步走往那羊肠道——
这窑门之外，为何有男女足迹？啊！是了。想是见这雪大天寒，岳母唯恐女儿受冻，把我的娘子接回相府去了。唉！娘子呀，你要回相府，难道怕我还强留你不成？为什么不等我回来作个别再走？不对呀！要是岳母来接，不是抬轿，就是驾车，岂有派个男仆与娘子步行之理？不是的。难道她、她、她耐不得饥寒，就、就、就有了——嗳！
（唱）顿起疑心似火烧，
顿起疑心似火烧。
不对！想我娘子知书达理，虽然贫寒，夫妻十分恩爱，岂是那等不贤之妇？我怎能这样猜疑于她？嗳！先进窑去，再作道理。（进窑，见刘）还好！还好！我的娘子她在窑中啊！
（唱［前腔］）
回到窑中，
只见娇妻睡朦胧。
本当相呼唤，
犹恐惊醒她的沉沉梦。
彩楼不嫌我贫穷，
随我到此，粮无隔宿，衣无二重，
她却不埋怨，
我倒为她心酸痛。
哎呀！妻！
愁也只有目前，
苦也只有今冬。
耐烦挨过寒冬苦，
待等春雷起卧龙，
待等春雷起卧龙。
身上寒冷，我方才一路之上，拾有柴薪，何不烧点火来暖暖身子？（拨灰，吹火，火不燃，反吹灰迷眼）唉！一个人不在时中，连火都是吹不燃的！（丢柴）咦！两根柴丢在地上，它竟架成一个十字，我的诗兴又来了。（吟）
十谒朱门九不开，
满天瑞雪转归来。
回窑羞睹娇妻面，
拨尽寒炉一夜灰。
唔！这个灰字，要押韵，要读成“怀”（阴平）。咳！饥寒交困，我怎么还有过闲心管它押韵不押韵啊！
（唱［香罗带］）
踏雪回窑身劳累，
这雪大风又急。
少米又缺柴，
叫我怎能不羞愧？
人穷志短无出息，
空拨尽寒炉灰，寒炉灰。（打盹）
刘翠屏 （唱）［前腔］）梦中听泼寒炉灰，
想是相公归。
观看他这般模样，
多因是受寒饥。
待我解下腰裙，与他遮盖，也可挡挡寒气。（解裙盖吕背）啊！煮得有粥，添一碗与他吃，岂不就暖和了。（取碗盛粥）
白粥满满添，
呼醒儿夫来充饥，来充饥。
相公醒来！
吕蒙正 咦！我身上原何暖和些了？
刘翠屏 是妻子解下腰裙，与你盖上了。
吕蒙正 哎噫！原说一个人不在时中，你还要把妇道人家的裙子，背在我的身上，成何体统？
刘翠屏 挡挡寒也好。
吕蒙正 不用，拿去！
刘翠屏 不用就罢。
吕蒙正 叫我醒来做什么？
刘翠屏 叫你吃粥。
吕蒙正 什么？有粥吃？拿来！
刘翠屏 拿来了。（将碗递吕，见吕看粥不吃）相公怎么不吃呀？
吕蒙正 只怕不洁净。
刘翠屏 清水淘白米，有什么不洁净？
吕蒙正 你道是洁净的么？
（唱［江儿水］带［数板］）
绿户朱门闭，
十谒九不开，
满空瑞雪，下得一个纷纷乱。
我来问你，前面？
刘翠屏 羊肠道。
吕蒙正 后面？
刘翠屏 鸟道林。
吕蒙正 中间？
刘翠屏 城南一所破窑。
吕蒙正 却、却又来！
（唱）既知道前面羊肠道，
后面鸟道林，
中间城南一所破窑，
左右又无邻里，
这碗粥饭从何至？
刘翠屏 又道是天无绝人之路，必有周济之方。
吕蒙正 啊！难道从天上降下一碗粥来与我吃不成？
刘翠屏 啊！那也是有之的。
吕蒙正 哼！我来比个古人你听。
刘翠屏 你且讲来。
吕蒙正 （唱［调子］）
昔日伯夷叔齐，（转［数板］）
他兄弟不食周朝之粟，
情愿饿死首阳山下，
至今名节流传。
为丈夫虽则贫寒，
亦非鸡鸣狗盗之徒，
定要问清粥的来历。
刘翠屏 饥者易为食，何必问来历？
吕蒙正 （唱）必须要问一个端的。
刘翠屏 渴者易为饮，何必问端的？
吕蒙正 哎呀！
（唱）来历不明，
断然不吃这碗粥稀。
宁可清贫，不可浊富。我不用，快拿开！
刘翠屏 用一碗。
吕蒙正 （怒）不用！
刘翠屏 咳！想你上午出门，这时方归，柴米俱无，有碗现成的粥与你吃，你还在此发（轻声）穷气。
吕蒙正 柴米呀！我有啊。
刘翠屏 在哪里？
吕蒙正 窑外。
刘翠屏 放在窑外，不怕人盗去？
吕蒙正 我不在窑中，有人来盗；我在窑中，谁人敢盗？
刘翠屏 我去拿了进来。（出窑，吕随后出）柴米在哪里？
吕蒙正 要问柴和米，就是我和你。
刘翠屏 既无柴和米，谎妻做怎的？
吕蒙正 谎你出来看看雪景。
刘翠屏 这般寒冷，看什么雪景？
吕蒙正 你来看：雪盖山头暮云横，荒村寂寞少人行。
刘翠屏 两边妆成银世界，四周砌就锦乾坤。
吕蒙正 哪个与你吟诗答对？
刘翠屏 你是那样讲，我是这样应。
吕蒙正 哼！你看地上的好景致！
刘翠屏 还是天上的好景致。
吕蒙正 这路上的好景致哩！
刘翠屏 还是山上的好景致。
吕蒙正 嗳哟！我讲地，你讲天；我讲路，你讲地。分明是“王顾左右而言他”，在此遮掩粉饰。
刘翠屏 夫妻讲话，说什么遮掩粉饰？
吕蒙正 我问你，地上是什么？
刘翠屏 是雪。
吕蒙正 雪上面？
刘翠屏 雪块。
吕蒙正 雪块上面？
刘翠屏 雪珠。
吕蒙正 雪珠上面？
刘翠屏 雪片。
吕蒙正 （急）这个买卖？
刘翠屏 （故意）老爷！
吕蒙正 你怎么叫我做老爷？
刘翠屏 你叫我奶奶，我当然叫你老爷嘛。
吕蒙正 我问的是这男女足迹这个买卖，哪个叫你奶奶？
刘翠屏 （暗笑）哦！你问这男女足迹啊？
吕蒙正 这大的？
刘翠屏 相公的。
吕蒙正 我穿的是芒鞋，这个是钉靴。
刘翠屏 一朝时运至，芒鞋变钉靴。
吕蒙正 哦！时运来了，足都长了牙齿。小的？
刘翠屏 只怕也是你的。
吕蒙正 那就叫有朝时运落，大脚变小脚。
刘翠屏 （笑）是妻的。
吕蒙正 你不在窑中，出来作什么？
刘翠屏 出来盼望相公。
吕蒙正 既是盼望我，也只在窑门之外，怎么一步一步，走到羊肠道上去了？
刘翠屏 妻子见你未归，只顾盼望于你，不知不觉就这样一步盼一步，盼上羊肠路。
吕蒙正 承盼呀承盼。
刘翠屏 休哂哪休哂。
吕蒙正 休哂？只怕是羞人。
刘翠屏 什么羞人？
吕蒙正 世间之上，有三件大事，无人全得，岂不羞人？
刘翠屏 哪三件？
吕蒙正 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刘翠屏 这三件事呀！别个就不敢讲，是我么，件件俱全。
吕蒙正 什么什么，你件件俱全？我问你：这富贵不能淫？
刘翠屏 当初彩楼之上，自选才郎。多少王孙公子我不选，偏偏选中你这个（轻声）穷秀才。算不算得是富贵不能淫？
吕蒙正 是这个么？倒也算得。这贫贱不能移呢？
刘翠屏 随你回到寒窑，粮无隔宿，衣无二重，妻子安贫若素，从无半点埋怨。算不算得是贫贱不能移？
吕蒙正 这个——也算得。那威武不能屈呢？
刘翠屏 当初在相府，我父嫌你贫穷，定要悔婚。他挟宰相之尊，严父之威，妻子脱却衣冠，一怒出府。难道不算威武不能屈？
吕蒙正 这个——
刘翠屏 喂！算得不？
吕蒙正 哎咦！先前在彩楼之时，我道你是个成仁成义的君子；如今才知道，你是一个嘴能舌辩的小人。
刘翠屏 你才是小人！
吕蒙正 你是小人！
刘翠屏 你是小人。我不与你讲了。（进窑）
吕蒙正 你是——咦！讲我不赢就进窑去了。她嫁我许久，我从未打骂过她，今日若不打她两下，难免还有下次。正是：为人不把夫纲振，枉为男儿大丈夫。我要进窑去打——
（忘低头，碰窑门）哎哟！气头上，把这礼义门也忘记子。嗨！我一个打老婆的兴头，都被这窑门碰掉了。不行，今日气她不过，还是要打。（进窑）打打打！
刘翠屏 你要打哪个？
吕蒙正 我、我要打那穿钉靴的。
刘翠屏 穿钉靴的！你不要穿钉靴来，我家相公会打你哪！
吕蒙正 我在窑中，你还叫他不要穿钉靴来；若是我不在窑中，那不会乘骑、坐轿来呀？
刘翠屏 有马也乘得，有轿也坐得。
吕蒙正 哎哟哟！气煞我也！你与我出去！
刘翠屏 出去做什么？
吕蒙正 评评足迹。
刘翠屏 太阳一出，自然会平。
吕蒙正 纵然平了，臭气尚存。
刘翠屏 你反正闲暇无事，挑几担水将它洗净。
吕蒙正 什么？要我挑水去洗？哎呀！你要与我出去；评得足迹，夫妻同守寒窑；评不得足迹，你回你的相府，我守我的寒窑。（推刘出窑）
刘翠屏 这个书呆子！唔！不要气坏了他，进去与他说明了吧（欲进窑）
吕蒙正 （同时）哎哟！一出窑去，她就在和别人说话！我要去看个明白。（出窑正与进窑的刘翠屏撞到一起，同时倒地。起，指刘）你是我的对头呀！
刘翠屏 （同时起，指吕）你是我的冤家呀！
（唱［前腔］）
劝相公休得乱猜疑。
吕蒙正 你做都做得，我疑都疑不得呀？
刘翠屏 妻子做了什么？
吕蒙正 你心里明明白白，我心里糊糊涂涂啊！
刘翠屏 冤家呀！
（接唱［数板］）
我想别人家丈夫，
有吃则吃，
有穿则穿，
谁似你回得窑来，
问得个这般详细。
（背唱）
曾记当日彩楼前，
观他容貌听他言，
虽则贫寒志刚坚。
只为粥饭不明白，
闷坐窑中无一言。
（对吕唱）
夫吓！
你本是男儿汉，大丈夫，
口渴不饮盗泉水，
饿死岂食嗟来食？
吕蒙正 说了半天的话，就是这两句说得乖巧。
刘翠屏 秀才娘子的话，句句说得乖巧。
吕蒙正 乖巧倒乖巧，只怕乖巧人有些做乖巧事啊！
刘翠屏 妻子做了什么乖巧事？
吕蒙正 你自己做的事，难道还要我“鸣鼓而攻之”乎？
刘翠屏 （背白）我倒要气他一气。
（对吕唱）只为饥寒无所依——
吕蒙正 呀！饥寒无依，也该存些志气！
刘翠屏 那你又哪来粥吃？
吕蒙气 （气极）哎哟！
刘翠屏 （一笑）与他说明了吧。
（“浪白”）冲寒冒雪梅——
吕蒙正 （急接问）吓！那人姓梅呀！
刘翠屏 （唱）冲寒冒雪梅香至
吕蒙正 她来作什么？
刘翠屏 （唱）我的娘亲，
在家行也思想，
坐也思量，
想起女儿心惨戚。
趁爹爹宫中赏雪，
暗派院子和梅香，
送来银、米相周济。
吕蒙正 你又在此调谎。
刘翠屏 怎见得？
吕蒙正 想那相府的丫环、院子，都是豪门势仆。这样雪大风寒，慢说送东西，就是我窑内摆了酒席，请他们来吃，都是不得来的。
刘翠屏 （唱）你这说不明白的冤家呀！
先前不曾说明，
你那里疑之有理；
到如今明明说出，
反说这些闲言语。
哎呀！夫呀夫！
你真是全然没有道理。
吕蒙正 道理不道理，我总总不信你！
刘翠屏 （唱）呀！痛儿的娘呀！
女儿受苦自找的，
只合在窑内受寒饥！
平白无故，
要你送什么银和米？
倒惹得我夫妻伤和气！
你女儿，从未受过这种腌脏气，腌脏气！
吕蒙正 （跌足、背白）咳！一个人不在时中，发个气都是发虚了的。这这这——
刘翠屏 唔！这下没人惹我便罢，若是有人惹我，这窑内的东西，我都要打烂他的。
吕蒙正 别的东西凭你去打，只有那只砂罐就打不得。
刘翠屏 除了那只砂罐，你还有什么东西可打？
吕蒙正 （背白）今天本来是我的不是，见了足迹，不问个清楚明白，反而冷言冷语，惹她生气，还要给她陪个笑脸。（讪讪地向刘）天气寒冷得很，你我夫妻背靠背沾沾热气。（紧挨刘坐）
刘翠屏 不要挤，不要挤，窑会倒的。
吕蒙正 一座老窑，不会倒的。
刘翠屏 我身上有糖呀？（让开一点）
吕蒙正 （挤近一点）未必我身上不洁净呀？
刘翠屏 相公！
吕蒙正 本等。
刘翠屏 老爷！
吕蒙正 唔！也差不多。
刘翠屏 难道要我叫你皇帝？
吕蒙正 哎呀！折福呀折福。
刘翠屏 只晓得要我到窑外去看景致，这窑内的景致你却不看。
吕蒙正 景在哪里？
刘翠屏 在后厅。
吕蒙正 我家娘子又在说乖巧话，寒窑内哪里是后厅呢！哦！想是后面隔了睡觉的地方。（找，见米，抓一把出）哎呀！好白米！还要逗她笑一笑。娘子！这米是舂白的？还是漂白的？
刘翠屏 米只有舂白的，哪有漂白的。
吕蒙正 哦！是舂白的。掉了一颗。（捡米）
刘翠屏 不要了。
吕蒙正 嗳，又道是：“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一粒米也是辛苦得来的。
刘翠屏 哦！辛苦得来的！
吕蒙正 辛苦得来的。
刘翠屏 相公，还有好景致哩！
吕蒙正 在哪里？
刘翠屏 皮箱内面。
吕蒙正 又来取笑，窑内哪来的皮箱？哦！必是平日放几文铜钱的烂皮靴里。啊呀！一锭这大的银子！银子哥哥，你怎么不到我家中多走几走？方才得罪了娘子，借这锭银子再逗她笑笑。娘子，我家岳母是喜欢你，还是不喜欢你？
刘翠屏 单生一女，哪有不喜欢之理？
吕蒙正 既然喜欢你，送银子就该送一锭少银子，为何送锭老银子？
刘翠屏 银子有什么老少？
吕蒙正 打了荷包摺。
刘翠屏 细丝纹银。
吕蒙正 虫还蛀了眼。
刘翠屏 蜂窝眼。
吕蒙正 啊呀！打蜂，打蜂！
刘翠屏 你就跟疯子一样！
吕蒙正 那你就是疯婆子！（同笑）这下你我有了银子，这雪就是落到明年六月，你我都不怕了。
刘翠屏 六月哪里来的雪落？
吕蒙正 哦！六月没有雪落。娘子，好生收下。
刘翠屏 自然要好生收下，以作你春闱应试的用度。
吕蒙正 还是娘子想得周到。唉！娘子，话已说明，拿来吧。
刘翠屏 拿什么来？
吕蒙正 拿粥来吃。
刘翠屏 是。（取粥）慢些！这粥你吃不得。
吕蒙正 怎么吃不得？
刘翠屏 你先前讲了一句话。
吕蒙正 什么话？
刘翠屏 你说是：只恐怕不洁净！
吕蒙正 这句话我没有讲吧！
刘翠屏 你讲了的。
吕蒙正 我讲了的？哦，记起来了，我方才从外面拾柴而归，娘子就拿粥我吃，我说不洁净，是说我还未洗手，我的手不洁净。
刘翠屏 啊！是说你的手不洁净哪？那还有一句呢？
吕蒙正 怎么还有一句？
刘翠屏 还说“宁可清贫，不可浊富”。
吕蒙正 是这句话么——哎呀，娘子，这只砂罐，年深月久，我行你急急忙忙盛粥，提醒你拿这砂罐时：宁可轻提，不可触破。
刘翠屏 哦！宁可轻提，不可触破。倒是我听乔了？
吕蒙正 自然是娘子听乔了。
刘翠屏 那还有一句呢？
吕蒙正 哪有那么多。
刘翠屏 有的。你说过：我不用，快拿开。是什么意思？
吕蒙正 我——不——用，快——拿——开——啊！记起来了，我见娘子这粥煮得稀，用不着拿筷子，就说了句：我不用筷，拿开。说得匆忙，少说了一个筷子的子字。
刘翠屏 哈哈！你不会打铁，倒会转钳。（递粥）
吕蒙正 不会转钳，怎么弄得到这碗粥吃？（吃粥）
刘翠屏 相公，你好似十分饿了，难道没有赶上木兰寺的斋饭不成？
吕蒙正 娘子不要提起，木兰寺平日是先鸣钟后开饭。这些秃驴，今天倒了过来，先开饭，后鸣钟，蒙正赶斋扑个空。我衣履尽湿，十分寒冷，想烤烤火再回来。哪知那些秃驴，把火盆围个紧，挤也挤不进。我气他们不过，在身上扯了块碎布，丢进火中，他们闻到烧布气，都站起身查看，是不是烧着了自己的衣服。娘子，我就骗了你。
刘翠屏 骗了什么？
吕蒙正 骗了你烤了一炉好火。
刘翠屏 （笑）亏你想得出。
吕蒙正 唉！那些秃驴还想得出些：他们这个说吕相公来了，怎么茶都不倒一碗？那个便拿了碗忙去倒茶。谁知端来一大碗水，走到火盆边，就是这样一倒（用粥碗模仿）。
刘翠屏 哎呀！相公，泼了！
吕蒙正 一盆火都泼熄了。
刘翠屏 我是说你把粥泼了。
吕蒙正 哦嗬！唉！
（唱［香柳娘］）
叹缘悭份浅，
缘悭份浅。
事拂人意，
赶斋受尽秃驴气。
正饥寒难济，
正饥寒难济，
一粥非容易。
谁知倾落地？
刘翠屏 （唱）劝相公休气，
劝相公休气。
再把干饭炊，
夫妻好充机。
相公不要生气，窑中有米，粥泼了，妻子与你煮干饭吃就是。
吕蒙正 好！好！你我煮干饭去！
刘翠屏 煮干饭去。（同下）
第八场 窑会
刘巧儿 （上、念）
说读书，道读书，
读来读去总成虚。
当年我也是儒家子，
读过五经和四书。
三更灯火五更鸡，
淡饭黄荠来充饥。
坐破寒毡，磨穿铁砚，
到底还是一布衣。
不幸爹娘双下世，
一场火烧得我家如水洗，
只落得花子队里求衣食。
说花子，道花子，
花子无人看得起。
谁知花子自有花子趣？
冷眼旁观看世上，
明白许多情和理。
不求名，不怄气，
不看上司怒和喜，
不做坏事不把小民欺。
无金银，无田地，
不怕偷盗不怕人算计，
一夜睡得几安逸。
小隐隐于乡，大隐隐于市。
我做个花子也乐意，也乐意。
我想吕秀才年纪轻，满腹经纶，又娶了个贤德的妻子，他若不求取功名，也对不起陪他苦守寒窑的刘小姐。春闱将近，不知他有赴考的缴用没有？我积了三百铜钱，送把他做赶考的用度，到破窑去找他。（下）
门 斗 （上，唱［六么令］）
吕生贫寒，
论才学可夺魁元。
学里命我送衣冠，
劝他把，春闱赶，
望他换得锦衣还。（圆场）
孙巧儿 （上）门斗老哥，这样急急忙忙往哪里去？
门 斗 啊！是你。学里老师，叫我送衣帽与城南的吕相公，叫他去赴春闱。
孙巧儿 学里老师，倒是个有心人。
门 斗 老师常说，凭吕相公的才学，何难腰紫衣金，就是他时运不佳，造化弄人。
孙巧儿 咳！知道是时运不佳，还是试官不识真才？
门 斗 还是时运不佳，要是时来运转，不就碰上识才的试官了。
孙巧儿 说得也是。你除了送衣帽，还送了银钱无有？
门 斗 嗳！你又不是不知道，学里老师，他也清寒得紧。这衣帽还是他身上匀出来的，哪里还有银钱？
孙巧儿 我这有三百铜钱，烦你带与吕相公，也可以买几餐饭食。
门 斗 你倒讲义气！我说你这个人也怪，你也是读过书的，平日听你说起来，那书还滚瓜烂熟，为什么自己不去求取功名？
孙巧儿 我早就中了状元，还要什么功名？
门 斗 你中的什么状元？
孙巧儿 花子队里的状元呀！哈哈哈！（下）
门 斗 真正是个怪人！（笑、摇头。下）
（二报子、四衙役捧凤冠、宫花上。）
报子甲 （唱［六么令］）奉命差遣，
状元家住在城南。
这个地方风水不错呀！
报子乙 （接唱）
青山绿水小桥畔，
难怪此地出状元。
我捧霞帔，
报子甲 （唱）我捧凤冠，
见夫人报喜喜连天。
出了南门，走了半天，怎么走到村落都没有的地方来了？
报子乙 还要寻人问个路才好。
刘翠屏 （上，唱［六么令］）
望眼将穿，
忽听窑外人声喧。
莫非儿夫把家还？
心绪乱，意盘桓，
且出破窑将夫盼。
报子乙 伙计，那边忽然冒出一个妇人来了。
报子甲 你我就向她问路。这位大嫂请了。
刘翠屏 原来是些差哥，何事？
报子甲 请问此地可是城南？
刘翠屏 这一带都是城南。
报子乙 可知有个吕府？
刘翠屏 什么吕府？
报子甲 我们是来报喜的。
刘翠屏 报的哪一个？
报子甲 新科状元吕家。
刘翠屏 不道是吕家？
报子甲 大嫂可知这吕家？
刘翠屏 但不知你家状元叫吕什么？
报子乙 叫吕蒙正。
刘翠屏 怎么讲？
报子甲 姓吕名蒙正。
刘翠屏 哎呀！吕蒙正他到底中了？
报子甲 中了。
刘翠屏 还是状元？
报子甲 正是状元。
刘翠屏 谢天谢地。
报子乙 要你谢什么天地？
刘翠屏 吕蒙正是我的丈夫。
报子乙 哎呀！夫人该死！（跪）
报子甲 我们不知是夫人，多有失敬，小的们该死。（齐跪）
刘翠屏 不知者不为罪。请起。（众起）
报子甲 状元有简帖、宫花送与夫人。
刘翠屏 （看帖）
今朝侥幸步蟾宫，
琼林宴罢勒锦骢。
为报彩楼垂慧眼，
金花权当紫泥封。
但不知状元何时回来？
报子甲 随后就到。请夫人更衣。
刘翠屏 好呀！（接衣冠进窑下）
（内道锣声。众手下执旗幡、仪仗拥吕上。）
吕蒙正 （唱［汉腔端正好］策马扬鞭——
（刘翠屏更衣上，出。二人相见！）
吕蒙正 娘子！
刘翠屏 相公！
吕蒙正 哈哈哈！
（接唱）
风和日暖二月天，
转回破窑心喜欢。
刘翠屏 （唱）乌纱照眼鲜，
诗书换得紫袍穿。
这是你斗牛豪仨千丈，
也不负雪窗萤火十余年。
吕蒙正 你我进窑一叙。
刘翠屏 相公请。
吕蒙正 你我挽手而进。（欲《又止）
刘翠屏 为何欲进不进？
吕蒙正 我本贫寒出身，今日一旦高中，冠带进窑，不知道者，会说我忘了贫贱，还要更衣进窑才是。
刘屏屏 相公吓！
（唱）当初我父把你轻看，
只重衣冠不重贤。
又道是：富而不骄，
贫而不谄，
纵然高中也不改旧颜。
何须把衣襟更换？
冠带进窑传佳话，
人道是贫寒破窑也出状元。
吕蒙正 夫妻双双进窑门，
刘翠屏 把你我的老家看一看。
吕蒙正 这里是你的绣花楼，
刘翠屏 这里是你的琴书案。
吕蒙正 这是你的鸳鸯枕，
刘翠屏 这是你的温凉盏。
吕蒙正 你彩楼不嫌我贫寒，
刘翠屏 寒窑守出一状元。
院 子 （上）相爷得知姑爷中了状元，叫我来接姑爷小姐回府。
（欲进窑，众拦住）
衙役甲 干什么的？
院 子 刘相爷府家院。
衙役甲 到此何事？
院 子 要见状元公。
衙役甲 候着。（伸头进窑门）禀状元公，刘相爷府中家院求见。
吕蒙正 娘子！啊！夫人！
刘翠屏 老爷。
吕蒙正 相府家院来了。
刘翠屏 出窑一见。（同出）
院 子 与姑爷、小姐道喜。
刘翠屏 院公不必多礼。你奉何人所差？
院 子 相爷——夫人所差，请姑爷小姐回府。有帖在此，姑爷、小姐请看。
吕蒙正 夫人请看。
刘翠屏 老爷请看。
吕蒙正 夫妻同看。（看帖，笑）原来是接你我夫妻回府居住。夫人意下如何？
刘翠屏 既有今日，何必当初。院公，回去对相爷言道：姑爷小姐多感盛情。回禀老夫人：等我安顿之后，必接她老人家过府一叙。
院 子 是。
吕蒙正 且慢。笔砚侍候。（在帖上写）丞相空掌天下权，只重衣冠不重贤。当初既分贵和贱，今后相逢金殿前。老院哥，不敢领帖，相领带了回去。
院 子 是。（看帖）活该！（笑下）
吕蒙正 （抬头一望）哎呀！（急步向内，拉孙巧儿上）孙大哥呀孙大哥！难道你不为蒙正高兴么？
孙巧儿 当然高兴，恕我道喜来迟。
吕蒙正 只怕是老哥怪我未及道谢。
孙巧儿 言重了。只是如今，你我一在天上，一在地下，今后就不相识了。
吕蒙正 孙大哥说哪里话来？又道是：贫贱之交不可忘。何况你是达人，你我乃是脱略形骸的故交。孙大哥，你还未曾见过我家娘子，她时常感激于你，今朝趁此一见。娘子，这就是我那孙大哥。
孙巧儿 拜见小姐。
刘翠屏 伯伯请上，受弟妇一拜。
孙巧儿 不敢，不敢。这才是女中君子。状元公，我要问你讨件东西。
吕蒙正 请讲。
孙巧儿 把你这座状元府，送与我居住。
吕蒙正 小弟有心请大哥与我夫妻同住。
孙巧儿 你想，我这个情性，会到你的新府去住么？倒是这个破窑，我倒想住，也好以此为题，劝化世人。还有意要请你题诗一首。
吕蒙正 就依大哥。（题诗）
寒将炉内灰频拨，
饥视厨中甑又空。
今日得酬知己愿，
闺中慧眼识英雄。
刘翠屏 我也有几句。（题诗）
破窑苦守数年穷。
今日春雷起卧龙。
何必嫌贫夸富贵，
诗书能绍旧家风。
孙巧儿 好个诗书能绍旧家风！如今，这就是我的家了，你夫妻请回府吧！哈哈哈！（众同笑）
吕蒙正 孙大哥，我们去了，你多多保重。人来，起道！
（众同下。）
孙巧儿 来呀！吕状元去了，孙状元进府啊！（大笑，下）
（剧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