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 物 张玉春 小生
田 氏 花旦
康 益 小丑
刘 七 小丑
黄学文 正生
陈 氏 正旦
县太爷 丑
周定益 正生
店 家 书 僮 禁 子
四校尉 传信人 四衙役
第一场
（张玉春上。）
张玉春 （引）离乡背井，眼观生人。
（坐）数年常在外，
未曾转回家，
吃了花红酒，
流落在天涯。
小生张玉春，乃河容县人氏。娶妻田氏。那年夫妻一场争闹，是我赌气出外，已有三年之久。在外贸易，赚得银两数百，还要归家，夫妻团圆才是道理。今日天气晴和，待我辞别店家归家走走。内面店家请了。
内 客人何事？
张玉春 请你与我算清帐目，我要起程了。
内 帐目早巳算清，一共三两八钱。包裹现在店内。客人下次依然落我店中呀！
张玉春 这有银子一锭，打扰了。（背包）
（唱）离家在外多凄清，
好比孤雁宿寒林，
肩背包裹往前进，
急忙归家不留停。（下）
第二场
（刘七内喊：“可恼，不耐烦啦！”上。）
刘 七 （念）头戴尖尖帽，
嘴上两撮毛，
别的不会做，
只会做——（四下张望）
只会做强盗。
在下刘七。爹娘早死，只剩我独自一人，做了一个不要本钱的买卖。列位，什么生意不要本钱？别人没有收好的东西帮他“收”起，别人忘记检好的，帮他“检”起。观看天色将晚，又是黑道之日，我不免身带短刀，四乡走走则个。（下）
第三场
（张玉春上。）
张玉春 （唱）越过山来爬过岭，
归心似箭不留停，
昨日路过王家湾，
今天又到李家坪，
眼看家门已不远，
日落西山近黄昏。
（刘七暗随其后，欲夺包裹，未遂，假意相撞。）
刘 七 耶，大路向天，各走一边，碰些什么。哦，原来是一位相公。
张玉春 哦，原来是位小哥。
刘 七 正是。请问相公：家住哪里，高姓大名？哪里来的？往哪路而去？
张玉春 小生家住河容小县，姓张名玉春，在外贸易，今乃是归家去的。
刘 七 原来是张相公，多有得罪。
张玉春 请问小哥：家住哪里，高姓大名？今欲何往？
刘 七 你是问我的话嘛——
张玉春 不错。
刘 七 我也是家住河容县，姓刘名七，刘七刘八就是我们几兄弟。今日也是回家去的，哈……
张玉春 原来是刘七哥。
刘 七 好说，好说。
张王春 刘七哥请稍待一时。
刘 七 张相公请便、请便。
张玉春 （背）且住。观看此人面带杀气，眼看天色将晚，又恐途中不测，不免假意与他结成仁义弟兄，小心周旋。就是这个主意。
刘 七 张相公为何背地沉吟。
张玉春 非是我背地沉吟，我有心与你结为八拜之交，也好一路同行，不知你意下如何？
刘 七 哎呀呀，我是甚等样人，怎敢高攀。
张玉春 话既出口，何必推辞。
刘 七 承蒙相公不弃，你我对天一拜。
张玉春 正合我意，对天一拜。
（唱）双膝跌跪地埃尘，
刘 七 （唱）祝告虚空过往神，
张玉春 （唱）要学桃园三结义，
刘 七 （唱）胜似一父共母生。
张玉春 （唱）倘若哪个有歹意，
刘 七 （唱）五雷劈打不留情。
张玉春 （唱）盟罢誓来将身起，
刘 七 （唱）再与相公兄弟分。
相公，你我二人还要分个长上长下。
张玉春 小生今年虚度二十四春。
刘 七 我比你大些，有三十二岁。
张玉春 你便为兄，
刘 七 你便为弟，
张玉春 兄长，
刘 七 贤弟，哈……来来来，将包裹拿了过来，待愚兄的与你担带、担带。
张玉春 兄长说哪里话来，有道说：三人行路，小弟担带。何劳兄长。
刘 七 那么，你我就走啊！
张玉春 请随我来。
（唱）萍水相逢来结拜，
刘 七 （唱）犹如一父共母胎，
张玉春 （唱）莫学庞涓心肠坏，
刘 七 （唱）要学山伯与英台。
张玉春 （唱）红日已落西山外，
刘 七 （唱）早寻客店作安排。
贤弟，观看天色已晚，此地有所客店，你我就此投宿了吧？
张玉春 兄长之言，正合我意，有劳兄长前去叫来。
刘 七 （背）哎呀呀，这所客店，我昨天偷了他的鸡，被店主赶了一路，恐怕还认得我。这……贤弟请看，
张玉春 看什么！
刘 七 看你穿的长袍短褂，相公模样，看我这个穷酸样儿，难以见人。还是贤弟你去叫来。
张玉春 如此，待我上前叫来。里面店家请了。
（店家上。）
店 家 （念）在此开客店，
卖酒又卖饭，
煮了三升米，
卖了八九天，
你看我赚钱不赚钱。
是谁叫门呀？
刘 七 在这厢。
店 家 （惊）啊！是刘——
刘 七 耶，没有赶牛，也没有贩马。（急忙摇手示意）
店 家 哦哦，是二位相公啊！
刘 七 这就是有眼色的店家罗。哈……
店 家 二位叫我何事？
刘 七 喊你何事哇！照顾你做生意。
张玉春 特来投宿的。
店 家 好好好，二位请进。（对刘）你就莫发老病啦。
刘 七 我没有病。
店 家 你没有病，那就请坐。
张玉春 店家，这里包裹一个，你要好好照看。
店 家 那个自然，二位在此，我店家有话动问。
张玉春 店家请讲。
店 家 观看二位，衣衫打大折，必是远来客，两足带黄泥，必是远来的。家住哪里，高姓大名，哪年生的，哪年养的？到此为了何事？
刘 七 店家听道，我们二人都是河容县人氏，他姓张，我姓刘，他张我刘，我刘他张，各父各娘，亲亲热热两弟兄。
店 家 呃呃呃，你说他姓张，你姓刘，怎么是亲弟兄啊？
刘 七 这……
张玉春 店家有所不知，我们二人乃是中途路上结拜的弟兄。
店 家 啊，是结拜的弟兄。
张玉春 不错。
刘 七 店家，结拜的弟兄算得数？！
店 家 算得算得。二位相公用些什么？
张玉春 客房一间，明灯一盏，清茶二杯。
店 家 那是有的，请随我来。
张玉春 前面带路。
店 家 （念）手提一盏灯，
张玉春 （念）安宿过往人。
店 家 此处可好？
张玉春 倒还洁净。店家，外面不用搭扣，——
店 家 里面不用上闩。……
刘 七 （推店家）真是罗哩罗嗦。
店 家 （背，指张）今晚这个相公，只怕要上这个偷鸡贼的当哟！（下）
张玉春 兄长，你我各自安宿了吧。
刘 七 贤弟请。（安宿介）
（鼓响二更。）
张玉春 （唱）耳听得樵楼上二更鼓震，
客房内惊醒了梦中玉春，
下床来我这里罗帐挂定，
又只见我兄长瞌睡沉沉。
观此人他生来心术不正，
一定是漂荡子作歹之人，
我虽然已与他途中结拜，
怕只怕他那里暗藏祸心。
我这里不辞别往外逃命……
又难舍包裹内数百花银。
我本当不逃走将身睡稳，
孤身汉今夜晚难保安宁……
罢罢罢莫奈何强把心定，
俟到那天儿亮再作调停。
（鼓响三更。）
刘 七 （唱）听得更鼓响三声，
刘七心神不安宁，
扭过头来用目看，
床上睡着张玉春。
张玉春哪张玉春！
假意与你来结拜，
为的是那包内银。
你若与我分一半，
免得老子来费神，
你把银子店家管，
老子气得火一盆。
手执尖刀要你的命……
又怕明日脱不得身。
暂且假意来安睡，
等待时机再盗银。
（鸡啼报晓。）
张玉春 天已大明，兄长速醒。
刘 七 哎呀，一不放牛，二不犁田，为何起得这样早？
张玉春 你我要赶早起程才是。
刘 七 好哩，待我叫店家，店家快来。
（店家上。）
店 家 （念）睡又睡不醒，
眼又睁不开，
嘴巴在讲话，
人还没醒来。
二位相公为何这样早起？
刘 七 我们要起程了，快把包裹拿来。
店 家 我晓得。
刘 七 我不讲，你晓得个屁。
店 家 包裹拿来了。
刘 七 拿过来。
店 家 呸！放明白点，这个包，昨天又不是你交给我的，相公，物归原主，我交付与你。
张玉春 店家，不知多少安宿银两？
店 家 不多不多，两人一夜，只收三钱。
张玉春 三钱不为多，这里有散碎银两，请店家收下。
店 家 多谢了。相公你一路之上，要谨防刘——
刘 七 （将店家推下）你与我滚回去！牛呀牛的，马都没有一匹。
张玉春 兄长，请随我来呀。
刘 七 我来了。
张玉春 （唱）弟兄在此宿一晚，
刘 七 （唱）一夜五更心不安，
张玉春 （唱）行到此处抬头看，
刘 七 （唱）三条大道横面前。
贤弟，你走得好好，为何停步不前？
张玉春 兄长有所不知，来到这三条岔路，你我二人要分手而行了。
刘 七 什么？！要分手而行了？
张玉春 不错。
刘 七 请问贤弟，这一条往哪路而去？
张玉春 前往那河容县城。
刘 七 多少路程？
张玉春 百里之遥。
刘 七 这一条呢？
张玉春 是通向我表兄家中。
刘 七 多少路程？
张玉春 只五里之地。
刘 七 那一条？
张玉春 是往小弟家中去的，
刘 七 有多少路途？
张玉春 这家中嘛——有二十里之远。
刘 七 那贤弟可是归家而走？
张玉春 兄长不知，我本当径直归家，观看红日西沉，我要探望表兄表嫂，再归家不迟。
刘 七 哎呀！这就拐打哟。（注一）（假哭）
张玉春 兄长，为何哭了起来？
刘 七 贤弟有所不知，一路之上，吃的是你的，喝的是你的。你看，我身无半文，到县城有百里路途，怎么得到哟！（哭）
张玉春 原来如此，兄长不必心焦，小弟这里有纹银一锭，送与兄长以做盘缠。
刘 七 贤弟如此仁义，这银子不敢收下。
张玉春 你我兄弟相称，就不必客气了。
刘 七 不要不要，硬不要。
张玉春 你若硬是不要，那就——（欲收回银子）
刘 七 哎哟，你哪里这样直（注二）唦，我的这只手不要，你看，那只手伸起来了唦。
张玉春 你这是为何？
刘 七 这就叫作面子不要，里子要唦。哈……
张玉春 好好好，兄长请来相对一礼。
刘 七 此礼为何？
张玉春 （念）将军不下马，（急下）
刘 七 （念）各自有抓拿。
啊吙！各自奔前程、奔前程！哎哟，想起来真是好笑。刚才只哭得两声，就得了银子一它，若是多哭得几声，他硬会一齐给得我。是铜是铁，往腰里一别。（稍停）吔咳！这个人也太小气（注三）哒，我跟着你赶了几天，理应把包裹里的银子，一齐给我才是。你背起跑哒，好，你慢些跑，我这里赶来了。（跑下）
第四场
（张玉春急上，刘七暗随其后。）
张玉春 （唱）我与刘七把手分，
玉春这才放了心，
眼观日落天色晚，
幸喜到了他家门。
有请表兄。
陈 氏 （念）天已黄昏，
何人叫门。
叫门人在哪里？
张玉春 在这厢。
陈 氏 原来是表弟归来，请进。
张玉春 自进了。小弟这厢有礼。
陈 氏 有礼相还，表弟请坐。
张玉春 有坐了。
陈 氏 请问表弟，许久未见，不知从哪路而来？
张玉春 小弟去往苏杭一带，贸易归来。
陈 氏 贸易归来，可喜可贺。
张玉春 请问表嫂，为何不见表兄前来？
陈 氏 你表兄尚在南学教授诗书。
张玉春 表嫂，今乃大比之年，皇开科选。想表兄满腹经文，我有心相邀与他，一同上京求取功名，不知意下如何？
陈 氏 上京求名，此乃喜事一桩。唉！只是我夫妻家道贫寒，无有盘缠也是枉然。
张玉春 那个无妨，盘缠由小弟置办就是，告辞了。
陈 氏 慢着。今日天色已晚，就在我家住宿一宵，明早再行。
张玉春 表嫂呀，兄长未在家中，男女多有不便。望借灯亮与小弟照路一用。
陈 氏 尚有祖上遗传红灯一盏，借与表弟。
张玉春 有劳了。表嫂，尚若表兄归来，还望请到小弟寒舍一叙，一来拿取赴京盘缠，二来取回这盏红灯就是。
陈 氏 为嫂记下了。
张玉春 小弟告辞。
陈 氏 恕为嫂不远送。（二人分下）
刘 七 （暗上）哎呀！实只望偷些金银细软，哪知比我刘七还要穷酸。观看灯亮去之不远，待我赶上前去，（下）
第五场
（康益上。）
康 益 （念）卑人生来爱漂爱荡，
每日里走的是花街柳巷，
那日打从在大街之上，
观见了田氏嫂美貌姣娘。
她把眼儿对我偷瞧，
我把眼儿对她细望，
瞧也是那样瞧，
望也是那样望，
相思病出在这眼皮儿上，眼皮儿上。（坐）
康益坐铺房，
心中暗思想，
想起田氏嫂，
美貌女姣娘。
在下康益。在这河容县城十字街头，开了一家肉铺。那日收帐下乡，打从张玉春门前经过，他妻田氏与我眉来眼去，有了偷情之事。且喜那张玉春经商在外，左右邻舍尽用银钱打点，如此这般，来来往往，倒也能随心所欲，好不乐哉。今日心中不爽，早关店门。见天色将晚，不免田氏家中走走。这正是：
（念）酒不醉人人自醉，
色不迷人人自迷。
（唱）田氏生来貌如花，
她爱我来我爱她，
她爱康益年纪小，
我爱田氏一支花。
急急忙忙往前走，
一夜良宵莫负她。（下）
第六场
（田氏上。）
田 氏 （唱）田氏女在小房自思自想，
想起了有情的仁义康郎。
但愿得张玉春死在他乡，
好让我与康郎日久天长。
闷幽幽打坐在小房之上，
何日里小冤家来解愁肠。
（康益上。）
康 益 （唱）人逢喜事精神爽，
月到十五分外光。
情急如火来得快，
不觉已到张家庄。
站在门前轻声叫，
田氏嫂嫂接康郎。
嫂嫂开门罗！
田 氏 （唱）适才小房未坐稳，
耳听外面有人声，
急忙开门用目看，
原来康郎到来临。
康郎请进。
康 益 来了是要进来的。
（唱）走进门来将礼敬，
田 氏 （唱）田氏一旁礼相迎。
康益哥呀，你一来，我就不奉陪了。
康 益 你到哪里去？
田 氏 我与你去看——
康 益 看什么？
田 氏 看茶啦。
康 益 我口乾不吃茶。
田 氏 那我端出来了呢？
康 益 就帮你喝了它。
田 氏 你呀，是个说刁话儿的。
康 益 我是怕把你的那双嫩手端麻哩。
田 氏 我又去与你看来，
康 益 又看什么？
田 氏 看酒啦。
康 益 我是心醉不吃酒。
田 氏 那我斟来了呢？
康 益 斟来了嘛，就帮你喝干了它。
田 氏 你这个小冤家呀。
康 益 你与我斟，
田 氏 斟来了哇，哈……
（唱）手提壶瓶把酒斟，
敬与康郎有情人，
愿你饮干杯中酒，
你我夫妻永不分。
康 益 （唱）用手接过酒一樽，
大姐情意似海深，
尚若与你同到老，
死到九泉也甘心。
田 氏 （唱）我为你在小房容妆懒整，
康 益 （唱）我为你在铺房懒把帐清，
田 氏 （唱）我为你睡牙床难以就寝，
康 益 （唱）我为你守孤灯夜不安眠。
田 氏 （唱）越说越说情难尽，
康 益 （唱）夜深入静好调情。
田 氏 说是我的康益哥呃，
康 益 呃，
田 氏 你随我来呀。（下）
康 益 我来哒哟。（欲下，复上）莫急，待我做个稳当事。
（韵白）把门儿一关，
外加一道闩，
列位与各位，
一齐打“相偏”。（注四）
哈……（下）
第七场
（张玉春急上。刘七暗跟尾随。）
张玉春 （唱）归心似箭走得快，
抬头到了家门外，
走上前来将妻喊，
叫声田氏把门开。
（刘七将红灯吹灭。）
喂呀呀，灯亮也熄了，幸喜到了自家。
田氏开门那！
（田、康二人同上。）
康 益 刚才睡得好好，是哪个“斗把”（注五）鬼呀，（学女声）叫门的是哪个呀！
张玉春 你丈夫张玉春回来了。
康 益 哎呀我的妈呀！“正头”（注六）老板来哒，我我我只有上天去——
田 氏 上天无路哇。
康 益 那那那就入地罗，
田 氏 入地又无门唦。
康 益 这这这……
田 氏 快快快，躲到后门鸡笼里去。（康益隐下）这个该死的，迟不来，早不来，他偏偏闯到老娘寻快活的时候来。（吹灯）
张玉春 田氏快开门那。
田 氏 来了，（开门）请进。
张玉春 自进了。（康益复上与刘七相撞，又溜下）贤妻，这有包裹一个，内有数百银子，好好收藏。
田 氏 拿了过来。（背）张玉春呀张玉春，慢说是一包银子，就是一包黄金珠宝，你老娘也不爱了。（丢包，刘七摸寻）
张玉春 贤妻，你为何将灯熄灭了？
田 氏 被门风吹灭的。
张玉春 哦，依然与我点上。
田 氏 是。（点灯）
张玉春 呀！你一人在家，为何摆设酒宴？
田 氏 这……哎哟，夫君有所不知，你妻今早在长街之上，算了一命，那算命先生道你今晚归来，故而摆上酒宴，你妻与你接风洗尘那。
张玉春 为何又有这双杯双盏呢？
田 氏 你一盏，我一杯，岂不是双杯双盏？
张玉春 好一个双杯双盏，贤妻与我斟酒上来。
田 氏 你妻遵命。
（唱）手提壶瓶把酒斟，
斟在杯中绿茵茵。
愿你饮干杯中酒，
夫妻和好百年春。
张玉春 有劳贤妻摆酒宴，
不由玉春心喜欢，
多日未见酒的面，
好比渴龙饮甘泉。
贤妻与我换大盏，
（田氏换盏灌酒。）
晕晕沉沉倒席前。
田 氏 夫君，你还要宽饮几盏那。
张玉春 我吃吃吃不得了，你我安宿了吧。
田 氏 是。（扶张上床）醉了一个有一个，后面有个康益哥。康郎快来呀！
（康益上，刘七暗上。）
康 益 来了来了，哎呀，那个鸡屎好臭呀。
田 氏 都怪那个倒霉鬼。
康 益 你丈夫呢？
田 氏 他已酒醉如泥了。
康 益 那我就不奉陪了。（欲下）
田 氏 哪里去？
康 益 回铺房料理去。
田 氏 呸！你就回去呀，真是“吃了灯草打屁，松和不得”。好，我来问你两句话。
康 益 哪两句？
田 氏 你与我愿做长久夫妻，还是短途夫妻？
康 益 你我六十年的老交情，怎么今天道出长短二字来了？短途怎讲？
田 氏 短途夫妻的话——我丈夫今日归家来了，往后你跌断了脚都莫进这个门，免得惹起我一家不和。
康 益 大姐，那我就好有一比，
田 氏 好比何来？
康 益 跛（注七）子打酱油，
田 氏 此话怎讲？
康 益 打了三个钱的，跛泼了两个钱的，只剩下个把钱的，放到菜里，没有一点“味”哒罗。那长久夫妻呢？
田 氏 那长久夫妻嘛——不得不讲，不得不说，这瘟鬼已酒醉不醒，何不将他这样一刀——
康 益 大姐，你刀些什么？
田 氏 将他一刀刺杀，你我岂不是个长久夫妻么。
康 益 哎呀我的妈呀，你在那里一讲，我的颈项就在作痒。
田 氏 痒从何来？
康 益 痒从何来呀，奸夫谋杀亲夫，犹如山崩海水倒流。被官府发觉，定下罪来，坐牢带枷不说，我这个脑壳呀，要搬家咧！大姐，我愿短途夫妻，玩一回算一回，我这里少陪了。（欲下）
田 氏 你当真不干？
康 益 当真不干。
田 氏 好哇！想当初，你对我山盟海誓，甜言蜜语，又谁知你是个贪生怕死的风流鬼。怪只怪我有眼无珠，错把小人当君子，将终身寄托于你，事到如今，我我我……（假哭）
康 益 大姐莫哭莫哭罗，你这一哭，把我这个铁打的糯米糍粑心都哭软了。好，只要你真正有心与我，那我件件依从就是。
田 氏 你依从就好。说是你与我办！
康 益 办！
田 氏 办！办！办！
（田氏下，康益、刘七暗拖张玉春，张酒醉不醒，田氏拿刀上。）
田 氏 张玉春那奴的夫，事到如今，你休怪我田氏不仁。看刀——
康 益 慢着！
田 氏 你？
康 益 大姐，人还是念个夫妻之情，尝他一个全尸吧。
田 氏 你在怎讲？
康 益 尝他一个全尸呀！
田 氏 不好了哇！（作思索介）有了。康郎，我祖上传下锡壶一把，何不做个熔锡而亡。
康 益 此计甚好，快快办来。
田 氏 办！办！办！
（田氏下，康益、刘七又拖张玉春，张依然不醒。田氏端熔锡上。）刘趁田放下锡碗，暗将锡水泼掉。
康 益 哎呀大姐，兆头不好，还是不做的为妙哇！
田 氏 怎说兆头不好？
康 益 大姐你看，锡水都泼光了啊。
田 氏 这个无妨，我还有锡壶一把，来一个美事成双，当堂熔来。（下）
康 益 好一个当堂熔来，真是世上最毒妇人心罗！
（田氏把锡壶拿上，命康益熔锡。）
康 益 大姐，锡已熔好。
田 氏 就此下手（扳开张玉春之口，灌锡）
张玉春 哎哟！（身亡）
康 益 人已死了，这尸体又怎生得了啊！
田 氏 不好了啊！（作思索介）有了。你我何不将尸大拆八块，埋在后园土内。
康 益 只好如此了啊。
（康、田二人扛尸下，刘七尾随下。康、田二人复上，刘七暗上。
康 益 大姐，尸已埋好，我好有一比，
田 氏 好比何来？
康 益 好比那毛虫送下山，清洁保平安。
田 氏 好一个清洁保平安。
康 益 此事但有四人所知，
田 氏 哪四人？
康 益 天知，
田 氏 天知。
康 益 地知，
田 氏 地知。
康 益 你知，
田 氏 你知。
康 益 我知，
田 氏 我知。
康 益 就是那土地庙的菩萨，也是不能知道的哟。
田 氏 康郎，大事已办，我又有一比，
康 益 好比何来？
田 氏 乡里娃儿打镰刀，
康 益 此话怎讲？
田 氏 我二人去“复火”去哟，嘻嘻……（下）
康 益 她还想“复火”，我的心都还在打颤呢。（下）
刘 七 哎呀，且住。好狠心的婆娘，把一个活生生的丈夫，一下就送上了西天。把我的魂都吓掉了。从今后，慢说是做不得贼，就是告化讨米，连人家的篱笆篾片我都是怕扯一根了。适才他二人说道，此事只有天知、地知、他两个人知，不晓得还有我一个活刘七也知。这场人命官司，我刘七不到堂，只怕是一辈子都会打不清白的呢。此乃是非之地，我不免溜之大吉也。（下）
第八场
（黄学文上。）
黄学文 （引）寒窗苦读，
可叹家贫难占鳌头。
（坐）头戴方巾四角稀，
身穿蓝衫不遮体，
蔬菜粗粮无钱买，
满腹文章怎充饥。
卑人，黄学文。祖居河容县人氏，娶妻陈氏，夫妻家道贫寒，每年帮人教馆度日。今乃大比之年，有劳众亲友，一人凑十、十人凑百，倒也凑下几两纹银，以作盘缠。今日辞别东家，归得家去与娘子商议，要上京求名。若得一官半职，也好光宗耀祖。话说一句，回家走走。
（唱）十年苦读在寒窗，
磨穿铁砚攻文章，
今乃皇上开科选，
举子纷纷奔帝邦。
有劳亲友仁义重，
凑我银两把京上，
急急忙忙归家转，
要与娘子作商量。
来此已是自家门前，娘子哪里？
（陈氏上。）
陈 氏 （念）门外人声语，
上前看是谁。
官人归来了。
黄学文 正是。
陈 氏 官人请进，
黄学文 卑人自进了。
陈 氏 妻子这厢有礼，
黄学文 何须见礼。
陈 氏 官人请坐，
黄学文 娘子请坐。
陈 氏 官人不在南学教馆，归家何事？
黄学文 今乃大比之年，有劳众亲友凑得盘缠，上京赶考，今日回家特与娘子商议。
陈 氏 如此说来，锦上添花，那就恭喜官人、贺喜官人。
黄学文 喜从何来？
陈 氏 你表弟张玉春，在外生意，发财归家了。
黄学文 你又怎能知道？
陈 氏 他昨夜落过我家。
黄学文 那就理应留他安宿才是。
陈 氏 我也曾留他安宿，他言道：官人未到家中，男女不便。借了我家祖传红灯一盏，打过张庄去了。
黄学文 他可曾说些什么没有？
陈 氏 他说今乃大比之年，邀你一同上京求名。你归家之后，速去他家，一来取灯，二来取银。
黄学文 又取什么银？
陈 氏 就是那赴京赶考的盘缠，他一人承担。
黄学文 好哇！娘子请转后堂静候佳音，我去了。
陈 氏 官人要早去早回。（下）
黄学文 那个自然，待我张庄走走。
（唱）只道亲友来赠银，
谁知表弟是知音，
同与玉春去赶考，
鲤鱼定能跳龙门。
来此已是，有请表弟。
田 氏 （念）昨夜做了亏心事，
人不晓来鬼不知。
门外是谁呀？
黄学文 在这厢。
田 氏 原来是表兄到此，请进。
黄学文 自进了。
田 氏 表兄请坐，
黄学文 弟媳请坐。
田 氏 表兄到此，为了何事？
黄学文 恭喜弟媳，贺喜弟媳。
田 氏 喜从何来？
黄学文 昨日表弟在外贸易归来，岂不是可喜可贺。
田 氏 你又是怎生知道呢？
黄学文 昨夜他还到过我家哩。
田 氏 哎呀，表兄请稍待。
黄学文 弟媳请便。
田 氏 （背）且住。谁知那个死鬼，还到过他家，现在阳世间已无此人，如何回答与他？（想介）有了，我不免如此这般。“就汤下面”。表兄，我官人真的归来了吗？
黄学文 难道我还谎你不成！
田 氏 待我前去迎接。
黄学文 想那玉春，早已归家，烦弟媳请来一会，不用逗我作耍了，哈哈……
田 氏 如此说来，我心中就大明大白了。
黄学文 你明白些什么？
田 氏 想是我丈夫发财归来，你夫妻家道贫穷，见他包内银两甚多，便起下不良之心，将他谋害。今日来到我家，想用花言巧语蒙哄于我，是与不是？！
黄学文 哎呀！说得好，站了上来，
田 氏 有何话说？
黄学文 招打！
（唱）听一言来怒气生，
大骂田氏女钗裙，
黉门秀才知书理，
岂做谋财害命人。
若不看在亲戚面，
一脚踢你命归阴。
田 氏 可恼！
（唱）听一言来怒气发，
骂声学文真胆大，
谋财害命丧天理，
我要告你到县衙。
你要随我来，
黄学文 怎的不来？！
田 氏 你要来，
黄学文 自然要来。
田 氏 来来来！我那可怜的官人那……（哭下）
黄学文 呀，可恨田氏无中生有，血口喷人，已到县衙去了。如若县太爷问起，我将何言答对呀？（抖色介）有了，这里有红灯一盏为证，怕她怎的。贱人，你且慢走，我赶你来了。（下）
第九场
（四衙役引县太爷上。）
县太爷 （念）做官没有巧，
只要乌纱带上了。
（坐）清官清到底，
只要银子不要米，
银子搬回家，
白米挑不起。
下官，河容知县曾发财。乃二甲进士出身，今奉上司之委，到这河容县治民。每逢三六告期，开衙理事。左右，
衙 役 有！
县太爷 将招牌挂了出去。
衙 役 太爷，乃是放告牌。
县太爷 不管什么牌，只要有生意。
衙 役 是。
（内喊，伸冤罗！）
衙苟甲 禀太爷，外面有人喊伸冤。
县太爷 什么？就来了生意呀，唤了进来。
衙役甲 是，伸冤人上堂！
（田氏上。）
田 氏 报！伸冤人田氏告进。见过太爷。
县太爷 嘘，嘘，嘘，
衙役甲 太爷，你嘘些什么？
县太爷 堂上飞来了画眉子鸟，快把老爷笼子里的画眉子抛了出来，好打它一架看看。
衙役甲 禀太爷，这不是画眉子叫，乃是伸冤人的声音娇脆。
县太爷 怎么？是伸冤人的声音娇脆呀？
衙役甲 不错。
县太爷 好好好。伸冤人，你叫什么名字？
田 氏 小妇人田氏。
县太爷 混帐！什么甜的苦的？
衙役甲 禀太爷，伸冤人叫田氏，乃是姓田的田字。
县太爷 哦，你叫田氏？
田 氏 不错。
县太爷 怎不抬头？
田 氏 有罪。
县太爷 恕你无罪。
田 氏 谢太爷。（抬头）
县太爷 哎哟，好美貌的佳人罗，（下位）
（哼）正月采茶正月子正，
县太爷爱的是美佳人，
我的一个么姨妹子呃……（欲抱田氏）
衙役甲 伙计们，太爷与伸冤人讲得白话，我们站班的也就坐得，来，坐下来听。
田 氏 太爷，你看罗，他们都坐下来了呢。
县太爷 混蛋！你们怎么坐下来了？
衙役甲 太爷呢，你与伸冤人讲得白话，我们就坐得。
县太爷 站了起来！
衙役甲 我们还要睡觉哩。（众衙役作睡状）
县太爷 你们不起来，我有的是办法。起不起？
衙 役 硬不起。
县太爷 田氏大姐，你帮我打他们几板屁股去。
（田氏拿仗欲打衙役，众急爬起。）
衙 役 我们多时（注八）就站起来了。
县太爷 嗯，你们还是怕打屁股啊。田氏大姐，你状告何人？
田 氏 我状告那黄学文。
县太爷 慢着。我把你们这些懒牛懒马，真是可恶，老爷大堂之上，长了“黄金藤”，还不与我砍掉。
衙役甲 太爷，你听错了，他是告的黄学文。
县太爷 哦，你告他何来？
田 氏 我告他谋财害命。
县太爷 他谋的何人之财？害的哪个之命？
田 氏 他谋我丈夫的财。
县太爷 你丈夫姓什名谁？
田 氏 名叫张玉春。
县太爷 打打打！
衙役甲 太爷，你打什么？
县太爷 大堂上有条“桑树根’的蛇，快打。（爬到公桌上）
衙役甲 你怕它则甚？
县太爷 你们不晓得，老爷还在未做官的时候，被“桑树根”的蛇咬了一口，硬是诊了年把才好。快与我打打打！
衙役甲 太爷，你又听错了，这告状人的丈夫名叫张玉春。
县太爷 哦，是张玉春，不是蛇？
衙 役 不错。
县太爷 大姐，他怎样的谋财，往下讲。
田 氏 启禀太爷，我丈夫在外贸易，发财回家，落到他家安宿，他夫妻二人见财起心，将我夫谋害。太爷，我是打人命官司哩！（假哭）我那死得好苦的夫啊！
衙役乙 呃，你死了男人，还笑什么？
田 氏 我是哭哩。
衙役乙 你哭又没有“眼雨”（注九）？
田 氏 眼雨还没有来哩。
衙役甲 大堂之上不许哭！
田 氏 哭了又怎样？
衙役甲 大堂之上哭了，要死老爷的。
田 氏 我不管是死老爷、死太太，我要哭……
衙 役 哭不得！
田 氏 要哭要哭我偏要哭。
县太爷 喂喂喂！你们和伸冤人吵些什么？
衙役甲 禀太爷，她要在公堂上哭那。
县太爷 她死了男人，理当是要哭的。
衙 役 哭了是要死老爷的。
县太爷 糊涂！就是死老爷的儿子，都让她哭。
衙役甲 好，让你哭。
田 氏 我是个犟脾气，要我哭我偏偏不哭哒。
县大爷 你告的可是实事？
田 氏 并无半点虚言。
县太爷 本县将他传到，你可作得招对？
田 氏 愿作招对。
县太爷 好，把她带到太太房中，讲白话去。
衙役甲 是，起来走。
田 氏 谢过太爷。（下）
县太爷 来，将黄学文与我传到。
衙役甲 是！（下）
县太爷 这个田氏，青春年少就成了寡妇！看她这一辈子怎么熬哟，嘻……。
（衙役甲上。）
衙役甲 禀太爷，黄学文传到。
县太爷 带上堂来！
衙役甲 是。黄学文上堂！
（黄学文上。）
黄学文 为人不作亏心事，哪怕烈火炼真金。报，黄学文告进。见过父母官。
县太爷 口称父母官，敢莫知书达理？
黄学文 小人一十五岁身入黉门。
县太爷 既是身入黉门，就不该知法犯法！
黄学文 学生不知法犯哪条？
县太爷 适才田氏状告于你，只怕你吃罪不起。
黄学文 告我怎的？
县太爷 她告你谋财害命，你该当何罪？！
黄学文 禀太爷，我那表弟在外贸易归来，到过我家属实。学生未曾在家，我妻陈氏留他安宿，他言道男女不便，当夜就回家去了。请父母官详查。
县太爷 可有凭证？
黄学文 表弟借我祖上遗下的红灯一盏，现作凭证。
县太爷 拿了过来。
衙役甲 是。（拿灯给太爷）
县太爷 这样说来，那田氏乃是谎告？
黄学文 本是谎告。
县太爷 暂在堂口侯审。
黄学文 是。（下）
县太爷 来，传田氏。
衙役甲 是，田氏上堂！
（田氏上。）
田 氏 见过太爷。
县太爷 通！我把你这条滑鲢子鱼，谎告堂门秀才，该当何罪！来与我狠狠地打！
衙役甲 打哪里？
县太爷 打屁股。
衙 役 是。
田 氏 禀太爷，这屁股是打不得的呀！
县太爷 怎的打不得？
田 氏 打了我的屁股，太爷要肿脸的。
县太爷 老爷就是不要脸，来，与我狠狠地打。
田 氏 太爷你要看情罗！
县太爷 看哪个的情啦？
田 氏 看我哥哥的情唦。
县太爷 你哥哥在哪里作官？
田 氏 他在太爷的公案脚下为官。
县太爷 怎能得见？
田 氏 低头便见。（递银子）
县太爷 我却不信，（见银）哎哟。（接银）
衙 役 哦！……县太爷 莫哦哦哦，照老章程办嘛。田氏大姐，起来起来，陪老爷坐坐。
田 氏 谢过太爷。
县太爷 大姐，你告的那个黄学文，他有红灯为凭，你是诬告吧。
田 氏 求太爷看在我“哥哥”的份上，要想个法子才是。
县太爷 法子嘛……那要看大姐怎生谢我。
田 氏 替太爷洗衣浆纱，
县太爷 自有仆人，不劳大姐。
县太爷 帮太爷做双鞋穿，
县太爷 本太爷有官靴。
田 氏 那……请太爷言明。
县太爷 我的太太近日有病在身，不能侍候太爷，真是寂寞得很。大姐你能……
田 氏 我明白了，只要太爷不弃，今夜三更，我备下茶点，专候太爷就是。
县太爷 要得要得，哈……，大姐，你下公堂先自归家，这案子嘛，自有好音到来。
田 氏 谢过太爷。（欲行又止）哎呀，我还忘记哭男人哒，还要哭上一场着。（哭）我的呀我的呀……
衙 役 你的什么？
田 氏 我的丈夫。
衙 役 你的丈夫死了，回到自家屋里哭去。
田 氏 我偏要在这里哭，我的呀……
衙 役 那就让你哭个饱。
田 氏 你让我哭，我又不哭了。你们这群小杂种哦！（急下）
衙 役 哦……县太爷 你们吵些什么？
衙役甲 禀太爷，这刁妇骂人。
县太爷 骂了你们活该。来呀！与我把黄学文叉上堂来！
衙 役 黄学文上堂！
（黄学文上。）
黄学文 见过父母官。
县太爷 黄学文，适才田氏言道，你那红灯若是自家之物，为何又落入田氏手中？如今又如何落入你自家之手？
黄学文 这个……
县太爷 什么这个那个，是你谋财害命，带赃入衙，还不从实招来！
黄学文 学生乃是冤枉。
县太爷 冤枉？看你这个模样，定是个刁民，来呀，给我革去功名，拖下去重打四十！
黄学文 太爷冤枉！（被衙役拖下）
（内：一十！二十！三十！四十！衙役拖黄上。）
县太爷 胆大刁民，如若不招，王法难容！
黄学文 太爷容禀。
（唱）跪在大堂忙告禀，
青天老爷请细听，
学生十五入黉门，
孔孟诗文记在心，
我与玉春情谊重，
岂做谋财害命人。
还望太爷悬明镜，
永世不忘你的恩。
县太爷 人来，他右招无招？
衙 役 并无口供。
县太爷 好一个刁棍，与我用大刑。
衙 役 大刑到。
县太爷 快与我用刑！
（衙役用刑，黄学文昏死过去。）
衙役甲 禀太爷，黄学文昏死过去。
县太爷 用凉水喷醒。
衙 役 黄学文速醒！
黄学文 （唱）三魂渺渺归阴府，
七魄悠悠又复生，
猛然睁开昏花眼，
衙 役 黄学文速醒！
黄学文 （唱）只见衙役二边分。
好似牛头和马面，
瘟官好比活阎君。
本当我把供招认，（抖色介）
无头冤案怎担承。
本当不把供来认，（抖色介）
公堂难当这非刑。
白布掉进染缸内，
千担河水洗不清。
碓坑打蛇冤屈死，
大堂冤坏黄学文。
阎王注定三更死，
岂肯留人到五更。
受刑不住强招认，
做个早死早超生。
一字入公门，
衙 役 九牛拔不出。
黄学文 招招招！（划押）
衙役甲 黄学文口供到。
县太爷 他招了呀，没有估（注十）他招吧？
衙役甲 没有估他，只动得一点点刑。
县太爷 没有估他就好，唤禁子。
衙役甲 是，禁子快来。
（禁子上。）
禁 子 （念）听得唤禁子，
手里摸链丝，（注十一）
有朝一日发牢瘟，（指衙役、太爷）
您这些杂种一齐死。
见过太爷。
县太爷 站过一厢。
禁 子 老爷有何差遣？
县太爷 这有谋财害命囚犯黄学文，给我上铐下狱。
禁 子 是。哎呀！看他这副斯文相，还谋得什么财，害得什么命罗。来来来，跟我吃腐豆饭去。（给黄上铐）。
黄学文 苍天呀苍天，想我黄学文蒙受这不白之冤，何日才见青天？（随禁子下）
县太爷 我的人哪？
衙 役 在！
县太爷 这场人命官司，老爷审得清不清？
衙役甲 比米汤还清罗。
县太爷 审得明不明？
衙役乙 比黑漆还明。
县太爷 我心里审得清，嘴里说得明，就是这它银子害了人罗。掩门。（下）
衙 役 哦——（分下）
第十场
（传信人跑上。）
传信人 报报报，有事不得不报，无事不敢乱报。在下，报信人。只为黄学文被田氏告在县衙，囚进大牢。我还要与他妻子陈氏报却一信，他家走走。（圆场）到了，陈氏嫂子在家么？
（陈氏上。）
陈 氏 心惊肉又跳：不知为哪条。啊，是大伯到了，请进。
传信人 陈氏大嫂，大事不好哇！
陈 氏 何事惊慌？
传信人 可恨田氏贱人将你丈夫告到县衙，说他谋财害命，打入大牢，有死无生，你要前去搭救才是。
陈 氏 敢莫当真？
传信人 老汉这把年纪还逗你不成，你要速速前去，老汉去了。（下）
陈 氏 哎呀且住，适才大伯报来一信，那田氏贱人将我官人告至县衙，有死无生。待我将门户关上，县衙一走。
（唱）适才大伯传一信，
犹如半空霹雳声，
可恨田氏心肠狠，
诬害官人为何情。
跌跌撞撞往前进，
不觉来到监牢门。
禁子大哥哪里？
禁 子 哪里来了个坐临时牢的，喂，你是来坐牢的是探监的？
陈 氏 我乃是探监的。动问大哥，此地是男监，还是女监。
禁 子 男女一起监。
陈 氏 哪里话，
禁 子 本来不象话，此乃是男监。
陈 氏 内面可有一黄学文，在此守法？
禁 子 有那么个黄学文，你是他什么样人？
陈 氏 乃是他妻子陈氏。
禁 子 你是进监一会，还是隔监相见？
陈 氏 还要进监一会。
禁 子 拿来！
陈 氏 拿什么来？
禁 子 进监礼。
陈 氏 早已备齐，这里有青钱二百，送与禁大哥，行个方便。
禁 子 嗯，你还是个懂规矩的人。少待，我与你开监。
陈 氏 有劳了。
禁 子 我有话讲在先，进得监来不用高声喊叫。
陈 氏 这个自然。（进监）官人在哪里？
禁 子 喂，“红糖白糖，交结到堂”，先前说得明白，要你不用高声喊叫，你偏要大叫大喊，惊跑了我的囚犯，算你的还是算我的？！
陈 氏 那有劳禁大哥相请，
禁 子 哎呀呀，一个囚犯你还有请，那象我这当禁子的，不要用轿子抬呀。
陈 氏 依你又便怎样？
禁 子 我要叫啊！下面的听道，将黄学文放了出来。
（黄学文上。）
黄学文 （念）奈何奈何，
身披枷锁，
囚在监牢，
何日得脱。
禁大哥所唤何事？
禁 子 何事，你妻子陈氏前来探望你来了。
黄学文 禁大哥请便。
禁 子 你俩要少讲几句罗。（下）
黄学文 娘子哪里？
陈 氏 官人哪里？
（二人相遇，黄晕倒。）
陈 氏 哎呀官人速醒。
黄学文 娘子。
（唱）囚进监牢数日整，
受尽千万苦和辛，
今日得见娘子面，
好似南柯梦中人。
陈 氏 （唱）一见官人变了相，
面似黄钱纸一张，
官人你将实情讲，
田氏害你为哪桩？
黄学文 （唱）娘子有所不知情，
我把来由说你听，
前日南学归家转，
你说表弟回家门。
卑人闻言喜不胜，
过庄取灯又取银，
谁知田氏生歹意，
血口诬我起杀心。
将我告到县衙内，
屈打成招定死刑。
贪赃枉法无公理，
海底沉冤难翻身。
陈 氏 官人呀，你自幼饱读诗书，难道就想不出一解救之法吗？
黄学文 唉！事到如今，莫说满腹文章，纵有千百亲友，也是枉然呀。
陈 氏 喂呀……如此说来，只能听天由命了。
黄学文 何为听天由命？
陈 氏 待你妻子归得家去，请一先生，做一冤状，你妻头顶状纸，身披黄钱，倒穿蓑衣，游下五庙，感动上天，保夫平安哪。
黄学文 好倒却好，只是苦了娘子抛头露面，
陈 氏 为救夫君，为妻我也顾不得许多的了。
禁 子 时辰已到。
黄学文 哎呀，你我夫妻一别。
陈 氏 夫哇！……
黄学文 妻哇！……（枚禁子带下）
陈 氏 夫哇！
（唱）官人蒙下不白冤，
不由陈氏痛心田，
急急忙忙回家赶，
游下五庙喊苍天。（哭下）
第十一场
（龙套引周定益、书童上。）
周定益 （引）奉旨出帝京，
私查暗访理民情。
（坐）头戴乌纱双翅翘，
身穿锦绣紫罗袍，
解民倒悬惩奸佞，
执法如山定不饶。
本院，周定益。那日上京求名，独占鳌头，龙颜大喜，外赐八府巡按。今奉圣旨，去往河容县一带，理查民情，为帝分忧。大小三军！
龙 套 有！
周定益 兵扎柳林，只准公买公卖，不许马踩青苗，违令者斩！两厢退下。龙 套 遵令。（分下）
周定益 书童，衣衿更换，前面带路。
（唱）吾主有道坐江山，
国泰民安尧舜天，
微服私访民情意，
河容县境走一番。（与书童下）
第十二场
陈 氏 （内倒板）陈氏女离草堂悲声大放，
（陈氏上，抖色。）
（唱）好一似万把刀插在胸膛。
心儿内恨田氏狼心狗肺，
全不念骨肉情仁义全忘。
将我夫告至那公堂之上，
糊涂官众衙役狠似虎狼。
狗田氏暗地里贿赂银两，
奴的夫受酷刑屈囚牢房。
陈氏女莫奈何五庙游上，
求众圣垦神灵天理昭彰。
悲切切哭啼啼急忙前往，
又只见东岳庙就在路旁。
进庙来上佛殿抬头观望，
玉皇帝气轩昂稳坐中央，
可怜女走上前双膝拜倒，
玉皇爷请在上细听端详。
奴的夫黄学文受尽冤枉，
这都是狗田氏丧尽天良。
你本是上界神万灵之尊，
求大帝显神威惩罚豪强。
拜罢了玉皇爷走出庙门，（圆场）
抬头看南岳庙不绝行人。
披黄钱背蓑衣大殿来进，
莲台上坐的是合掌观音。
跌跪在莲台下一言告禀，
观世音在南海普度众生。
奴的大被陷害死囚监禁，
怕只怕到秋后性命难存。
望大神发慈悲显灵显圣，
搭救我苦命夫死里逃生。
倘若是这冤案能得昭雪，
夫妻们早晚间把香来焚。
祷告了观世音金莲来踩，（圆场）
高一脚低一足悲从心来。
抬头见西岳庙威严气派，
陈氏女走上前跪倒尘埃。
西天佛神通广名扬四海，
望大仙救生灵将夫救解。
祝告了西天佛庙门外走，（圆场）
一路上献香烛珠泪双流。
抬头看北岳庙就在路口，
进庙来忙拜倒悲声哀求。
祖师爷施仁道怜悯弱女，
保奴夫日夜里平安无忧。
祝罢了祖师爷急忙离庙，（圆场）
来到这中岳庙虔诚祷告。
众罗汉列两厢有哭有笑，
有三尊大古佛座位更高。
陈氏急忙来拜倒，
满堂神圣听根苗。
奴夫被害监牢坐，
八月秋后要开刀。
折望菩萨将夫保，
扶弱济善惩顽刁。
陈氏游过五岳庙，
还要长街走一遭。
停步抬头举目望，
前面柳荫路三条。
腹饥口渴行不动，
坐待君子表根苗。
（周定益上。）
周定益 （唱）连日查巡上八省，
清官为政治顺民。
适才来到河容县，
怨声载道尽悲声。
行到此地举目看，
柳荫树下一钗裙。
头顶冤状披黄纸，
倒穿蓑衣满泪痕。
定有不白冤情事，
停步上前问分明。
这位大嫂请了。
陈 氏 请了。啊，是位算命先生。
周定益 正是。
陈 氏 先生敢莫迷失路途？
周定益 非是迷失路途，我观你头顶状纸，身披黄钱，倒穿蓑衣，两眼垂泪，但不知为了何事？
陈 氏 先生敢莫是问我么——
周定益 不错。
陈 氏 那厢有一土台，请先生坐下。待弱女子将满腹的苦水，说与先生一听。
（唱）未曾开言珠泪滚，
咽喉哽哽难出声，
周定益 大嫂且慢慢道来。
陈 氏 （唱）家住河容县城外，
黄家庄上有家门，
丈夫秀才黄学文，
陈氏月英是我名。
夫妻二人家贫困，
夫君教馆度光阴。
有一表弟张玉春，
在外贸易转回程。
路过家门把亲访，
借他红灯回家门。
次日夫君他家去，
田氏诬告到县城。
告他谋财把命害，
贪官受贿徇私情。
屈打奴夫囚牢内，
只等秋后问斩刑。
陈氏弱女无计想，
只得五庙来求神。
句句是奴真情话，
并无虚言哄先生。
周定益（背唱）听罢言来怒填膺，
苦坏冤屈女钗裙。
人道坷容无天理，
果然贪官害良民。
此案定要细查访，
水落石现把冤伸。
回头我把陈氏叫，
山人有言实可行。
陈氏大嫂，你夫既是被诬下狱，何不向上伸告。
陈 氏 先生有所不知，世道炎凉，官官相护，纵有此心，也是无用的了。
周定益 这个……，哎呀大嫂，山人一路面来，途中闻听人言，当朝有一按院大人周定益，巡查江南各省，铁面无私，执法如山。何不前去寻他伸冤！
陈 氏 好倒却好，只是无人做状，也是枉然。
周定益 那个无妨，大嫂不弃，山人愿与你代书一张，你意下如何？
陈 氏 多谢先生。只是这荒郊野外，无有文房四宝。
周定益 我这包内现有格案。（注十二）
陈 氏 啊，先生，奴家不告了，不告了。
周定益 却是为何？
陈 氏 看来，先生就不是个好人。
周定益 这怎见得？
陈 氏 适才先生言道，包内现有格案，想是在外贯与人家包揽司讼，是与不是？
周定益 非也。大嫂有所不知，前日打从长街经过，见一老少吵闹不休，一个说是告告告，一个说是诉诉诉。是我走上前去，相劝一番，一个也不告了，一个也不诉了。那格案也就落到了我的包内，故而现有。
陈 氏 原来如此，奴家错怪了先生。
周定益 那个无妨，小儿！
（书童上。）
周定益 将格案拿了出来。
书 童 是，格案在此。
周定益 这正是：
（念）牛吃墙头草，
风吹铁马摇，
状告衙门内，
无赃鬼不招。（写状介）
提笔可。大嫂拿了过去，包告包准。
陈 氏 多谢先生，受我一拜。（下）
周定益 小儿，带路回衙。
书 童 是。（同下）
第十三场
（刘七急上。）
刘 七 （课子）急急走，走如梭，
从早到晚忙奔波。
下乡去讨米，
又怕狗咬脚，
左手拿棍子，
右手抱钵钵。
去门串打串，
八个围一桌，
遇到红白喜，
犹如把年过，
不管冷和热，
抱着瓢来喝，
残汤并剩饭，
内中滋味多，
王孙与公子，
没有我快乐，
没有我快乐。
在下，刘七。父母早已亡故，兄弟各自分手，我便做那不要本钱的买卖。自那日遇着张玉春，欲夺他包内银两，便暗地跟到他家。谁知他那田氏贱人，勾搭康益，将张玉春熔锡而亡，尸拆八块。这种伤天害理之事，险些将我的魂魄吓掉。从此后，改邪归正，乞讨度日。今日太阳当顶，还无早饭下肚，这这这，有了。俗话说：饱吃槟榔饿吃烟，吃了管得大半天。待我吃袋烟着。
（刘七打火镰，张玉春阴魂上，将火吹灭。刘七再打火，张再扑灭。）
刘 七 吔嘿，这边有风呀，到那边去。（划火，被扑灭）咦，两边都有风哇，到中间来。（打火，火灭）
（周定益暗上。）
张玉春 刘七哥，我死得好惨啊……（下）
刘 七 咦，听声音好象是我玉春贤弟。（急忙跪下作揖）哎呀，张玉春我的好贤弟吔，又不是我害死你的，怎么找到了我罗。有道是冤有头债有主，莫找我哒，等会儿我讨得几文钱，帮你买两张钱纸烧一烧。你要找就去找那奸夫淫妇田氏和康益去罗。
周定益 这位小哥，适才你说什么田氏、什么张玉春啦？
刘 七 哎哟，这边又出了鬼哒。喂，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周定益 山人听小哥讲那田氏、张玉春之时，才到此地。
刘 七 我看你是嘴巴上长疔疮，
周定益 此话怎讲？
刘 七 是个阴毒。
周定益 取笑了，小哥，你将那田氏、张玉春之事说与山人听听如何？
刘 七 你是个什么样人？
周定益 我乃是走江湖测字算命的。
刘 七 如此说来，你是个八字先生罗，
周定益 不错。
刘 七 八字先生，我刚才讲的是，是，是我捉田鸡（注十三）去碰哒一条“桑树根”的蛇呢，不是什么田氏、张玉春。
周定益 小哥不用遮掩，你实实说的田氏与那贤弟张玉春！
刘 七 哎呀！你硬是听得真？
周定益 硬是听得真。
刘 七 听得明？
周定益 硬是听得明。
刘 七 这就脱不得糊了哟（注十四）。八字先生，非是小人不说，只因事关重大，我一讲了出来，怕有几个人的脑壳要搬家哟。还是讲不得，讲不得。
周定益 小哥此言差矣。常言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我都是江湖之人，说一说乃是无妨的。
刘 七 哦，江湖是一家，说说也无妨。
周定益 说说也无妨。
刘 七 好咧，你我就地而坐，待我慢慢讲来。
（书童上。）
刘 七 慢着，我二人还要先办个交割（注十五）。
周定益 怎样交割？
刘 七 我对你讲了，千万就不要告诉别人。
周定益 我的嘴儿最稳，外号周铁嘴。请问小哥，叫什么名字？
刘 七 我叫刘七，刘七刘八是我几兄弟。
周定益 哦，小哥就叫刘七。（暗示书童记下）
刘 七 不讲了，少陪。
周定益 刘七哥，为何又不讲了？
刘 七 为何又不讲了？！我才把个姓名告知与你，你就要那个娃儿写下来了。
周定益 哦，刘七哥放心，那是我的一个小徒弟，他在那里自写流年哩。
刘 七 哦，是自写流年，不是录口供？
周定益 我一个八字先生，要你口供作甚？
刘 七 好，只要不录口供我就接着讲。只因家贫如洗，便流落江湖，做起……（作扒手状）这个买卖。
周定益 哦哦哦，那后来呢？
刘 七 在一个黑道之日，我身带短刀一把，行到十字路口，前面来了一人……
周定益 此一人？
刘 七 名叫张玉春，河容县人氏。
周定益 名叫张玉春，河容县人氏。
刘 七 不讲哒，不讲哒，硬是在录口供。
周定益 小哥放心，乃是写流年。
刘 七 你莫逗哄我，流年我认得。
周定益 你若不信，前去看来。
（周示意书童作弊。）
刘 七 好，待我看来。（从书童手中取纸）
（念）六月天气热，
床上睡不得，……
是流年，是流年。
周定益 到后来？
刘 七 他身背包裹，内面银两沉重，我走上前去，就想这么一刀——
周定益 呀！敢是将他杀了。
刘 七 那只是想，我怎么敢杀人呢。我二人接拜兄弟，一路同行。来至三叉路口，二人分手，我暗暗跟随在后。此时，天色已晚，他去表兄家中探访，表兄黄学文南学教馆未到家中。他借了红灯一盏打过庄去，来到自家。不料，他妻田氏贱人，正勾引康益——
周定益 哦，他妻用氏，勾引康益。（暗示书童）
刘 七 咦你不要告诉他唦！
周定益 不是，我乃是吐口水。
刘 七 吐口水，往这边吐。
周定益 那后来呢？
刘 七 那张玉春门外一喊，奸夫康益往后门一溜。我贤弟进得门去问道，为何摆设酒宴，好个田氏花言巧语，说是为夫摆迎风酒。我贤弟又问，为何双杯双盏，那淫妇答道：你一杯，我一盏，岂不是双杯双盏。我贤弟信以为真，被田氏三杯两盏灌得酩酊大醉。那田氏走进厨房，手拿菜刀一把，对着张玉春就是一刀！
周定益 敢莫杀了？
刘 七 田氏刚要下手，被康益拦住，说看夫妻情份，给他一个全尸。那个心肠歹毒的田氏，便拿来锡壶将她亲夫，当场熔锡而死。
周定益 那尸首？
刘 七 大拆八块，埋到后园。
周定益 大拆八块，埋到后园。
刘 七 到后来，田氏对康益说道：这件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是大罗神仙也是不能知。她怎知我这个活刘七躲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看得明明白白。
周定益 小哥所说可是白话一桩？
刘 七 哎，有半句虚言，五雷劈打。
周定益 取笑了。
刘 七 讲了半天，我的肚子又在打官司了，少陪，我还要讨米去。
周定益 且慢，适才误了你讨米的功夫，山人还剩有青钱四百，送与小哥买点酒饭。
刘 七 看不出你还是位好心的先生，那小弟就愧领了。少陪。
周定益 且慢，不知小哥住在何处？
刘 七 先生动问住处何故？你还来讨账呀？
周定益 并非此意。人在何处不相逢，日后也好前来拜望。
刘 七 如此那我告诉你，在老地方？
周定益 什么老地方？
刘 七 你还只算得个半江湖哩，老地方都不知道，就是那城隍庙的戏台脚下。
周定益 知道了。
刘 七 先生有缘，定能相会。到那时，我捉点田鸡与你下酒。
周定益 山人先谢了。
刘 七 少陪了（下）
周定益 这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得来全不费功夫。
速速带路回衙！
书 童 是！（与周同下）
第十四场
（陈氏上。）
陈 氏 来此已是巡按府衙，待我击动堂鼓。
（堂鼓三声，众龙套引周定益、书童上。）
周定益 何人击鼓，上堂答话。
龙 套 何人击鼓，上堂答话！
陈 氏 伸冤人告进。（圆场）叩见大人。
周定益 伸冤人报上名来。
陈 氏 民女陈氏月英。
周定益 是状告还是口诉？
陈 氏 乃是状告。
周定益 来，将状呈上。
陈 氏 是。
（龙套甲接状，呈周。）
周定益 来，将陈氏带往签房候审。
龙套甲 是，陈氏随我来。（带陈氏下，复上）
周定益 这有火签一支，速到城隍庙，将刘七提到。
龙套乙 领差。（执签下）
周定益 速将河容县官传到。
龙套甲 领差。（执签下）
（龙套乙上。）
龙套乙 禀大人，刘七提到。
周定益 传他上堂。
龙套乙 刘七上堂！
（刘七上。）
刘 七 这是哪里？
龙套乙 此乃巡按大人府衙。
刘 七 我又没偷东西了，是讨的本份米哟。
龙套乙 休得罗皂，快快上堂。
刘 七 刘七告进，（圆场）见过伯伯。
龙 套 呔！怎称伯伯？
刘 七 他与我一样有胡子呀。
龙 套 要称大人！
刘 七 见过大人。
周定益 怎不抬头？
刘 七 大人虎威，不敢抬头。
周定益 恕你无罪。
刘 七 谢大人。（抬头，瞧看）
周定益 刘七，你上瞧下看，敢莫认识本院？
刘 七 好象是昨日与我讲白话的算命先生，
周定益 你眼力不错，站了起来。
刘 七 谢大人。
周定益 刘七，本院见你改邪归正，疾恶如仇，有心录用你为班头之职，你意下如何？
刘 七 谢大人的美意。
周定益 刘七，下堂更衣，带公差二名，速将田氏与康益捉拿归案！
刘 七 小人领差。（背）这真是碰到活神仙了啊！（下）
（龙套乙上。）
尤套乙 禀大人，河容县到。
周定益 传上堂来！
龙 套 河容县上堂！
（县太爷上。）
县太爷 大人将我传，心颤胆又寒。卑职叩见大人。
周定益 免礼，一旁坐下。
县太爷 谢大人。（坐）不知大人传唤，有何见教？
周定益 我问你此地仓库？
县太爷 仓库饱满。
周定益 黎民百姓？
县太爷 好教好训。
周定益 本院闻听此地一桩谋财害命大案，你可审清？
县太爷 早已审明定案，凶手秋后处斩。
周定益 听你之言，倒是位为国为民的清官罗？
县太爷 卑职不敢玩忽职守。
周定益 好，一旁赔审。
县太爷 遵命。
刘七拘拿田氏、康益上。
刘 七 禀大人，田氏、康益拿到。
周定益 提上大堂！
刘 七 是。伙计们，将花乌龟、花鲢鱼提上大堂！
公 差 （对田氏、康益）走！
田 氏 到哪里去？
刘 七 哪里去哇，乡里的娃儿打鐮刀，复火去。走！
田 氏 （向县太爷）见过父母老太爷。
康 益 （向县太爷）见过父母老太爷。
县太爷 （示意）见过大人。
田 氏 见过大人。
康 益 见过大人。
周定益 胆大的田氏，不守妇道，与康益通奸苟合，将亲夫张玉春谋害，反诬秀才黄学文，实属十恶不赦，还不从实招来！
田 氏 哎呀，青天大人，此案前官判定，尚有招对。
周定益 刘七，
刘 七 在。
周定益 将这对狗男女的所作所为，一一讲来。
刘 七 是。你这田氏贱人，与这花脚乌龟，正在房中饮酒作乐，不料你亲夫张玉春来到，你让奸夫藏入后门鸡笼之中，你对丈夫说摆酒接风，双杯双盏，将他灌醉，做了个熔锡而亡。那第一把壶，是我在暗中泼翻。你说要做个美事成双，当堂熔化第二把壶，将张玉春灌锡而死。人死之后，你又将他尸分八块，埋到后园土中。是与不是？！
田 氏 （相对无言）……
康 益 （相对无言）……
周定益 快掘尸对证！
刘 七 是！（带公差下，公差扛尸复上）尸首在此。
周定益 胆大的田氏、康益，还有何话说？！
田 氏 求大人饶命。
康 益 求大人饶命。
周定益 将尸打下。
刘 七 是。（带公差扛尸下，复上）
周定益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将田氏与康益二人，用桐油一桶，芦席两床，滚人油两支，押到张玉春灵前一祭。
龙套甲 遵命。（对田、康）走！（押下，复上）禀大人，冤灵已祭。
乙 遵命。（对田、康）走！（押下，复上）禀大人，冤灵已祭。
周定益 嘟！胆大的河容县！
县太爷 小人知罪。（跪）
周定益 你身为朝廷命官，贪赃枉法，残害良民，本当斩首不饶。念你身为七品，削职为民，充军三千里，永不返乡！
（龙套取乌纱。）
县太爷 为官莫贪赃，贪赃无下场。（下）
周定益 来，将黄学文带上堂来。
（公差带黄学文上。）
黄学文 叩见大人。
周定益 免礼，站过一厢。
黄学文 谢大人。
周定益 黄学文，你遭蒙不白之冤，现将你功名复起，暂代河容县治民；刘七身为总班头之职，在衙理事。
黄学文 大人天恩。
刘 七 大人天恩。
周定益 黄学文，你妻陈氏品德坚贞，实堪可嘉，待本院上朝，再请封诰。陈氏现在厢房，你夫妻相会，一同上任去吧。
黄学文 公侯万代。
刘 七 公侯万代。
周定益 来，起道上朝。
（奏“尾声”分下。）
注 一 拐打，常德方言，“坏了”之意。
注 二 直，方言，犹言迟钝。
注 三 小气，方言，即吝啬
注 四 相偏，方言，各自方便，含贬意。
注 五 斗把，方言，恶作剧，开玩笑。
注 六 正头，行话，真正与正牌之意。
注 七 跛，此处念“拜”音第一声（bāi）。
注 八 多时，方言，与“早就”同义。
注 九 眼雨，方言，即泪水，眼读“安”音第三声（ǎn）。
注 十 估，方言，犹言逼迫。
注十一 链丝，方言，丝念“此”（cǐ）音，即锁链。
注十二 格案，方言，指讼诉的文牌纸张。
注十三 田鸡，青蛙的俗称。
注十四 脱不得糊，俗话，闯祸生事后，要负责任。
注十五 交割，方言，即保证，犹言约法三章。 | 
