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记

　　《东川寻夫》是常德花鼓戏正宫调传统剧目。

　　故事是写汉阳郑德仁，离家出走一十三载。汉阳大旱，郑妻田月英扶婆携子，东川寻夫。途中几经磨难，在太白金星指点之下，阖家团圆。

　　此剧为常德花鼓戏老艺人李尧皆藏本，史常校勘付印。

　　人　物　郑德仁　　生

　　郑柏玉　　生

　　郑长生　　奶生

　　田　氏　　正旦

　　马　二　　二旦

　　郑　母　　老旦

　　夜不收　　杂

　　赌剥皮　　丑

　　花　子　　丑（太白金星化身）

　　第一场

　　（田氏上。）

　　田　氏　（念）丈夫上东川，

　　一去十三年。

　　（坐）哑吃黄连苦自知，

　　白鹤隔水戏银鱼，

　　望梅解渴渴还在，

　　画饼怎充腹内饥。

　　奴乃，田氏月英。配夫郑德仁，所生一子取名长生。奴夫去往东川一十三载，杳无音信，如今只剩婆媳三人，家道贫寒。不幸汉阳三年大旱，颗粒无收，日食无着。有心去往东川找寻丈夫，又缺少路食盘缠。不免将二叔公接过庄来商议此事。长生快来。

　　（长生上。）

　　长　生　（念）听得母亲唤，

　　急忙走上前。

　　见过母亲。

　　田　氏　不屑见礼，站过一旁。

　　长　生　请问母亲，唤得孩儿出来，所为何事？

　　田　氏　非为别事，快将二叔公接过庄来，有家事商议。

　　长　生　孩儿遵命。（下）

　　田　氏　长生去了，媳妇拜请婆婆。

　　（郑母上。）

　　郑　母　（念）耳听媳妇请，

　　上堂问分明。

　　媳妇儿所请何事？（坐介）

　　田　氏　婆婆呀，

　　（唱）站在堂前将言禀，

　　尊声婆婆你且听，

　　自从你儿东川进，

　　一十三载无信音。

　　汉阳地带遭不幸，

　　天旱三年草不生，

　　只为我家多贫困，

　　无有粮米度光阴。

　　媳妇主意来打定……，

　　郑　母　哼，打定不打定，为婆的心中大明大白。

　　田　氏　请问婆婆，你又明白何来？

　　郑　母　想是德仁奴才，一去东川，杳无音信，你是想反穿罗裙（注一），另行改嫁。你说是与不是？

　　田　氏　哎呀，（哀子）婆婆你疑差了，疑差了，

　　（唱）田氏没有短命心。

　　有心去往东川地，

　　找寻丈夫无义人。

　　这是媳妇真情话，

　　望请婆婆来定论。

　　郑　母　哦，原来如此，错怪媳妇了。只是这汉阳去往东川，千里之遥，万水千山。没有这路食盘缠也是枉然罗。

　　田　氏　媳妇有心将房屋典当一半，自留一半。

　　郑　母　这典当一半怎地，留上一半何来？

　　田　氏　典当一半以作盘费，留上一半嘛，媳妇此去寻得着倒还不讲，倘若寻之不着，回得家来也有个安身之所。

　　郑　母　好倒却好，只是又典当谁家哟？

　　田　氏　媳妇有心典当二叔公家中。

　　郑　母　二叔公尚未知道，也是枉然呀。

　　田　氏　媳妇一早就命长生接叔公去了。

　　郑　母　好个贤德的媳妇，外面风大，转到内堂歇息去吧。

　　田　氏　媳妇遵命。（同下）

　　第二场

　　（内：“带路”！长生带郑柏玉急上。）

　　柏　玉　（唱）出得门来把话问，

　　叫声长生儿细听，

　　莫不是早间挨了打？

　　长　生　不是。

　　柏　玉　（唱）敢是儿父转家门？

　　长　生　不是。

　　柏　玉　（唱）莫不是祖母得疾病？

　　长　生　不是。

　　柏　玉　（唱）莫非儿母反穿裙？

　　长　生　不是！不是！不是！

　　柏　玉　（唱）这不是那不是所为何情？

　　倒把我年迈人猜之不明。

　　长生你背拐杖急忙前进，

　　不觉到了你家门。

　　长生，有请你的母亲上堂。

　　长　生　是。有请母亲。

　　（田氏上。）

　　田　氏　（念）耳听长生请，

　　上堂看分明。

　　长生，叔公可曾请到？

　　长　生　接到了。

　　田　氏　叔公到了，待我上前迎接。哎呀，使不得，公媳不好说话。媳妇有请婆婆。

　　（郑母上。）

　　郑　母　媳妇，叔公可曾接到？

　　田　氏　接到了，请婆婆前去迎接。

　　郑　母　那个自然。贤弟在何处？

　　柏　玉　老大嫂。

　　郑　母　贤弟请进，

　　柏　玉　小弟自进了，小弟这厢有礼。

　　郑　母　有礼相还，贤弟请坐。

　　柏　玉　老大嫂请坐。

　　田　氏　不孝之媳见过叔公。

　　柏　玉　贤慧之媳何须此礼。老大嫂，一早命长生接小弟过庄，不知为了何事？

　　郑　母　非为别事，儿媳哇，你将来由对二叔公说明才是。

　　田　氏　媳妇遵命。叔公呀，

　　（唱）站在堂前忙告禀，

　　尊声叔公请细听，

　　只为你侄东川进，

　　一十三载无信音。

　　汉阳今又遭不幸，

　　天旱三年草不生，

　　婆媳三人家贫困，

　　缺食少粮苦光阻。

　　媳妇主意来打定……，

　　柏　玉　哼！打定不打定，为叔心中大明大白。

　　田　氏　不知叔公明白何来？

　　柏　玉　想是德仁奴才，去往东川许久，无有音信归来，你这蠢钗想要反穿罗裙、另行改嫁是与不是？有为叔的人在，那就万万不能得够啊！

　　田　氏　（哀子）叔公，你疑差了、疑差了，

　　（唱）田氏女并没有短命之心。

　　奴与那德仁夫情深意厚，

　　我有心到东川将夫找寻。

　　这是媳妇真情话，

　　并无虚言半毫分。

　　柏　玉　呀，老大嫂，适才田氏之言，可是真情？

　　郑　母　乃是实情。

　　柏　玉　好倒却好，只是汉阳到东川，路隔千山，水隔数渡，你婆媳家道贫寒，又哪来的路食盘费？

　　郑　母　媳妇言道，将房屋典当一半、自留一半。

　　柏　玉　典当一半怎地，留上一半何来？

　　郑　母　典当一半以作路食盘费，留上一半嘛，那不孝奴才找之得着倒还罢了，倘若找之不着，我婆媳三人归得家来，也有个安身之所。

　　柏　玉　哦，原来如此。不知典当谁家？

　　郑　母　有心典当二叔公家中。

　　柏　玉　既是这样，小弟也不须你婆媳典当，小弟身旁还有银子一锭，赠与你婆媳三人以作路食盘费。（赠银）

　　郑　母　多谢叔公了。将二叔公赠的银子拿了过去，收拾包裹雨伞去吧。

　　田　氏　媳妇遵命。（下）

　　柏　玉　请问老大嫂，几时起程？

　　郑　母　即刻就要起程。

　　柏　玉　既是即刻起程，小弟无物可赠，这有拐杖一根，送与老大嫂去吧。

　　郑　母　要它何用？

　　柏　玉　老大嫂听道：

　　（念）拐杖生来节节稀，

　　扶过大溪和小溪，

　　过水能探深和浅，

　　行路能知高和低。

　　虽然不是亲生子，

　　爬坡上岭它得力。

　　郑　母　多谢叔公了。

　　柏　玉　我还有一说。

　　郑　母　哪一说？

　　柏　玉　此地去到东川，行到两省交界之处，有一川珠大庙，常有响马大盗出没，还须小心为妙。

　　郑　母　有劳叔公叮嘱。

　　柏　玉　老大嫂，你可知那德仁奴才的三不孝？

　　郑　母　为嫂未读圣贤之书，一概不知。还望叔公指教。请问这一不孝？

　　（田氏暗上。）

　　柏　玉　这一不孝：父在观其志，父殁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谁知他一无志、二无行，这就是奴才一不孝也。

　　郑　母　一不孝，为嫂记下了。请问这二不孝？

　　柏　玉　这二不孝：大哥得病倒阳台，望儿望得不归来，望子不到落了气，死在堂前眼不闭。亲戚六眷来吊孝，谁不骂他无义才。又道说：生要子养，死要子葬、葬要子祭。这才是为子的孝道。谁知他，生不能养、死不能葬、葬不能祭，这奴才的忠在那里？孝在何处？这是奴才的二不孝也。

　　郑　母　二不孝为嫂记下了。这三不孝？

　　柏　玉　哎，一个人有了二不孝，就当罪不起，这三不孝，老大嫂不用再问了。

　　郑　母　为嫂一定要问。

　　柏　玉　你一定要问么——老大嫂请看。

　　郑　母　看什么？

　　柏　玉　看你有儿之母倒做了无子之孤，田氏媳有夫之妇倒做了无夫之寡，长生孙有父之子倒做了无父之儿。想那东川地方乃是花花世界，那奴才不停妻再娶便罢，倘若停妻再娶，老大嫂呀老大嫂，你将拐杖高高举起、重重落下，要打他个三不孝那。

　　郑　母　哎，我母子相会，哭都哭不完、还打他作甚。

　　柏　玉　看来你就老不中用。

　　郑　母　说我不中用就不中用。

　　柏　玉　小弟不管你家的事了。

　　郑　母　你不管就不管。

　　田　氏　婆婆，二叔公在堂前发怒，依媳妇之见，不如暂且依从于他，到那时，打与不打凭在于你。

　　郑　母　媳妇说的是。二叔公呀，为嫂倘若看了那不孝奴才，便将拐杖高高举起、重重落下，定要打他个三不孝哇！（假作打介）

　　柏　玉　打是打得好，可惜打早了。

　　郑　母　哎，不打呢又说我不打了，一打呢又说我打早了，这这……

　　田　氏　婆婆，你本来是打早了，只说打得叔公观看的。

　　郑　母　哦，本来打早了。叔公，为嫂乃是打得你观看的呢。

　　柏　玉　这倒也罢。

　　郑　母　叔公啊叔公，为嫂此番去往东川，几根老骨头恐怕会丢在外乡了。家中之事有劳你多多照看。

　　柏　玉　那个自然。我来问你，老大哥的灵位，不知是背灵而去，还是推灵而去？

　　郑　母　慢着，我要问问媳妇看。媳妇儿哪，叔公适才言道，公公的灵位，不知是背灵而去还是推灵而去？

　　田　氏　婆婆呀，理应背灵而去，怎奈一路之上茶水香烟不便，还望叔公推灵而去。

　　郑　母　言之有理。叔公，媳妇言道：本当背灵而去，又恐一路之上茶水香烟不便，还望叔公与我推灵而去。婆婆先去了（下）

　　柏　玉　如此，看凉姜水碗侍侯。

　　田　氏　是。（端碗）水碗到。

　　柏　玉　拿了过来。郑柏春哪老大哥。她婆妇三人去往东川。找寻那不孝奴才，望你阴司庇佑，暗地扶助。这正是：

　　（念）天地玄黄，

　　日吉时良，

　　推倒灵位，

　　大吉大昌。

　　田　氏　我那公公、我那叔公！（哭跪）

　　柏　玉　儿哪！

　　（唱）见田氏跌跪在草堂之上，

　　为叔的好一似箭穿心房，

　　此一番你婆媳东川而往，

　　老的老小的小好不凄惶。

　　我这里有一言细心叮嘱，

　　一件件一桩桩儿听端详。

　　都只为郑德仁良心已伤，

　　害得你带老小背井离乡，

　　尚若是到东川将他找上，

　　道几句无情话又待何妨。

　　你问他何人生何人来养，

　　是何人曾与他定下妻房？

　　他的父遭不幸病倒床上，

　　你问他是何人熬药煎汤？

　　神不灵药无效一命身死，

　　你问他是何人送葬山岗？

　　你问他高堂母何人奉养，

　　百年后有何人祭奠孝堂？

　　长生孙年幼小血块元样，

　　你问他有何人辅教成郎？

　　行孝媳且起身一旁站上，

　　叔还有几句话儿记心旁。

　　路上遇老者要称尊长，

　　遇少者称兄弟理所应当，

　　过小桥渡大河从容而进，

　　以免得误失足落水遭殃。

　　莫等那日落山早投客店，

　　还须要晴带伞饱带干粮。

　　你婆婆风前烛瓦上之霜，

　　一路上谨防她病卧路旁。

　　叔本当多与儿来把话讲，

　　又恐怕耽误儿赶路时光。

　　儿那里有什么家常话语，

　　说出来叔与你一肩承当。

　　田　氏　叔公，（抖色）叔公呀！

　　（唱）有劳了二叔公叮嘱言讲，

　　一桩桩一件件牢记心房。

　　此一番到东川将夫找上，

　　我田氏道几句料也无妨。

　　老婆婆好一似风前烛样，

　　一路上有媳妇照看老娘。

　　婆媳们别乡井东川而往，

　　但不知何一日得返故乡。

　　这家廊望叔公照看心上，

　　勤烧香供灵位手足一场。

　　我本当与叔公再把话讲，

　　又恐怕老婆婆跌倒路旁。

　　对叔公施一礼阳关来上，

　　舍不得二叔公回头观望。

　　（叫喊、抖色、“二回头”下。）

　　柏　玉　（抖色）老大嫂呀！

　　（唱）见她婆媳阳关上，

　　千里迢迢好凄凉，

　　但愿平安东川往，

　　但愿得见无义郎。

　　大哥灵位接过庄，

　　烧香点灯我承当。

　　茅房门儿来带上，

　　祈祝婆媳早返乡。

　　（叫喊、抖色、“二回头”下。）

　　第三场

　　（夜不收上。）

　　夜不收　（念）头戴尖尖帽，

　　嘴上两撮毛，

　　别的不会做，

　　只会做强——（张望介）

　　只会做强盗。

　　在下，夜不收。今乃黑道之日，身带短刀，四乡走走。（潜下）

　　第四场

　　（田氏，郑母、长生上。）

　　田　氏　（唱）冬至已过霜雪降，

　　婆媳三人奔他乡，

　　家中穷困贫如洗，

　　无有寒衣带身旁。

　　但愿找得无义郎，

　　不枉婆媳走一场。

　　正行之时抬头望，

　　不觉红日落西方，

　　前面错过招商店，

　　且喜路旁一庙堂。

　　观看天色已晚，前无招商，后无客栈，且喜路旁有所庙堂，待我前去看来。“川珠庙”。启禀婆婆，你我未曾行错路途呢。

　　郑　母　何以见得？

　　田　氏　婆婆不知，起程之时，二叔公言道：两省交界之地，有一川珠大庙。今日此庙得见，岂不是未曾错路吗。

　　郑　母　既然如此，暂且进庙投宿一晚，明日再走。

　　田　氏　媳妇遵命。（进庙）这厢可有大师父？那厢可有观主家？呀！两厢无人，乃是一所古庙。常言道：在家靠人，出门靠神。神圣请上，受我三人一拜。（跪拜介）婆婆、长生儿，你我就在这大佛殿前打睡便了。

　　长　生　是。

　　郑　母　行路辛苦，各自安宿了吧。

　　（三人睡介。初更鼓响。）

　　长　生　啊！

　　（唱）听远方打罢了初更更鼓，

　　惊醒我小长生伤心啼哭。

　　怪只怪老爹爹良心全无，

　　上东川十三年于家不顾。

　　抛妻子和儿女忘却父母，

　　只害得我三人陪伴古佛。

　　叹不尽苦楚事依然睡去，

　　待天明去寻找无义之父。（睡介）

　　（鼓响二更。）

　　郑　母　啊！

　　（唱）朦胧中听鼓响二更传来，

　　大佛殿惊醒了白发年迈，

　　都只为不孝子离家数载，

　　尘途上饮风霜好不悲哀。

　　骂一声郑德仁良心何在，

　　上有老下有小父丧泉台，

　　叹不尽苦楚事心如刀绞，

　　等到那天明亮再作安排。（睡介）

　　（鼓响三更。）

　　田　氏　呀！

　　（唱）鼓声响三更天夜深人静，

　　大佛殿惊醒了田氏月英。

　　悲切切抖精神将身站稳，

　　又只见天边月洒照婆身。

　　她老小睡佛殿清清冷冷，

　　婆婆老娇儿小好不伤心。

　　这也是无义郎良心丧尽，

　　只害得我三人受尽苦辛。

　　丢高堂撇双亲忘却根本，

　　抛贤妻弃儿女身留骂名。

　　叹不尽苦楚事将身睡定，

　　郑　母　会冻死人罗！

　　田　氏　呀！

　　（唱）耳又听老婆婆口叫寒冷。

　　她本是年迈人体衰力竭，

　　怎受得半夜里风刺寒浸。

　　莫奈何解罗裙婆婆盖定，

　　长　生　冷得很那！

　　田　氏　哎呀！（抖色）

　　（唱）只听得长生儿喊叫几声。

　　睡梦中喊叫的身上寒冷，

　　倒叫我田氏女如刀割心。

　　实可怜长生儿年青骨嫩，

　　怎忍受霜夜间冷如寒冰。

　　转面来请婆婆将媳恕罪，

　　这罗裙你莫盖让与娇孙。

　　狠着心将罗裙长生盖稳，

　　郑　母　哎哟，会冻坏人罗！

　　田　氏　哎呀，（抖色）

　　耳只听婆婆喊会冻坏人。

　　我若是将就婆娇儿喊冷，

　　就得儿婆婆她喊叫不停。

　　莫奈何将罗裙撕作两份，

　　婆与孙孙与婆各盖一层。

　　他二人御了寒倒还安静，

　　只冻得田氏女无计可行。

　　怪只怪奴的夫良心丧尽，

　　我田氏今夜晚难得天明，

　　找得着无义人倒还罢了，

　　倘若是寻不到怎样担承？

　　想到此不由我牙根咬紧，

　　倒不如寻自尽早早脱身。

　　狠心儿含着泪娘将儿训，

　　乖乖儿在梦中细听分明：

　　娘死后在阴间保佑于你，

　　勤耕读多行孝重振门庭，

　　儿长大切莫学无义父辈，

　　你的娘在地府瞑目放心。

　　转面来对婆婆躬身一拜，

　　不孝媳禀告语梦中请听：

　　休怪我田氏媳来把心狠，

　　休怪我未将婆送上山林。

　　腰中解下无情带，

　　悬梁高挂绳一根。

　　婆婆呀！娘呀！媳妇去了。（欲上吊）

　　郑　母　媳妇！你冷不冷哪？

　　田　氏　哎呀！我死不成了哪。

　　（唱）婆婆梦中喊一声，

　　猛然惊醒铁心人，

　　我今一死要何紧，

　　老小无助受孤零。

　　强忍悲痛将心定，

　　不觉头晕昏沉沉。

　　（田氏睡介。夜不收潜上，入庙，偷包裹下。鸡叫天明。田氏惊醒，一看大惊。）

　　田　氏　婆婆、长生速醒、速醒。

　　郑　母　媳妇为何这等惊慌？

　　田　氏　婆婆呀，昨夜睡在这大庙，包裹行李被天杀的强人盗去了！

　　郑　母　你在怎讲？

　　田　氏　包裹被强人盗去了。

　　郑　母　不好了哇！（晕倒）

　　田　氏　婆婆苏醒。

　　郑　母　（唱）听一言来魂魄散，

　　三魂渺渺赴泉台。

　　猛然睁开昏花眼，

　　七魄悠悠又转来。

　　我不管你偷去不偷去，我只要茶饭充饥。

　　田　氏　你在怎讲？

　　郑　母　你自不小心，我只要茶饭充饥。

　　田　氏　哎呀！婆婆问我要茶饭充饥，这便怎好？（抖色）有了，长生过来。

　　长　生　母亲何事？

　　田　氏　这有为娘的长衫一件，你拿到大街发卖，换得一点铜钱，好买茶饭充饥。

　　长　生　我不去。

　　田　氏　怎的不去？

　　长　生　怕遇到拐子。

　　田　氏　儿哪，拐子不拐我们逃难之人的。

　　长　生　哦。妈妈，要卖多少钱啦？

　　田　氏　多者六百，少者四百。

　　长　生　记下了。

　　田　氏　儿要早去早回。

　　长　生　是。卖衣服哟。（下）

　　田　氏　婆婆，为何东瞧西望？

　　郑　母　非是为婆东瞧西望，我那长生孙儿向哪里去了？

　　田　氏　媳妇命他大街发卖衣服去了。

　　郑　母　就不怕他遇到拐子么？

　　田　氏　婆婆，纵有拐子，也不会拐我落难之人的，请婆婆转到下面等候。

　　郑　母　如此，一同下面等侯。（同下）

　　第五场

　　（赌剥皮上。）

　　赌剥皮　（念）三粒骰子往上扬，

　　先卖田土后卖房，

　　有人学得轻巧艺，

　　子子孙孙不愁粮。

　　在下，赌剥皮。这几日赌运不佳，输了银钱，无处借贷。想得无奈，只得身带短刀，挡至十字街口，寻个上下来往的旅客。夺取他的包裹，也好去“扳本”。咦嘿，那厢来了一个娃儿，口喊卖衣，不免等过一厢。

　　（长生边喊边上。）

　　长　生　卖衣服！卖衣服！

　　赌剥皮　喂，这个娃儿，我好象认得你呀。

　　长　生　你认得我是谁呀

　　赌剥皮　你姓——

　　长　生　我姓郑。

　　赌剥皮　是的，你姓郑。你叫——

　　长　生　我叫长生。

　　赌剥皮　不错，你叫长生。你爹爹叫叫叫……

　　长　生　我爹叫郑德仁。

　　赌剥皮　是是是，你爹就叫郑德仁。长生，你小的时候，你爹爹将你继拜过我了的哩。

　　长　生　那好，干老子见过干儿子。

　　赌剥皮　哎，干儿子见过干老子。长生，你卖的什么衣服哪？

　　长　生　我卖的妈妈一件长衫。

　　赌剥皮　拿来看看。（接衣）要卖多少钱哪？

　　长　生　妈妈说：多者六百，少者四百。

　　赌剥皮　象你这样小小年纪，就不怕拐子哇？

　　长　生　妈妈说，拐子不拐我逃难之人。

　　赌剥皮　不错，本来拐子不拐逃难之人。长生，你我说话不知紧要，那厢来了拐子！

　　长　生　在哪厢？

　　赌剥皮　在那厢。（背）我就是一个活拐子。（急下）

　　长　生　呀！此人就是拐子，待我赶上前去！（急下）

　　第六场

　　（赌剥皮上。）

　　赌剥皮　哈……，好衣服。

　　（长生急上，将赌剥皮扭住。）

　　长　生　大叔，你将衣服还我才是。

　　赌剥皮　吔嘿！这件把衣服，你还赶起来了。你撒手的好！ 

　　长　生　你不给衣服，我就不得撒手。

　　]赌剥皮　不撒手哇？（亮刀）我一刀割了你。

　　长　生　饶命啦！

　　赌剥皮　我不看你继拜我的，决不侥你！（下）

　　长　生　呀！衣服被拐子拐去，还得回转庙堂，告知母亲。（圆场）有请母亲。

　　田　氏　（念）长生卖衣衫，

　　未见转回还。

　　长　生　见过母亲。

　　田　氏　衣衫可曾卖掉？

　　长　生　启禀母亲，衣衫被拐子拐去了。

　　田　氏　你在怎讲？

　　长　生　被拐子拐去了。

　　田　氏　站上前来，

　　长　生　有何话说？

　　田　氏　招打！

　　（唱）听一言来心头恨，

　　大骂奴才不是人，

　　拐去衣服怎得了，

　　茶饭无着少盘程。

　　越思越想越恼恨，

　　手执家法打畜牲。（打介）

　　长　生　婆婆快来呀！

　　（郑母急上。）

　　郑　母　呸呸呸！你这蠢钗田氏，想把我的孙孙打死了，再嫁别人去是与不是？孙孙，你没有打坏哪里吧？

　　长　生　（指屁股）这里打了两下。

　　田　氏　婆婆不知，可恨这奴才自不小心，衣服被拐子拐去。

　　郑　母　拐去就拐去了嘛。

　　田　氏　那就没有银钱买饭充饥呢。

　　郑　母　只要你不打我的孙孙，我不吃饭也罢。

　　田　氏　不吃饭事小，还要起程呢。

　　郑　母　（欲走）哎哟，我饿得心里疼、眼发花，行之不动。

　　田　氏　你在怎讲？

　　郑　母　行之不动罗。

　　田　氏　不好了！（抖色）长生过来。

　　长　生　妈妈何事？

　　田　氏　这有香炉钵一个，你到大街乞讨，求得一碗茶饭，婆婆也好充饥。

　　长　生　我不去。

　　田　氏　却是为何？

　　长　生　我怕黄犬咬脚。

　　田　氏　儿呢，纵有黄犬，是不咬娃子们的。

　　长　生　遵命。一家人吃饭，我一个人讨米。（下）

　　田　氏　你要早去早回啦！婆婆，你为何东瞧西望？

　　郑　母　媳妇，长生向哪里去了？

　　田　氏　大街乞讨去了。

　　郑　母　哎，你就不怕黄犬咬他的脚吗？

　　田　氏　黄犬是不咬娃子们的。

　　郑　母　我不放心，他走哪方去的？

　　田　氏　走这方去的。

　　郑　母　待我赶去。

　　田　氏　哎呀，婆婆休赶。

　　郑　母　长生，你慢走，为婆的赶来了！（下）

　　田　氏　婆婆慢走！婆婆慢走！（赶下）

　　第七场

　　（花子上。）

　　花　子　（念）花子生来多古怪，

　　人人骂我不成材，

　　不做买来不做卖，

　　荣华富贵齐抛开，

　　每日讨得几合米，

　　快乐逍遥多自在，多自在。

　　吾乃，太白金星是也。适才云端采药，观见田氏婆媳有难，因此变一花子，前去指引于她。前去走走。

　　（唱）变幻快来变幻快，

　　神仙变出花子来，

　　只为田氏有难灾，

　　法术无边巧安排。

　　迈开大步朝前迈，

　　见他三人那厢来。

　　观他三人已到，我不免在此假装瞌睡，等侯便了。

　　（睡介）

　　（长生上。）

　　长　生　（念）领了母亲言，

　　前来求茶饭。

　　见位大叔在此打睡，不免将他唤醒，求点茶饭。大叔醒来。

　　花　子　是哪个喊喊叫叫？啊！是个娃儿，你唤我作甚？

　　长　生　向大叔讨点茶饭的。

　　花　子　娃子，你讨茶饭哪个吃呀？

　　长　生　送与婆婆充饥。

　　花　子　好个孝顺的孙孙。好，将你婆婆请来。

　　长　生　是，有请婆婆。　

　　（郑母上。）

　　郑　母　长生何事？

　　长　生　这位大叔有请。

　　郑　母　动问小哥，敢是施点茶饭？

　　花　子　婆婆，你家里还有些甚等样人？

　　郑　母　还有一个苦命的媳妇。

　　花　子　将你媳妇叫来，

　　郑　母　媳妇快来。

　　（田氏上。）

　　田　氏　婆婆何事？

　　郑　母　这位小哥唤你。

　　田　氏　见过大叔。

　　花　子　不用见礼。观你们不是本地人氏，原居何地，姓甚名谁，今欲何往，请道其详？

　　田　氏　奴好有一比，

　　花　子　好比何来？

　　田　氏　好比拿笔描山水，

　　花　子　此话怎讲？

　　田　氏　一言难尽啦。

　　（锣鼓牌子中，田氏讲诉前情介。）

　　花　子　哦，你们是汉阳人氏，前往东川找丈夫去的。

　　田　氏　不错。

　　花　子　观看你们是落难之人，人生地疏，不免随我乞讨就是。

　　田　氏　有劳大叔前面带路。

　　花　子　随同我来。（圆场）来此三岔路口，我来帮你打个开台。列位，又道说，一丈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他三人乃是被难到此，大家帮凑几个。（对长生）小娃儿，你叩起头来。

　　（郑母、田氏、长生跪叩。）

　　田　氏　（唱）我三人跪阳关哀声告禀，

　　舍财的君子们请听分明，

　　都只为川珠庙招下不幸，

　　黑夜里遇强人盗去盘程。

　　老公公周济我阴功德大，

　　福寿高似盘古八百八春。

　　老婆婆周济我返老还童，

　　姑嫂们周济我美赛观音。

　　买卖人周济我日进万斗，

　　读书人周济我定跳龙门。

　　叩罢头来抽身定，

　　再与大叔诉详情。

　　花　子　田氏听道，这有各位周济的些许银钱，前面已离东川不远，路旁有一水阁凉亭，前去求讨就是。我这个叫花头儿不狠，那厢又来了一个。

　　田　氏　在哪厢？

　　花　子　在那厢。

　　（念）离了凡世界，

　　跨鹤上天台。（下）

　　田　氏　调头观看，不知紧要，但见一白鹤腾空而去，定是神人指点，待我望空一拜。（拜介）婆婆有劳大仙指点，速往东川才是。

　　郑　母　前面带路。（三人同下）

　　第八场

　　（德仁上。）

　　德　仁　（念）那日上东川，

　　转眼十三年。

　　（坐）年年身在外，

　　月月不归家，

　　吃了花红酒，

　　留落在天涯。

　　卑人，郑德仁。汉阳人氏，娶妻田氏月英。那日与妻争闹一场，赌气出走来到东川，不觉有了一十三载。另配一妻马二，倒还贤淑。今日心中不爽，不免将马二唤将出来，问她哪里好玩好耍，以解忧闷。马二哪里？

　　（马二上。）

　　马　二　（念）耳听老爷叫，

　　忙步快来到，

　　不是泼夜壶，

　　便是将烟烧。

　　奴见过老爷。

　　德　仁　不屑，站过一厢。

　　马　二　叫我马二前来，为了何事？

　　德　仁　非为别事，只因心中不爽，不知哪里好玩好耍、散散忧闷？

　　马　二　哦——（想介）老爷，只有那书房之中，廊檐之下，观看喜雀儿、八哥儿，也好解你烦闷。

　　德　仁　如此前面带路。

　　（唱“东川调”）

　　夫呀，妻呀，

　　夫妻们手挽手，

　　同把书房进。

　　观一观书房景致，

　　散散咱忧闷，

　　散散咱忧闷。

　　马二，那厢是什么东西？

　　马　二　那是喜雀儿，

　　德　仁　这厢呢？

　　马　二　乃是八哥儿。

　　德　仁　不知哪个好？

　　马　二　依奴才看，乃是喜雀儿好。

　　德　仁　八哥儿妙。

　　马　二　喜雀儿的好。

　　德　仁　争你不过，就是那喜雀儿好。只是这还解不得我的忧闷。不知还有何处好玩好耍？

　　马　二　还有那花园之中，观看花草可解忧闷。

　　德　仁　好，前面带路。

　　（唱“东川调”）

　　夫呀，妻呀，

　　夫妻们手挽手，

　　同把花园进。

　　观一观百花草，

　　散散我忧闷，

　　散散我忧闷。

　　马二，这是些什么花？

　　马　二　老爷，墙内是家花，墙外是野花。

　　德　仁　野花没有家花常，

　　马　二　家花没有野花香。

　　德　仁　常的好，

　　马　二　香的妙，

　　德　仁　争你不过，香的好，香的好。马二，这还散不得忧闷呢。

　　马　二　老爷看看金鱼、银鱼解闷如何？

　　德　仁　前面带路。

　　（唱“东川调”）

　　夫呀，妻呀，

　　夫妻们手挽手，

　　同把后园进。

　　观一观金鱼儿，

　　散散我忧闷，

　　散散我忧闷。

　　马二，这黄的是什么鱼？

　　马　二　乃是金鱼，

　　德　仁　这白的？

　　马　二　是银鱼。

　　德　仁　我看是白的好，

　　马　二　我看还是黄的妙，

　　德　仁　争你不过，就是黄的妙。马二，这还散不得忧闷。哦，我想起来了。

　　马　二　想起什么来了？

　　德　仁　那日听见你唱的什么“毛姐荡，一柱香”，倒也动听，何不唱上一曲？

　　马　二　老爷，那还得你帮帮腔呢。

　　德　仁　帮腔就是，快快唱来。

　　马　二　（唱小调）

　　什么叫做毛姐荡，

　　什么叫做一摸光，

　　什么叫做一柱香，

　　什么叫做摆叮噹？

　　叮噹叮噹摆叮噹，

　　摆叮噹。

　　不梳油头毛姐荡，

　　梳了油头一摸光，

　　金簪挖耳一柱香，

　　八宝耳环摆叮噹，

　　八宝耳环摆叮噹。

　　德　仁　马二，这还散不得悠闷，你再唱个什么“白如霜，水波浪”罢。

　　马　二　请啦。

　　（唱小调）

　　什么叫做白如霜，

　　什么叫做水波浪，

　　什么叫做鹦哥嘴，

　　什么叫做扯车上？

　　车上车上依车上，

　　依车上。

　　妹擦水粉白如霜，

　　八付罗裙水波浪，

　　三寸金莲鹦哥嘴，

　　白绫裹脚扯车上，

　　白绫裹脚扯车上。

　　德　仁　马二，这还散不得老爷的忧闷，还有哪里好玩好耍？

　　马　二　园外有一水阁凉亭，观看上下来往的船儿，可解忧闷。

　　德　仁　如此甚好，带路。（圆场）

　　马　二　到了。我与你看坐。（坐介）

　　德　仁　马二，你我匹配夫妻一十余载，尚未谈起家乡之事。这东川，有几等人物、几等穿戴？

　　马　二　有三等人物、三等穿戴。

　　德　仁　上等人物怎样穿戴？

　　马　二　乃是做官为宦之人，不用讲它。

　　德　仁　是这中等人物呢？

　　马　二　乃是你我夫妻这个样儿。

　　德　仁　下等人物呢？

　　马　二　老爷，乃是讨米叫化，不用讲它。

　　德　仁　什么！你们东川之地，还有讨米叫化之人？

　　马　二　不错。你们那里有几等人物、几等穿戴？

　　德　仁　那汉阳之地，就不比这里，只有两等人物。

　　马　二　哪两等人物？

　　德　仁　上下两等，并无什么讨米叫化的。

　　马　二　又道说：“隔里不同天”，

　　德　仁　好一个隔里不同天。哈哈……

　　（长生讨乞上。）

　　长　生　讨茶饭罗。

　　德　仁　马二，是谁在此喊叫，前去看来。

　　马　二　是。哟，是个叫化娃儿，你是那里人氏哪？

　　长　生　我是汉阳人氏。

　　马　二　怎么，你是汉阳人氏？

　　长　生　正是。

　　马　二　娃儿稍站。恭喜老爷、贺喜老爷。

　　德　仁　恭喜何来？

　　马　二　你的家乡人到了？

　　德　仁　什么，我的家乡人到了？

　　马　二　不错。

　　德　仁　快与我靴帽待候。

　　马　二　要靴帽作甚，

　　德　仁　衣冠齐整，好见乡亲。

　　马　二　不屑靴帽，这个样儿还有多的咧，

　　德　仁　待我上前相见。乡亲在何处？

　　长　生　讨点茶饭罗。

　　德　仁　马二，是个叫化娃儿，怎说是乡亲哪？

　　马　二　他说是汉阳人哩。你讲汉阳没有讨米的呀！

　　德　仁　哦，先前没有说得明白，那汉阳有条大江，江那边有人讨米，江这边并无讨米之人。你再去问他，家住哪边？

　　马　二　是，小娃儿，你家住大江哪边？

　　长　生　我家住大江这边。

　　德　仁　马二，这个娃儿年纪尚小，问他家中还有些什么样人。

　　马　二　小娃儿，你家中还有什么人没有？

　　长　生　家里还有婆婆。

　　马　二　老爷，他家还有个骆驼。

　　德　仁　不是，乃是婆婆也未见得。将他婆婆请了前来，

　　马　二　小娃儿，将你婆婆请了上来。

　　长　生　有请婆婆。

　　（郑母上。）

　　郑　母　所请何事？

　　长　生　凉亭之上，有一新爹新妈请你。

　　郑　母　站退，亭上的新爹新妈受婆子一拜。

　　（德仁突然头晕欲倒，马二急扶。）

　　马　二　呸！要你莫拜你要拜，拜得老爷不自在，不是马二扯得快，险些跌破马桶盖。

　　德　仁　不是，乃是天灵盖。这婆婆年迈了，问他家中还有什么人没有。

　　马　二　叫化婆，你家中还有什么人没有？

　　郑　母　我家中还有个媳妇。

　　马　二　哎哟老爷，这叫化婆的手脚不干净，他偷了别人一把锡壶。

　　德　仁　不是，乃是儿媳的媳妇。叫她媳妇前来答话。

　　马　二　叫化婆，叫你媳妇前来答话。

　　郑　母　长生，请儿的母亲前来。

　　长　生　给就给，不给就不给，把一家人都叫了上来。有请母亲。

　　（田氏上。）

　　田　氏　（念）耳听长生请，

　　上前问分明。

　　长生，所请何事？

　　长　生　凉亭上的新爹新妈唤你。

　　田　氏　站退，贫妇见过新爹新妈。

　　马　二　站下些，站下些，一口臭气难闻。

　　德　仁　马二，你去问这妇人到此作甚？

　　马　二　是，这贫妇，你前来作甚？

　　田　氏　到此寻夫。

　　马　二　老爷，她是来寻猪的。

　　德　仁　啊！你问她是寻一个什么猪。

　　马　二　这贫妇，你找的什么猪？

　　田　氏　我的一十三年的大丈夫。

　　马　二　老爷，他找的一十三年的大壮猪。

　　德　仁　出外一十三年，本来是一个大壮猪。马二，观看这贫妇十分可怜，何不到厨下看茶饭一碗给她。

　　马　二　是。（下而复上）来，这有茶饭一碗，拿去充饥。

　　田　氏　多谢了。婆婆，这有茶饭，拿去充饥去吧。

　　长　生　妈妈，我要吃点！（抢碗）

　　马　二　哎呀，这个娃儿饿得真难看啦。

　　田　氏　多谢新爹的茶饭。

　　德　仁　（接碗）呀，这贫妇好象我田氏月英摸样。这……马二，我刹时口中焦渴，你到厨下，与我看盏黄茶前来。

　　马　二　我知道了，想是你看上了这个贫妇，你不要七鬼八怪，我不是个马虎（注二）人呢！

　　德　仁　马二不要疑心，本是口中渴了。

　　马　二　列位，我与老爷看黄茶去了，请你们帮我打个招乎，免得他七鬼八怪哩。（下）

　　德　仁　这贫妇，你家住哪里，姓什名谁？对我一一说个明白，也好周济于你。

　　田　氏　新爹敢是发问？

　　德　仁　问可方知。

　　田　氏　你且细听。

　　（唱）站在亭前忙告禀，

　　尊声新爹在上听，

　　祖住湖广汉阳县，

　　郑家庄上有家门。

　　德　仁　可有公婆？

　　田　氏　（唱）公公名叫郑阳春。

　　德　仁　哎呀！（抖色）婆婆叫什么？

　　田　氏　（唱）婆婆康氏老安人。

　　德　仁　可有丈夫？

　　田　氏　（唱）丈夫名叫郑德仁，

　　德　仁　不错哇！（抖色）你叫何名？

　　田　氏　（唱）我名叫做田月英．

　　这是我的真言禀，

　　还望新爹发善心。

　　德　仁　（唱）听罢言来知其情，

　　果是田氏到来临，

　　我不相认她难认，

　　夫妻相认理才顺。

　　这贫妇，听你之言，你丈夫名叫郑德仁，夫妻相会，你可曾相认？

　　田　氏　年深月久，恐难相认。

　　德　仁　你可知哑谜？

　　田　氏　略知一二。

　　德　仁　你丈夫那样远，

　　田　氏　远在天边不能得见。

　　德　仁　是这样近，

　　田　氏　呀，那厢只有新爹一人，这厢只有贫妇在此，你，你你你敢莫是奴夫郑德仁？！

　　德　仁　正是卑人。

　　田　氏　有什么为证？

　　德　仁　有那长生儿为证。

　　田　氏　哎呀，你这好个无义之人哪……。

　　（马二急上。）

　　马　二　我晓得七鬼八怪唦，气死人也！（坐介）

　　德　仁　妻呀！

　　（唱）见田氏不由人又喜又哀，

　　颗颗珠泪洒下来，

　　自从那日出门外，

　　如今有了十三载。

　　问一声老爹爹在与不在？

　　田　氏　他老饿死高堂。

　　德　仁　你在怎讲？

　　田　氏　他老饿死高堂。

　　德　仁　哎呀不好！（昏倒）

　　马　二　好哒啦！把老爷气昏了，大家快活。老爷速醒速醒！

　　德　仁　哎？

　　（唱）三魂渺渺归阴府，

　　七魄悠悠又复生。

　　猛然睁开昏花眼，

　　田　氏　儿父速醒！

　　马　二　（学田氏）儿父速醒！

　　德　仁　（唱）只见田氏泪不干。

　　高堂父亲大寿满，

　　不知母亲在哪边？

　　田氏，母亲现在哪里？

　　田　氏　现在亭外。

　　德　仁　母亲在哪里？（出亭，下跪）孩儿见过母亲。

　　田　氏　婆婆，你那不孝之子，被媳妇寻着了。

　　郑　母　在哪里？

　　田　氏　在下面。

　　郑　母　（看介）媳妇，这下面没有呢。

　　田　氏　婆婆，跪在跟前的那。

　　郑　母　你是德仁？

　　德　仁　儿是德仁。

　　郑　母　你这好奴才！（抖色）

　　（唱）见奴才不由娘怒气满怀，

　　恨不得将奴才斧劈刀开，

　　曾记得那年你离乡别井，

　　十三年在东川不想归来。

　　忘却了父和母良心何在，

　　抛贤妻别儿女该与不该？！

　　含着悲忍着恨将儿来问，

　　一家人重相聚怎生安排？

　　德　仁　启禀母亲，孩儿在此成家立业，眼下天气寒冷，请到上房衿换去罢。

　　郑　母　媳妇儿，这不是做梦吧？

　　田　氏　婆婆，是真的找着了，不是做梦。

　　郑　母　找着就好，哈……（与田氏、长生下）

　　马　二　你给我走得来！（拖德仁）

　　德　仁　做什么哇？

　　马　二　做什么哇，先前言道，你家里的人死绝哒，为何现在一群群地来哒！？

　　德　仁　马二你听差了，我是讲我隔壁的人死绝了。

　　马　二　看你怎生安排？！

　　德　仁　你将那箱笼打开，上好的鲜色衣服拿上几套，让她穿戴，旁人才观之得雅，你看如何？

　　马　二　穿吃倒还作罢，只是还有一件，

　　德　仁　哪一件？

　　马　二　就是那夜晚的事儿，要依我的。

　　德　仁　这个，依你就是。

　　马　二　我上了你的当啊！（气下）

　　德　仁　有请母亲、贤妻。　　

　　（郑母、田氏、长生上。）

　　郑　母　德仁儿，你跪上前来。（坐介）

　　德　仁　见过母亲。（跪介）

　　郑　母　奴才，可知你有三不孝？

　　德　仁　孩儿不知，请母亲堂前训教。这一不孝？

　　郑　母　你这奴才听道：一不孝。父在观其志，父殁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这才是你的孝心。谁知你一无志、二无行，这就是你的一不孝．你要招为娘的打！（欲打）

　　田　氏　婆婆，

　　（唱）跪上前来把话答，

　　尊声婆婆听根芽，

　　奴夫不孝理该打，

　　媳妇讨保饶恕他。

　　郑　母　媳妇敢是讲情？

　　田　氏　正是。

　　郑　母　好个行孝的媳妇，站了起去。

　　田　氏　谢婆婆。

　　郑　母　奴才，不是媳妇讲情，定不饶你。

　　德　仁　这一不孝儿记下了。请问母亲这二不孝？

　　郑　母　你父得病倒阳台，望儿望得不归来，望儿不到断了气，死在堂前眼不闭。亲戚六眷来吊孝，谁不骂你无义才。又道说：生要儿养、死要儿葬、葬要儿祭。这才是你的孝行。谁知你这奴才，生不能养、死不能葬，葬不能祭，你的忠在哪里？孝在何处？此乃是你的二不孝。要招为娘的打！

　　（田氏示意长生讲情。）

　　长　生　祖母呀，

　　（唱）走上前来忙跪下，

　　尊声祖母听明白，

　　爹爹理该拐杖打，

　　念孙讲情饶爹爹。

　　郑　母　好乖巧的孙孙，站了起来。

　　长　生　谢过祖母。

　　郑　母　奴才，不是长生讲情，定不饶你。

　　德　仁　二不孝孩儿记下了。请问这三不孝？

　　郑　母　哎，一个人有了二不孝，就罪当不起，这三不孝，你不问也罢。德　仁　孩儿一定要问。

　　（马二上。）

　　郑　母　不屑的儿，抬头观看。（抖色）为娘的有儿之母做了无子之孤，田氏媳有夫之妇倒做了无夫之寡，长生孙有父之子倒做了无父之儿。东川乃是花花世界，你这奴才不停妻再娶便罢，尚若停妻再娶，要打你这奴才的三不孝！

　　（德仁暗拉马二求情。）

　　马　二　婆婆，

　　（唱）走上前来忙跪定，

　　尊声婆婆在上听，

　　丈夫不孝理该打，

　　媳妇求情饶他身。

　　郑　母　下跪何人？

　　马　二　二房媳妇。

　　郑　母　下跪作甚？

　　马　二　与丈夫讲情

　　郑　母　讲情啦，我告诉你，少喊几声叫化婆，比讲情还好些。

　　马　二　吔嘿，真是狗子坐桥，不受抬举。喊不得叫化婆呀，我偏偏要喊，叫化婆，叫化婆！……

　　郑　母　（对德仁）你这好奴才呀！

　　（唱）奴才做事理不顺，

　　为何娶上这钗裙，

　　侮辱为娘该何罪，

　　天雷劈打不超生。

　　德　仁　（唱）母亲请息雷霆恨，

　　你儿言来听分明，

　　孩儿与她把罪请，

　　望娘饶过这钗裙。

　　郑　母　（唱）为娘饶恕犹自可，

　　那厢田氏闷气生，

　　十三春秋多辛苦，

　　跪她一膝赔小心。

　　德　仁　（唱）母亲一言理不顺，

　　不由孩儿难遵命，

　　男儿头上有黄金，

　　岂肯低头拜妇人。

　　郑　母　（唱）说什么男儿头上有黄金

　　说什么不肯低头拜妇人，

　　为娘若非她照应，

　　老命岂能活如今，

　　速速前去与娘拜，

　　不去为娘与你拚！

　　德　仁　（唱）莫奈何谨遵为娘命，

　　低着头前去拜妇人，

　　走上前来双膝跪，

　　谢你数载受苦辛。

　　郑　母　媳妇儿那，德仁奴才跪在你跟前跪久了，发放他起来才是。

　　田　氏　婆婆，那无义之人，凭他跪罢，

　　郑　母　你到底发放不发放？

　　田　氏　不发放又便怎样？

　　郑　母　那为婆的就跪下了。（欲跪）

　　德　仁　你这好贱人！（欲打田氏）

　　郑　母　奴才放肆，了之不起呢！

　　田　氏　哎呀我的婆婆哇，（跪）

　　（唱）尘世上婆跪媳天雷劈盖，

　　这一膝跪得我头晕眼呆，

　　并非是不孝媳不念恩爱，

　　只为他做的事情理不该。

　　莫奈何遵娘命两廊下踩，

　　用手儿掺起了无义夫才，

　　手扯着奴的夫把话细讲，

　　尊一声无义夫请听开怀。

　　曾记得一公婆寿宴齐摆，

　　有三亲和六眷齐拜寿来。

　　你的妻生娇儿难出房外，

　　险些儿将你妻心中急坏，

　　不能够与公婆堂前参拜，

　　怒恼你骂田氏不孝裙钗。

　　那时节你赌气冲出门外，

　　你还说春天去夏至归来。

　　奴的夫狠着心离乡别井，

　　别父母忘恩爱该与不该？

　　老公公遭不幸病倒阳台，

　　死在那大堂上无人举哀，

　　你的妻抱长生来把孝带，

　　多亏了众乡邻送上山岩。

　　又谁知汉阳地大旱三载，

　　草无芽树无叶户户受灾。

　　你的妻女流辈家贫无奈，

　　小要吃老要穿怎生安排？

　　其奈何携老小东川而上，

　　川殊庙遭贼盗惨最凄哀。

　　谁知你在东川花花世界，

　　全不念一家人衣食何来？

　　非是奴咒骂你休要见怪，

　　无义夫也不是禽兽投胎。

　　（背）一席话说得夫不把头抬，

　　一席话说得君难把口开，

　　他本是男儿汉黄金顶戴，

　　要谅他错路上回转头来。

　　手扯着长生儿将爹爹来拜，

　　拜儿父亲骨肉理所应该。

　　儿长大切不可学父模样，

　　要效那奇男子广有大才。

　　手携着奴的夫细把话表，

　　怕的他身长大照你样来。

　　怕只怕瓦落檐前匹匹坏，

　　愿美德一代一代传下来。

　　转身来命长生把姨来拜，

　　（长生不肯拜，田氏扯其耳朵。）

　　长　生　我哪里有这个姨娘罗？

　　马　二　呸，我是你爹娶的唦！（气）

　　田　氏　你这好奴才！

　　（唱）小奴才笨嘴舌与娘站开。

　　这件事难免我来把乖卖，

　　怕的是气坏她憨厚裙钗。

　　展愁眉换笑脸忙向前踩，

　　尊一声贤妹妹请听开怀。

　　小奴才笨嘴舌休得见怪，

　　姐姐我来陪罪原谅蠢才。

　　从今后，

　　你洗衣服我去摆，（注三）

　　你煮饭来我弄莱。

　　有劳你，

　　照顾夫君十三载，

　　我为小，你为大，

　　百年和谐，百年和谐。

　　马　二　（唱）姐姐不必这样表，

　　小妹言来听根苗，

　　讲什么我为大来你为小，

　　你与他结发夫妻还要早。

　　从今后，

　　堂前有我来打扫，

　　灶后有我把水挑，

　　你是大来我为小，

　　长生小儿同照料。

　　手扯姐姐与娇儿，

　　同奉婆婆乐逍遥。

　　郑　母　哈……

　　德　仁　一家团圆，行香一柱，大谢天地。

　　（音乐中同下。）

　　注　一　反穿罗裙，俗语，旧时对妇女离婚改嫁或寡妇再醮的贬语。

　　注　二　马虎，方言，随便；质量差。此处指不是随便的糊涂人。

　　注　三　摆，方言，指洗衣物时，用清水散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