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记
宋时，贡员钱流衡有女玉莲，拟许秀才王十朋为妻，十朋以荆钗为聘，玉莲继母嫌其贫，欲嫁与富室孙汝权，互争不决，因取两家聘礼由玉莲自择，玉莲选中荆钗，遂嫁十朋。
未儿，十朋赴试，中状元。因未允宰相万俟呙招赘，被改调为潮阳佥判。孙汝权乘机伪造十朋家书，言十朋已在相府招亲，嘱玉莲另嫁。继母以此威逼玉莲改嫁，玉莲不从，被迫投江自尽，幸为舟人打救。
十朋见母，闻玉莲噩耗，江边祭奠，哀痛歆绝。后十朋与母乘船上任，于钱载和丈人舟中巧遇玉莲，一对多难夫妻，遂于此际得庆重圆。
本剧是由贺永祺同志根据一九六三年黔阳地区辰河高腔传统剧目挖掘整理小组记录本校勘，又参照一九六二华省戏曲工作室编印的溆浦汉剧团抄本作了若干字、句的订正。此剧常演出的折子戏有“投江”、“迎母”、“祭江”等。
人 物
王十朋 小生 钱夫人 正旦
孙汝权 丑 家 院 外
钱流衡 末 春 香 旦
许文通 末 小 子 丑
张 氏 老旦 伴亲婆 丑旦
钱玉莲 小旦 张渔翁 丑
钱妙元 旦 门 官 外
胡 氏 丑旦 承 局 丑
李 成 丑 水 母 老旦
田学槐 末 夜 叉 净
王士宏 末 舟 人 丑
周 壁 生 赞礼生 末
万俟呙 净 门 子
钱载和 末 家 丁
第一场 攻读
（王十朋上。）
王十朋 （引）乐守清贫、
恭承母训，
十载灯火相亲，
胸藏星斗如云。
桃花浪暖紧相催，
何日笔打千军。
（诗）十载寒窗待豹变，
孟母教子家三迁；
身游泮水勤苦读，
何日蟾宫将桂攀。
小生王十朋，表字龟龄，温州府永嘉入氏。不幸椿庭早逝，承慈母张氏朝夕训诲，虽在黉门，金榜未登，今当大比之年，相邀书友前来温读诗书。这等时候，未见前来，待我把诗书展开，等盼于他。
（唱“玉芙蓉”）
书堂隐相儒，
朝野开贤路。
喜今年春闱己开科，
窗前岁月莫虚度，
灯下珍藏万卷书。
时不遇，
且韫椟藏诸；
际会风云，
那时节求价待沽诸，
那时节求价待沽诸。
（孙汝权上。）
孙汝权 （唱“前腔”）
我家多豪富，
家有金银库，
温州财富数着吾。
有钱何须苦读书，
作官只要有财富。
本公爷孙汝权。想我家中富豪，在这温州可算第一。我爹妈要我攻书，实实可恨！今日先生不在家，邀书友饮酒作乐去。不知王书友在不在等我，不免前去看个明白。（接唱）
快步到书房，
四下一望，
这快乐由在吾，
这快乐由在吾，
王兄，你还在用功吓！
王十朋 嗐呀！孙兄来了，请坐！
孙汝权 王兄你也坐。
王十朋 孙兄，你为何这等时候才来？
孙汝权 王兄有所不知，适才我与几个朋友讲书论诗去了，故尔来迟，把仁兄等候久了。
王十朋 孙兄来了，我与你一起攻读。
孙汝权 慢着，慢着。王兄，小弟见书头就痛起来了。我看先生不在家，小弟准备有酒，你我去到后堂喝酒去！
王十朋 我要用功，先生回来没有文章交。
孙汝权 这要什么紧，先生今天不会回来的，去又何妨！
王十朋 我不去。
孙汝权 去得的！
王十朋 孙兄，我有段书说来你听。
孙汝权 我们吃酒去，有这么多讲的！好好！你快讲！
王十朋 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孙汝权 王兄要讲书，我们到酒席筵前讲。
王十朋 我不去。
孙汝权 去得的！今天不去也要你去。走！走！走！（拉王十朋下）
第二场 托媒
（钱流衡上。）
钱流衡 （引）年高鬓发已皤然，
膝下空无子承欢。
招选东床，
以养终年。
（诗）南田积粟进仓廒，
心地芝兰有异香；
家有黄金非为贵，
膝下无子暗惨伤。
老汉钱流衡，幼入黉门，拔选贡员，家有余资。前妻亡故，遗下一女名唤玉莲，后娶晚妻孙氏，训女成人，尚未择配佳偶。因见王生十朋才学渊博，必是皇家贵客，有意将女许配于他，以为半子之靠。已曾差人去请许文通与我女作伐，未见来到，不免在堂前稍坐，
（许文通上。）
许文通 （引）不为自己事，
专为别人忙。
自家许文通。今天钱贡员请我过府，不知何事？来此已是，待我进入。上是钱老爷，俺这厢有礼。
钱流衡 不要见礼，一旁请坐。家院！
家 院 有。
钱流衡 与许先生看茶伺候！
家 院 是，许先生请吃茶，老爷情用茶！
许文通 老爷请！
饯流衡 许兄请！适才门下报迟，未出远迎，望乞见谅！
许文通 好言也！是弟来得莽撞，有惊老爷，望乞恕罪！
钱流衡 好说了！
许文通 请问贡员差人请我过庄，有何见教？
钱流衡 许兄哪曾知道？
（唱“桂枝香”）
叨蒙光临，
一言告启。
为王生才学渊博，
欲招为床之婿。
敢烦鼎力，
敢烦鼎力，
执斧柯，
早配佳期。
烦许兄前去说合。他若推却，你只说我只图儿郎，不贪富贵。
（接唱）
望传语，
若是两下成婚配，
花红酒礼酬谢你。
花红酒礼酬谢你。
许文通 （唱“前腔”）
承蒙金言，
不胜欣然，
令爱丰姿翩翩，
不亚似月中天仙。
吾当谨领，
吾当谨领，
将鹊桥架定，
早配良缘。
钱老爷，王生云梯之客，只为他家贫寒，功名未威，老爷不弃，实为王生之幸。
（接唱）
细思论，
月老配合两相美，
定偕鸾凤到百年，
定偕鸾凤到百年。
钱流衡 如此就请许兄费心！
许文通 好说了。你的事犹如我的事一样。
钱流衡 好哇！我就放心了。
（念）敢劳许兄走一程，
许文通 （念）蝉娟定合结贤姻。
钱流衡 （念）姻缘本是前生定，
许文通 （念）且向蟠桃会上人。（分下）
第三场 说婚
（张氏上。）
张 氏 （引）瞬息度光阴，
子未步青云。
（诗）行年不觉两翼斑，
荆钗布裙改朱颜；
再思照对菱花镜，
意兴萧索镜空悬。
老身张氏，幼过王门，夫君早丧。所生一子名唤十朋，每日寒窗苦读，未曾上进。令乃大比之年，不免叫他出来训诫一番。十朋儿哪里？
（王十朋上。）
王十朋 （引）青云万里起鹏程，
守寒窗且尽子情。
母亲在上，孩儿拜揖。
张 氏 我儿免礼，一旁坐下。
王十朋 谢过母亲，儿告坐了。请问母亲，唤出儿来，有何教训。
张 氏 今乃大比之年，我儿需要奋志读书，免却贫寒，方为贤士。有道是，人爵不如天爵贵，功名应比孝名高。
（唱“江头金桂”）
数载苦贫，
谨守青灯，
须当要着意坚心。
记苦思贫，
儿吓！
娘儿终朝受困贫，
苦守寒门冷似冰。
但愿你身耀荣，
说什么，
满屋黄金好侥幸，
倒不如，
教子学一经。
若得青云近，
方知儒为席上珍，
读书不误人。
若得个功名早成，
功名早成，
把蓬门换新。
气象峥嵘，
哪怕龙门万丈深，
展开锦绣羡姿英，
展开锦绣羡姿英。
王十朋 （唱“前腔”）
娘亲训诲，
寸心当遵。
你孩儿非学不成，
非己无能，
都只为严亲丧幽冥，
慈母劬劳难报恩。
纵得步青云，
甘旨谁奉敬？！
为是五行不孝，
怎敢忘根本。
叹儿命不振，
叹儿命不振，
室如悬磬。
自思忖，
白愧无能甘受贫，
待价求沽报娘恩，
待价求沽报娘恩。
（许文通上。）
许文通 （引）曾为月下老，
来作冰上人。
来此已是王家。安人在家么？
张 氏 谁在叫门，十朋儿前去看来。
王十朋 孩儿遵命，嗐呀，原来许叔父来了，快快请进！
许文通 可，十朋儿，你母可在堂上？
王十朋 现在堂上，请进去答话。
许文通 正有事前来。上是安人，我许文通有礼！
张 氏 许叔来了，快快请坐！
许文通 小弟告坐了。
张 氏 我儿上前见礼。
王十朋 见过许叔父。
许文通 不要见礼，且坐。
张 氏 许叔这等欢颜笑脸，到我寒舍有何贵事？
许文通 安人有所不知，管叫你目下喜事临门。
（唱“锁南枝”）
安人听，秀才闻，
安人听，秀才闻，
钱家有女择贤能。
一心招配你，
秀才休负情。
钱贡员有一女儿，见令郎才学渊博，特付庚帖，托愚老前来作伐。
（接唱）
休推辞，择配定，
休推辞，择配定，
这段良缘天配成。
郎才女貌正相称，
郎才女貌正相称。
张 氏 （唱“前腔”）
赐恩眷，海样深，
赐恩眷，海样深，
自愧无能寒家贫。
富室女千金，
怎入乌鸦群。
许叔吓！钱老爷门高万丈，女值千金，小儿黉门薄儒，只恐高攀不起。
（接唱）
感金言，谢盛情，
感金言，谢盛情，
怎敢偕婚配，
难结并头姻，
难结并头姻！
许叔吓！蒙钱老爷不弃，怎奈我娘儿家贫，百无所依，只怕高攀不起。
许文通 安人不是这等所说。钱老爷也曾说过，他只爱儿郎，不要家财，秀才读书，他还供费用。
张 氏 如此，待我娘儿思忖一二。儿呀。多感许叔为媒，钱老爷不嫌母子贫穷，将女千金许配我儿为婚，我儿意下如何？
王十朋 凭在母亲，只是无以为聘，
张 氏 无以为聘吗？呵，有了。想你爹爹遗下荆钗一支，权以为聘。
王十朋 此事可好，待儿取来。
张 氏 快快取来！
王十朋 母亲，荆钗在此。
张 氏 拿来！许叔呀，我家一贫如洗，并无他物为聘，这有荆钗一支，权为聘礼！
（唱“一封书”）
这姻缘非易成，
权将荆钗表寸心。
亲年老，家又贫，
居住陋巷难为情。
叨赖高贤邻，
久后不忘恩。
想我先夫去世，别无他物，只有荆钗且为聘礼啦。
（接唱）
望包涵，委屈成，
望包涵，委屈成，
且将荆钗表寸心，
且将荆钗表寸心。
许文通 （唱“前腔”）
休心疑，莫乱猜，
休心疑，莫乱猜，
好逮君子岂图财。
礼物虽微贱，
偏重你人刀。
这良缘，两合偕，
这良缘，两合偕，
要成全你穷秀才，
要成全你穷秀才，
安人，就此告辞了。
张 氏 我儿送过许叔。（下）
王十朋 孩儿知道。
（念）家贫无奈叨结亲，
权把荆钗为凭证；
许文通 （念）有心栽花花不发，
无心插柳柳成荫。（下）
第四场 游园
（钱玉莲上。）
钱玉莲 （唱“步步姣”）
亿昔早年丧萱亲，
遗下奴薄命。
绣房孤零，
针黹谁教训，
提起泪空淋。
泪空淋，
庙严亲，
无子纳小星。
（诗）白恨时乖丧慈亲，
西风洒泪几时停；
好似孤雁落荒境，
徘徊四顾栖无门。
奴乃钱氏玉莲。爹爹钱流衡，单生奴家一人。不幸慈母亡故，后娶继母胡氏，带来一子，名唤李成，此人虽然年轻，到有些义气，这也不言，只是奴家每日思想娘亲，好不凄惨人也。今日无事，不免到花园散闷一番。春香！
春 香 （内应）来了！（上）小姐唤我何事？
钱玉莲 且到花园散散心去，前面带路。
（唱“步蟾宫”）
闲游散步对花台，
不由人泪湿香腮。
满园百花萱堂栽，
如今花在人不在。
留下手迹，
令人伤怀，
令人伤怀！
（孙汝权带小子上。）
孙汝权 （唱“普贤歌”）
跃马加鞭快，
抬头忽见女裙钗。
心猿意马难栓住，
不由我魂飞天外。
令人一见心自痴呆，
心自痴呆。
小子，快快与我带住马！
小 子 相公走得好好的，为何又要带住马？
孙汝权 小子，你看这花园内有个标标致致的女子，怎得与相公讲讲话才好。
小 子 呵，公爷要与她讲话？有了，要讲话不难，我有个好主意。
孙汝权 你有什么主意，快讲快讲！
小 子 公爷何不去王妈妈店中，取几枝最好的花来，你就装着卖花郎，高叫卖花，那女子见了此花，必定要买。
孙汝权 她若是不买呢？
小 子 她若是不买，必定要看花，岂不是和她讲了话吗？
孙汝权 好主意。你快快去取来！
小 子 是！（下）
春 香 小姐，你看那桃李花开得好热闹。
钱玉莲 待我一看。
（唱“石榴花”）
桃李色更佳。
（小子上。）
孙汝权 花可取来了？
小 子 取来了。公爷请！
孙汝权 待我看来。当真这花好颜色！
小 子 那你就叫起来。
孙汝权 卖花！卖花哟！
钱玉莲 （接唱）忽听墙外叫卖花。
孙汝权 顶好的牡丹花、芍药花！
钱玉莲 （接唱）牡丹芍药园中有，
孙汝权 又卖胭脂水粉哟！
钱玉莲 （接唱）胭脂水粉懒得搽。
孙汝权 绒丝绦，好纸花！
钱玉莲 （接唱）哪有余钱买纸花。
孙汝权 既然不买，换杯酒吃！
钱玉莲 （接唱）茅屋草舍非酒家。
孙汝权 换杯茶吃？
钱玉莲 （接唱）你是何人与你茶。
孙汝权 换你园内的花？
春 香 小姐，他们要换我们园内的花，你与他换是不换？
钱玉莲 蠢丫头！
（接唱）
说什么拿花换花，
你看他是个蠢夫俗子，
不要与他回言答。
叫几个安童小子当贼拿，
当贼拿！（下）
春 香 外面的人快走！你若不走，我有几句话你听。
孙汝权 呵，你还有话说吓！请快讲！请快讲！
春 香 听着！
（念课子）
去的只管去，
瞧的也莫瞧，
你家也有姐和妹，
别人瞧宋你恼不恼。
死囚牢，臭囚中，
你若在此再缠绕，
送你到官定坐牢，
送你到官定坐牢。
孙汝权 这死丫头，骂得可恶，等我回他几句。
（念课子）
走的也要走，
瞧的也要瞧。
我家自有姐和妹，
她不出门谁敢瞧。
死囚牢、臭囚牢，
公爷跟前好甚高？
再过三年容颜淡，
扯住人瞧人不瞧，
扯住人瞧人不瞧。
春 香 你这小杂种，你想不到手。（下）
小 子 臭丫头！公爷，我们回去！
孙汝权 我要看她出来才去。
小子 如今她不出来。
孙汝权 什么？不出来了？回去与我拿铺盖来，我在这里睡着等她。
小 子 你等她许久？
孙汝权 等她一年！
小 子 她一年不出来呢？还是回去。
孙汝权 我骑不得马了。
小 子 为什么骑不得马了？
孙汝权 癞蛤蟆上芭蕉树，我浑身都麻了。
小 子 带着马走去。
孙汝权 如此带路！
（唱“驻云飞”）
此意轻狂，
隔墙做甚卖花郎。
吃又不得吃，
尝又不得尝，
反被笑一场。
回头观看窈窕娘，
玉手纤纤掩纱窗，
闪得我没情没趣回书房，
没情没趣回书房。
小 子 公爷，那女子象是钱贡员之女。下村那个妙元是她姑母，公爷请她为媒，定然成就。
孙汝权 好呀！与我带银子卅两，请她为媒。
（念）摇摇摆摆到她家，
特请妈妈来作伐；
若得那个成婚配，
纵死九泉干休罢。（带小子下）
第五场 请媒
（钱妙元上。）
钱妙元 （念课子）
操心打扮十分俏，
走出门外有人笑。
笑我胭脂搽得好，
水粉抹也抹得妙。
不是自己夸自己，
月里嫦娥都压倒，
都压倒。
奴乃钱妙元是也。爱的是吃斋把素。今日闲暇无事，不免门外走走。
（孙汝权带小子上。）
小 子 到了！到了！
孙汝权 如此，快去叫门。
小 子 是！你老人家就在我背后，待我叫门。
钱妈妈在家吗？
钱妙元 耳听门外有人叫门，想是莲花和尚叫我念经，待我开门看来。呵呀！我道是谁，却原来是你这小杂种！
小 子 钱妈妈，我家公爷要干你。
钱妙元 你这小杂种，老娘如今老了，干不得了。
小 子 那个干你，是我家公爷要看你。
钱妙元 看我？
小 子 看你！
钱妙元 我不要他看。
小 子 你为什么不要他看？
钱妙元 他平日有些骚。
小 子 如今刮吊了，没有骚。
钱妙元 既然没有骚，那么请公爷上前。
小 子 好！待我去请来。公爷上前答话。
孙汝权 呵！要我上前答话？待我上前。喂！钱妈妈有礼！
钱妙元 春牛上宅，想无灾厄。
孙汝权 我今闲走，特来看狗。
钱妙元 出言太毒，将人比畜。
孙汝权 不是你令尊，就是你令叔。
钱妙元 公爷不要嘴上骂人。请坐，待我倒茶来。公爷请吃茶。
孙汝权 哎吓！钱妈妈好贤慧。你打扮得好似观音一般。
钱妙元 承公爷夸奖，就是老了，不中用了。
小 子 公爷，你为婚姻事而来，怎么说白话去了。
孙汝权 我有些怕丑。
小 子 这有什么怕丑的，又不是和她困觉。
钱妙元 有钱人的屁股都会说话。
孙汝权 妈妈不要生气，我有言相告，
（唱“催拍”）
城南姣娥多，
令侄女赛嫦娥。
望你说合，
望你说合，
你与我执斧伐柯。
求配女姣娥，
谢你金帛是小可。
这是银子卅两。亲事成了，再加四十两。
（接唱）
喜哈哈，笑哈哈，
花红美酒谢媒婆，
花红美酒谢媒婆。
钱妙元 （唱“前腔”）
不用多叮嘱，
城南多少美姣娥，
是我说合，
是我说合，
这段良缘天作合。
你把聘交与我，
管叫织女渡银河。
公爷，别人女子我一去定要成就，何况我的侄女？一定要成的！
（接唱）
喜哈哈，笑哈哈，
管叫你定结丝萝，
管叫你定结丝萝。
孙汝权 如此，请妈妈费心。
（念）叨你作伐事必成，
钱炒元 （念）管叫侄女配郎君；
孙汝权 （念）姻缘之事凭月老，
成就良缘谢媒人。（分下）
第六场 下聘
（钱流衡上。
钱流衡 （引）一女貌天然，
欲择梁鸿缘。
（念）男子愿为之有室，
女子愿为之有家；
若得王生为婿，
犹如锦上添花。
自家钱流衡。为女儿婚事，昨发庚帖，请许文通为婚，未知亲事可曾成就否？只得在堂少坐。
（许文通上。）
许文通 （引）仅托荆钗传美事，
何须红叶作良媒。
钱流衡 许兄回来了。
许文通 小弟回来了。
钱流衡 请坐。
许文通 告坐。
钱流衡 有劳许兄作伐，亲事如何？
许文通 茶贺贤兄，你的令爱美事已成，只是无物为聘，这有些小礼物，休得见怪。
钱流衡 好说了。为兄有言在先，只求才郎，哪在礼物？
许文通 如此，贡员爷请观。
钱流衡 （唱“驻云飞”）
奇物罕观，
不由人心意甚欢。
此是梁鸿传，
得意凭钗缘。
吾儿造化宽。
将来订定，
待等安人展。
许兄，请受一礼！
（接唱）
你的恩情难报全，
你的恩情难报全。
安人哪里？
（胡氏上。）
胡 氏 （引）翠云绕鬓闺秀，
觉得清舒愉安，
原来许叔在此，这厢有礼。
钱流衡 安人，昨日女儿庚帖发出，成配王生。这有聘物，安人拿去一观。
胡 氏 如此，拿来一看。原来是一股木头钗，这都作得聘礼？我李成也没有老婆，不如买几根来，也请许叔与他娶个老婆。
钱流衡 安人，你不识宝。
（唱“忆多娇”）
钗儿虽轻微，
效梁鸿配合荆妻。
至今芳名传于世，
休得要恁般轻视。
胡 氏 （接唱）
满城中岂无佳婿，
嫁与他家穷酸饿鬼，
穷酸饿鬼！
（钱妙元上。）
钱妙元 （念）富豪郎请我为媒，
十家说来九家随。
胡 氏 原来是姑娘来至。
钱妙元 小妹来了。哥嫂在上，小妹有礼。
钱流衡 不消见礼，后堂吃茶。
钱妙元 小妹有事。哥嫂吓！这一位是谁？
钱流衡 是老许。
钱妙元 是老鼠？快叫李成拿金丝猫来咬。
胡 氏 不是老鼠，是老许。
钱妙元 哦！原来是者许。多有得罪，这厢有礼。
许文通 有礼相还。
胡 氏 姑娘喜笑颜开，带了许多礼物，这是为何？
钱妙元 哥嫂哪里知道？为妹大胆，领了孙公子花红彩缎，与侄女作伐。
钱流衡 姑娘，侄女已配了王家，况孙家无人发庚？
钱妙元 是嫂嫂发的。
钱流衡 有道家有千口，主事一人。一家养女百家求，王家求了孙家休。
钱妙元 有道家有千口，主事两人。一家养女百家求，孙家求了王家休。
钱流衡 生于大家，嫁于大家。哼！一张油嘴，两片嘴唇，走东说西么？
（唱“驻马听”）
巧语花言，
男女婚姻当择贤。
那王生貌如潘安，
才高子建，
学如颜渊。
我儿虽无孟光贤，
那王生却有梁鸿愿。
许兄，婚姻之事全仗于天。
（接唱）
万事由天，
万事由天，
一朝配合王家眷。
胡 氏 （唱“前腔”）
才貌非奇，
家贫亲老何施为！
羞煞他无富无贵，
绣幕空帷，
一贫如洗。
我女本是千金辈，
如何肯把穷酸配！
姑娘，他们由天，我们由地。
（接唱）
万事由地，
万事由地，
一朝配合孙家婿。
许文通 我想这婚姻呵！
（唱“前腔”）
五百年前，
钱妙元 五包盐，就要换我的侄女？！
胡 氏 他说五百年前，
钱妙元 我怕我侄女只值五包盐。
许文通 （接唱）
月老曲将红丝牵。
又何须诗题红叶，
书附青鸾，
玉种蓝田？
瑶池曾结并蒂莲，
画堂双配于飞燕。
万事由天，
万事由天，
一朝配合王家眷。
钱妙元 （唱“前腔”）
四海名传，
哪个不知孙汝权。
论家财富比石崇，
风流俊俏，
貌赛潘安。
轻裘肥马锦雕鞍，
为何反去配穷酸。
万事由地，
万事由地，
一朝配合孙家婿。
钱流衡 夫人吓！配合王家，有才有貌；后来定有发迹。
胡 氏 老爷，孙家富豪。
钱流衡 我不讲家私。有道是养女择佳婿，勿索重聘。家无二主，我且问你，
胡 氏 当问就问，不当问就不问。
钱流衡 有道是丈夫大如天，妻子无关边。只有男州，哪有女县？难道你就不知。
胡 氏 我不知道。
钱流衡 你不知道，只怕我就要——
胡 氏 敢莫要打我？
钱流衡 差些不多。
钱妙元 哥嫂不必吵闹，还要回过侄女。将孙王二家聘礼摆在堂前，看侄女受哪家的礼物就嫁哪家。
钱流衡 姑娘言之有理，就依你的话。
钱妙元 老许快来！
钱流衡 作甚么？
钱妙元 老许哪里知道？可怜我千言万语，劝得他二老取和。你我二人，在中解个交，将孙王二家聘礼摆在堂前，看小姐受哪家的礼物，就配哪家！
许文通 此言也是。你我将礼物摆下。正是。
（念）良缘由凤缔，
佳偶自天成。
钱妙元 （念）蓝桥受钗须有约，
许文通 （念）全仗小姐才能多。
胡 氏 姻缘姻缘，
钱妙元 事非偶然，
许文通 谋事在人，
钱流衡 成事在天。
胡 氏 孙王二家的礼物，俱已摆好。
钱流衡 如此，叫女儿出来。她受了哪家礼物就配哪家。
钱妙元 这话才是。
钱流衡 许兄，你我书房少坐。（二人下）
钱妙元 嫂嫂，他们落了我的圈套。叫侄女出来，必然要收孙家的礼物。
胡 氏 玉莲哪里？
（钱玉莲上。）
钱玉莲 （引）停针无语出兰房，
华堂何事声张。
原来姑母在此，侄女有礼。
钱妙元 不消见礼。
胡 氏 儿吓！如今孙王二家，求儿终身大事，俱有礼物在此，不知我儿意下如何？
钱妙元 儿吓！孙家富豪，王家贫穷，连饭都没吃的，凭在我儿主见。嫂嫂，你我后堂少坐。（二人下）
钱玉莲 哎哟！果然有礼物在此。看此彩缎，必是孙家来的。这根荆钗定是王家来的。孙家虽然富豪，乃是狂妄之徒；王家虽然贫穷，乃是读书君子。不免顺从父命，违了母命，把孙家礼物倾在地下，将刑钗戴起。正是，
（念）玉莲命儿乖，
愿戴木头钗，
平步行将去，
凭天吩咐来。（下）
（钱流衡、许文通上。）
钱流衡 许兄，不知女儿受了哪家的礼物，你我前去看来。
许文通 一同观看。
钱流衡 好吓！孙家礼物倾在地下，我儿果有眼力。烦你拜上王家，择选吉日，前来迎亲。
许文通 小弟从命。（下）
钱流衡 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林。（下）
（胡氏、钱妙元上。）
钱妙元 嫂嫂，我和你这一回挪开肚子吃酒。
胡 氏 是吓！
钱妙元 哎呀！这个花娘，你不依也就罢了，不该把这礼物倾在这个地下。扫兴得紧。嫂嫂，气坏你我二人了！
胡 氏 姑娘，不要着气。她在绣房，你去问她，她若不从，我一日打她三顿，三日打她九倾，由她不从。
钱妙元 如此，待我前去，你随后就来。（下）
胡 氏 借风吹火，用力不多！（下）
第七场 定计
（钱玉莲上。）
钱玉莲 （唱“一江风’）
绣帏中，
袅袅丝云拥，
绣出鸾和凤。
叹晨昏，
温寝视膳，
难尽椿庭奉。
漫自整芳容，
整芳容，
且勤针黹工，
依傍纱窗泪盈盈，
依傍纱窗泪盈盈。
（钱妙元上。）
钱妙元 （唱“前腔”）
转廊东。
不遂心头愿，
耿耿在怀中。
听帏中，
剪声相送，
想是侄女描鸾风。
将身入帏中，
入帏中，
展开愁眉容，
慢慢自把花言哄。
钱玉莲 姑母到此，有礼。
钱妙元 不消见礼，你在这里做甚么？
钱玉莲 在此做鞋。
钱妙元 替我也做一双。
钱玉莲 你拿样子来，做一双与你。
钱妙元 儿吓！不消拿样子。河边那只渡船，就是我的鞋样。
钱玉莲 笑话了，姑母，到此何事？
钱妙元 我来讨杯茶吃。
钱玉莲 如此，春香！姑母来了，倒杯茶来。
钱妙元 不是吃茶。实对你说，我来与你作伐的。
钱玉莲 不要有劳姑母，我爹爹将我许了王家。
钱妙元 儿吓！王家贫穷，好不苦楚，那孙家公子，乌鸦飞不过的田地，行有使女相伴，食有美味羔羊，好不贵气。嫁孙家的好。
钱玉莲 姑母休出此言。自古道，贫莫嫌来富莫夸，长安哪有久富家，春到处处生青草，时来枯树也开花。
钱妙元 儿吓！话不是这等说。人生在世时不多，白手成家有几个；得富贵来且富贵，管他来去事如何。你看那孙家呵！
（唱“皂角儿”）
他家私堆积，
五马牌坊为第一。
男子出门如官样，
女子行藏似仙姬。
你须自思，
休得要言三语四，
如醉如痴，
马到悬崖悔时迟，
马到悬崖悔时迟。
钱玉莲 （唱“前腔”）
婚姻休勉强，
算来全由天降。
五行八字皆命定，
富贵穷通各有方。
你休言妄，
任你口舌花言，
数黑论黄，
要违父命罪难当，
要违父命罪难当。（欲走）
钱妙元 儿吓！不要去，我对你讲。（拉玉莲，玉莲挣脱下）
钱妙元 哎哟！打坏人了。嫂嫂吓，快来！
（胡氏上。）
胡 氏 哪一个打你？
钱妙元 你的好女儿！打我都犹小可，她还骂你。
胡 氏 骂我怎的？
钱妙元 她骂你屁股上搽猪油，是个二婚头。
胡 氏 这贱人有此话。姑娘你可退下，待我问她。
钱妙元 嫂嫂，你要细细问她，好生打她一顿！（下）
胡 氏 玉莲快来！
（钱玉莲上。）
钱玉莲 来了，母亲作甚？
胡 氏 你好呀！为娘叫你嫁孙家，乃是好意，不以我为德，反以我为仇。
（唱“驻云飞”）
泼贱不良，
唧唧喳喳把人伤。
不念娘所生，
也念娘抚养。
出言似铁钢
嗳！贱人吓！
不顺为娘，
三从和四德，
反把为娘伤。
罢吓！
母女恩情至此忘，
母女恩情至此忘。
钱玉莲 （唱“前腔”）
娘息怒嗔，
是是非非无定凭。
生母丧幽冥，
赖娘抚养成，
怎肯忘寸心。
嗳呀！娘吓！
儿嫁王门，
怎敢违父命。
有道是树无重枝，
女无重婚。
若嫁豪门，
忘却椿庭命，
烦恼除非耳不闻，
烦恼除非耳不闻。
胡 氏 贱人，还来强辩，待我手执家法来。
（钱流衡上。）
钱流衡 安人何事发怒？
胡 氏 你养得好女！我叫她嫁孙家，不从犹可，反骂我是后婚。
钱流衡 我儿未必有此事，敢来骂你。安人不必发怒，嫁贫嫁富，都是儿婿，这般嘶闹，旁人谈笑。
胡 氏 她若嫁孙家，方可饶她I着嫁王家。我一日与她三顿打，三日与她九顿敲，打她不死，算她命长。
钱流衡 我的女儿，哪个敢打！
胡 氏 你道我不敢？我今日打个样儿你看看。
（追打玉莲下。）
钱流衡 哎呀！老天，只想娶个贤妻，以防老景，谁知这贱人起了这般毒心，叫我如何处之？哦！有了。我想李成虽是随娘之子，倒有些孝义之心。不免叫他前来，莫离吾儿左右方可。李成哪里？
（李成上。）
李 成 （唸）我名叫李成，
随娘到钱门，
忽听爹爹唤，
忙走不留停。
爹爹，孩儿有礼。
钱流衡 不消见礼。
李 成 叫儿出来有何事情？
钱流衡 儿吓！叫你非为别事，为父将儿姐姐许配王家，你母亲听信你姑母之言，磨折你姐姐。儿不要离了你姐姐的左右。
李 成 爹爹，我与姐姐一般之人，如何保全得她？孩儿有个主意。
钱流衡 甚么主意？
李 成 爹爹，你既爱王家才学，不如送亲上门，以免烦恼，使母亲姑母一场空想，岂不是好。
钱流衡 我儿此言有理，就命我儿请媒人说知王家，明日送亲过门。
李 成 是！（下）
钱流衡 唉，家有不贤妻，平白惹是非。（下）
（胡氏、钱妙元上。）
胡 氏 罢了！罢了！姑娘，方才我听得明白，这老狗明日要送亲上门。
钱妙元 有这等事？如何是好？真真气坏了。
胡 氏 妹子，不必性急，我有一计。
钱妙元 有何高计？
胡 氏 你可报与孙公子，多带家童小于，前来抢亲，岂不是好。
钱妙元 此计甚好，待我报与孙公子。
胡 氏 （念）安排巧计来抢亲，
钱妙元 （念）管取良缘是现成。
胡 氏 （念）不用再三多嘱咐，
钱妙元 （念）想来就是会中人。（同下）
第八场 遣嫁
（钱流衡，钱玉莲上。）
钱流衡 （引）人生最苦是分离，
论贞节吾儿罕稀。
钱玉莲 （引）逼婚出奇计，
坚贞志难移。
爹爹万福。
钱流衡 我儿不消。儿吓！你母亲听信谗言，苦逼我儿，昨日不是为父，险遭她的毒手。为父只得叫儿兄弟通报许叔，送儿于归。父女分离，就在今夕。
（唱“江头金桂”）
一言未尽，
两眼泪淋，
怎舍得娇儿于归，
断送霜星雪冰人。
玉莲儿吓！
非是为父忍下心，
把儿离乡井。
都只为你继母，
把谗言听，
要逼吾儿嫁豪门。
父母不能享安宁，
这场离情，
这场离情，
哭得个，
地暗天昏好伤情。
红颤枉自生尘世，
白发徒劳养子心，
自发徒劳养子心。
钱玉莲 （唱“前腔”）
听说伤心，
五内如焚；
哭煞孤女，
痛煞严亲。
爹爹吓！
若将女儿离乡井，
女儿矢志不愿生。
爹爹呵！
桑榆老景靠何人？
心中思忖，
心中思忖，
进退无门。
自思省，
宁受继母千般辱，
决不将身嫁豪门，
决不将身嫁豪门。
（李成上。）
李 成 忙将抢亲事，报与爹爹知。爹爹，孩儿闻得一信，孙汝权带领家童小子，今天轿至中途，欲行抢亲。
钱流衡 有这等事，怎生是好！
李 成 爹爹不要着急，儿与许叔早巳安排计策。
钱流衡 什么计策？
李 成 河下张渔翁，水药俱全。今日送亲用乘新轿抬他，用乘旧轿抬我姐姐。自古迎新不迎旧，断然无妨。
钱流衡 此计甚妙。看酒来，摆在祖先堂前。
李 成 儿知道。（摆香案）
钱流衡 玉莲儿吓！来来，辞别祖先。
钱玉莲 女儿知道。
钱流衡 钱门三代祖先啦！
（唱“孝顺歌”）
恭身拜，叩先灵，
恭身拜，叩先灵，
父女号啕跪埃尘。
继母起亏心，
逼女嫁豪门，
望先祖，相怜悯，
护佑吾女到王门。
夫妻双双永偕亨，
夫妻双双永偕亨。
儿吓。继母虽然不仁，你也是她抚养，还要请她出来拜她几拜。
钱玉莲 女儿知道。母亲，今日爹爹将女儿遣嫁王门，望母训诲一番。
胡 氏 （内座）贱人，你若是嫁了孙家，为娘有满笼满箱陪嫁；你嫁王家，为娘的断纱都没有一根。你自己出去，我是不来！
李 成 姐姐，不要哭。我家东仓西库，叫爹爹多拿些好衣服送来与你，莫靠她的。
钱流衡 我儿言之有理，快快看酒来。
（念）恼恨继母太狠心，
裙布钗环一并吞；
今日临行无别赠，
为父亲手捧金樽。
钱玉莲 有劳爹爹。
钱流衡 （唱“下山虎”）
金樽满捧，
聊表寸心，
儿本是香闺节贞，
今做了下贱之人。
罢了！儿吓！
你娘若是在世，
今日我儿于归，
虽不能玉佩珠妆，
何至如此窘。
苦只苦，儿丧慈亲，
恨只恨，继母狠心。
你今此去到王门，
婆婆跟前须孝顺，
丈夫跟前要尊敬，
免得为父挂在心。
衷肠难尽，
衷肠难尽，
珠泪双淋，
别离心难忍，
别离心难忍。
咽喉哽哽，
割断肝肠裂碎心，
割断肝肠裂碎心。
李 成 （唱“前腔”）
不必悲嚎，
自有计较，
恨姑母是个起祸根苗，
喜姐姐有松柏节操。
姐姐吓！
小弟闻人说道，
孙家安排抢亲轿。
人喧马闹，
趁今夜就来到。
劝姐姐休啼哭，
奠悲嚎，
休为娘心焦。
英愁父年老，
爹爹我照料，
姐姐休要把心操。
今日相抛，
今日相抛，
这苦何日了。
越想伤怀抱，
心中恨怎消，
痛煞姐姐凌逼遭，
痛煞姐姐凌逼遭。
钱玉莲 （唱“前腔”）
含泪心焦，
如螗如蜩，
痛严亲恩未报，
谢兄弟代报劬劳。
爹爹吓！
诸般家务把心操，
养女何曾能待老。
今朝父子一旦抛，
倒做了，
燕子衔泥空守巢。
暮暮朝朝，
对影无聊，
有言向着谁人告。
手捶胸，放声悲号，
更伤心，何日了。
顿刻相抛？
倾刻相抛，
心、焦躁，
手足无同胞，
手足无同胞，
父又年老。
肝肠寸断割如刀，
肝肠寸断割如刀。
（许文通，伴亲婆上。）
许文通 （念）好事须成对，
伴亲婆 （念）穿针莫漏丝，
许文通 （念）可怜贞节女，
伴亲婆 （念）赤身从父适。
许文通 贡员在堂，你我进入。
钱流衡 许兄来了。
许文通 人伏轿马，俱已夹了，请令爱于归。
钱流衡 儿吓！父女一别。
钱玉莲 爹爹，容儿拜别。
（唱“尾声”）
继母相逼心太狠，
忍悲含泪去王门；
从空降下无情剑，
斩断父女两离分。（下）
第九场 抢亲
（家丁甲、乙、丙、丁上。）
家丁甲 （念）奉命去抢亲，
家丁乙 （念）举手不容情，
家丁丙 （念）抢得姣娥转，
家丁丁 （念）公爷赏金银。
家丁甲 列位兄弟请了！
众 请了！
家丁甲 公爷叫我们前去抢亲，此时正当送亲时候，要公爷，一同前去。有请公爷！
（孙汝权上。）
孙汝权 （引）叵耐玉莲，
弄得我神魂倒颠。
小子们，钱家送亲未曾。
众 正当送亲时候。
孙汝权 与我快快带马来。
（唱“金钱花”）
急马前行，
十字街前去抢亲。
她有牢笼计，
我有上天云，
管叫她，
腾空架翅难逃成。
（伴亲婆引线玉莲坐轿上。）
家丁甲 抢住了！
伴亲婆 抢住我们则甚？
家丁甲 你是钱家送亲的？
伴亲婆 我们不是。送亲的在后面来了。
孙汝权 小子！
家丁甲；有！
孙汝权 自古抢亲是抢新不抢旧。这个不是，放他们过去。
（伴亲婆引钱玉莲下。）
（许文通引张渔翁坐轿上。）
许文通 （唱“金钱花”）
假扮施行，
假扮施行，
袖里机关他怎明。
抬将出，定夺轿，
笑煞孙家枉劳心，
笑煞孙家枉劳心。
家丁甲 许胡子来了，动手打！（许丢轿逃下。）
孙汝权 他走了。也罢，快将花轿抬往我家。
（唱“前腔”）
喜气盈盈，
喜气盈盈，
扬鞭跃马转回程。
姻缘本是前生定，
且喜今朝事谋成，
且喜今朝事谋成。
好吓！有劳你们，少时个个有赏。辛苦了，你们都吃喜酒去吧！
众甲丁 贺喜公爷！我们喜酒是要吃的。（众下）
孙汝权 小姐，我自那日在园中看见你，我就费了几多的踌躇，今日才得到手。哎吓！小姐吓！今日为何不穿绣鞋，只穿靴子？
张渔翁 我出嫁急忙，一时绣鞋不顺手，摸得我爹爹的一双靴子，就穿来了。
孙汝权 这也难怪。你的声音为何这样大呢？
张渔翁 我在出嫁时，把喉咙哭大了。
孙汝权 这也难怪。漫道你想我，我还想你得紧。这一下，我与你是夫妻，待我与你取下头盖，夫妻二人才好相见。
张渔翁 不要取。
孙汝权 要取。
张渔翁 取了不好看。
孙汝权 好说了。夫妻之情说什么好看不好看？要看。
张渔翁 你要看？看你老子的球！
孙汝权 哎吓！不好了！小子，快来！
（众家丁上。）
众甲丁 公爷何事？
孙汝权 你看轿里抬来的是个胡子，
家丁甲 什么？是个胡子，待我看来，哎呀，是打鱼的张胡子。这个婊子养的，动手打！打！打！
张渔翁 要打就打！
孙汝权 只管打！
张渔翁 哎哟哟，打死了！
孙汝权 小子，他说打死了，不要打了。
家丁甲 那有人死了，都还在讲话的。
孙汝权 是吓！起来，我问你的话。
张渔翁 甚么活？
孙汝权 你怎么坐在这轿里面来了？
张渔翁 我坐我的轿，碍你什么事？你们倚仗人多，问三不问四，把我抢来抓起就打。
孙汝权 我们以为你是钱小姐，若知是你，抬你来作什么？快回去罢！
张渔翁 回去？抬来了就那么容易回去。
孙汝权 那你要怎么回去？
张渔翁 你是要抢人家小姐拜堂，既然抢错了，来，来，来，我们拜堂算了。
孙汝权 张胡子，算我抢错了，给你两串钱，你回去罢，我怕你了。
张渔翁 我不要什么两串钱，我来的是作老婆。
孙汝权 张胡子，我个老子，你快去！
张渔翁 你看这佯子！三分不象人，七分不象鬼，你都想老婆？待我骂你！发气发气真发气，抢我渔翁做夫妻，你若不嫌气，老火盆来奉承你。
孙汝权 算我闯到你这冤枉鬼。下次莫来。
张渔翁 你莫好高，人老货好。我把你好有一比，好比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就多谢你了！（下）
家丁甲 如今好了，他去了。
孙汝权 你们这些人真不中用，叫你们抬钱家小姐，谁最你把他抬来扫我皮。
家丁甲 我原来抢钱小姐，你自己说抢新不抢旧，反来埋怨我们，（众下）
孙汝权 玉莲小姐，你用的好计策！
（唱“驻云飞”）
父女才高，
我设尽机关枉徒劳。
思想何日了，
却被他人笑，
心中恨怎消。
纵然寻一个美多娇，
难解心头恼。
玉莲姐，我的娘吓！
（接唱）
闪得我，
有上梢来没下梢，
有上梢来没下梢。（下）
第十场 成亲
（张氏上。）
张 氏 （引）荆钗聘淑女，
造化云外生。
（王十朋上。）
王十朋 （引）楚馆开彤云，
满门赋欢庆。
张 氏 儿吓！昨日许叔报道，你岳丈今日送亲过门，此恩重如丘山，须当整备香案，在堂俟候。
王十朋 孩儿遵命。
（许文通上。）
许文通 为叔来了。
王十朋 许叔，为何这等摸样？
许文通 你哪曾知道？可恨孙汝权带领家童小子，在那十字街头前来抢亲，打得我遍体伤痕，衣服也被他们扯烂了。
张 氏 有这等事？我媳妇呢？
许文通 现在宅门外，安人去接她下轿。
张 氏 许叔，这回亏了你、请后面待茶。
许文通 领命，（下）
张 氏 儿吓！你岳父选定良辰，就此一拜。
王十朋 儿遵命。
（唱“川不卓”）
叨恩宠，
叨恩宠，
一双双礼拜神明，
效鸳鸯配合鸾凤，
效鸳鸯配合鸾凤。
沐恩宠，如山重，
凭荆钗，千秋奉，
配鸾永偕凤，
配鸾永偕凤。
张 氏 我儿下去，陪伴许叔。
王十朋 儿知道。（下）
（张氏引玉莲同上。）
张 氏 小姐，蒙你令尊大人，送亲过门，孙汝权为何这等无礼。
钱玉莲 婆婆客禀。
（唱“驻云飞”）
婆婆听剖，
提起来叫人自含羞。
姑母没来由，
继母受引诱，
起计拆鸾俦。
遵承父命，
送我来成就
千头万绪乱心头，
千头万绪乱心头。
张 氏 （唱“腔前”）
听说原由，
父女节义世罕有。
泽仁风厚，
将儿来成就，
此恩何日酬。
若是吾儿功名就，
同把天来叩，
但愿他，
福寿绵绵同日修，
福寿绵绵同日修。
（许文通、王十朋上。）
许文通 多谢老安人，告辞了。
张 氏 我儿送过许叔。（与玉莲同下）
王十朋 是。
（唱“尾声”）
蒙恩犹如山海深，
何日报答此恩情。
许文通 （接唱）
但愿你，
百岁夫妻永和偕。（下）
第十一场 遗书
（钱流衡上。）
钱流衡 （引）不如意事常八九，
可与人言无二三。
（诗）皇榜招贤，
丈夫立志时。
吾婿班马饱，
膝下实难移。
自家钱流衡。自送女儿于归之后，未曾拜门，不免修书一封，叫李成前去，一则拜门，二则叫贤婿上京求名，三来接他婆媳到我家一同居住，免得吾婿在京挂念。待我将书修起。
（唱“一封书”）
书柬达贤婿，
前去求官须趁时，
当今皇恩开科第，
急赴春闱莫待迟。
萱堂糟糠休为虑，
接至吾门陋巷居。
若不发奋夺天樨，
枉费寒窗苦读书。
急急骋驰，
努力龙门，
风云聚会千载期，
风云聚会千载期。
书已修起，李成哪里？
（李成上。）
李 成 来了！忽听叫李成，急忙就来临。见过爹爹，叫儿何事？
钱流衡 叫儿非为别事 你姐姐嫁到王家未曾拜门。这有书信一封，命你前去拜门。
李 成 我不去。
钱流衡 怎么不去？
李 成 没有衣帽、靴子，不去。
钱流衡 叫你母亲取衣帽就是。
李 成 我又不晓得路。
钱流衡 逢人便问。
李 成 如此，我去就是。
钱流衡 速去速回，
李 成 儿知道。（下）
钱流衡 书去人也去，人回书不去。（下）
第十二场 拜门
（李成上。）
李 成 （唱“驻云飞”）
步出郊西，
姐姐门户在哪里？
行过羊肠道，
来到小桥溪。
呵，路断了，这有一根独木桥。记得妈妈与我算了个八字，说我犯了断桥关。我怎么得过去？我就扒了过去。呀，哪个失掉一只靴子，待我拾个石头一打。哟，沉下去了！
（内白：有一条牛扒桥。）
李 成 牛是没有，倒变了乌龟。行至此间，三条大路不知哪条往我姐丈家中？我的爹说，鼻子底下是路。（手按鼻子）鼻子，路在哪里？你怎么不讲话？他不会讲话，想必是问一问路。那旁有一牧牛大哥，待我问来。牧牛大哥，我姐丈家中往哪条路而去？
（内白：你姐丈叫什么名字？）
李 成 叫姐丈，
（内白：你叫一声。）
李 成 姐丈吓！
（内白：哎！）
李 成 吃老子相烟，听我骂你吓！
（接唱）
提起生怒气，
你那里戏老子，耍老子，
耍老子作怎的？
我不免在三叉路口，坐在草坪耍子作玩。若是有人来，好问他的路。
（王十朋上。
王十朋 （引）书馆读圣经，
何日得成名。
小生王十朋，在书馆攻书，缺少油盐柴米，不免归家取些。行至三叉路口，李舅在那旁耍子，我不兔戏他作玩。
李 成 呀！这颗子上天不下来，待我再来一颗。又不见了？敢是上天去了？（拿雨伞打开介，目观）原来一位相公，多多失散了，莫怪！
王十朋 原来是小兄弟，这厢有礼。
李 成 正是。有礼相还。一二三四五，凿了牛屁股。
王十朋 凿你下巴骨，你一人在此作甚？
李 成 奉爹娘之命，前去姐夫家中拜门。
王十朋 怎不前去？
李 成 迷失路途。
王十朋 你姐丈姓甚么？
李 成 姓姐丈。
王十朋 叫甚么名字？
李 成 叫姐丈。
王十朋 敢是王十朋？
李 成 正是王十朋，你怎么知道我姐丈名字？
王十朋 我与你姐丈二人同窗。
李 成 你带我到姐丈家去，若是得了果饼，我二人分。
王十朋 随着我来！到了你姐丈家中，你在门外等着，我与你报。
李 成 慢着，你这个人眨皮眨眼，倘若进去，你又不出来，我一人难等。有了，我有一把伞，你拿着，看见伞免得忘记。
王十朋 真是娃娃见识。玉莲走来，
钱玉莲 （引）谨守闺门，
能知三从四德，
见过夫君！
王十朋 罢了。
钱玉莲 叫妻何事？
王十朋 你的李成贤弟拜门来了。
钱玉莲 现在哪里？
王十朋 在门外，你去迎接于他。（下）
钱玉莲 是。贤弟在哪里？
李 成 这个人进去就不出来了。我爹爹妈妈说道，李成儿到姐丈家中去拜门。我一人在外，把门神拜他几拜。门神门神！拜你一拜，出太阳遮了太阳，拜你一拜，下雨把低落遮了雨，拜你几拜，动风把你遮了风；拜你几拜，莫扯！莫址！扯你娘的野老公。
钱玉莲 为姐来了，
李 成 原来是姐姐，失敬了。莫怪莫怪，姐姐，我要我要。
钱玉莲 你要什么！
李 成 我要包子。
钱玉莲 哪里有包子？
李 成 你身上有包子。
钱玉莲 不是的，是奶子。
李 成 你在家里又没有？
钱玉莲 如今为姐人长大了。
李 成 姐姐，我把你好一比。在家里你是冬瓜形，如今到了姐丈家，变成丁一个枣子形。
钱玉莲 莫讲多话。可带得有衣帽没有？
李 成 带得有。
钱玉莲 将衣帽穿戴起。这衣帽是爹爹妈妈的，
李 成 姐姐，我早晨睡着，被妈妈高声叫我起来，到你家来拜门。是我顺手在帽架上拿得帽子，在床上拿得衣服，因而是爹爹的帽子，妈妈的衣。
钱玉莲 还带得靴子。穿起一只，还有一只？
李 成 你与我看一看。
钱玉莲 没有看见。
李 成 屁股上。
钱玉莲 也没有看见。
李 成 哎哟！姐姐，时才过桥时，看见掉了一只靴子，我怕是别人的，却原来是我自己的，沉下去了，还是借来的，别人要问我赔的。
钱玉莲 你姐丈有，我给你拿一双赔人家，不要哭，
李 成 是。
钱玉莲 兄弟在此，待我请亲母娘出来。
李 成 姐姐莫请婆婆客。
钱玉莲 见了亲母，晓不晓得讲礼？
李 成 礼要多少钱一斤，吃不吃得，是红的是白的？我不知道。
钱玉莲 兄弟见了亲母娘要分大小。
李 成 甚么叫大小？
钱玉莲 左边是大。
李 成 我又记不得。
钱玉莲 为姐把你衣袖上打一个疙瘩，用手拿着，等我去请亲母娘出来。
媳妇拜请婆婆！
（张氏上。）
张 氏 （引）苦受冰霜，
志学孟母，三辽教子。
钱玉莲 媳妇见过婆婆。
张 氏 罢了。请为婆何事？
钱王莲 禀告婆婆，我兄弟李成拜门来了。
张 氏 请他上前！
钱玉莲 贤弟，婆婆叫你上前答话。
李 成 姐姐，请你不要请婆婆客，你偏偏要请。记得有次同妈妈到邻舍人家吃酒，我吃个鸡腿，他道这娃娃口馋，我要把你鸡鸡儿割了。我是怕婆婆会割鸡鸡。
钱玉莲 亲妈是老人家，她不割鸡鸡的。
李 成 待我上前。
张 氏 李舅到来？
李 成 姐姐块来！她要把我活埋。
钱玉莲 不是，亲母说李舅到来，不是活埋。
李 成 李舅到了。
张 氏 李舅长大了，晓得礼兴。
李 成 如今晓得礼兴了。
张 氏 李舅看坐。
李 成 告坐了。
张 氏 玉莲倒茶来！
钱玉莲 是。贤弟请茶。
李 成 亲母娘告过，说道如今李成长大了，会讲礼。（杯放凳上，屁股坐泼）不要拿抹市，我带得有。
（用屁股擦干）
张 氏 李舅，你来是乘轿，还是骑马？
钱玉莲 亲家妈问你骑马还是乘轿来的。
李 成 那我怎么说呢？
钱玉莲 你说家有老畜，不敢擅骑。
李 成 那我知道。
张 氏 李舅，你令尊在家可好？
李 成 家有老畜，不敢擅骑。
钱玉莲 贤弟过来，亲母娘问爹爹，你怎么说家有老畜呢？
李 成 那我又怎么回答呢？
钱玉莲 你说家对面有个南山寺，寺里有个老和尚，闲来无事，就在庙里和老和尚下棋去了，棋赢了就回来，棋输了就和老和尚睡了。
张 氏 李舅，你家令堂可好？
李 成 对面有个南山寺，寺里有个老和尚，闲来无事，就在庙里和老和尚下棋去了，棋赢了就回来，棋输了就和老和尚睡了。
钱玉莲 过来！
李 成 做甚么？
钱玉莲 亲母娘问妈妈，你怎么说和老和尚睡？
李 成 那我又怎么讲呢？
钱玉莲 你说闲来无事，走东家，坐西家，抱娃娃，打哈哈。
张 氏 李舅，你家母猪娘喂得好吗？
李 成 闲来无事，走东家，坐西家，抱娃娃，打哈哈。
钱玉莲 来，你说一年两抱，一抱十二个。
李 成 这一句话晓得。
张 氏 李舅，你的妹妹在家可好？
李 成 一年两抱，一抱十二个。
钱玉莲 贤弟，问你妹妹，你怎说一抱十二个？
李 成 我不要你教了。我清清白白一个人，被你搞得糊里糊涂。
张 氏 李舅，每日在家做什么？
李 成 我不会读书，每日在家禽牛屁股。
（王十朋上。）
李 成 打野老公！
钱玉莲 为什么打起他来了。
李 成 同路而来，他说与我姐丈相好，方才从我姐姐房内出来，我不是要打野老公。
钱玉莲 是你姐丈。
李 成 那他对我不住。
钱玉莲 你对他不住。
李 成 是我对他不住。姐丈，我错打你，莫怪莫怪。
王十朋 你是娃娃家，为兄不怪你。贤弟与亲妈稍坐一时，为兄写回书。
李 成 姐丈不要杀肥猪，我吃了许多。
王十朋 不是杀肥猪，是写回书。 （下）
李 成 写回书，杀肥猪。聋子，我要骂你的娘！
张 氏 玉莲，与李舅看酒。
钱玉莲 是。贤弟过来！亲母娘的酒是借来的。你若是吃了一杯酒，他就要渗杯水还别人的。我将眼睛一鼓，你就吃一杯酒，脚一蹬，你就吃一块肉。
李 成 是，我知道了。
张 氏 李舅，为娘摆得有酒，请吃酒！
李 成 是！一杯、二杯、三杯，姐姐，够了！
张 氏 李舅，为何不吃，又要姐姐劝了，怎么？
李 成 亲母娘，我姐姐说，你的酒是借来的，我吃了一杯酒，你就要渗怀水还别人，因此我不吃了。
张 氏 玉莲过来，你为何叫兄弟不要吃酒，是何道理？
钱玉莲 禀婆婆，他是娃娃家，恐吃多了在此癜酒，因而叫他少吃些。
张 氏 怪不得他不吃酒了。李舅，你姐姐谎你的，为娘家里有万千的酒，你只管吃。
李 成 是。（喝酒，玉莲鼓眼蹬脚）姐姐，我要骂你的娘了。怎么叫我吃得赢，卡死我了。
钱玉莲 我叫你少吃些。
李 成 亲母娘爱听戏不爱听戏？
张 氏 什么戏？
李 成 牛氏担粪。
张 氏 敢莫是牛氏见问。
李 成 正是见问。我是一个酒喉嗓吓，我是酒喉嗓，吃一杯告喉音，再吃一怀，亲母娘，你怪不怪我？
张 氏 你是娃娃家，老身不怪于你。
李 成 你不怪我，啰啰，我唱起来了。不得
（唱“江头桂”）
怪得你终朝积恨，
缘何愁闷深，
奸叫我猜着哑谜，
为你沈吟，
那答儿没处寻！（张氏下）
（王十朋上。）
李 成 姐夫，你同姐姐圆房那一夜，是你先爬到姐姐那头，还是姐姐爬过来？
王十朋 甚么话！
李 成 相公吓！我与你同窗三载，瞒奴则甚？
（接唱）
相公瞒奴太不良，
家中撇下二爹娘，
久闻陈留遭天旱，
如何挨得这饥荒。
王十朋 李成酒醉了，掺扶他去睡了。（下）
钱玉莲 回去！
李 成 罢了，妻吓！
（唱）别的事情并未曾瞒过夫人，
唯有家书儿悄悄的瞒过夫人。
若得我书到家庭，
书娘见书如见子，
五娘见书如见夫。
这便细思量，
虽是烽火连三月，
方显家书抵万金。
（张氏上。）
张 氏 李成酒吃醉了，扶他去睡。李成，你姐姐扶你下面睡了。
李 成 （唱）耳听升堂鼓又响，
叫许赞奠酒如仪，
烧纸成灰。
想恩公文告俺事紧。
吓，夫人妻！
不得不得相陪你。
钱玉莲 贤弟，你回去，看日将坠西了。
李 成 我不回去，今日与姐姐歇了，明日回来。
钱玉莲 我有姐丈。
李 成 你有姐丈 我跟姐丈睡。
钱玉莲 姐丈有为姐。
李 成 你两个睡一头，我一个人睡一头。你二人动，我一动都不动，好吗？
钱玉莲 莫讲多话，快回去！
李 成 我的伞在哪里？
钱玉莲 拿起去！（下）
李 成 （唱“驻云飞”）
伞儿无礼，
平白躲在门背里。
我在讲大话，
因甚不见你。
恼得生怒气，
天晴拿你遮太阳，
落雨拿你把雨遮。
恨你不过，打你几个耳光。天色快要晚了，不免拿着这伞当马骑回家去。
（接唱）
拿着伞儿当马骑，
拿着伞儿当马骑。（下）
第十三场 别母
（王十朋上。）
王十朋 （诗）荷蒙岳父赐佳音，
顾爱恩情海样深，
多感救拔休自弃，
辞亲火速便登程。
小生王十朋，昨日岳父有书到来，叫我发奋攻书，值此大比之年，命我上京求取功名。本当不去，有负岳父大人栽培之恩，还要请出母亲，话便如此，孩儿拜请母亲。
（张氏、玉莲上。）
张 氏 （引）家贫幸喜叨结亲，
但愿吾儿早成名。
钱玉莲 （引）好合夫妻如琴瑟，
频繁中馈奉慈亲。
张 氏 儿吓！请出为娘有何事情？
王十朋 告禀老母。今乃大比之年，孩儿欲上京求取功名，只是母亲年高，使孩儿放心不下。
张 氏 儿吓！只管放心前去，不以为娘所虑。
钱玉莲 相公，有道贫乃士之常，富乃众之怨。你本堂堂男子，胸藏锦绣，此去若得功名成就，不枉寒窗之苦。婆婆在家，有妻子侍奉，何必忧虑。
王十朋 母亲在上，容儿一拜。
（唱“尾犯序”）
春闱一动别慈母，
叫人提起泪盈盈，
抛慈母实难为情，
娘吓！
不幸严亲丧幽冥。
丢下母子受孤贫，
三迁教子苦劳心。
只望膝下奉娘亲，
阻隔关河万里程。
衡阳路断雁难飞，
晨昏定省少奉敬。
娘子请上，受卑人一拜。
钱玉莲 此礼为何？
王十朋 （接唱）
妻吓，丈夫此拜，
不为着别的而来。
都只为，
母亲年老在家庭，
多多拜上你令尊，
看待我娘如嫡亲。
若还功名得上进，
结草衔环当报恩。
提起来越加泪淋，
娘儿一旦两离分。
伤心！
今日一旦离乡井，
不伤情处也伤情，
不伤情处也伤情。
张 氏 （唱“前腔”）
愿儿此去步青云，
高车驷马锦衣回，
若是早登龙虎榜，
光宗耀祖换门庭。
临行嘱咐儿当遵，
为娘生儿以来，
未曾登高山，涉水程，
今日母子两离分，
愁只愁，
你迢迢关山万里程。
儿吓！
为娘甘旨休挂念，
三场努力须争先，
若得我儿身荣贵，
报答你岳父顾爱心。
钱玉莲 （接唱）
君家只管放宽心，
高堂母亲奴奉敬，
休恋红楼多娇美，
莫学王魁薄幸人。
休忘了我荆钗誓盟，
十朋夫吓！
寒窗苦读费辛勤。
胸藏锦绣，
班马经纶，
（承局上。）
承 局 传书忙似箭，飞身不敢停。
孙汝权 原来是位兄长，请了。
承 局 请了。
孙汝权 兄长，何事这等慌忙？
承 局 小弟奉状元之命，要往温州永嘉县下书。
孙汝权 我与状元同乡共并，小弟也要寄家信一封，烦兄与我带去。
承 局 顺带家书，这又何妨。可修了书没有。
孙汝权 书还未修，你我转至酒店，沽饮几杯，算小弟的。
承 局 这就多承了。（放背包下）
孙汝权 好说了。少待，我想此书，必定迎母接妻，不免将书拆开，改为休书，当叫你夫妻分离，以消心头之恨。 （改书介）书已修起，依旧封定，付与来人。
承 局 小弟告辞了。
孙汝权 有劳仁兄。正是，再三不必多嘱咐。
承 局 受君之托必忠心。（下）
孙汝权 放下一把火，能烧万重山。（下）
第十八场 拆书
（张氏、钱玉莲上。）
张 氏 （唱“傍妆台”）
意悬悬，倚门望得，
望得儿眼穿。
想他在京得中选，
并无家书，
家书转回还。
既登金榜不归转，
叫人心中长挂念。
钱玉莲 婆婆吓！
（接唱）
何须忧虑莫愁煎
且把愁眉暂放宽，
且把愁眉暂放宽。
上是婆婆，媳妇万福！
张 氏 不要见礼，一旁坐下。
钱玉莲 孩儿告坐。婆婆为何这般愁眉不展？
张 氏 媳妇儿吓，只因你丈夫上京求名，至今未回，叫娘怎不忧闷。
钱玉莲 婆婆且放宽心，想是到京得中，异日必有书信归来。
张 氏 既是如此，婆媳闲坐一会。
（承局上。）
承 局 走哇！
（唱“不是路”）
渡口离船，
来到钱家宅院前。
忙里偷闲，
待我下了马雕鞍。
张 氏 （接唱）
你是何人？
缘何直入我宅院。
承 局 （接唱）容我一言，
只为一举登科王状元。
张 氏 （接唱）
喜从人愿，
缘何不把归鞍整，
付此书来有何言？
承 局 （接唱）
听传宣，
为参相府遭留连，
拜上萱堂莫挂牵。
钱玉莲 （接唱）
他是亏心汉，
瞒得过人来，
瞒不过天。
临行荆钗发誓愿，
全然不记临别言，
身不便，
就把银钗当酒钱，
张 氏 （接唱）
物轻贱，
聊为路费休辞烦。
承 局 （接唱）
多蒙夫人赠盘缠，
又蒙太太相怜念。
辞别夫人登程去，
下书人归心似箭，
下书人归心似箭。（下）
钱玉莲 婆婆，既有书归来，何不请出我爹爹一同观看。
张 氏 你去请来。
钱玉莲 拜请爹爹。
（钱流衡、胡氏上。）
钱流衡 （诗）灯花结蕊鹊噪喧，
果然今日有书还；
叵耐乞婆无道理，
险些误了王状元。
胡 氏 （念）休啰唣，莫乱言，
准备华堂开喜宴。
张 氏 亲家，小儿得中，有书归来，特请二老观看。
钱流衡 还是亲家母拆书。
张 氏 就烦亲家。
钱流衡 如此，待我拆开一看。
（唱“猫儿坠”）
儿八拜，书一封。
钱玉莲 爹爹，儿寄母书，该写百拜，为何写八拜二字。
胡 氏 玉莲儿，你不知道。这八拜，你婆婆两拜，你爹爹两拜，为娘两拜，你也两拜，岂不是八拜？
钱流衡 再听！
（接唱）料椿萱多纳福。
钱玉莲 爹爹，父为椿，母为萱，我公公早巳亡故，为何写一椿字在上？
胡 氏 吔，玉莲儿，话不是这等所说，你婆婆在我家中安身，你爹爹称不得椿？
钱流衡 老乞婆，不要多事！
（接唱）离膝下到京都，
一举成名身挂绿。
钱玉莲 爹爹，身挂绿岂不是中了状元。
钱流衡 正是状元。
钱玉莲 母亲，你当初道他是穷酸饿鬼，如今也得中状元。如此，那犬咬吕洞宾，好人不识。
胡 氏 为娘道，你不高不矮，好做夫人。
钱流衡 （接唱）因参万俟丞相府，
佥判潮阳为州牧。
钱玉莲 佥判是甚么官？
钱流衡 作二衙，带管地方。安人，拿茶来！
胡 氏 稍待。员外看到其间，为何不看，叫我拿茶，其中必有缘故。待我躲在一旁，听他说些甚么？
钱玉莲 爹爹怎么不看了。
钱流衡 儿吓！不好了！这不是家书，是封休书。
（接唱）
苦叮咛，听从天，
字付吾妻另嫁夫，
草字不恭儿拜母，
草字不恭儿拜母。
胡 氏 原来是一纸休书。贱人，你道我为那犬咬吕洞宾，好人不识，怎么他又将你休了？王婆婆，快出去，我家哪有许多闲饭养你。
张 氏 亲家母吓！
（唱“急三枪”）
亲家母不必生怒气，
小儿得中登云梯。
你令爱是诰命夫人，
亲家母吓！
你开口就骂，
举手就打，
我孩儿颇知礼义，
他未必停妻再娶妻。
十朋儿吓！
记得临行之际，
你岳丈赠你琴剑书箱，
何等言语叮嘱于你，
因甚的忘恩负义停妻再娶。
胡 氏 （唱）忘恩义穷酸饿鬼，
才及第这等负义。
贱人还不跪下！
（接唱）多因是贱人无礼！（打介）
张 氏 亲家母，当初未嫁是你女儿，你就打得，如今是我王家媳妇，你就打不得！
胡 氏 我是个傲性的，我偏偏要打！打打！
（唱）你这贱人吓！
为娘受尽腌脏气，
到今日羞煞你贱人脸皮！
钱流衡 （唱）劝安人回心转意，
劝我儿不必悲啼。
安人吓！
想当初你我好意，
接他母子到家里，
今日为此事一旦抛弃，
体脸何存，
好意反成恶意。
天下举子，
川流不息，
中的居在京，
不中便回程，
好共歹，三两日便知端的。
钱玉莲 （唱）书中语全无道理，
潮阳到此甚远，他既休我，又来接我则甚？
（唱）他既写休书，
又来接我所为谁？
继母娘吓！
待等十朋归来，
或打或骂，
由在于你，
你那里骂他，
分明是羞辱为奴。
—卜朋夫吓！
当初何等叮嘱于你，
切莫报忧，宁可报喜。
母亲堂上生怒气，
骂得我无言无语。
你本是读书人知礼义，
因甚的将奴抛弃！
（李成上。）
李 成 （唱）我在后面烹茶吃，
听喧嚷忙问端的。
只为那封书信回，
一家人一个鼻子朝东，
一个鼻子朝西。
大家不必生怒气，
听李成一言说起。（抢书介）
亲母娘，你道这书是真还是假？
张 氏 是假的。
李 成 着！不枉你是状元之母。姐姐你道是真是假？
钱玉莲 定是假的。
李 成 着！不枉你是状元之妻。爹爹，你道是真是假？
钱流衡 又象是真，又象是假。
李 成 莫说人情话，不与你相干。母亲，你道这封书是真是假？
胡 氏 不是真的，难道是假的不成？
李 成 你那双眼睛，前三年被风吹掉了一只，难怪你在说糊涂话。
（唱）莫说你婆媳来猜疑，
就是我李成，一见是假的。
爹爹，你与我整顿行李。
钱流衡 往哪里去？
李 成 听道！
（唱）要往潮阳去，
看他娶未曾，
倘若未娶时，
归家作贺喜。
钱流衡 他若是娶了？
李 成 那就不好了！
（唱）他若娶了时，
我就反了皮，
请个先生写状纸，
写出他的来和历。
逢大官，大官告，
遇小官去面理。
我道告状人，
家住浙江温州府永嘉县，
钱李成告着王十朋停妻再娶妻。
他跪东，我跪西，
他讲情，我面理，
与他二人分高低。
婆媳且归绣房去，
混浊不分鲢和鲤，
水清方见两般鱼。
王十朋，狗禽的！
这场官司输到底！
（张氏、玉莲、钱流街下。）
胡 氏 李成转来！
李 成 妈妈何事？
胡 氏 你这小杂种，为娘说是真的，你为什么说是假的？
李 成 明明是假的，你要说是真的。我知道你要将我姐姐嫁与孙家，是不是？
胡 氏 漫说没有，古言当由为娘，你敢阻拦不成！
李 成 我晓得你，吃不得三天饱饭，若吃了饱饭，就要搞怪事的。
胡 氏 你这小奴才，真正不孝！早知如此，生你之时，把你一盆水，就打发你转去了。
李 成 也罢！我早知道你是不好的娘亲，我在你肚子里，就不出来．我要拱都拱死你。（胡打，逃下）
胡 氏 这个奴才，真正气死我了！稍待，这贱人当初不听我言，致有今日。我不如趁此机会，逼她改嫁孙家，也就罢了。若不依从，将她锁禁绣房，一日不嫁，责打一日，任她铁打的也要磨熔，我看你嫁是不嫁！？（下）
第十九场 逼嫁
（胡氏上。）
胡 氏 （念）试官肉跟他及第，得意。
参见相府享富贵，入赘。
不念贫贱弃前妻，负义。
可恨穷酸太无理，呕气也么呕气。
黄柏肚肠片草口，
才人面貌畜生心。
老身胡氏，可恨王十朋忘恩负义，停妻再娶。昨日姑娘到此作伐，依然是孙家求婚。今日员外不在家中，不免叫玉莲出来，劝解于她，叫她改嫁，岂不为美？玉莲！
（钱玉莲上。）
钱玉莲 来了！
（唱“端正好”）
听呼唤，心乱意忙，
不由人暗地惨伤。
爹爹不愿许豪门，
单重他班马文章。
赴科场，
也得光宗耀祖，
换门墙，
且喜得登金榜名姓扬。
鳌头独占非虚话，
无端祸事从天降。
一家人闹闹嚷嚷，
怎能够一时安康。
胡 氏 还不来？
钱玉莲 （唱）呀！又只见继母坐厅堂，
怒发倒有三干丈，
声声相催似虎狼。
此一去不提此事犹自可。
若提此事必有个言讲。
老天爷！好叫我心中没主张。 （鸟叫）
乌鸦连叫枝头上，
小鹿儿不住心头撞。
怕的继母心不良，
发怒不容奴分讲。
怨只怨薄情负义郎，
贪新婚，弃糟糠，
忘结发，恋娇娘，
奴的夫，全然不怕有人讲，
全然不怕有人讲。
母亲在上，女儿有礼。
胡 氏 不消，一旁坐下。
钱玉莲 告坐。叫得女儿出来，有何训教？
胡 氏 儿吓，非为别事。可恨王生负义，停妻再娶，招赘相府，将儿弃了。他既重婚，你可另嫁。为娘早已筹思，当初孙汝权曾求过婚事，何不改嫁孙家？
钱玉莲 娘吓！十朋虽然负义，女儿情愿守节，誓不再嫁。
胡 氏 守节倒好，只恐你经不得苦。要问山下路，须问路上人。
（唱“锁南枝”）
孙员外家豪富，
广有金银无其数，
一心要嫁那寒儒，
如今抛你全不顾。
玉莲儿吓！
他作王魁负义徒，
往日恩情尽虚误。
钱玉莲 （唱“前腔”）
娘听告，容儿诉，
丈夫未必抛弃奴。
胡 氏 称说他不弃你，你来看！
（唱）你看这封书，
明明赘相府。
钱玉莲 书中必定有误，母亲吓！
（唱）有道是眼见是真情，
耳闻是虚误，
爱我者有之，
恶我者有之，
爱之欲其生，
恶之欲其死，
又恐怕横行贼徒生计毒。
且停嗔，休发怒，
慢慢查实究原由，
慢慢查实究原由。
胡 氏 （唱）痴呆徒，不醒悟，
巧言为他来遮护。
岂不闻，
富者易贫交，
责客弃贱妇。
他是个人面畜生，
苦苦守他因何故？
我劝你莫痴迷，快醒悟，
莫痴迷，快醒悟。
钱玉莲 （唱）心思忖，自踌躇，
心思忖，自踌躇，
丈夫文章君子儒，
读尽圣贤书，
岂敢把入伦误。
慈母娘吓！
他若德行有亏处，
就不该身登青云路。
胡 氏 你这丫头，你说他德行若有亏，就不该做官。我说几个为官弃妻的与你听！
（唱）吴汉也曾把妻诛，
买臣高中弃其妇，
这都是青云贵客大丈夫。
难道是凡夫俗子不成！
贱人吓！
你把他金玉相看待，
他把你当作粪泥土。
这原由，明有故，
这原由，明有故，
苦恋他，自耽误，
苦恋他，自耽误！
钱玉莲 （唱）闻娘言，心头苦，
想是今世命带孤。
半路拆锦鸾，
这苦凭谁诉。
慈母娘吓！
若是丈夫真弃奴，
奴也没奈何，
我便剪——
胡 氏 剪什么？
钱玉莲 （唱）剪下青丝做尼姑。
胡 氏 你做尼姑，为娘也要做老尼姑管着你！
钱玉莲 母亲吓！
（唱）女儿并不曾把母亲来逆忤，
苦苦逼奴为何故？
奴的头断志不枯，
决不再嫁把家声污，
决不再嫁把家声污。
胡 氏 （唱）听此言好恼怒，
言三语四来抵触。
你到底嫁与不嫁？
钱玉莲 定然不嫁！
胡 氏 （唱）不听娘言语，
送你官衙诉。
钱玉莲 你送官衙，说儿怎的？
胡 氏 我说你不从母命！
钱玉莲 母亲前行，女儿随后，
（唱）女儿到了官衙前，
去把烈女卷从头诉。
那官长知民情晓得书，
他未必逼奴另嫁夫。
有道当仁不让理，
当宫不让事，
休怪女儿言语来抵触。
胡 氏 我遭你逆忤不孝。
钱玉莲 （唱）娘吓！休把儿来凌辱，
休把儿来凌辱，
情愿去寻无常路，
情愿去寻无常路。
胡 氏 （唱）这贱人恼得我腾腾气怒，
法难恕，无情家法拿在手，
管叫你皮绽血污！
钱玉莲 （唱）罢了，娘吓！
女儿生长在闺绣，
爹爹爱我如掌上珠，
未曾受此苦。
今为改嫁一事，
恁把女儿来凌辱，
爹爹回来，
未必与你就干休。
娘吓！那时节伤了母女情，
夫妻又反目。
纵打死，不嫁人，
纵打死，不嫁人，
若要女儿嫁豪富，
除非海枯石现，鱼烂刺出，
海枯石现，鱼烂刺出。
胡 氏 你看这贱人，到底不肯改嫁，倒把老娘实是没法可施。嗳！有了。玉莲，随我来！
钱玉莲 （唱）母亲息怒且从容，
胡 氏 （唱）娘命缘何不依从？
钱玉莲 （唱）休想门庭添喜色，
胡 氏 （唱）打叫荷花满地红，（出门锁门介）
钱玉莲 母亲为何将门上锁？
胡 氏 把你这贱人锁在内里，一日饿你三餐，三日饿你九餐，锁你三年零六个月。看你依我不依。下了一把无情锁，叫你插翅也难飞！ （下）
钱玉莲 （唱）牢锁门户，
恰似罪犯入囹圄。
不是亲生，
更比虎狼毒，
生死由天数。
媳吓！
我若是背夫忘义偕佳偶，
臭名传万古？
十朋夫吓！
你抛妻弃母，重赘相府，
好比衣冠禽兽！ （下）
第二十场 显圣
（水母上。）
水 母 （引）堪叹贞节受逼凌，
天眼无私自恢恢，
吾奉玉旨将她救，
方显虚空有神灵。
人间私语，天闻若雷；暗使亏心，神目观清。吾乃水母是也。今见钱氏玉莲被继母逼嫁不从，欲投江尽节，吾将搭救于她，不免命得巡河夜叉前去。夜叉何在？
（夜叉上。）
夜 叉 圣母有何法旨？
水 母 今有钱载和升任江南巡按，要从东瓯渡口经过。命你前去兴风作浪，阻他行舟，以便搭救贞节玉莲，不可有误！
（唱“驻云飞”）
听吾叮咛，
东瓯渡口阻行程。
玉莲受灾星，
私出将身尽，
此情真可悯。
速去兴风，波涛浪涌，
江中自有吾神来护定，
免使烈女水中沉。
夜 叉 领法旨。（下）
水 母 （唱“尾声”）
大抵乾坤都数定，
叫人在暗中行，
浩浩不差半毫分。（下）
（钱载和上。）
钱载和 （引）一片丹心似秋水，
喜声誉上达丹墀。
（诗）温州堂上绿荫浓，
为国为民当尽忠，
此去他多千里外，
皇都赐宴五云中。
下官钱载和，官拜太守，感皇恩加宠，升任江南巡抚。才兼文武，德化军民。到此永嘉地界，不通旱道，巳曾吩咐备办船舟。家院！
家 院 有！
钱载和 船舟可曾齐备？
家 院 齐备多时。
钱载和 吩咐鸣锣开舟。
（唱“香柳娘”）
橹舟行大江，
橹舟行大江，
坐听江涛，
真个乐无常。
一望长江，
一望长江，
天际远影碧空，
江山如画，
江山如画，
半生宦途，
早生华发。
（舟人上。）
舟 人 告禀大人得知，天色将晚，波浪忽起，不便行舟。
钱载和 如此吩咐下去，鸣锣停舟。
舟 人 是！（下）
钱载和 尔等更更打点，谨防水贼。（睡介）
（起更介）
（水母上。）
水 母 （唱：驻云飞”）
夜静更深，
吾神亲自到来临。
玉莲女，多聪俊，
不肯败人伦。
晚母心毒狠，
吾神显圣，
救她残生命。
吾乃水母是也，只因钱玉莲一事，托梦钱载和，以便搭救于她。来此已是船舟。吾神指点与你，今晚有人投江，要你搭救于她，日后有半子之靠，紧记吾言。
（唱）一日云开见日明，
吾神去也！
（唱“尾声”）
十方有药救长生。
从来万法无面目，
免得节妇水中沉。（下）
钱载和 （醒介）这又奇了。适才梦寝之间，水母娘娘托梦与我，今晚有人投水，与我有半子之分，虽则难明，不可不信。不免叫水手各驾小舟，四周巡查。院子！吩咐下去，今晚水手各驾小舟，若有人投水，不分男女，须要捞救，不可有误。
家 院 是！（下）
钱载和 正是，浮沉宦海非人愿，莫因名利锁眉尖。（下）
第二十一场 投江
（玉莲内唱“驻云飞”单调起。上。）
钱玉莲 （喝）血泪啼嚎，
笺书一封将奴抛。
爹爹见书心烦恼，
继母见书心焦躁；
逼奴嫁富豪，
都只为钱和钞。
身受含冤恨怎消，
身受含冤恨怎消！
（念）玉莲命儿苦，
竭力奉孀姑，
鸿雁带回书，
更加千般苦。
奴乃钱氏玉莲，配夫王十朋。儿夫上京求名，音讯久隔，昨有书信到来，看其中事实甚多舛错。继母一见，无端嗔怒，以虚为实，以假为真，逼奴改嫁，是我执意不从，以此将奴幽禁兰房，百般挫磨。一日不嫁，责打一日。奴想人生在世，岂图一朝富贵，败坏万代纲常。想此离东瓯渡口不远，不免带荆钗往东瓯渡口，寻个自尽罢了。
（唱“前腔”）
取下珠玮，
脱下旧衣换新衣。
且慢，想奴既要寻死，换衣怎的？当初做得有绣鞋，不免拿来穿起。
（唱“不是路”）
罢了，绣鞋，
想当初绣你之时，
只望是好配凤冠霞帔，
谁知今夜晚穿你去寻死了。
鞋吓！
（唱“二犯”）
忙把绣鞋穿将起，
忙把绣鞋穿将起。
穿便穿将起，
止不住珠泪垂，
提起好伤悲！
可怜我身受含冤，
死作冤魂鬼。
爹爹婆婆所靠谁，
爹爹婆婆所靠谁。
且慢，既要寻死，还在此闲讲怎的？不免往前门去罢，前门封锁。往后门去罢，后门紧闭。哎呀！不好。
（唱）门户牢扣。
这前后俱已封锁，叫奴往哪里而走。哦！有了。不免拿剪子撬开纱窗去罢！
（唱“二犯”）
手拿剪子撬纱窗，
手拿剪子撬纱窗，
撬便撬将开，
又恐继母知。
皎月团圆，
（唱“二流”）
月吓！
你到有个团圆之日，
可怜我钱氏玉莲，
两地悬悬，
要见难得见，
不尤人来不怨天，
不尤人来不怨天。
（唱“端正好”）
步出兰房。
这前面是继母的卧房，还要低声些。
（接唱）我只得轻移莲步莫声扬。
我道是什么东西挡住我的去路，原来是爹爹乘凉的一把交椅。我今晚前去寻死，还有爹娘深恩未报，不免对交椅一拜，犹如拜爹爹一般。
（唱“山羊坡”）
拜爹爹养育深恩，
皆因是继母不仁，
使父女两离分。
十朋夫吓，
宋弘不弃糟糠妻，
王魁重婚薄幸人。
一家人俱已拜过，还有继母未拜。呀啐！因继母逼奴改嫁，今晚寻死就是为着于她，还拜她怎的！不免口赞她几句。正是：继母做事太不良，贪财逼奴嫁豪郎，奴今巳死全名节，留下芳名万古扬。
（接唱）夜静更深去投江。
我道后面有人追赶，却原来是天上星月照着奴的形影。
（唱“不是路”）
满天星斗碧流光，
星月光辉河汉低。
（唱“挂梧桐”）
又只见月朗星稀。
（唱“端正好”）
天道循环，
人遭横祸，
暗地思之，
暗地思之，
低头无语泪交流。
十朋夫吓！
曾记得绣房分别，
你那里奠酒为誓，
男不重婚，
奴这里荆钗发咒，
女不再嫁。
谁知你口不对心，
夫吓！一举成名，
顿忘却结发糟糠。
家书一封喜洋洋，
无端祸事起萧墙；
可恨继母太不良，
贪财逼奴嫁豪郎。
且慢，有道是蝼蚁尚且贪生，为人岂不惜命！奴今寻死，书中情由不知，还要转去问个明白，再死不迟。
（接唱）
奴只得一步步转兰房。
这是玉莲差矣了。
吓！此番转去不要紧，
只恐怕惊醒继母娘。
骂道一声小贱人，
既要寻死转来作甚？
一只手举起家法，
一只手扭住奴的头发，
怒忿忿打将下来，
哪由分诉。
那时节死又死不成，
活又活不成，
欲待归家，
怎受得凌辱和拷打。
哦呀！继母娘！
从今不受你的打，
从今不受你的骂，
一心只想投江罢，
怀抱荆钗赴长江，赴长江。
（唱“挂梧桐”）
到江边水渺茫，
昭君身死为刘王，
浣纱女去投江，
千载美名扬。
（唱“二流”）
愁只愁爹年迈发鬓霜，
顿足捶胸恨晚娘。
又只见江水滔滔，
江水滔滔，波浪滚滚，
河伯仙宫水母娘娘吓！
钱氏玉莲跪拜尘埃，
不为着别的而来，
都只为继母逼嫁，是奴不从，
在此投江而死。
望娘娘将奴尸首，
沉在万丈深潭，
切莫流在那浅水滩头。
有等知道的，
道我不从母命在此投江而死；
有等不知道的，
反道我钱氏玉莲有不清白之事，
殒身在万丈深潭，
泾渭难分了。
苦吓！
浩浩长江静处休，静处休。
（更鼓声）
此处亦非州城府县，哪有更鼓之声？我也知道了，哪里是更鼓之声，分明是玉莲的催命鼓响了。
（唱“江头桂”）
五更鸡鸣天将晓。
（走圆场，跌倒夹鞋介）
哎呀！我道什么将奴跌了一跤，原来是块顽石。
（唱“不是路”）
罢了，石头吓！
想玉莲在家，
继母是我的生对头，
今晚前来寻死，
你又是我的死对头。
（唱“江头桂”）
学不得引刀割鼻曹令女，
倒作了抱石投江的浣纱女。
浣纱女去投江，
怀抱石头江边走，
远观江水流，
照见天上星和斗。
有道妇人下水发先散，待奴用荆钗牢扣。
（接唱）
奴将这荆钗牢扣，
荆钗牢扣。
脱却绣鞋，
罢了，绣鞋吓！
曾记当初绣鞋之时，
只望好配凤冠霞帔，
儿夫一旁攻读，
奴在一旁绣鞋，
他道玉莲妻，
为何连绣二双鞋？
我道十朋夫，
一双鞋侍奉公婆甘旨，
一双鞋等待儿夫作官回，
好配凤冠与霞帔，
又谁知今朝丢你在东瓯大海。
别人拾得此鞋，
也不过取笑一番，
李成兄弟拾得此鞋，
必定拿回家去。
继母见了此鞋，
骂道一声贱人呵！
死得好来死得妙，
百般辱骂甘受了。
爹爹婆婆见了此鞋，
他与我父女情，婆媳恩，
必定差人前来捞尸首。
奴也曾荆钗发咒，
荆钗发咒，
奠酒为誓。
（唱“二流”）
堪笑玉莲命儿乖，
继母贪钱财，
哎呀！孙汝权，
你好痴，你好呆，
再休想钱氏玉莲嫁到你家来。
三魂茫茫赴泉台，
七魄渺渺浪里游，
相伴荆钗赴东流，
玉殒香消水中埋。
（跳水、舟人急救介。）
舟 人 （念课子）
谁家女娘，
谁家女娘，
夜静更深来投江，
其中必有冤枉事，
一一从头说端详。
钱玉莲 何人打救？
舟 人 舟人打救。
钱玉莲 （唱“驻云飞”）
恨恼舟人，
舟 人 救了别人有金银谢我，你因何反来恼恨？
钱玉莲 （唱“不是路”）
罢了，舟人吓！
打救别人还有金银相谢，
救了我苦命玉莲，
有什么好处与舟人。
待等儿夫作得官回来谢你，
到作了真出丑脸带羞，
真出丑脸带羞。（同下）
（钱载和上。）
钱载和 （引）终夜不眠天未晓，
信梦犹自心头扰。
（舟人上。）
舟 人 启禀大人在上，小人巡夜，救得一个女子。
钱载和 既然救得一个女子，有请夫人。
（钱夫人上。）
钱夫人 （引）敬信神言语，
伴君到天明。
见过老爷。
钱载和 不要见礼，一旁坐下。
钱夫人 夜静更深，者爷唤妻则甚？
钱载和 夫人不知，刚才水手报道，救得一位女子。
钱夫人 有这等事，何不唤来问个明白。
钱载和 将那女子带上。
舟 人 是。
（舟人引玉莲上。）
钱玉莲 参见大人。
钱夫人 你这位女子，家住哪里？姓甚名谁？为何在此投江？一一说个明白。
钱玉莲 夫人要问，容小女子说来，
（唱“驻云飞”）
未语泪流，
负屈含冤不自由。
奴本儒门后，
尽节把水投，
舍命身休。
告禀夫人，小女钱玉莲，配夫王十朋，上京得中，修书归家，书内情由不明，继母逼我改嫁，是奴不从，因此在此投江。
（唱）逼奴改嫁打骂难禁受，
因此在此投江洗我羞。
钱载和 （唱）听说因依这样贞节世罕稀，
送你归故里。
查个虚和实，
且自莫悲啼。
钱夫人 闻你所说，因逼嫁不从，投江自尽，等天明差人选你回家，意下如何？
钱玉莲 我能在家中，就不来投水了。
钱载和 这也难怪。
（唱）送你归家，
欲恐继母逼，
留取芳名万古提，
留取芳名万古提。
玉莲，既不能回家，我有意收你为义女，你意下如何？
钱玉莲 大人有此美意，小女感恩不浅。二老在上，受女儿—拜。
钱载和
钱夫人 不要拜，快快起来。
钱玉莲 （喝）叼蒙怜悯，
深感二亲救残生，
若得夫妻重相会，
结草衔环报大恩。
钱载和 （唱）不必泪淋，
同到任所修书信，
此去到了潮阳地，
管你夫妻重相会。
一日云开月再明，
一日云开月再明。
钱夫人 （唱“尾声”）
鸳鸯拆散各西东，
钱载和 （唱）死里得生喜气浓，
钱玉莲 （唱）感谢爹娘救捞起，
免叫身在污泥中。（同下）
第二十二场 拾鞋
（李成上。）
李 成 （唱“四边净”）
恼恨我娘有差错，
闪得姐姐没下落，
强逼烈女嫁豪富，
每日打得叫婆婆，
每日打得叫婆婆。
小子李成，爹爹命我江边看鹅，不免江边走走。
（唱“驻云飞”）
父命当遵，
每日河边看鹅群。
我娘太亏心，
逼姐嫁豪门。
提起来心恼恨，
本当与娘争论，
旁人道我无人伦。
（内声：李成！李成！）
李 成 是哪个王八肏的叫李成！
（内声：李成，你那鹅跟河上去！
李 成 甚么？鹅都跟和尚去了？
（内声：不是的，你的鹅跟河上去了！
刚才我从江边经过，那江边有一双好绣鞋，你拿回家去，给你姐姐穿不好？
李 成 有这等事，等我去看看。
（接唱）
忙到江边看虚真，
忙到江边看虚真。
哎呀！不好了，果然有双绣鞋。这绣鞋是我姐姐的，怎么又到江边来了！想是我姐姐投江死了。哎呀！姐姐！
（唱“苦竹云”）
一见伤情，
怎不叫人珠泪淋。
你今丧幽冥，
爹爹靠何人？
暗地好伤情。
姐姐吓！
可怜你青春年少，
负屈含冤，
一旦丧江心。
还要归家，报与爹爹知道。
（接唱）
急往家中报信音，
急往家中报信音。（下）
第二十三场 闻讯
（钱流衡上。）
钱流衡 （引）只为娇儿挂在心，
朝也沉吟，暮也沉吟。
（诗）吾婿当初去求名，
琴剑书箱赠他行；
只望夫荣得妻贵，
谁知作了负义人。
自家钱流衡。可恨王十朋，停妻再娶，安人终朝苦逼吾儿，昼夜绣阁啼哭，真个闷煞人也。今日行坐不安，不知甚么事情，不免在堂少坐。
（李成上。）
李 成 忙将绣鞋事，报与爹爹知。哎呀！爹爹，不好了！
钱流衡 有何事情，这等慌慌张张。
李 成 爹爹有所不知。昨晚姐姐私出兰房，投江而死。孩儿河边看鹅，拾得绣鞋一双。
钱流衡 在哪里？
李 成 在这里。
钱流衡 哎呀！玉莲儿吓，你就死了，痛煞我也。（昏倒介）
李 成 爹爹苏醒。
钱流衡 （唱“山坡羊”）
不念我年纪高迈，
不念我气衰力败。
哎呀！儿吓，
不念我绝了宗派，
不念我无人相待。
惹祸胎，
无端收了孙家聘礼财。
哎呀！儿吓，
可怜你贞节如山岱，
负屈含冤投江海。
伤怀！
扑簌簌泪满腮。
哀哉！
死后无人筑坟台。
李成儿吓！
李 成 儿在。
钱流衡 你的亲母娘可曾知道？
李 成 亲母娘未曾知道。
钱流衡 快快，请儿亲母娘出来。
李 成 有请亲母娘。
（张氏上。）
张 氏 （引）我儿一去显名扬，
丢下荆钗金凤凰。
李成何事？
李 成 亲母娘，我姐姐股江而死了！
张 氏 有这等事？！不好了，媳妇儿吓！
（唱“山坡羊”）
痛得我无遮无盖，
闪得我无倚无奈，
逼得我有前无后，
气得我心痴意呆，
怎布摆，祸从天降来。
亲家母，无故听信谗言语，
苦打心肠歹，
逼得我儿丧泉台。
到如今，
打散鸳鸯伴，
闪得我儿无遮盖。
伤怀！
急煎煎泪满腮。
哀哉！
痛断肝肠愁似海，
痛断肝肠愁似海。
钱流衡 亲母不必怨啼，这也是我那老乞婆不是。
张 氏 亲家休怪她继母凌逼，都是我那不孝的畜生负义，误了你女儿。老身就要上京寻那不孝的畜生。
钱流衡 此去京城，路程遥远，不用前去。
张 氏 亲家，媳妇一死，我岂不悲痛，我要上京城查问这封书信。他若招赘相府，老身拚着一条老命撞死，要与媳妇伸冤。亲家，就此一别了。
钱流衡 亲母执意要去，怎奈山遥路远，老汉放心不下，命李成送你一路前去。李成儿吓！下厢收拾行李，伴送你亲母娘一同上京。
李 成 知道。（下）
张 氏 亲家受我一拜。
（唱“摧拍”）
别亲家，身往帝邦，
谢得你泰山恩广。
痛媳妇投江身亡，
投江身亡，
三魂七魄随波涛，
桑楠暮景谁奉养。
天降灾殃，
恨只恨不孝畜生薄幸郎。
悲切切，泪汪汪，
悲切切，泪汪汪。
钱流衡 （唱）恨薄贱起心不良，
逼吾儿改嫁豪郎。
可怜儿投江身亡，
投江身亡，
全名节守纲常，
留得芳名万古扬。
劝亲母不必哀伤，
悲切切，泪汪汪，
悲切切，泪汪汪。
张 氏 （唱“尾声”）
月到明处遭云遮，
花正开时雨又来，
哎！亲家放声哭得泪悲哀。
李舅，随我这里来！（下）
第二十四场 遇雪
（张氏上。）
张 氏 （唱“驻云飞”）
暮景桑榆，
不幸吾门先丧媳。
心中似刀刺，
两眼泪双滴。
提起好伤悲，
可怜我年迈力衰，
怎能到得京城地。
几度思量几度悲，
几度思量几度悲。
（诗）吾儿求名去不回，
可怜媳妇丧幽冥；
一心要往京城去，
不怕途中受苦辛。
老身张氏。不幸良人早丧，膝下一子，名唤王十朋，上京求名，得中高魁，寄封家书归来，叫玉莲另行改嫁。玉莲被继母将她禁锁兰房，一日不嫁，责打一日。玉莲难受千般拷打，百般凌辱，三更时分，撬开纱窗，私出兰房，投江而死。哎！我想媳妇已死，奴才又不归来，老身意欲上京寻访。多蒙亲翁相赠盘费，又命李成搭伴前行。李成儿哪里？
（李成上。）
李 成 来也。忽听亲母唤，忙步到堂前。见过亲母。
张 氏 我儿不消，站过一厢。
李 成 亲母呼唤孩儿，有何吩咐。
张 氏 唤儿非为别事。为娘上京寻找你那薄幸姐丈，命你搭伴，儿可愿去？
李 成 孩儿愿去。
张 氏 好吓！儿愿去，后面饱餐，收拾行李，待为娘辞别祖先。
李 成 是！（下）
张 氏 王氏门中，三代祖先，你媳妇要往京城寻找你那不孝的孩儿，望祖先阴中保佑，暗中扶持。
（唱“风入松”）
家门不幸，媳丧命，
不由人两泪汪汪。
老身教子读书寒窗，
实指望名登金榜，
改换门墙。
生儿只望同荣享，
又谁知受尽了多少魔障。
十朋狗才呀！
不记起程之时，
为娘的何等言词叮咛儿，
此去别了京城地，
倘若高中急回乡。
谁知你将娘嘱咐，
置之默然，全然不讲，
狗才吓！
你不孝名儿天下扬。
普天之下铁心肠，
久恋京都不思还故乡。
母受凄凉，
妻丧大江；
母受凄凉，
妻丧大江。
狗才呵！
一家人都为你受灾殃。
（李成拿行李上。）
张 氏 李舅，为娘好恨。
李 成 亲母恨着何来？
张 氏 吓，儿呀！
（唱“观音词”）
咬牙切齿恨你娘。
李 成 恨我娘怎的？
张 氏 （唱“前腔”）
恨你娘亲，不为着别的而来，
恨你娘亲贪恋着富豪田庄，
苦逼你姐姐另嫁豪郎。
你姐姐知礼义晓纲常，
宁可一死不嫁郎。
思量起好悲伤，
不知何日回故乡？
李成升上，受为娘一拜。
李 成 亲母不要折杀孩儿！
张 氏 （唱）李成儿吓！
为娘此拜，
不为着别的而来。
此一去到了京城见了你——
你薄幸姐丈，
老身的孩儿，
宁可报喜，
切莫报忧，
千万莫说你姐姐投江而死。
说起投江二宇，
不之紧要，
岂不痛煞儿的姐丈。
儿吓！
切莫说与他知。
李 成 （接唱）
劝亲母不必叮咛，
容李成细说端详。
姐丈本是读书辈，
知礼义，懂纲常，
焉能停妻再娶妻房。
劝亲母，
休忧虑，免悲伤，
休忧虑，免悲伤。
张 氏 行了一程又一程。
李 成 远望京城泪淋淋。
张 氏 京城路远何日到，
李 成 亲母娘，看看来至接官亭。
张 氏 儿吓！此乃是接官亭？
（唱“下山虎”、“草平腔”）
接官亭前，
朔风阵阵紧，
千山鸟飞绝，
万径人迹灭。
李成儿吓！
在此路途之中，
遇这大雪纷纷，
为娘受些苦楚，
理所当然，
连累我儿受寒受冷，
受寒受冷，
李成儿，娘多多感儿情。
年迈力衰路难行，
行不上崎岖山路径，
挨不过长亭共短亭。
李 成 （唱）在家奉了爹爹命，
送亲母往京城。
亲母本是老人家，
年迈力衰路难行。
行不上崎岖山路径，
挨不过长亭共短亭。
亲母，那一旁大雪来了。
张 氏 （唱“二流”）
关河地冻，
关河地冻，
滴水成冰，
冰凉得我浑身冷战，
战战兢兢。
李 成 （唱）老爹爹吓！遇此大雪纷纷，
可怜我的爹爹，
坐在堂前。
在前叫了一声李成，
往后叫了一声李成，
连叫了几声李成我的儿，
全没人应。
张 氏 （唱）王十朋狗才吓！
你看李成是你岳父螟蛉之子，
遇这大雪纷纷，
还在思念他的爹爹。
你是老身亲生所养，
怎不思念了？
你在那红炉暖阁还嫌冷。
可怜你受苦的娘亲，
今在雪地行。
李 成 （唱）望不见家乡，
愁煞李成。
张 氏 （唱）望不见京城，
愁煞，愁煞老身。
李成儿，来此哪里？
李 成 亲母，乃是我姐姐投江之所。
张 氏 （唱）李成儿吓！
早又不说，
从你姐姐投江之所经过，
你若说出，
从此经过，
待为娘买几文纸钱在此烧化，
略表我婆媳情。
是这等看起来，
你那里虽聪明欠老成。
李 成 儿吓，你可扫开雪地，待老身拜她几拜。
（接唱）
神灵河伯，
水母仙官吓！
老身张氏跌跪尘埃，
不为别的而来，
都只为玉莲媳妇，
在此投江而死。
她的灵魂沉在娘娘驾前，
望娘娘释她魂灵。
玉莲媳妇儿吓，
你若是有灵，
随着为娘去京城。
见了你薄幸夫君，
多请几个，
高道高僧，
高僧高道，
翅度你的魂灵。
玉莲媳妇儿，为婆去到京城，寻找你那薄幸夫君，你去是不去呀！
李 成 亲母，又道人死，不能复生。
张 氏 吓，儿！
（唱）李成儿吓，
为娘岂不知道，
死者不能复生。
曾记你姐姐在生之时，
为娘叫了一声，
连忙答应。
到如今叫丁千声，万声
半声不应了，
叫之不应魂何存。
她本绣阁香闺女，
如今做了烟波浪里人。
李 成 亲母娘，雪已住了，还要前行。
张 氏 （唱）山高水又遥，
京城难得到，
提起泪悲嚎。
乌鸦不住高声叫，
叫得愁人心惊跳。
几度思量，几度焦，
（转“汉腔”）
几度思量几度焦。
玉莲！媳妇！哎呀儿！（同下）
第二十五场 迎母
（王十朋上）
王十朋 （引）一封鸾笺飞报喜，
料白发久已知之。
书去人来至，
平添我心中忧虑。
（念）雁塔题名感圣恩，
鸿雁几多报家音；
思亲目断家乡远，
坐对青山望白云。
下官王十朋，到京得中。佥判潮阳，也曾修书迎母接妻，还未见人到来。
门子！
（门子上。）
门 子 有！
王十朋 若有人送家眷，即来通报。（下）
门 子 知道。
（张氏、李成上。）
张 氏 （念）闻听京城锦绣邦。
李 成 此地果然赛洛阳，
张 氏 十二楼台笙歌闹，
李 成 亲妈娘，十字街头狗粪香。
张 氏 是兰麝香。
李 成 兰麝香，兰麝香，亲妈娘头上，生一个大；疔疮。
张 氏 休要胡说。李成儿，问得你的姐丈，衙门在四牌楼，你可前去通报。
李 成 我又不会讲话。
张 氏 待为娘教导于你。
李 成 边行边讲。
张 氏 你道家住温州府永嘉县，钱李成送家眷，王十朋是你姐夫，儿吓，你是他妻舅。
李 成 这两句活，找还不会讲。哎呀，好高大的房子，好体面！咦，这个人倒也巧，站在那里打瞌睡。待我诳他一诳。大老爷到！（躲一旁）
门 子 小人在。哈！适才分明有人说老爷到，为何不见了？想是小娃子戏弄于我，待我假装瞌睡，待他再来，定要拿住。
李 成 这个人才巧，他又打瞌睡了。待我再诳他一诳。哼，老爷到！
门 子 吓，拿住了。
李 成 报，家住温州府永嘉县，钱李成送家眷，王十朋是你姐丈，儿吓，你是他妻舅。报得是，痴子不扪呆子，报得不是，呆子便打你这傻子，打你二十四个秋摆子。
门 子 打你二十四个秋摆子，作什么的？
李 成 送家眷的。
门 子 你是送家眷的？候着。有请老爷。
（王十朋上。）
王十朋 何事？
门 子 外面有人送家眷到了。
王十朋 吩咐下去，京城有两个王老爷迎接家眷，一名王士宏，你家家爷王十朋。又恐是塌女混杂，要家用人先进。
门 子 知道。送家眷的听话，京城有两个王老爷迎接家眷，又恐男女混杂，要家里人先进。
李 成 亲妈娘，我要回去了。（哭）
张 氏 李成，为什么笑起来了？
李 成 看着，我在哭。
张 氏 为什么哭得这样丑？
李 成 难道你哭出喇叭花吗？
张 氏 因甚啼哭？
李 成 那人说话好不厉害，他要枷起人进去。
张 氏 敢是家里入先进。
李 成 哪个是家里人？
张 氏 你是家里人。
李 成 我是舅老爷。
张 氏 做了家里人，舅老爷还在。
李 成 呵！做了家里人，舅老爷还在？我有这多的名字，我名李成，又叫家里人，又叫舅老爷。门子听话，我就是家里人。
门 子 老爷在上，家里人到了。
王十朋 等我前去迎接。哎呀！李舅到了。
李 成 原来是姐丈。
王十朋 贤弟请进，为兄有礼。
李 成 小弟有礼相还。（用伞打头）
王十朋 怎么打起为兄来了呢？
李 成 伞儿无礼，姐丈你如何大不相铁了？
王十朋 想是为兄大不相同了。
李 成 铜铁还不是一样。
王十朋 怎见得为兄大不相同了？
李 成 你未曾变水牛，头生两只角，
王十朋 是乌纱。
李 成 未曾得痨病，胸前贴膏药。
王十朋 是补服。
李 成 未曾挑煤炭，一双乌龟脚。
王十朋 是朝靴。
李 成 未曾学圆桶匠，腰围桶箍索。
王十朋 是玉带。
李 成 我要赞你几句。
王十朋 好话多讲。
李 成 自然是好话，听道。
（念课子）
头带两只角，
身穿洗洗梭；
又不害痨病，
前后贴膏药；
又不做桶匠，
腰捆一根索；
又不挖煤炭，
一双乌龟脚。
来了！
王十朋 哪个来了？
李 成 我来了。
王十朋 为兄早巳知道你来了。
李 成 亲母娘也来了。
王十朋 李舅，这就是你的不是，早只不说亲母娘来了。待我备轿马，迎接十里长亭，岂不光彩。
李 成 这也不难。拿一个口袋，将亲母娘放在口袋内，背至十里长亭，待你预备轿马，迎接十里长亭，岂不光彩。
王十朋 有道既来之。
李 成 披鞍子。
王十朋 则安之。但问你亲母娘现在哪里？
李 成 现在衙外。
王十朋 快快请来相见。
李 成 知道。有请亲母娘。
张 氏 李成，你姐丈怎样吩咐？
李 成 请你老人家进去。
张 氏 前面带路。
王十朋 孩儿跪门迎接母亲。
张 氏 下跪何人？
王十朋 儿是不孝的十朋。
张 氏 怎不抬头？
王十朋 有罪不敢。
张 氏 恕儿无罪。十朋吓，你都还在吓！
王十朋 儿还在。母亲请上，受儿一拜。
（唱）十朋堂上拜萱亲，
拜谢我娘养育恩。
张 氏 （唱）好似鱼儿吞针线，
牵吾肠来挂吾心。
李 成 他两娘儿相见，拜得好不热闹。我没有拜的，我就拜这把伞。吓，吓！一路而来亏了你，我这里赔一个揖，二个揖，三个揖。
王十朋 李舅你在做甚么？
李 成 你两娘儿拜得热闹，我没拜的，就拜这把伞。
王十朋 为兄这里有礼。
李 成 我也有—拜。
王十朋 大旱逢甘雨，
李 成 他乡遇故知，
王十朋 洞房花烛夜，
李 成 乒乓，金榜挂擂锤。
王十朋 挂名时。门子，引李舅下厢用茶。
李 成 多谢了（下）
张 氏 十朋，将你到京之事，说与为娘知道。
王十朋 母亲若问，容儿禀告。
（唱“刮骨令”）
从别后，到京城，
阳关阻隔三千里，
昼夜思亲十二时，
虑萱堂，桑榆暮景。
告禀母京，孩儿得中头名状元，
张 氏 哎！儿得中状元，名扬四海，敢在为娘跟前夸口不成？
王十朋 （接唱）
慈母娘吓！
你孩儿小考有名，
娘那里不胜欢欣！
到今日忝中高魁，
娘缘何反加愁闷。
常言道得好，
天上之喜，日月会合，
人间之喜，母子团圆。
你孩儿喜的相逢，
怕的离别，
离者悲来合者欢。
今日与娘重相会，
娘吓！
却缘何愁闷沉沉。
张 氏 事不关心，关心则乱。
王十朋 呀！我娘为何说出这两句话来？莫非玉莲待奉甘旨不到？还要头顶家法，母亲跟前请罪。
（唱）玉莲冒犯我娘亲。
娘吓，请打！
张 氏 哼！儿乃朝庭命官，谁来打你。
王十朋 （唱）慈母娘！
你媳妇虽无杨妃之貌，
老娘可有这孟母之贤。
莫不是，饥则不与娘进食，
寒冷不与母加衣，
侍奉甘旨不至诚。
张 氏 她倒至诚，只恐你不至诚。
王十朋 娘吓，你老人家来了许久，你玉莲媳妇怎的不来？
张 氏 随后就到，
王十朋 （唱）罢了，娘吓！
自古道，君出朝臣当保驾，
父往外，子当跟随。
婆婆不怕路途远，
媳妇岂惮路途遥，
娘只有一房媳妇，
怎不与娘共登程。
张 氏 登程不登程，为娘来了许久，茶也不见一杯，把一房媳妇问来问去。
王十朋 门子看茶来。
张 氏 哼？想你在家攻书之时．为娘三更半夜与你送茶。难道也有门子不成。
王十朋 孩儿知罪。（下）
（门子追李成上。）
门 子 打！打！打！舅老爷不讲礼，灶门口屙尿。
李 成 王八蛋的！灶门口有堆灰，叫我莫屙尿？这个地方都不讲理。哎吓，姐丈好款待，燕窝和酸菜。亲母娘，多谢你老人家茶饭。
张 氏 李成儿，你到后面可见新来的姐姐没有？
李 成 姐姐没有，只见两个外男。
张 氏 那是门子。
李 成 哎吓，有这样大的蚊子，岂不叮坏人？
张 氏 不是。侍奉你姐丈的门子。
李 成 姐姐那就莫有见得。
张 氏 （唱）罢了，玉莲儿吓！
你丈夫若是再娶妻子，
你死也得个名目，
他今不娶，死也枉然了。
生前不得享荣华，
死后也能把名夸。
李 成 亲母娘莫哭，来了，来了，莫做声。
王十朋 娘吓，请吃茶。
张 氏 不用，拿与李舅吃。
王十朋 李舅请吃茶。
李 成 口干不吃茶。
王十朋 口干用得着。
李 成 多谢茶。这个好花花的杯子，待我收下去。
门 子 舅老爷拿杯子来。
李 成 老爷拿去了。
门 子 老爷叫我来的。
李 成 门子拿去了。
门 子 门子就是我。
李 成 我不知道。
门 子 舅老爷，我就要——
李 成 你敢打舅老爷？
门 子 不敢。不打不骂我要搜。
李 成 浑身上下随你搜。我胸口前生了个疤，搜不得。
门 子 别处我不搜，单搜你胸口。（搜出杯子）好，舅老爷拿杯子不还。
李 成 哪个拿你的杯子？不过拿来抓抓痒。
王十朋 还不下去。（门子下）贤弟，为什么事与门子吵闹。
李 成 可恨这个门子，他说我偷杯子，你说我气不气。
王十朋 贤弟，一个杯子能值几何？日后贤弟回家，与你装上几船归去。
李 成 讲大话留命。一个杯子还要门子拿去，载几船岂不要几个人死？
王十朋 笑话了。贤弟将你在家启程之事，说与为兄得知。
李 成 姐丈要问启程主事？听道。
（唱）启程启程又启程。
王十朋 哪有许多启程？
李 成 我与你算算帐。你家有个启程，我家有个启程，中途路上还有许多启程。
王十朋 到临行？
李 成 到临行，事成画饼。
王十朋 画饼乃是不祥之兆。
李 成 说起画饼，大大有个扁故。
王十朋 想是缘故。
李 成 好，就算缘故。那一天我与亲母去至中途，亲母说道，李成，为娘腹中饥饿。
王十朋 就该买饭她吃，
李 成 前不巴店，后不巴村，哪来的饭买？是我心生一计，把雨伞放在地上，画了一个圈子，我道亲母娘，有这么大的饼子吃，你老人家可以够了吗？亲母娘见了，她就了了。
王十朋 想是饱了。
李 成 后来七一走八一走，亲母娘口中焦渴。
王十朋 就该借茶拿水她饮。
李 成 前不巴店，后不巴村，哪来的茶吃？是我抬头一看，只见半山上有一梅树，我说亲母娘请吃梅，亲母娘一见，她口中就水来了。
（唱）望梅能止心头渴，
画饼怎充腹内饥，
姐丈要问家下事，
问我李成做甚么？
问你令堂便知音。
王十朋 （唱）画饼充不得腹内饥，
望梅怎解口中渴，
转言哀告我老母。
慈母娘！
孩儿适才问李舅家下事，
他那里指东画西，
语言之中，不得分明。
望老母把袖内机关来说破，
免使孩儿疑虑心，
免使孩儿疑虑心。
张 氏 （接唱）
儿在京城多快活，
你妻在家多疾病。
王十朋 得了什么病？
李 成 口渴病。
王十朋 就该拿茶她吃。
李 成 她不吃茶，她要吃水。
王十朋 就该拿水她吃。
李 成 一江水都被她吃完了。
王十朋 好了没有呢？
李 成 好了，好了！
王十朋 谢天谢地。
张 氏 （唱）桃花岁岁皆相似，
人貌年年大不同。
你岳丈舍不得女儿，
为娘难舍得我儿。
因此上，你岳丈命李成，
送为娘到京城，
送为娘到京城，
王十朋 娘吓，到底你媳妇来是不来？
张 氏 哼！你的妻子问了又问，为娘身上寒冷，有衣拿一件来遮寒。
王十朋 孩儿知道。（下）
李 成 亲母娘，姐丈走东瞧我一眼，走西瞧我一眼，我瞒不住，要讲出来了。
张 氏 （接唱）
罢了，李成儿，
在家启程之时，
何等言词嘱咐你。
见了姐丈，
只可报喜切莫报忧，
你若提起你姐姐投江而死，
只恐怕痛煞儿姐丈，我的娇儿，
心战兢，心战兢。
李 成 来了！来了！莫做声。
（王十朋上。）
王十朋 我母请加衣。
张 氏 展开一看。哈，为何拿一件男衣，不拿女衣？
王十朋 娘吓，你媳妇未到，只有男衣，没有女衣。
张 氏 儿没有女衣，为娘不要，拿与李成穿。
王十朋 儿知道，贤弟请加衣。
李 成 寒冷不加衣。
王十朋 寒冷正要加衣。
李 成 拿过来！这件衣服花花绿绿，我不舍得穿，留着正月穿。门子，把我这件衣服拿下去，好好收检。
王十朋 贤弟，兄在后面听你说了一个惊字。
李 成 没有说。
王十朋 说了一个。
李 成 不错，有一个，你且听。
（接唱）
甲子乙丑海中金。
王十朋 不是。
李 成 （接唱）
草鞋断了脚后跟。
王十朋 也不是。
李 成 （接唱）
莫不是观音经，救苦经，金刚经。
王十朋 都不是。
李 成 （接唱）
莫不是姐丈为官清，
抬举我李成戴方巾，戴方巾。
王十朋 后来又说了个江字。
李 成 不错，有一个姜字。那一天，行至中途，亲母娘腹内疼痛。
王十朋 是新病，还是旧病？
牵 成 她旧病新发。
王十朋 又道是旧病必有旧方。
李 成 她道若要病安康，除非姜打汤。一时之间，哪里得姜？七一走，八一走，又断了路，就要过板了。
王十朋 想是过船。
李 成 船还不是板钉的。
王十朋 到底是船。
李 成 是了，刚刚凑巧，恰好有了姜客挑一担姜。他说道慢些，我们一路过去。我看上面有一块样姜，就拿来了，做一个顺手牵牛。一时船至江心，风大了不得登岸。
王十朋 贤弟，你平日爱撑这个船。
李 成 是。我把篙拿着，一块姜又没得放处，放在屁股眼里夹着。上头用了力，下头松了气，乒乓掉下一块姜。
王十朋 挑姜的汉子岂不看见了。
李 成 是看见了。他说道，船上不漏针，不是婆婆便是孙，拿着扁挑就是三扁挑。
王十朋 你怎不说为兄在此做官。
李 成 不说你还罢，说起你，他把扁挑斢转来，又打一个扁挑三。（打王介）
王十朋 你怎么打起为兄的来了？
李 成 打你个知法犯法！
（接唱）
偷姜不过四两姜，
唬得我李成慌上慌。
要问家下事，
问我李成做怎的？
你令堂便知音。
王十朋 你看李成说话，指东画西，待我惊他一惊。
（接唱）
大胆的李成！
李 成 啐！王狗儿，王十朋！
王十朋 怎么叫为兄的乳名？
李 成 你怎么叫我的乳名？
王十朋 吓，贤弟！
（接唱）
非是为兄说你乳名，
适才问你家下事，
你那里指东画西，
话不分明。
转身哀告老娘亲，
望老母把袖里机关来谈破，
免使孩儿疑虑心。
张 氏 （接唱）
你在京城多快活，
你妻家中受苦辛。
王十朋 （唱“二流”）
呀！受苦辛，
袖内掉出孝头巾，
娘吓！这孝巾从何而来？
张 氏 中途拾得。
王十朋 吓，为官人最忌麻衣孝服。不利之物，门子，用火焚了。
李 成 可惜了。
王十朋 （接唱）
罢了娘吓，你口不言，
儿心晓，
莫不是，
玉莲妻，丧幽冥。
张 氏 王状元！
王十朋 孩儿不敢。
张 氏 王老爷！
王十朋 孩儿有罪。
张 氏 王十朋！
王十朋 孩儿在。
张 氏 你得中之后，人不归来，书信都没有。
王十朋 娘吓，儿曾修书迎母接妻。
张 氏 想是茶前酒后。
王十朋 孩儿朝罢而归，沐手焚香写的。
张 氏 你可记得？
王十朋 亲手写的，哪有记不得之理。
张 氏 念来我听。
王十朋 容儿跪禀。
（唱）孩儿百拜书一封，
百拜萱堂与岳翁，
从家别后到京都，
一举成名得高中，
万俟招赘儿不从，
状元移谪潮阳地，
迎母接妻书一封，
书信付与承局手。
李 成 啐！王狗儿，王十朋，我见你书信都要烂眼睛，你几时把书信付在我手？
王十朋 不是，带书人名叫承扁，不是讲李成舅。
（接唱）
草字不恭儿拜母，
草字不恭儿拜母。
张 氏 书信不对了。
（按唱）
接着我儿书一封，
一家大小看从容。
从家别后到京都，
一举成名得高中。
奴才，下句就不该写。
（接唱）
状元招赘万俟府，
休却玉莲另嫁夫。
王十朋 娘吓！连语句都不通，乃是谗书。
张 氏 （接唱）
因此上岳丈见书心烦恼，
继母见书起歹心，
逼你妻子改嫁孙富豪。
王十朋 娘吓！原来玉莲改嫁了。好吓，她乃朝庭命妇，谁敢擅娶。班上的，拿链子来，将李成锁了。
李 成 慢着，慢着，拿两付来。
王十朋 怎么拿两付呢？
李 成 我与你配链子。当初起程之时，何等言词嘱咐于你。你若得中，人不归来，反休我姐姐，岂不亏心薄幸。
王十朋 当初起程之时，何等言词嘱咐于你，你要看顾姐姐，谁知你全无照顾，岂不忘恩负义。
李 成 亏你薄幸。
王十朋 忘恩负义。
张 氏 （接唱）
罢了，儿吓！
你妻子若是嫁了，
还有人在。
继母将你妻锁在兰房，
她矢志不从，
三更半夜，
撬开纱窗，
逃出兰房，
行至江边，
将身跳吓。
王十朋 娘吓，跳甚么？
李 成 亲母娘瞒不得了。
王十朋 娘吓，跳甚么？
张 氏 私出兰房，跳入在江心里。
王十朋 娘吓，玉莲投水死了吗？
张 氏 死了。
王十朋 玉莲妻吓，你就死了，死得好吓，死得好。
李 成 呸！王十朋，王狗儿，我姐姐投江而死，也是为你，你不去啼哭，反来发笑，真是乌龟吃秤它，钢打的心肠。
王十朋 吓，贤弟！
（唱“不是路”）
罢了李成，为兄岂不知道，
你姐姐若顺从母命，
改嫁于人，骂名千载。
你姐姐不从命，
投江而死，名扬四海。
哭道一声玉莲妻，
哎吓，妻吓！
想你寻死，走至江边，
手摸胸膛，
怎不思付一二？
不念结发夫妻恩和爱，
也须念高堂白发靠何人。
哎呀！妻吓！哎呀！
张 氏 （唱“苦驻云头子”）
痛煞娇儿吓！
王十朋 （接“前腔”）
恼恨继母娘，
贪爱财钱，
不顾人伦理，
逼死我的玉莲妻。
妻吓妻，将身跳，
跳入江心里。
几度思量几度悲。
儿度思量儿度悲。
李 成 姐姐投江之时，留下的绣鞋在此。
王十朋 （接唱）
一见绣鞋，妻吓！
千针万线绣将起，
妻不穿将去，
留来做怎的。
李 成 （接唱）
她不穿将去，
留与姐丈为表记。
王十朋 （接唱）
为甚么表记了，
为兄的早夜晚，
不见此鞋，
倒还罢了；
如见了此鞋，
牵吾肠来挂吾肝。
张 氏 （接唱）
儿吓，见了此鞋，
因甚这等啼哭？
王十朋 （接唱）
慈母娘吓，
非是孩儿见了此鞋，
这等啼哭。
曾记在家攻书之时，
玉莲媳妇一旁绣鞋，
儿在一旁攻书；
我道玉莲妻，
为何连绣两双鞋？
她道一声夫，
一双鞋穿在足上，
与婆婆上寿，
一双鞋等待丈夫作官回，
好配凤冠霞帔。
我道玉莲妻，
别的什么倒还容易，
唯有功名二字好不难矣。
好一似望梅止渴，
画讲充饥。
她道一声十朋夫，
满朝都是朱紫贵，
纷纷都是读书人。
到今朝，我倒做了朱紫贵，
哪见灯前绣鞋人。
话在人亡，
话在人亡，
提起来越加悲伤。
罢了，娘吓，
孩儿生来三不幸，
张 氏 哪三不幸？
王十朋 （接唱）
一不幸，幼年丧父。
张 氏 二呢？
王十朋 （接唱）
二不幸，中年丧妻。
张 氏 三呢？
王十朋 （接唱）
三不幸真个不幸了，
为着不负玉莲妻，
状元摘贬潮阳地。
思量儿的官，
作它何来？
思量儿的禄，
享它何来？
诗书读来成何用？
官禄一旦成何济？
痛煞玉莲年少妻，
痛煞玉莲年少妻。
哎，我那妻吓！
张 氏 （接唱）
媳妇吓！
李 成 （同唱）
姐姐吓！（同下）
第二十六场 祭江
（王十朋上。）
王十朋 （引）昨夜东风蓦吹诱，
报道桃花逐水流。
（诗）极目家乡远，
白云天际头，
十年劳梦寐，
血泪湿锦裘。
下官王十朋，昨日母亲与李舅到来，说玉莲投江而死，是我难舍夫妻之情，备办祭礼，往江边祭奠一番。不兔请出李舅，一路同行。人来，有请舅老爷！
门 子 有请舅老爷！
（李成上。）
李 成 （念）头戴一方巾，
身穿一海青，
低头打一看，
恰似乌龟精。
姐丈，小弟有礼。
王十朋 李舅少礼，请坐，
李 成 告坐。不知姐丈呼唤小弟何事？
王十朋 呼唤你非为别事。我与你姐姐乃是恩爱夫妻，今日备办祭礼，请贤弟一路前往，不知意下如何？
李 成 姐丈既有此意，小弟奉陪。
王十朋 人来！将祭礼打往江边。开道！
（唱“新水令”）
痛煞钱氏玉莲宴，
份心苦处泪沾衣。
当初只望长连理，
一从科甲鸾凤飞。
恨奸谋把诈书寄，
拆散我和好夫妻两分离。
正是：备办祭礼到大江，祭奠亡妻上天堂；三魂渺渺归何处，七魄茫茫在哪方？
（接唱）
幸萱堂无灾危，
幸萱堂无灾危，
痛兰房受凌逼。
李舅吓，
人生在世，谁不愿生欢乐，
哪个肯死别离。
你姐姐投江而死，
所为何来？
都只恨狠心继母，
见了那一封谗书，
真假不明，
虚实不分，
苦逼你姐姐改嫁不从，
拘禁在幽房之地。
千般拷打，万般拷打。
受不过凌逼；
夜半三更，撬开纱窗，
步出兰房，
将身跳，跳入在江心波里。
李舅，前面游人纷纷，作甚么的？
李 成 今乃清明佳节，扫坟挂白的。
王十朋 哦！
（唱“前腔”）
曾记那年清明佳节期，
母子三人上坟挂白，
你亲母娘在前行，
你姐姐随后趋。
只道是夫唱妇随常相依，
又谁知今日夫祭妻。
这正是清明佳节年年有，
可怜你姐姐命归西。
李 成 姐丈这等悲啼，不要去罢。
王十朋 （接唱）
罢了，李舅吓，
我与你姐姐乃是少年结发，
恩爱夫妻；
她今死后，
我无非一祭而已。
圣人有云，
吾不与祭人不祭，
我今不祭谁与祭。
提起来好惨凄，
待来生再订佳期，
再订佳期。
李 成 到了江边，将祭礼摆开。
王十朋 哦！
（接唱）
焚沉檀香满金貌，
暮霭云烟绕江湄。
李舅，你姐姐投江，家中可有应兆。
李 成 有应兆。
王十朋 甚么应兆？
李 成 那晚姐姐房中马桶子，劈巴炸了箍，
王十朋 算不得应兆。
李 成 姐夫可有应兆？
王十朋 我有吓！
（唱“前腔”）
记得琼林宴罢上马时，
为兄的宫花坠地，
我口道为官不久，
谁知应在你姐姐身上了。
我自金榜把名题，
万俟招赘我不依，
都只为舍不得裙衣荆钗，
苦推却浓桃艳李。
常言道，
贫贱之妻不可忘，
糟糠之妻不下堂。
玉莲妻吓，
你为我受凌逼，
我为你改调潮阳地，
我与你夫共妻，
耽误佳期，
耽误佳期。
来！将祭礼打向东边。
（接唱）
再拜东方众神祗，
再拜东方众神祗，
天上众星皆北拱，
世上无水不东趋。
再拜河伯水府仙官，
信官王十朋，
俯伏在地不为着别的而来，
都只为钱氏玉莲投水尽节。
她的灵魂，或在万丈深潭江鱼腹里，
或在娘娘帐前涕泣相依。
望娘娘着发引魂童子，解魂仙官，
引她的灵魂，
来到江边受祭奠，
来到江边受祭奠。
赞礼生 （喊礼）
（唱）虔诚祭礼到江边，
祭奠亡妻钱玉莲，
人生有酒须当醉，
一滴何曾到九泉。
（唱“二流”）
手捧着酒杯，
奠亡魂玉莲妻。
玉莲请来，将祭礼收。
李 成 姐丈，多摆一时，难道姐姐吃了不成？姐姐你快来吃，姐丈要收了。
王十朋 非也。
（唱）李成吓，我这里空摆着，
香馥馥八珍祭礼，
她那里白茫茫，
精魂何依？
灵前果品般般有，
哪见你姐姐来领取？
曾记在家攻书之时，
三更灯火五更鸡。
你姐姐手捧香茶，
殷勤相递。
她道一声十朋夫，
用心攻书，书囊无底。
满朝朱紫贵，
皆从读书起。
我今得了朱紫贵，
哪见送茶人相聚。
恨只恨继母娘生毒计，
闪得夫妻两分离。
多感岳父招我为婿，
他见我读书辈，
到后来高步云梯，
也与他争口气。
谁知今日缘分低，
这样官儿做他怎的？
这圆领穿他有何益？
莫是玉莲妻，
漫说无高官，
就是那腰金衣紫成何济。
只落得低头无语心惨凄，
低头无语心惨凄。
赞礼生 （喊礼，读文）
维大宋熙宁七年吉月辛卯朔日己酉赐进士状元及第，现任潮阳府正堂，信官王十朋，谨以香帛楮财三牲酒醴不腆之仪，致祭于亡妻钱氏玉莲灵前而泣曰：呜呼！节妇之生，绣阁香闺；节妇之死，义贞秉彝，节操全备，而古今罕稀。与日月同其照耀，以山川为之光辉。昔受聘于荆钗，共甘苦于茅庐，不料春闱一赴，鸾凤分飞，诈书一到，骨肉分离。姑娘设夺婚之策，继母行逼嫁之威。挨不过朝夕挫折，受不过昼夜禁持。拜辞睡沉沉之姑嫜，潜出冷清清之绣帏。江津渡口，月淡星稀，波涛滚滚，草木凄凄。抱石而死，逐浪横尸。主祭者大哭一声吓！
王十朋 玉莲妻吓！
李 成 姐姐吓！
赞礼生 （读）哭声震而感于河伯仙官，哀声动而惊于佛法菩提。今生不能相聚，来生再订佳期。哀哉，灵魂不昧，默而鉴之。呜呼哀哉，伏维尚飨。
王十朋 哎，妻吓！
（唱“前腔”）
纸灰化作蝴蝶飞，
泪血染成杜鹃啼。
玉莲妻吓，
但愿你脱离波心，
跳出沉泥。
花谢有芳菲之时，
月缺有团圆之期。
我这里呵！
早起晚息，
思你念你。
要相逢除非是南柯梦里，
要相逢除非是南柯梦里。
来，打道回府！
（唱“尾声”）
渺渺灵魂归何地，
只恨连理无会期。
妻吓！
李 成 姐姐吓！（同下）
第二十七场 团圆
（钱夫人、钱玉莲同上。）
钱夫人 （念）遇风便开船，
因事相流连。
钱玉莲 （念）远亲更谁怜，
何日重相见。
见过母亲。
钱夫人 我儿免礼，一旁坐下。
（家院上。）
家 院 见过夫人，小姐！
钱夫人 罢了，站过一厢，玉莲吓，为着儿的丈夫到潮阳访问，舟行数日，想必离此不远了。
钱玉莲 母亲吓，为着儿的事，累母亲受风霜之苦，孩儿心甚不安。
钱夫人 母子之情，何出此言。家院！
家 院 有吓！
钱夫人 吩咐水手开船。
家 院 水手开船！
（四水手上。开船。起牌子，圆场。）
（王十朋、张氏、李成、四水手开船上。两船碰头。）
钱夫人 谁人胆大，敢擅闯官船？
家 院 呔！你们是谁家的船舟，敢擅闯官船？
李 成 我们是潮阳佥判，舟行赴任。
家 院 禀夫人，乃是潮阳佥判的官船，舟行赴任。
钱玉莲 是潮阳佥判吗？（想介）母亲吓，既是潮阳佥判，何不将他老太太接过船来，问问儿夫的音信。娘吓，你看 如何？
钱夫人 我儿言之有理，你且退往后舱，待为娘与你问个明白。
钱玉莲 如此女儿告退。（下）
钱夫人 家院，你道老身请潮阳府的老太夫人过船一会。
家 院 是。江南巡抚钱大人的夫人请潮阳府老夫人过舟一会。
李 成 禀亲母娘，钱夫人请你过舟一会。
张 氏 钱夫人要我过舟一会，不知是何道理？十朋吓，将舟暂停江心，待为娘过舟问个明白，看有甚么事情。
王十朋 如此甚好。众水手，船停江心，搭上扶手。（张氏过船。十朋等下）。
家 院 启禀夫人。老夫人登舟拜会。
钱夫人 待老身亲自迎接。
张 氏 （念）有子做廉官，
未遂平生愿。
钱夫人 （互相见礼）太夫人请坐！
张 氏 告坐。
钱夫人 风带舟过，何蒙过宠？
张 氏 未报玉驾，反辱先施。
钱夫人 太夫人，请问你今年高寿？
张 氏 甲子已过。
钱夫人 几位令郎？
张 氏 媳妇守节身亡，娇儿现任此邦，只他一人。
钱夫人 几位龙孙呢？
张 氏 媳妇守节身亡，并未生育。请问今年高寿？
钱夫人 天命已满。
张 氏 几位令郎？
钱夫人 不幸缺嗣，只有小女一人。
张 氏 既有令爱，何不请来一见。
钱夫人 丫环吓！
（丫环内应，有吓！
钱夫人 请小姐出来！
（钱玉莲上。）
钱玉莲 （念）亲远久暌违，
何日重相见。
参见母亲。
钱夫人 见过那旁太夫人。
钱玉莲 是吓，见过太夫人。
张 氏 （唱“出队子”）
此小姐与我玉莲一貌相，
那有这般厮象。
可怜你身先亡，
若在此，若在此可颉颃，
可颉颃。
钱玉莲 （接唱）
把她仪容比方，
细把她行色酌量，
细听她言词声响，
好一似奴的姑嫜。
空叫人，空叫人诉衷肠，
诉衷肠。
张 氏 （唱“江儿水”）
慢把前情想，
聪明德性良，
知人痛病能调养，
知人饥饿能供养。
只望将来骸骨扶归葬，
谁想伊行已先亡。
我这等年纪，在世不长久了。
（接喝）
若还相逢，若还相逢，
早晚间黄昏相傍，
早晚间黄昏相傍。
钱玉莲 （唱“前腔”）
细听她言语，
令人情惨伤；
看她仪容像，
泪滴如麻样。
钱夫人 可惜我儿丈夫死了，万一我儿丈夫不死啊！
（唱）香车霞帔，
也任荣安享。
今日他啊！
相随着烟水云山，
两处一般情况，
两处一般情况。
太夫人，愿闻其详。
张 氏 （唱“五供养”）
适才乱讲，适才乱讲，
几度令人俯首思量，（欲言又止）
钱夫人 太夫人就说也无妨。
张 氏 （唱）妄噪恐相妨。
我的衷肠似箭射刀割一样。
见鞍思旧马，
睹物倍情伤。
语句支离，
不胜疏惶，
不胜疏惶。
钱夫人 （接唱）
闻音响，闻她音响，
言语虽多，未得其详。
伊休叹息，
何必细斟量！
有言关心，
须说无妨！
吾儿在何处，
为甚的两处情况？
乞道其详，
不可瞒藏，
不可瞒藏。
张 氏 （唱）事皆已往，
偶然触目感伤。
见令爱花容貌……
夫人，我有一言，不好启齿。
钱夫人 太夫人但说无妨。
张 氏 待老身先告一罪。
钱夫人 哎，何用告罪。
张 氏 你令爱呵吓！
（接唱）
你令爱好似我孩儿亡故妻房。
钱夫人 太夫人，令媳既然已死，我的女儿又象，如此一见悲愁，这也难怪。
张 氏 （接唱）
吾家儿媳守节身亡，
恩多义重难撇散。
夫人，我媳妇虽是豪富之女呵！
侍翁姑鸡鸣下堂，
守贫寒勤劳织纺，
勤劳织纺。
钱夫人 （接唱）
闻言悒怏，
闻言悒快，
太夫人，你媳妇如何身亡？
张 氏 （接唱）
为孩儿名擅文场，
寄家书涡起萧墙。
钱夫人 （接唱）
家书回来她必喜洋洋，
为何平地起灾殃？
张 氏 （接唱）
恨只恨孙家富豪，
苦只苦玉莲身亡，
玉莲身亡。
钱夫人 （唱”川拔掉”）
心何望，心何望，
这般殷勤礼应当。
太夫人
尊姓名请道其详。
张 氏 你问哪一个？
钱夫人 问的太夫人。
张 氏 你问我吗？吓！
（唱“前腔”）
家住温州，吾家姓王。
钱玉莲 这等说来果然是婆婆吓！
张 氏 你就是我玉莲媳妇吗？哎，儿吓！
（接唱）
媳妇缘何在此邦？
钱玉莲 （唱）报道儿夫身殒亡。
且问十朋在不在？
请婆婆道端详。
张 氏 （唱）你丈夫上任到此邦，
儿出言欠思量。
钱玉莲 （唱）我爹爹遣人到潮阳，
报道儿夫已殒亡。
张 氏 （唱）为辞婚谪贬在潮阳，
因此流落在此邦，
因此流落在此邦。
（内白：“潮阳府大人到！”）
钱夫人 哎，太夫人，潮阳府敢是王状元吗？
张 氏 正是我儿王十朋。
钱夫人 如此甚好。玉莲儿呀，你亲自上船头迎接！
钱玉莲 女儿遵命。
（王十朋、李成溜船上。猛见玉莲惊叫介。）
王十朋 船头可是玉……
钱玉莲 正是玉莲。你不是十朋夫吓！（船碰拢介）
王十朋 玉莲妻吓！
李 成 姐姐吓！
王十朋 哎呀，妻吓！那厢是谁？
钱玉莲 就是我当初投河而死，救命的义母。
王十朋 待我上前，参见恩母。（跪）
钱夫人 请起。今日你一家重逢，真是天凑人缘。
王十朋 （念）我为她辞婚调远方。
钱玉莲 哪知死中又还阳，
钱夫人 今日一家重团聚，
张 氏 花再重开月发光。（同下）
（剧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